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點休息。」玄芸盯著她上床,再將女帝親賜的曼珠沙華擱在她的床邊花架上,才溫聲說。
「好。」她淡淡笑著,請總管送敏親王出府後,要人送上陛下賞賜的醉千日,一個人坐在床畔,看著那盆花,低聲自問︰「天界之花?」她像嗎?
也許有點像吧,那艷紅的色澤,像極了她戰甲上的鮮血,像在提醒她,她犯下了多少罪業。
「該怎麼做,才能還清這些罪業?」玄搖扁大口飲酒,腦袋益發昏沉的靠在床柱上,醉眼瞅著那抹鮮紅的花影。「我不是花……我不配……我只是個不斷造就戰地孤兒的惡鬼……
誰來告訴我,要怎麼做,才能夠贖罪?」
她喃著,淚水不自覺滑落,最後還沒更衣,鬼將之刀還插在腰帶上,就往床上一躺,跌入黑暗中。
***
向來陰風惻惻、寒氣逼人的冥府,如今鬼火處處,笙歌不墜,只因今日是冥府無間王千年壽誕。
紅瓦白牆的無間宮殿位于冥府中央,展翅飛檐底下回廊穿渡,廊外不見花草,卻聞其香。
閻羅十殿環繞著無間宮殿,每殿中皆有闐合渡道相通,然而今日,每條渡道皆掛上風燈,燈內鬼火七彩閃耀著。
玄搖扁站在渡道上,前後左右看了一圈之後,研究起沒有日月星辰的天空,再看向風燈里七彩的火光,再見有人自對面走來……對方長得有點「偷工減料」,少了一只眼楮,可她沒有驚愕,反而奇異的明白了自己身在可方。
「你是新魂?」多了一只眼的男人正是冥府鬼差,在各殿之間忙碌著。
「呃……」
原來……她死啦?還以為她只是作夢,夢到游地府而已,原來她是真的死了。
玄搖扁柳眉不禁微攬。自己該不會是醉死的吧?!要真是如此,玄芸肯定恨死她了。
她傷腦筋地抹了抹臉,卻發現自己的身上似乎泛著淡淡的銀白光芒,但是她還模得到自已,壓根不像民間傳說里的魂魄那樣虛無。
「你走錯地方了,應該先去閻羅一殿。」鬼差好心說,隨即又自顧自地抱怨起來。「真是的,怎麼沒有鬼差帶你?該不會是王的千年壽辰,教大伙都玩樂去了,連正事都忘了辦?」
亡魂從生死門入,而生死門與無間宮殿相差數里遠,從右手邊的渡道向右走,便可依序從一殿呈圓狀走到十殿。
「喔……」玄搖扁潤亮的瞳眸轉了圈。「原來是這樣子,我還在想說怎麼一睡醒就在這兒。」
听說人死後,都有鬼差來帶路,哪像她這樣迷迷糊糊就來到這里,連怎麼來的都不知道。
「你知道閻羅一殿怎麼去嗎?」
「請大哥指點迷津。」她笑得爽朗,雙手一拱。
既然事已至此,那就欣然接受吧。
那男人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總覺得她一點都不像新來的。「你往這邊走,繞往後頭的長廊,就可以通往閻羅一殿。」無間王千壽,十殿閻羅全在無間宮殿祝賀,當差的自然得要繃緊神經,加倍工作。
鬼差心想,大概只要略微指點方向即可,畢竟魂魄進入冥府後,就算沒有鬼差引路,也會有自然的吸引力將新魂帶往閻羅一殿,不至于出了岔子。
「多謝大哥。」玄搖扁感恩地頷首,隨即朝他指引的方向而去。
只是當她繞過長廊,要往後走時,卻突地瞥見一抹紅——火狐?
她隨即回身,然而才眨眼工夫,那抹紅就倏地消失不見。
「跑哪去了?」她喃喃自語。
火狐是相當難得一見的狐種,渾身通紅,毛色非常漂亮,皇宮內曾養過一只,但最後卻因為水上下服死了,如今在西引境內早已絕跡,沒想到在冥府里居然有火狐?!
忍不住想多看一眼,于是她放棄原本的路徑,轉而往前頭走去,途中身體像是穿過了一層薄膜,教她疑惑的回頭看了眼。
沒多細想,她又往前方而去,只見遠處左手邊的廣場上流泄著不明不暗的燈火。
她走上前,好奇的躲在石柱旁,听見野獸般的撕叫聲,才發現廣場中間有兩只猛獸在打斗,外圍則有數個男人圍坐在席上,而首位面向她的男人,斜倚在寬敞金紅雙色的錦楊把手上,一頭長發未束,身上玄色銀紋錦袍敞開,露出厚實分勻的胸膛,有個美艷的姑娘就偎在他身邊。
玄搖扁猛然想起剛才那位大哥提起過什麼王的千年壽辰……難不成這就是他們的余興節目?
她抿了抿唇,烏靈大眼流轉之間,看清了面向她的男子。
她登時定住不動。
盡避距離如此遙遠,可是她卻看得非常清晰,男子面無表情的臉上,竟有著令人調轉下了視線的俊魅,那是有如魔物般的妖美。
他長發未束,面白如玉,濃眉飛揚下是沉不見底的烏瞳,濃縴長睫綴飾得瞳眸更加深邃,唇形優美而鮮紅,然而波瀾不興的臉上,卻是教人無法動彈的冰冷。
遠遠看來,他就像具沒有生命的精致人偶,有著野蠻尊貴之氣,卻美而無魂。
然而,這些都不是讓她轉不開眼的主因,而是他——那男人仿佛察覺她的視線,抬眼與她對上,烏瞳冷峻,教她心頭莫名一緊,還來不及反應之際,已經被一道不可抗拒的力量給拖引到廣場上。
霎時,席上有人低抽一聲。
「王,這八成走錯路的新魂!」二話不說,判官白蘿立即起身走向玄搖扁。
無間王面無表情地覷向他,眸底有著淡淡質問。
白蘿馬上定住不動,對上玄搖扁不解的眸,只能硬生生地閉上眼。
「……是屬下錯看了。」他攬眉說。
他怎麼會蠹得以為王沒發現她並非一般人魂?
可是不能下無間的星子,為何會出現在這里?無間宮殿位處冥府中央,一般魂魄根本進不了,為何她竟踏得進來?
難道……命盤又亂了嗎?
思及此,他立刻看向末席的十殿轉輪王,只見他和他一樣驚愕。
「轉輪,為何千年一輪回的破軍星會在陽壽未盡時,出現在無間?」無間王問得冷淡。
他身為無間王,執掌人間生死,統管冥間死魂及惡鬼道,卻無權掌管星子輪回。
「……屬下不清楚。」轉輪王掐指輕算,神色遽變。「星子命盤出了差錯,她是意外外踏進無間,請讓屬下趕緊將她送回人間。」
千年宿命再次重疊,曾有過的牽系最終總是要還,只是……命盤上原本不是這樣,不知道為什麼卻硬是出了岔。
「不急。」無間王出聲阻止。
「可是,王,她是星子,不宜久留無間——」
「那又如何?」他緩緩看向來者有神的眉眼,再見她周身微弱的星光。「來者是客,現下又適逢本王千壽,就讓本王好好招待她吧。」
「可是,這樣一來,恐怕會損及她的陽壽——」
「那與本王何干?」清冷沉嗓狀似平淡無味,但與他相處許久的人皆知,他的情緒似乎莫名的開始惡化。
「王!她是星子!」白蘿也趕忙阻止。
光是一個朱妲就夠他膽戰心驚,現在連破軍星都跑來了……他好怕無間空間不再能封鎖王的記憶,讓千年前的記憶再次回流。
無間王俊美的臉龐淡凝起肅殺。「本王向來討厭高高在上的天界,要是能親手讓掛在天上的星子墜跌入黑暗中,會是本王過壽最好的禮物。」
白蘿怔住,頓時頭皮發麻,說不出話。
這下可糟了,王向來對天界頗有微詞,如今忘了千年前的記憶,該不會打算要把這恨意算在破軍星頭上吧?
玄搖扁壓根沒在听他們的對話,水凝的瞳眸像是凝著無限愛慕和不可置信的狂喜,有著無法掩飾的感動。
這樣大膽無禮的注視,教無間王烏瞳一凝——一陣勁風立時沖向玄搖扁,她下意識地抬起雙臂擋著。
瞬地,風自她身邊刮過,只拂動她束起的長發。
這樣的結果,讓無間王先是微訝的揚眉,隨即又意會過來。
她身為星子,自然比一般魂魄要堅軔許多……這樣也好,才能讓他玩得盡興。
「你叫什麼名字?」
「我蒙先帝賜名為玄搖扁。」她的目光依舊追逐著他。
不能怪她太失禮,實在是……他長得太像玉德殿內的石鋼雕像了!
那雕像威風凜凜,透著邪氣卻又柔目深情,就算閉著眼,她也能夠勾勒出它的樣貌,沒想到現在居然可以看見一張與它如此相似的臉,簡直就像是具有生命的石鋼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