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我終于抱到你,終于找到你了……」千年,她流浪了千年,老天終于在最終,給了她歸宿了。
這麼多的征兆,那麼難解的熟悉,她早該看穿,早該想起,為何卻直到現在才憶起所有?
他既心疼也不忍心,然而已無力扭轉未來,只能抿住哀傷,撫去她頰上橫陳的淚。「搖扁,我已經別無所求,只盼你能安好,把我得不到的,都給你。」
「王爺,我不懂你的意思?你——」
「如果我們之間注定沒有未來,我至少也要保你一世無憂無慮。」他眷戀不舍地輕撫她的頰。
天曉得他有多麼舍不得,如果不是他已經沒有未來,豈會將她推入其他男人懷里?
「我不懂……」
「我們注定走不進彼此的世界,何苦一再心碎?」他不要她再受罪,不要她再為他流淚,所有的一切,都到此為止就好。
「我不在乎!」她願意獻上一切,換取他一世陪伴。
「你知道嗎?前世的遺憾,要用今生圓滿。」他低低勾笑,俯近她的唇,輕柔摩挲。「搖扁,我真的很愛你。」
因為愛,所以他要成就她一世圓滿,這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
「王爺——」
話未竟,只見他以指點上她的額,她的腦袋登時一陣天旋地轉,像是有什麼正要自她身上抽離。
「相信找,我是真的為你好。」他笑,烏瞳閃耀如星。「忘了我,和舒仲尹好好過完這一他的身體快要四散,僅剩的法力,剛好用來拔除全西引所有對玄夜爻的記憶,不滅的傳說,由他而起,由他而逝,如此她才能好好過日子。
玄搖扁只覺腦中旋起一股氣流,將鏤在其中所有美好的景致和記憶化作沙塵,一寸寸地隨風消散。
「王爺,不要!」她慌張驚恐的抓著他的手央求。她的記憶好不容易才恢復,為什麼只抽除她對他的記憶?!「我不會忘記,絕不會忘!我只認定你是我的夫君,你記不記得我說過,我的夫君必定是——」
他卻像是置若罔聞,勾笑的瞬間,滑落一滴淚,當他指尖輕移,她體內深鏤的七情六欲也跟著晃動。
可她咬牙抵抗,瞪著雙眼直勾勾的看著他,那般堅決不妥協。
無間王見狀,想再加強法力消除她的記憶,無奈力不從心,只能不舍地化為散離流光,如絢爛流星閃過天際,只留一壞沙土落在她掌心。
眼前,一片荒涼。
床上,不見他的蹤影,只余她為他裁制的新衣。
她失神地垂下眼。
枯沙,在她掌心。
暖的。
外頭,紛雪蔽天。
凍的。
心底,血淚交雜。
空的。
什麼都不留。
她無神的眸直瞅著床面,仿佛入夢,又恍若逐漸清醒,好半晌才幽幽啟口。
「我的夫君,必定是威震八方的將軍。」她噙淚低語,「我的夫君,將會是國之棟梁。我的夫君,心系社稷,情在我身。我的夫君……我熬過千年……只為目睹你化為黃沙?」聲音由柔轉為淒厲,沙啞得像被狠狠撕裂般。
她低低切切地笑著,似是瘋狂,接著,猛然將掌心枯沙一把擲向天際,笑意一斂,水眸欲皆,沉怒質問。
「我用千年造十世因換一世情緣,十世年壽不過二十,以壽福澤大地,如此十世,直到我想起,看見的真只有一眼……」是啊,她確實是盼求一眼,甚至是 身而過,可是——「一眼怎麼夠?!」
她哭喊著,不甘又痛心。
「我沒有下一個千年了,沒有下一個千年祈願了……」她茫然的看向空無一物的床。「玄夜爻,你竟留下我一個人孤孤單單……就算我活過了死劫又如何?你的憐憫對我是種殘忍,為何不帶我走……你口中的圓滿,到底是圓滿了誰?!」
她寧可陪他一道消失,也不願獨活在這方沒有他的天地,她已經孤單千年,活也孤單,死亦孤單,教她怎麼甘心仍是孤單墜跌?
「搖扁!」門外,玄芸趕至,無視外頭舒仲尹和善天呆滯的神色,推門而入,拉著她便要走。「快!百官決議由你繼承女帝,你快隨我進宮。」
玄搖扁甩開她,淚眼噙怒,「誰希罕當女帝?!」當初她會當上女帝,是因為想要擁有權勢,藉著權勢再尋找他的下落,如今……他都化為枯沙了,她還當女帝做什麼?!
「搖扁,你怎麼了?」玄芸一愣,被她熾燃的怒火嚇了一跳。
「我要去找無間王!」她不放棄,也拒絕相信他已消失,她要下無間去找他!「善天,告訴我,該怎麼下無間?!」
他身為無間的王,怎可能真的消失不見?也許他只是不想見她,才故弄玄虛,說不準他早已經回到無間了!
「無間?」門外,善天不解喃著,「下官不知道怎麼下無間。」
玄搖扁先是一愣,而後光火。「你說什麼?!」
「搖扁,你冷靜一點。」舒仲尹擔憂地看著她。「你到底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突然發起火?你說的無間在哪里?」
她目皆欲裂。「無間就在冥府,我要下無間找無間王,就是玄夜爻!誰都不許阻止我!」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無間!
「誰是無間王?誰又是玄夜爻?」玄芸一頭霧水。
玄搖扁驀地回頭。「西引戰神,西引初代鬼將軍,你傻了嗎?」
聞言,玄芸非常認真地看著她。「搖扁,你沒事吧?你自己才是初代鬼將軍,是守護西引的戰神,怎麼提了個從沒听過的人?」話落,便以視線詢問善天和舒仲尹,兩人皆搖了搖頭。
她頓時怔住,這才恍然大悟。
「我以為你只是想抹除我的記憶……想不到你竟是抹除了每個人的記憶,抹殺了千年來的歷史?那我呢?我追逐千年,明明還在這里,歷經十世轉世,我……」她抱著頭,神色迷亂。「我是我瘋了嗎?是我瘋了嗎?!」
「搖扁!」
三人急忙想撐住她,她卻像發狂般推開身邊的人,烏亮大眼滿布瘋狂,直到听見後頭一道熟悉的聲音。
「王妃,王死了嗎?」
她猛地回頭,是個標致冶艷的美人,火紅眼瞳銳利如刀。「……朱妲?」
「當然是我,否則還會有誰?」壓著腰間的傷,她低聲抱怨,「王妃,你那一劍砍得我真痛。」
「……你,不太一樣。」玄搖扁眼中含淚,面露疑惑。
「當然不一樣,王的氣息消失,他鎖在我身上的封印自然也解開了。」動了動四肢,她發覺白蘿的元神還好好的在她體內。
「朱妲,還好……還有你!要不,我真會以為我瘋了……」她釋懷地笑著,淚如雨下的走到她面前,「朱妲,你教我,我要怎麼下無間?」
「……我也沒辦法下無間。」朱妲蹙眉,擔憂著藏在體內的白蘿元神,要是不趕緊送下無間,遲早也會化為烏有。
玄搖扁只覺甫生的希望驀地被澆熄。「為什麼沒有辦法?你不是一直待在無間嗎?」
「我當初下無間,是跟著白蘿一道下去的,我只是狐妖,沒有能力自由出入無間。」朱妲急躁的說,傷口又淌出血水,逼得她身形縮小了些,從冶艷美人變成了個標致小泵娘。
「朱妲……你怎麼了?」面對她的變化,玄搖扁很是驚詫。
「我……」她調勻著氣息,連話都說不完整。不得不說殘留在王妃掌心的王的法力實在太可怕了,居然將她傷得這麼重……思及此,一道靈光閃過,她立刻拉過王妃的掌心仔細看著,卻又失望的抿起唇。
「朱妲?」
「沒用,王一死,烙印的法力全都消失了。」
玄搖扁身形一震,難以置信地瞪著她半晌。
所以……她再也見不到他了?
朱妲看著她,想了想,又推開擋在門口的眾人,接著她直往外走。
外頭,大雪紛亂,地面早就已經堆積一層雪,只見她走到一處,動手撥雪。
「你在做什麼?」
「先前受惡鬼攻擊時,我隱約看見王在這里開了條裂縫,這里還殘留著地獄業火的氣息,要是從這里,應該可以回無間。」
「真的?!」玄搖扁聞言,立刻加快速度扒雪,果真瞧見地面有道裂縫。「然後呢?」
朱妲深吸口氣。「我不知道有沒有用,只是我必須先打開這條裂縫,你退後一點。」
她急忙連退數步,屏氣凝神地注視著她凝聚被封印千年的妖力,朝地面盡全力一拍,然而裂縫只進開約一個人寬,深也不過尺長。
朱妲用力再揮。為了白蘿,她必須趕緊將他的元神送回無間,可是她身上的傷勢也消耗著她千年道行……
「朱妲,讓我來!」玄搖扁運足了勁,全力朝裂縫再拍,卻不見裂縫有任何改變,不禁錯愕。「怎麼會這樣子?我的力大無窮呢?!」
瞪著發痛的雙掌,她一時不能理解。
「那是王給你的法力,現在王已經消失,你的力量自然也消失了。」朱妲攬緊眉,見其他人想走過來,便以僅剩的力量做出結界,阻止他們靠近,之後便無力地趴伏在縫隙邊。
玄搖扁則傻傻跪坐在裂縫前,無法接受這個結局。
「……怎會這樣?」雪在她身上堆積,她卻不覺得冷,只是直瞪著那道裂縫。「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只是想要一份愛,為什麼這麼難?!」
她什麼都沒有了,無窮天地間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明明剛剛還握著他的手,還感覺他的溫度,轉瞬……都不見了。
她狠狠地重捶著地,壓根不管尖銳的碎裂地面刮破了她的手。
「給我機會!我要再跟他相見!用我的命相抵,用我最後一世的福份相抵!我可以消失不見,但是,我要再見他一面!」她碎聲吼著,一擊重過一擊地捶打著裂縫。
「王妃……」朱妲忍不住心酸。
「如果我們不該相愛,禰就不該讓我們相遇!不要讓我們愛了卻不能相守……我不接受、我不接受!」她怒吼,用盡氣力不斷捶打。「讓我見他,我要見他!誰都不準攔著我!就算是禰——全給我滾邊去!」
「王妃,不要再捶了。」朱妲看她雙手都血肉模糊了還不停手,不禁急出淚水來。
「誰能幫我?誰來幫幫我……我不怕死,只怕連死後也見不著他……有誰可以幫我?就算是惡鬼野魅都可以,用我的命定下契約,只要助我見他一面!誰……到底有誰能幫我?」她聲淚下地吼。
突地,轟的一聲,地面裂縫突地深了些,玄搖扁感覺到地面的震動,也感覺到上地像是擁有生命力般地自內部擠壓著,要將縫隙拉開。
她像是听見了什麼,有股力量想要告訴她什麼。
往前跪伏在裂縫上,她低聲問︰「是禰嗎?」她問著無聲的大地,仿佛听見地底下有了共鳴,呼應著她,不禁流下淚來。
「如果,我這千年來曾經福澤這片大地,就請禰幫幫我,讓我可以劃開結界,直入無間!」
她深吸口氣,以掌劈向裂縫,只見裂縫中央頓時進開一線黑暗,朱妲隨即化為狐身鑽入其中,見狀,她也毫不猶豫地跟著鑽入。
「搖扁!」結界陡地消失,舒仲尹沖上前想要抓住她,豈料裂縫竟倏地闔上,他什麼都沒抓到,大手貼上地面,只見地面已完好如初。「……怎麼會這樣?她不見了……」
善天看向幾乎被飛雪遮蔽的天,突見一顆星子殯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