第九章
田青梅,項惠,吳老爺,吳太太,田竹生,連著幾個下人,接連著在京城走了幾日,項惠原本以為她是想玩,沒想到卻不是。
「既然要賺京城人的錢,我總得了解了解京城人的習慣,吃飯花多少,穿衣花多少,口味呢是偏甜還是偏淡,不管哪行哪業,若不懂得入境隨俗而只是埋頭苦干,恐怕會白費功夫。」
吳老爺一听,登時覺得有理,陪得更加勤快,整整十天,去最有名的幾個飯館,最有名的幾個琴房,最有名的幾個茶樓,他們不停地在吃,記錄,看。
她有點累,但累得很愉快,吳老爺能了解她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心思,項惠就更好了,他只在必要的時候開口——所謂必要,大概都是京城人想訛她這外地人的時候。
直到寒露過去,田青梅覺得也差不多了,樣本已經足夠,不需要再花時間觀察。
「吳老爺,吳太太,項七爺,今日也差不多了,到寒舍用點茶如何?」
吳老爺跟項惠欣然同意,吳太太並不是很懂,只是丈夫既然說好,她自然也是說好的。到了田宅,小雪依序奉上茶水。
「不知道吳老爺能買多大的地?」
吳老爺笑著反問︰「田大爺需要多大的地?」
「我有個想法,京城既然有錢,又舍得玩,與其只蓋飯館,不如蓋個有吃有玩的地方,讓人一待就是一整天。譬如說有個院子,里面的庭院有環抱大樹,有刻花涼亭,有鯉魚水池,一進來就讓人想畫畫或者寫詩,一般庭院走端莊大器,我們就走鮮艷風雅,一樣是宅院,卻是相反風格。」
吳老爺模著下巴點頭,「與眾不同,的確吸引人。」
「顏色要鮮艷,花朵要繁盛,澡堂引進溫泉,幾個朋友相約一起,一邊泡溫泉一邊談論景致,上來後讓人捏捏肩膀,度過半個時辰的松筋活骨,接著上酒菜,菜單我自然會重新擬過,每個院子的菜色都不一樣,這個院子是牡丹海棠菜,另一個院子是清竹海棠菜,琴娘彈琴,舞娘跳舞,都配合菜色做調整,每院皆不同,來了一次肯定不夠,得再來。」其實也就是一個義大利菜,一個泰國菜,各個院子各國菜的一種概念,只是冠上植物名稱,更顯風雅。
吳老爺一听,連連點頭,「田大爺這主意甚好,京城雖大,可沒這樣的地方。」
田青梅心想,那當然,綜合度假村的概念可是二十一世紀才發展完全的,以前人怎麼可能想到一個地方具有多種功能,別說度假村了,連鍋碗瓢盆都只是一般,沒人想過要做得好看些。
「就拿擺清竹海棠菜的院子來說,院子自然以竹為主,溫泉湯就放些竹香,下人的衣服用青色,碧色等接近竹子的顏色,菜色要清雅別致,可以竹為餐具,也可另外燒瓷,讓師傅在上面繪圖,總之,就是要有清和竹,讓人沉浸在那個世界里。」
吳老爺听她這麼一說,自然懂,想了一會,臉上露出高興神色,「所以地方越大越好。」
「沒錯,若是能有二十個院落,那可不得了,從開始待客起我們就計算,最沒人去的就改造,還有,我另外有個主意請吳老爺听听。」
吳老爺听到這邊,已經對她十分佩服,笑咪咪等著。
「我想把淨銀的十分之一當成花紅,分給那些小子跟丫頭,這可不是傻,您想,如果我們自己是伙計,老板賺得多,自己花紅就多,那接待起客人來是不是更上心?講直白一點,讓那大客棧人人都有份,那就人人都上心,也會彼此提醒,而不是為了邀功開始給彼此使絆子。」
吳老爺想了想,忍不住拍起手來,「這個好,田大爺這主意真是太妙了,丫頭跟小子都盡心盡力,生意哪會不好。」
于是兩人細細說了起來,院子要多大,如何隔間,中間錯落的花園該如何布置,吳老爺身邊的人一一錄下,直到天色漸晚,吳老爺才起身告辭。
臨去之時,他一臉高興地說︰「能跟田大爺結交,實在有幸,明日我便命人繪圖,等繪制妥當再過來,田大爺看看哪里需要修改,至于地的問題不用擔心,城郊欲賣之地甚多,等院子繪出來,再照著大小去買地就是。」項惠自然也跟著告辭。
田青梅想起他一個下午就含著淡淡笑意看著自己,忍不住有點臉紅——一個古代人看到女人這樣「大放厥詞」還能笑著欣賞,真的很不容易。
古代人……自己也快變真正的古代人了吧。
昭然寺的高僧說自己這一生本就是意外,年紀越大越會忘記前塵,她甚至連自己為什麼到這里也迷迷糊糊,有時候還會想,到底是真的有前生,還是自己作了一個長夢,夢太長,所以搞不清楚哪個是真實。
「我回去了,寒露後天氣轉冷,記得多加衣服。」
田青梅听他這麼說,微甜中卻也覺得依依不舍。「你也是。」
「那我回去了。」
「嗯。」
然後很好笑的,兩人把同樣的話重復了一次,兩次,直到第三次,項惠終于笑出來,「我真的走啦,再不走天要黑了。」
田青梅噗哧一聲,把他往外推,對他笑了笑後關上門。
吳老爺的動作很快,不到三日,那圖紙已經命人送過來,比田青梅想象得更好,圍牆內有小橋流水,有曲橋小湖,花叢竹林間隱藏著二十個院落,于是她笑著對吳老爺的心月復說︰「很好,可以開始繪制院內的樣子了。」等茜草送那心月復出去,高添家的笑著走進來,「田大爺,王老板在問,什麼時候可以把冬衣拿過來讓您挑。」
「這麼快?」
「差不多了,好皮子做的衣服若不先選,等天冷可買不到好看的。」
「那讓王老板明日過來吧。」
「是。」高添家的笑說︰「大爺頭發有點散了,坐下來婢子幫您梳梳吧。」
田青梅一看玫瑰鏡台,真的有點亂,想起早上有只麻雀一直在她身邊飛來飛去,大概在揮的時候自己弄到頭發了,「勞煩你了。」
「不麻煩,這點小事而已。」
高添家的替她取下白玉冠,在梳子上抹了些油,開始一把一把的梳了起來。
來到京城後,田青梅才知道有這種工作——乍看是管事娘子,但並不是住在主人家,而是跟丈夫住一起,每隔幾日過來一趟,點點東西要不要買,吩咐下人送貨之類,要說起來,算是兼職管家。
她們這種人以前都在大戶人家待過,懂得多,做事伶俐,雖然幾日過來一趟,但家里總能顧得好好的,一點也不缺。
「大爺第一次上京,剛好趕上雪婚,到時候可有得吵,婢子已經先準備好清心茶了,要真吵起來可以喝上一點,解解煩躁。」
「雪婚?」田青梅第一次听到這名詞,「是什麼禮儀嗎?」
「便是婚禮,俗話說啊,有錢沒錢討個老婆好過年,所以年前成親的特別多,但若到十一、十二月成親又太冷了,不管是馬上的新郎官,轎內的新娘子,還是一路吹吹打打的都是冷得動彈不得,連帶請客都熱鬧不起來,于是都趕在小雪跟大雪成婚,故叫作雪婚,若是好日子,同一條街上一天可以過上十幾個,一路敲鑼打鼓灑糖果,那個吵啊,真別說了,想起來就頭疼。」
「總歸是好事,也恭喜他們。」田青梅笑出來,「對了,因為你幾天才來一次,都沒好好說過話,還不知道你家里有些什麼人?」
「我就一個丈夫,兩個兒子,上頭有婆婆,倒也不是我偷懶不天天過來,丈夫生了病沒辦法工作,我得多跑幾戶人家,所幸孩子還算听話,懂得孝順。」
田青梅歉然,「是我唐突了……」
難怪高添家的看著年紀不大,皮膚也沒什麼皺紋,但就算笑著,眉頭也不開,感覺就是有點辛苦。還有,她有時候會說「我」,而不是「婢子」,想必心中有事,所以顧不到其他。
「不要緊,很多人都知道的,他工作時被大木柱打到胸口,從此氣虛,不太能用力,有時候寒咳得厲害還會出血,婢子能做的事情又不多,便多跑幾戶,養家活口。」
「高大娘真了不起。」
「別說了,好丟人。」
「哪里丟人了,工作受傷不是高大叔所願,高大娘既然在外奔波,孩子又听話孝順,想必高大叔也花了不少心力在教。」田青梅正色道,「高大娘,一個家不是非得男人在外,女人在內,而是兩人一心,共同撐起,不論貧病,年老,兩人都牽著手不離不棄,這就是家,你在外面為了一家溫飽辛苦,那不丟人。我想,高大叔一定記得你的好處,在他身體不如以往的時候,妻子撐起這個家,孩子們也都是感謝你的。」
「不論貧病,年老,兩人都牽著手不離不棄……」高大娘重復了這幾句,低下頭,笑了笑,「大爺人真好。」
「好的人是高大娘,不是我。」
「不說這個了,講點高興的吧。」高添家的把田青梅的頭發束起,「听說永寧長公主的女兒昌樂郡主明年八月要成親,到時候田大爺可以看看皇家的婚禮,可熱鬧了,迎親隊伍長得看不見,女孩子的嫁妝也是一擔又一擔,好像沒盡頭似的,以前有人數過,永嘉長公主膝下的安樂郡主,嫁妝居然有三百擔。」
田青梅驚訝了,三百擔?也太夸張了吧,一般人成親也才六擔,若說公主三百擔就算了,郡主而已耶。但大黎朝富庶,皇帝疼愛外甥女,誰又能說什麼。
「昌樂郡主的夫婿據說是威武大將軍的麼子呢。」高添家的又說。她一呆,威武大將軍的麼子,那不就是……不就是……
原來他要成親啦,怎麼都沒听他說?不過,也沒什麼好說的吧……
「說起這威武大將軍的麼子,還有段故事呢,听說國師當年算定他有劫難,二十歲前不宜成親,所以將軍府的爺們一個一個成家,生了兒子後,將軍就給安排前程,一切理所當然,但這麼子既沒成家,當然也就沒有立業的必要,于是堂堂一品門戶的嫡子,居然過了二十歲還是庶民身分。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將軍府對于他的婚事特別上心,這不,昌樂郡主是多好的人選,母親是今上的胞妹,昌樂郡主因為受太後疼愛之故,自小養在宮中,娶了這樣的妻子,雖然前程起步較晚,但只怕將來上朝,哥哥們還得給他行禮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