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太子府主廳里燈火通明,侍衛長早已派人將殘缺尸首處置完畢,正對著廳上的青臨報告善後。
事後證實,六名男子皆是大內高手,憑這一點,便幾乎可認定是三皇子青煌主使的。畢竟青煌的外公是皇城鎮國公,想借調禁衛軍,壓根不難。
青煌是什麼樣的角色,青臨比誰都清楚,壓根沒將他放在心上,反倒是眼前七具死狀甚慘的尸體,才真正震懾得他說不出話。
「王爺出手極快,招招斃命,雖是陰狠了點,卻是最精準的做法,畢竟太子府里有晏軍師還有其他丫鬟。」侍衛長報告所見,聰明的不提及無端慘死的府內丫鬟。
待他話落,晏搖扁驀地抬眼,想起事情就發生在她的房前。若真是三皇子派刺客前來,他明知殿下不在府里,卻還是派出刺客,那就代表他想殺的人是——她?
那麼,玄夜爻要保護的……是她?!
她微愕地抬眼,卻對上青臨的眸,許是燭火太亮,或是夜色太深,那眸色竟不如往常澄澈儒雅,反而晦暗得像是遮月的烏雲。
「殿下?」初見他這般深幽的眸色,晏搖扁內心不安的悸動著。
「搖扁,讓你受到驚嚇了。」
「不,奴婢沒事。」瞧他淺噙笑意,她的心頭才略安定了些。「殿下,不知道冶鐵廠現在的狀況怎麼了?」
「該醫治的醫治,該打理的打理,會有人妥善照顧,你放心吧。」他面不改色地撒著謊。
冶鐵廠火爐爆裂一事,損及了礦料和人命,茲事體大,盡避有玄夜爻一句話,也頂多是保住了晏搖扁不被青煌追剿,至于鬼川鎮的居民,只能自求多福了,想救人和自救,都得要憑自己的本事,何況青煌早嚷著要將冶鐵廠遷出鬼川鎮,如今只怕會趁此機會完成所願。
「三皇子可有在皇上面前刁難殿下?」
「沒有。」青臨笑道,不說玄夜爻的一句話就讓皇上下旨保住她,因而才讓青煌生怒,更不說玄夜爻竟是如此地保護她。
原以為他們偶爾見面,他可以藉搖扁拉攏玄夜爻,沒想到看似拉攏了,可兩人的關系卻不是他所樂見的,更出乎他意料之外。
「要是三皇子沒刁難,殿下怎會去這麼久?」
想了下,青臨直往主廳外走。「那是因為皇上有意要我帶軍出征。」
「出征?」晏搖扁不解的跟著走出渡廊。「可是近來不是一切都平和了嗎?」
她雖然天天都在冶鐵廠里忙,可也隨時注意著天下大事,既然連西引鬼將軍都已經暫時偃旗息鼓,南濟軍又元氣大傷,還有誰會造亂?
「記得南濟二十萬大軍的事嗎?」青臨表面上神色依舊清朗,但內心卻暗暗擬計。「可知道南濟為何能夠一路攻破咱們邊防?」
「……難不成是鎮守七星岩東麓城的戍王爺故意放行?」當初他們便已懷疑過,只是當下以戰事為重,所以並未詳查原由。
「沒錯,皇上派人明查暗訪,確定戍王爺與南濟軍私議,且已握有他企圖叛變的證據,才要我率軍拿下他。」青臨嘆口氣,看向已散去雲層的墨黑天色,幾顆星子閃耀著。「戍王爺向來與皇上交好,對我更是視如已出,我從沒想過他居然會背叛皇上……」
晏搖扁神色凝重,抬眼看向遠方,卻瞥見玄夜爻的頑長身影就在十余尺外,狀似欣賞著圍牆邊盛開的紅梅,壓根沒發現他們已經走出廳口。
他的發飾和百定男子以簪束起的利落截然不同,長長的黑發襯著他的俊臉,帶著幾分陰柔,但他的眸卻是凌銳懾人,血戰沙場的英姿猶如惡鬼再生,那麼殘酷無情,那麼血腥狂虐可是,他卻救了她,又放過她。
為什麼?他到底有何意圖?
「搖扁。」
听見青臨的輕喚,她連忙拉回心神,發現他神色嚴肅地看著自己。「殿下?」
「你會不會也有背叛我的一天?」
先是愣了下,而後她不禁失笑。「怎麼可能?」
面對她沒有猶豫的回答,青臨滿意地勾起唇。「搖扁,你要記住,雖說你懂謀略,但那畢竟只是沙場戰事,要是有人刻意以男女之情勾誘你,說不準你會被勾動芳心,做出毀人損已的事。」
晏搖扁勾笑的唇僵了下,心底很清楚他所指的是何事,不禁干笑。「不會的,殿下大可放心。」
難不成殿下認為玄夜爻打算以色誘她,藉此要她背叛?
那是不可能的,她的心中有一把尺,是非黑白,她比誰都清楚。
只是……玄夜爻說想要得到她,難道指的,就是要靠色誘得到她的才略?
不知為何,她的心頭有種難以言喻的感受,似是失落,卻找不出理由。
「放心什麼?」驀地,玄夜爻低滑如魅的沉音出現在耳邊,晏搖扁一抬眼,發現他已來到面前,玉面佣懶,噙著七分邪氣和三分深沉,深淺的光線交落在他如刀鑿的五官上,份外妖冶俊美。
她沒有防備,他又走得太近,像是快要撞進她的心底,嚇得她心一縮,搞不清楚是什麼滋味,只覺得心跳得太快。
「我和搖扁提起,兩天後欲出兵七星岩東麓,要她留在太子府養傷。」青臨笑得溫雅。
玄夜爻揚起單邊濃眉。「殿下要出征?」頓了下,他頭也不回地問︰「白蘿,近日來可听聞哪兒又起戰火?」
「回王爺的話,屬下沒听過。」
「那麼,殿下舉兵往七星岩東麓所為何事?」溫淺的口吻,透露著不得答案不罷休約堅時。
青臨嘆口氣,把南濟軍和戍王爺之間的事說了一遍。
「既然是小事一妝,你當然要留在這兒好生休養,況且你不也挺在意冶鐵廠的狀況嗎?」
听完後,玄夜爻看向晏搖扁。
她抿了抿唇,心中確實有些猶豫。
討伐戍王爺談不上大事,況且鬼川鎮的居民死傷不少,她也該去探視,確定皆有妥善照顧才好,可是,殿下和戍王爺有幾分交情,她擔心殿下會因為心軟反被縛住,這就糟了。
猶豫之間,天空突地翻出猩紅光痕,像是閃電般,自淺薄雲層中投射而出,一會爆起轟然巨響,就連地面也隱隱震動。
她看向天際,只見天際中央有兩顆星貼湊得極近,一顆為藍白星色,其中一顆則進裂出血色光芒,教她不由得一怔。
「不就是冬雷,嚇著你了?」玄夜爻瞅向她異樣冷肅的神情。
「不對,這是凶象。」她月兌口道,水眸直瞪著那顆綻進凶光的星。
「喔,想不到搖扁丫頭懂氣候地形論戰,還懂天象,真是了得。」他語帶戲譫,卻瞥見青臨相當專注地等待她的下文,仿佛極信她的觀天術。
晏搖扁柳眉蹙緊。「以往天官師傅說過,紅色星子主禍,藍白星色主福。」小時候剛進太子府時,那時的天官是太子太傅,教導她學會勘輿觀天。
「那又怎麼著?」玄夜爻不禁看向天上兩顆最亮的星。
「以往這兩顆星相差極遠,如今竟已走得這麼近,那就代表戰事非但不會減少,甚至有些王朝將會有宮變,或是改朝換代的情況,必須大破之後才會有福。」
說完,她面色沉重極了。
「喔?」他半信半疑。
西引亦有天宮,自然也有一套觀星術,只是他從來不相信那些,只相信自己。
「殿下,讓奴婢跟著一道去吧。」拂去疑慮,晏搖扁當機立斷。
聞言,玄夜爻濃眉攬起,烏瞳緊眯。
「你留下。」青臨溫聲勸著。
「不,請讓我跟著吧。」她怕宮變會發生在百定,更怕一趟東麓行,殿下會命喪東麓,從此百定帝位易主。
要是百定落到了三皇子手中,那就糟了。殿下會是個仁君,但青煌永遠不可能成為明君,他只會破壞百定的平靜。
「你……」
「有丫頭這麼想死,何不成全她?」玄夜爻掀唇冷哂。「屆時,本王就順道走,過東麓回西引邊境。」
話落,他轉身就走,不願看她一心為他人著想的擔憂神情。
兩天後,青臨率領的一萬精銳整裝待發,前哨兵早已在兩天前起程,監視著東麓戍王爺府的動靜,隨時命傳令兵回傅。
戍王爺府距離皇城約莫四百里路,日夜趕路,大約一日夜便可抵達,但因為此事屬隱密進行,于是青臨挑入夜後自皇城西門出發,走宮道繞進七星岩東麓山脈,直到第二天入夜時,已在東麓山脈的山道上。
「王爺,往這條岔路走,可以通往西引邊境。」晏搖扁騎馬跟在青臨身後,對于地形了如指掌的她,一見岔路便趕緊提醒玄夜爻。
和白蘿策馬並行在她身邊的玄夜爻只是冷冷瞥她一眼。「難不成本王就不能再等下一條岔路?」
他確實該在今晚與他們分道揚鑣,但就是……放不下她。
「……自然是可以。」晏搖扁抿了抿唇。
真是性情難以捉模的人!那夜過後,她就沒再和他說過話,就算在太子府踫著了面,他也只是冷冷一瞥。
算了,這樣也好,省得他又莫名其妙的耍弄她,讓她的心跳得不甚舒服,怪異得緊。
這時青臨的坐騎驀地停下,見狀,她立刻策馬上前。「殿下?」
「傳令下去,在這里就地扎營,待明日一早便攻入戍王爺府。」青臨溫聲吩咐,前方數尺外的前鋒也立刻踅回。「我先到前方探探。」
「我陪殿下一道。」見他縱馬往前,她立刻跟上。
目睹這一幕的玄夜爻哼笑著搖頭,也讓馬跟上,逼得晏搖扁不得不緩下馬,讓他先行通「你……」她氣得牙癢癢的,可又不能也不該作聲。
只是他的行徑真的太危險,這兒左邊是山壁,右邊是山崖,因為不得拿火把,以免暴露行蹤的關系,所以他們全靠月光照路,山道又偏窄,只能容三匹馬並行,他硬是要超前也下招呼一聲,要是不小心撞馬摔下去,不是自尋死路嗎?
玄夜爻置若罔聞,和青臨並行著。「只要過了這一段山路,往不過官道便是東麓城,太子何須再查探?」
「總是小心為上。」青臨口吻一樣溫和,帶著和煦的笑。
「為何本王總覺有異?」
震愕隨即在青臨臉上一閃而逝。「王爺怎會這麼說?」
玄夜爻與他並行,緩緩彎過山道,橫睨他,笑得妖詭。「因為本王嗅見了下尋常的氣息,那是一種摻雜陰謀和私欲的腐臭味道。」
青臨俊秀眉眼透著溫雅,臉上已不見異狀。「王爺的鼻子似乎挺靈的,就不知道是在哪聞見的?」傳言他料事如鬼,是因為他是個鬼子,擁有奇能,不但能讀心,甚至能勾魂。但戰場上傳言何其多,要是全數听信了,怕是戰還未開打,便已經嚇得先投降。
「就在這兒。」玄夜爻長臂一探,指著他左邊胸瞠。
「王爺是不是誤會了?」他不動聲色,加快馬兒腳步。
「青臨,你拿搖扁丫頭做賭注,會不會賭太大?你就認定本王一定會隨她走這一趟?」在太子府里,這人表面上不斷勸晏搖扁留下,但她的性子,這人豈會不知?
明知道愈是勸,她愈要跟,為何不一開始就令她鎮守太子府?意圖相當明顯,根本就是要她跟著。
只是他不懂,為何青臨可以如此篤走他會跟著晏搖扁前來。
聞言,青臨難以置信他連自己為何要跟上都沒發覺,不由得放聲大笑,踢著馬月復往前奔去。
晏搖扁見狀,正要跟上,卻見玄夜爻策馬追至青臨身後,接著砰的一聲,山壁上傳來不尋常的碎石月兌落,她抬眼看向山壁頂端,只見似乎有什麼東西拋甩出——匡的一聲,巨大的鐵鏈網竟從山壁上拋落,不偏不倚地罩在玄夜爻身上,重力拋下的速度和重量,讓他狼狽的摔下馬,身上的鐵鏈網甚至拖著他往山崖掉落。
「王爺!」她急忙趕上前,躍下馬直吼,「白蘿大人!王爺快掉下去了!」
她邊抓著鐵鏈網,邊朝後路采去,只見不知何時後方竟又掉落一顆巨石,完全阻擋住狹窄的山道,還在後方的白蘿、甚至是精銳騎兵,根本就過不來。
「你放手!」玄夜爻驀地抽出身上的佩劍,往山道上一插,穩住自己下滑的身形。
「王爺!」鐵鏈網制作得非常粗糙,她緊握不放的下場,便是狠狠地磨破掌心和未愈的指尖。
「放開!」瞪著沾上了血的鐵網,他又痛又怒地大吼,「本王可沒狼狽得要一個弱質女子相救,你別想要這麼簡單就跟本王劃清界線!」
「什麼跟什麼?」她一頭霧水,壓根听不懂。
她救他,只是純粹因為有人落難,她不可能視而不見,況且他還有恩于她,她怎麼可以知恩不報?
單手抓著插在地面的劍柄,玄夜爻一手試著要將鐵鏈網扯掉,耳邊卻靈敏地听見弓弦揚起的細微波動,立刻看向山壁頂端。
「快走,有弓箭手!」
「嘎?」
她左看右看,突地意會地往上一看,尖銳的箭已破空而來,待她看清楚時,箭已經飛到面電光石火之間,她耳邊听見咱啦聲響,還不及反應,已被一把扯過,避開了危險,回頭就見玄夜爻竟出現在鐵鏈網之外,鐵網不知何時碎開,然而下一瞬間,箭矢如雨撒落,山道上根本無處可躲,唯一的安全之處——「閉上眼!」
晏搖扁听見他這麼吼,沒有細想便乖乖閉上眼。
倏地,她感覺身子開始往下墜,頓時無法自遏地放聲尖叫。
「別怕,本王會保護你。」
溫沉有力的聲響,加上充滿力量的懷抱,她覺得被護得牢牢的,盡避知道自己正往下墜,但竟意外地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