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巽也沒打斷她,等她一口氣說完,徐徐說道︰「你回房列一張清單給我,看要買什麼,細細的寫上,我順邊看看你的字長進了沒有,還有,我不在家的這些天,每天要做的功課也不能落下,回來我要檢查的。」
這丫頭也不問問他下山要辦什麼事情,也不要珠花頭繩,倒是滿打滿算把他當采買使喚了。
不過他也不惱,這些都是小事,賣花的事情他自己跑一趟就是了,采買則讓下面的人去辦,他繼而一想,她沒要那些個女子的飾物,不代表他不能買,就當作給她的一點驚喜吧。
纂兒果然回房去列了一張單子,清楚明白的寫了想要的物品,字跡已經力求工整了,所幸聞巽也沒有挑剔,把單子收進了懷中。
纂兒正沾沾自喜,哪里知道某個不動聲色的狐狸淡淡地撂下話來,「我不在家的這幾日,你默寫的大小字都各加十張。」
聞言,她還沾喜氣的小臉立刻垮了下來。「巽哥哥,你太壞了!」
「要不各加十二張?」繼續討價還價就不只這個數了。
「巽……」
「十五張。」
纂兒氣急敗壞的抗議不成,只好垂頭喪氣的走了,這下子她除了寫字什麼事都做不了了。
也的確,聞巽讓她寫字,除了多認字以外,也是不想她一天到晚都往山上跑,家里只有一個阿茶是看不住她的。
想想,家里人是有點少。
聞巽離開的那一天,換上纂兒給他做的衣服,竹青色的料子讓人看著非常賞心悅目,配上束發的同色系緞帶,就是個翩翩少郎君。
他帶上纂兒那兩盆蘭花,阿茶趕著在家閑置很久的兩匹馬,套上馬車,送他到附近的鎮上。
對于聞巽離家,阿茶和喜嬸很鎮定,對他們來說,聞巽能在竹屋住上半年不動,才是令人不解的事,至于頭一遭和聞巽分開的纂兒,一開始她還不覺得有什麼,可是兩天過去,她開始覺得恨然若失。
陪伴是不是最長情的告白還未可知,但長久的陪伴,會成為一種習慣。
聞巽剛下山的那兩天,纂兒還是按時起床,讀書、寫字-照看花樹,等手頭沒事了,閑坐著就有些相信聞巽了。
有些習慣真是要人命。
一起了念頭,書房里一個人待著,偶爾轉頭看不見聞巽挺直的腰桿,還是斜臥在竹榻上看書的模樣,他愛喝的太平猴魁茶罐閑置在幾上,案桌上還留著他寫批字、干涸了的朱砂,飯桌上也少了個人,沒有人替她夾肉夾菜,日頭好,也不會有人嘮叨著要把書冊分門別類拿出去曬,曬的時候要逐頁翻看有沒有蠹蟲的唆行徑。
也不說什麼情啊愛的,就是單純的想他,畢竟,這些日子來兩人互相陪伴,不,正確說來,是他放下了手邊的事,陪著她適應了竹屋的生活才離開的。
他是第一個無償給她溫暖的人,應該是因為這樣吧,所以覺得他不在身邊,有那麼一些些的不習慣。
聞巽過了好些天仍舊未回,山上的天氣已進入一整年以來最炎熱的季節,可說是最熱的季節,卻也比平地涼快多了,早晚仍是穿著棉襖,睡覺還是得蓋厚被子。
可聞巽雖然不在,阿茶卻按照他的吩咐,從村里找來泥瓦匠和木匠,把後院往後推,耨草去雜石,留下大樹,這一整地多整出了起碼有三分空曠寬敞的地來。
這塊地真好,遮陽溫暖潮濕通風都齊了,要再添上植具植材就都完備了。
木匠又照著纂兒的意思做了架子,還剖來一堆竹子,從中對削後,一根搭一根,用榫接的方式從河里把水經由竹管引到挖好的池子里蓄著,澆花、澆樹、澆菜都十分方便。
喜嬸看著纂兒張羅這些,起先有些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但是等弄好之後,發現纂兒不用再費勁的往外提水,她拍了下大腿。「哎喲,我怎麼就從來沒想過這法子呢?」
這下不只澆地方便,屋子里吃水也方便多了,要用水的時候把管子接上,不用的時候將木塞子堵上,和聰明的姑娘住久了,她的腦袋也靈活多了。
中午纂兒和喜嬸、阿茶吃了刀削面,熱辣辣的肉燥和濃湯,熱出頭上的汗意來,但是吃完後整個人懶洋洋的很是舒坦。
給喜嬸打下手收拾了碗筷,一開始喜嬸是不讓她做這些事情的,可在她以為,家里就這個幾個人,能有幾雙碗筷,也不過就是從吃飯的方桌搬到水槽而已的功夫,舉手之勞,喜嬸可還得忙著收拾家里的瑣碎,打理菜地,擇菜洗滌,還要教她縫補衣服,而聞巽也沒反對過,也就一直這麼過下來了。
她和喜嬸正扯著閑話,忽然听到外頭有人敲門,還敲得頗急。
「阿茶這小子肯定偷懶著,不過不是說屋里還有喜嬸和一個小丫頭,這門板都快叫我擂破了,怎麼還不見出來應門?」
雷打般的大嗓子,震得人腦袋瓜子疼,也震得屋里的人心都跳了一跳。
「這不就來了,急啥?」听著是熟人的聲音,阿茶也不急了,慢火溫吞的打開了纂兒覺得一點防御功能都構不上的竹籬門。
兩個漢子剛好一高一矮,一壯一瘦,胖子領先走進去,殿後的那個指著一頭悠閑在草地上啃草的騾子道︰「你和老四把車子里的東西卸下來,都是閣主吩咐要給小丫頭帶的,要是弄破了,浪費我們跑了老遠的路給送來。」
這漢子有著比竹竿還瘦的身板,衣服穿在他身上輕飄飄的,聲音低沉到發悶,表情酷似木頭人。
旁人不知道除了聞巽是誰也指使不動阿茶的,可這幾人仗著年紀大,聞巽不在的時候沒少把他當小弟使喚,幸好他也不以為意。
這幾人雖說一年見不上幾次面,認識的年頭卻都超過十幾年,誰有幾樣毛病,他門里清得很,只是這些個平常神龍見首不見尾,忙著閣中事務的老人怎麼一個兩個三個都上山了?
是山下發生了什麼事嗎?
一個青年憨憨的笑著,身穿紺青色夾棉短褐,眉清目秀中帶著斯文,開口喚道︰「茶哥。」
這個倒是個客氣的,見面就稱哥。
「水大管事,你們怎麼全上來了?」
「回來過節,順便把閣主交代的東西帶上來。」
「那聞爺……閣主呢?」阿茶動手去卸騾車里的物事,一輛車裝得滿滿當當,主子都買了什麼啊?閣主性子淡,有許多年都在外面奔走,過節什麼的完全不在意,有時節過了還不知道,那些佩帶香囊避邪驅瘟、懸艾葉菖蒲、看龍舟,是有家人的人才會有的興頭,和他們這些單身漢子沒有半毛錢的干系,倒是今年有纂兒在,喜嬸張羅起了要包粽子吃,剛剛那會子吃過飯,他正要洗刷粽葉去呢。
「閣主還有要事,就我們幾個先過來,會在這兒住上一陣子,所以東西才會這麼多。」
阿茶捧著寬口甕的手頓了下。「莫非閣主真把結隱閣給解散了?」
這幾人看起來穿著簡單,和普通人沒兩樣,可他們一個個在江湖和商界可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狠角色。
「哪有這麼簡單?我們這些看得開的是第一批,那些不願意的,閣主還在跟他們斡旋。」都是不好相與的人,有的拿慣了好處,吃香喝辣,有的舍不得到手的地位,有的一大家子,牽根攀藤,一動全家都得拉拔起來,傷筋動骨,在他們看來閣主想把結隱閣轉正是沒必要、吃力不討好的事。
只有他們這些一路跟著閣主過來的人,才知道閣主是為了給他們這些一輩子都在刀尖上舌忝血的人一個安適的晚年。
結隱閣是江湖上最知名又最為隱密的組織,他們的人滲透到朝廷、勖貴、權臣、豪門、幫派探听各種消息,只要對方出得起價錢,就能夠從從結隱閣買到想要的情報,結隱閣就像無孔不入的滲水,秘密的滲入每個需要的地方搬運眾生的消息,而創辦這個龐大地下帝國的人就是他們的師父陰陽子。
師父雲游四海之前將結隱閣交給了小師弟,小師弟是師父的關門弟子,他們對于小師弟的才華橫溢沒有什麼不能接受的,才干不如人嘛。
師父一去四、五年,小師弟隱身暗處指導,讓結隱閣更上層樓,成了和大晁國鼎立的第二大勢力,大晁皇帝甚至必須借助結隱閣的力量排除異己,鏟除不听話的朝臣。
結隱閣的赫赫威名太盛了。
聞巽曾這麼說過,但他沒說的是,一國豈容二主?大晁皇帝目前是有求于他們,可等皇帝發現自己的身邊睡了只大老虎,天下哪個皇帝能容忍?
他等不及師父他老人家回來,決定要逐步讓結隱閣從這些見不得光的買賣中抽離,願意跟著他的,他自然會給一條出路,保他衣食無憂,若是想一條道路走到黑,他也不勉強。
路是自己選的,只要不後悔就好了。
這些事情纂兒都不知情,家里來了客人,看樣子這一屋子的人都是相熟的,除了她。
方臉大耳濃眉,聲音可以震攝小兒夜哭的漢子叫流火;身如青竹,氣質帶點詭異的叫未央,最後和阿茶相偕著進來的叫涉水,他們一個個都把纂兒叫上前評頭論足了幾句,給了見面禮,對她出現在竹屋的事好像一點也不驚訝,然後有志一同的喊餓,這些人看著魯莽,卻是真性情,就算把她的頭發給模得都亂了,她也一點都不介意。
纂兒笑咪咪的全部統稱大叔。
這時灶房里傳來喜嬸的聲音——「都過了飯點才過來,你們都是來洗碗的?」
「大妹子別這樣,太多年沒上來了,看著沿路的景色懷念嘛,總忍不住下來模模瞧瞧,這不才誤了飯點。」年幼時,他們幾個師兄弟都是在這兒長大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纂兒听著流火大叔中氣十足的嗓門,在喜嬸面前好像收斂了那麼一點。
「喜姊,我們在山下買了不少鹵肉和燒雞,還有一條大肥魚添菜。」未央說起話來慢條斯理,性子溫和又不失爽朗,給纂兒的第一印象還不錯。
「浪費人家的銀子,想吃魚,門前的河里要什麼魚沒有!」喜嬸念歸念,手底下卻開始動作起來。
中午他們幾人吃了面條,飯就剩一小盆,飯不夠,喜嬸烙了厚厚的烙餅,抹上蘑菇肉醬,又去菜地摘幾樣菜,芋頭筒子骨、韭菜炒肉絲、女乃汁菘子,有了骨頭湯,兩樣炒菜,加上鹵肉和燒雞,一桌六個菜也算豐盛。
吃過飯,喜嬸指著東西廂房道︰「你們的屋子都給留著,平常阿茶也記得清掃整理,你們進去瞧瞧,要是缺了什麼就喊一聲。」
幾個男人笑呵呵的進屋去,沒多久流火便出來扎掃帚、找抹布、提水,還忍不住對著阿茶啐道︰「你這小子也太偷懶了,我房里髒成那樣叫打掃嗎?!」
雖然他的外表看不出來,但其實骨子里是極愛干淨的。
未央和涉水倒是進了屋子就沒了聲響。
這竹屋看著不大,里面其實還挺寬敞的,就算家里又多了三個人,也不覺得擁擠。
流火他們帶來的東西多又雜,幾個男人的家當不算,還有聞巽應了纂兒的東西,素燒盆、陶盆、瓷盆,上了釉彩的、半釉彩,各種寓意好的人物、花鳥、山水盆子,牡丹、蘭花、茶花各種花苗,另外還有布匹、糕點、雞鴨鵝豬牛肉,顯然是在鎮上買的,肉都是宰好的,拔干淨了毛,妥妥的用油紙包著,難怪會塞滿一整大車。
阿茶把這些沉手的東西全搬進後院,因為是纂兒的東西,他讓她自己去整理。
纂兒模著那些黏上動物還是繪畫人物肖像的盆子,心里模模糊糊的思忖,她沒說,巽哥哥卻好像知道她的心思,替她備了那麼多東西,他會不會太看得起她了?她做得來嗎?
沒錯,她想做藝術盆景。
如果說造園是將大自然的千山萬水濃縮在庭院中,那盆景就是將景物更進一步放在小小的盆缽之中,不出門就能在咫尺內瞻萬里風光,方寸中能領略山光水色。
尤其是那些大戶人家對于寓意好的盆栽更是看重,只要瞧得中意,不論花上多少錢都不手軟。
只是要做好吸引人眼球的盆景難度也不小,畢竟悠久的盆栽歷史和文化底蘊在那里,不過她上輩子可是園藝設計師,景觀和建築雙料技術本位,創意與巧思這兩樣技術她都有,不愁構思不出立意佳的盆景。
自然,盆栽也不能少,上回她在山里可看中了不少小葉羅漢松和雀舌松,要是養得好了,做成中大型的迎賓松,可值不少銀子。
她把所有的東西都做了歸類,回屋里淨手面,又去聞巽的書房翻找了一番,這才歇午去了。
下午等纂兒睡醒了,才知道未央叔和涉水叔上山溜達去了,流火叔慢了一步,在喜嬸的叨叨念念下,挽起袖子,替菜地的絲瓜、扁豆做起了支架,否則不用多久,絲瓜和扁豆的藤蔓就會鋪滿整塊菜地,所有的菜都會廢了。
喜嬸見流火把她的話听進去了,轉身進了灶房,她可是有一堆事情要做,本來粽料備得就不多,沒料到又回來好幾張吃貨的嘴,這不多做一些哪里夠?趁著天色還亮,趕緊讓腳程快的阿茶再跑一趟鎮上,豆沙、松子仁、核桃、蛋黃、花生等等多買些回來。
纂兒卻是有點可惜自己沒跟上兩位大叔的腳步,她也想上山找一些蛇木下來,聞巽給她買了許多蘭花的花苗,將來移盆的時候,蛇木是一定用得上的,就算不移,種在整片的蛇木上面也別有一番風味。
未央回來得早,把手里小捆的桂竹葉和月桃葉放在已經清洗過、晾曬粽葉的笸籮邊。
他們幾個都愛吃喜嬸包的南方粽子,看著她浸糯米、洗粽葉,嘴里直念著粽葉不夠,他和涉水二話不說就去摘,可涉水摘著摘著,說既然上山不打點野味回去對不起自己,于是兩人就分開各自行動。
不提那個一回到山里就恢復本性的涉水,他要說的是喜嬸這張嘴挺有意思的,那話分明就是說給他倆听的,讓他倆給她干活,卻說得那麼不著痕跡,閣主把她留在這里洗衣煮飯,簡直就是浪費人才。
未央胡思亂想,見屋前都沒有人,又听見隱約的說話聲,知道人都在後頭,自己倒了水喝,一入口居然是金銀花的味道,這可不是喜嬸的手筆。
來到屋後的空地,只看見纂兒坐在小凳子上,神情專注的修剪小樹太長的氣根,她手法熟練,很容易就分清楚哪條根須該剪、哪條根要保留。
這是未央回來之後第一次來到後院,蜿蜒的長廊擺了幾株盆栽,有樹有花,位置擱得很巧妙,韻味十足,等他從這些花樹間掠過,猛抬眼,眼前是一片壯觀小樹海,他被震住了腳步。
這里不只有小樹苗、有蘭花苗、小黑松盆栽和未完成的盆景,他往另一處高高低低的大石堆看去,切口不平整的竹筒上面冒出一小溜紫藤花,巴掌大的蝸牛殼仰天躺著的是一株桃花心木苗,一個小方盆里則是橘子種子發芽成密密麻麻的綠色盆景,綠葉搭著綠葉,十分可愛,還有一棵是隻果花,上頭居然結著一顆小小的隻果。
這些小東西看起來十分童趣,也不知她哪來的巧思。
對纂兒來說,她天天伺候這些花樹,在後院一待就是幾個時辰,也不覺得厭煩和疲倦。
「小丫頭,你這是在做什麼?」還有,那是雞糞吧?
「未大叔,我這是在給樹苗換盆、放肥料。」纂兒揚起半張臉,大大的杏眼水潤潤的。
「你別瞪那麼大的眼楮,這些添加了雞糞的堆肥經過日曬,味道沒那麼大了,我這是久入鮑魚之肆不聞其臭,未叔要是覺得味道不好,往後退一點就不會嗆鼻了。」
「你讀過書?」還掉書袋呢!
「巽哥哥教過纂兒,還規定每日要寫三十篇大字,讀通一篇文章。」
她露出聞巽好嚴苛,而她好可憐的表情,逗得未央也抓過一把小凳,和她坐在了一起。
「閣主這是想養閨女,還是媳婦?」他自以為纂兒年紀小听不懂這些,肆無忌憚的調侃了句。
纂兒翻了翻白眼,當作沒听到,手下仍慢條斯理的進行移盆、修枝和嫁接,把一株株橡樹、無花果樹伺候成她想要的樣子。
不同的樹枝嫁接後,就像骨折後痊愈的骨頭,強度會增加很多,所以嫁接的木材也會特別結實。
她想要種出天然的椅子,就必須讓成品穩固,否則坐不了人的椅子又有什麼用?
未央起先只不經意地看著,慢慢的看出味兒來,他沒說什麼,順手接過她已經修剪過枝椏的一盆樟木,挑了適合的樹枝往楔形的樟木嫁接上去,粗細程度和小樹苗一致。
嫁接對纂兒來說是件大工程,畢竟她就一個八歲大孩子的身子,靈魂再能干強焊也抵不過身體的
吃力,不意未央出手,兩人很快形成默契,一個修剪打磨,一個嫁接固定,添上稻草簾,避免烈日曝曬過度。
纂兒微訝的看了好幾眼才開口問道︰「未叔也喜歡這些花草?」
她听喜嬸提過,未叔可是江湖上響叮當的人物,只要他跺跺腳,他那地界就會抖上一抖。
這麼威武的人居然懂這些?
好吧,雖然他那身板看起來沒什麼說服力,江湖上的事她也不懂,但江湖和社會是一樣的,有時候靠的不只是蠻力,智慧更是重要,他應該就是那種負責出腦智的人物吧。
「還沒有進到結隱閣前,我爹是個木匠,在家中跟著他干活過。」他的聲音還是低得不可思議,但木木的臉上總算有了點波動。
「那未叔對于木工很了得嘍?」她眼楮一亮,黑亮的眼楮中眸光非常純粹。
未央眼中注入了淺淺的笑意,面對這樣的小泵娘,誰能拒絕她的請求,他們幾個都是單身漢,若是成親了,孩子應該也有這娃兒這麼大了。「小丫頭有什麼地方用得著未叔的就直說吧。」
「纂兒想請叔叔幫我做一些小狽小貓小鹿狐狸木橋圍籬木屋等等各式各樣的小對象,纂兒會給工錢的。」就算人家看不上她這份工錢,她也得表明態度。
「是做盆景要用的?」未央倒是不在意有沒有工錢,他可不缺銀子花用。
「是。」
「小事一樁,只要一些邊角廢料就能做。」
本來也在後院,在未央進來之前繞到別處去又踅了回來的流火見了,不由得嘖嘖稱奇,一個孤僻不良中年人,這會兒居然跟一個小丫頭有說有笑的,奇哉怪哉妙哉!
晚飯是在前院吃的,吃過飯,一院子的熱鬧,眾人舍不得走,纂兒替喜嬉收拾碗盤後張羅來幾張竹凳,大男人們見狀,把方才充作飯桌椅的長凳也搬了過來,小泥火爐煎著熱茶,幾上擺著雙層攢盒,里面有果脯、堅果、蜜餞、綠豆黃、紅豆酥、五香花生、炸蠶豆等十二樣果點,配著蒲扇輕搖,艾草燻香,听著夜蟲鳴唱,享受著清風朗月,閑扯家常,不知夜深露重。
流火坐沒坐相的感嘆,「難怪小師弟不想下山,我一回來也不想走了。」
「你們這趟回來不就是要長住的嗎?」喜嬸不解的問道。
三個男人互相丟了個眼色,仍由流火發言,「閣主把三十二處分鋪的大掌櫃給撤了,讓我去頂總掌櫃的位,涉水這動腦筋的有用處要回閣主身邊,未央說他想金盆洗手,做回他的死老百姓。」
纂兒模糊的听著,卻被流火「金盆洗手」這四個字給駭得瞌睡蟲少了一半。
一直以來她都沒有問過聞巽究竟是做什麼的,不是冷漠不關心,而是不知從何問起,他的氣質復雜,像名門貴公子,像讀書人,也像商賈,可他年紀那麼輕,以上種種又有些不全相像。
而他也從來沒同她說過,雖然不到諱莫如深的地步,卻老是模著她的頭說小孩子管吃管喝管睡,管無憂無慮的長大就好了,其它的有巽哥哥在。
這很像當爹的人才會這麼說的吧?
這會兒听流火大叔這麼說,金盆洗手這四個字可是很有含意的啊。
也許是他們也顧忌著她,說著說著就轉到別處去了,至于她這小身體,經過一整天的上山下河、讀書寫字,還要侍弄那花樹,方才吃過飯就體力有些不支了,勉強打起精神听了一耳朵,風太涼,月色太美,她蜷著蜷著,竟然就睡著了,睡著前她還想著,不打緊,改天有機會再問一問未叔吧。
隱約間,她又听見不知道是誰感嘆了一聲——「還是個娃兒呢,怎麼就這麼睡著了?」
「會著涼的,那個誰誰誰把她抱進去!」
隔天早上,纂兒是被許多混合的香味給饞醒的。
她的腦子比身體醒得快,今天是端午。
喜嬸一早蒸了包子,又炒了粽子餡料,一群男人都愛吃肉,她簡直就是把地窖里存的豬肉都給和了進去,說起來住在山腰上的好處就是買來的食物往地窖一放,就算暑天也能放上個三、四天不會壞。
各種香氣加在一起,難怪香成這樣。
等纂兒上桌,喜嬸有些歉疚的道︰「我蒸了三大籠屜的包子,讓那幾個蝗蟲吃得一個不剩,不過喜嬸缺了別人吃的,也不能缺了咱們家姑娘的,每種都給你留了一個,還都挑皮薄肉餡多的,你瞧!」她從籠屜里把熱著的包子拿出來。
「謝謝喜嬸。」
「都說半大小子,吃垮老子,他們這幾個人年紀都一把了,胃口還這麼好,還沒吃完飯,我不過問了一嘴,等等要開始包粽子,誰來幫忙炒餡料,結果哩,四個全溜了,等粽子蒸熟,都別來討要吃!」喜嬸雙手一攤,一臉拿他們沒轍的無奈表情。
纂兒嘻嘻一笑,張口便咬,嗯,是香菇高麗菜豬肉餡的,另外一個是韭菜魚肉餡和酸菜油渣餡。
喜嬸見她每個包子都咬了一口,感嘆的搖頭,這孩子之前真的是餓狠了,都在這里住上幾個月了,不缺她吃,沒少她穿,可只要是給她的吃食,她都會先咬上一口,表示這是屬于她的,誰也搶不走。「還用得著做記號嗎?三個都是你的,沒人同你搶。」
纂兒吐吐丁香小舌,「不小心就忘了。」
忘了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苦命的掃把星,忘了現在的她再也不愁吃穿,不怕挨打,可是那過往牢牢的珞在心里,看似過去了,在她不自覺的時候,冷不防又會原形畢露。
她很快把三個大包子吃完,洗了手。「喜嬸,纂兒來幫你包粽子。」她今天沒事,家里這麼多人要吃飯,只靠喜嬸一雙手忙不過來呢。
「好欸,人家都說閨女是爹娘貼心的小棉襖,喜嬸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沒有閨女,家里那個臭小子,跟我一點也不親熱。」把所有的東西都搬到地面上,喜嬸麻利的把麻繩系在橫桿上,邊和纂兒嘮嗑著。
「你別嫌我手笨就好。」
家里簡單的飯菜她能燒,在孟家村那些年沒少做過廚房里的活兒,也因為這樣幸好沒把自己餓死,只是綈粽子是技術活,說是幫忙,其實只是遞個粽葉,把成串的粽子拿到大鍋去蒸煮,再順一塊肥適中的肉塊和菜脯丟進嘴巴,她是個八歲的孩子,就算貪吃一點也是正常。
正忙得起勁,流火卻在灶房外對著她招了招手,她放下手里的粽葉,和喜嬸說了聲,走了出去。
「火叔,你找纂兒有事?」
流火從腰際掏出一迭銀票。「你瞧我這記性,回來高興過頭卻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纂丫頭,你那兩盆蘭花賣了好價錢,那盆黃金素得了六千六百兩銀子,大雪蘭更是希罕物,足足有一萬二千兩白銀,閣主說如果拿到京里賣價錢會更高,只是花禁不起放,他還吩咐一回來就要把銀票交給你,我一路上也叨念著,嘿嘿,哪知道一時大意,纂丫頭別見怪啊!」
哇,這麼多銀子!纂兒整個心都開花了。「謝謝火叔!」
「甭謝,咱們纂兒可是小盎婆了,銀錢得好好存著,將來去了婆家不受人家的氣。」
「火叔說遠了。」她才八歲,好嗎?就算這時候的人嫁娶都早,反正她這無父無母沒有家人的孤女,什麼時候嫁人,由自己決定,婆家什麼的都還早得很。
她骨子里是現代人的靈魂,不吃古代那一套,既然她父親那邊的長輩不要她這麼個人,母親那邊連有她這麼一個外孫女都不清楚,那她就把自己當成孤兒。
她是女子,不像男人非要有得力的家族扶持,比較容易闖出一片天來,她只要手里握著銀錢,誰敢看她沒有?
流火嘿嘿笑著,他也知道自己把話題扯遠了,不過反正把銀票交給正主,他落得無事一身輕,只是要依這丫頭的賺錢方式,多種出幾株稀世蘭花來,那豈不富到頂天了?
想歸想,他也知道要是能種出那麼多蘭花,哪里稱得上稀世,不就跟路邊賣的普通蘭草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