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神與花 第三章 幻境

作者 ︰ 決明

養了這麼久,居然還是不長肉,真輕。

橫抱著小女娃,掂在掌間的重量,真扼殺為人師尊的成就感。

她臉上掛著淚,有些狼狽,手腕腳踝殘存縛綁痕跡,落入男人烏沉黑眸,彷佛扎痛呢心,驀地一緊。

周身里繞的黑霧,並未散去,在他背後如影隨形,宛若振翅大展的烏翼,因他一蹙眉,加倍深濃激涌,然而,他並非依靠黑霧騰飛于半空——神,不需要羽翼。

即便,是入了魔的神。

「……師尊?」翎花迷迷糊糊蘇醒,渾身俱冷,臉頰被風吹得生痛,發絲凌亂拂面︰「我好像在飛……」

「你在作夢。」

師尊說的都對,是夢,不然她怎麼能離月娘那般近?

近得好似要奔向它而去,

「哦……精五武館發生的事,也是夢,對不對?」噙淚小臉仰抬,覷向師尊,師尊一頭黑色長發,拂得好美,月輝照耀,淡淡金煌,落嵌在他顏面輪廓。

她沒有偷爬進武館看大師姐,沒有在師母面前說漏嘴,沒有被王家人抓住,全都沒有,好像還有什麼……她想不起來了。

「不,是真的,你與我被押至鎮長面前,胡亂扣下大堆罪名,之後,遭逐出村鎮,永遠不許再踏入。」這些,當然是他臨時想出的說詞,反正娃兒雖醒,意識仍渾沌,口齒也不清,正好操弄,他說什麼她便信什麼。

不這麼說,如何解釋兩人離開那村鎮;如何解釋,那村鎮……一夜之間,籠罩瘟疫侵蝕中。

「師尊,對不起……都是我……是我連累你……」翎花哭著,雖然記憶中找不到他說的驅逐後續,但師尊不會誆人,絕對是她失去意識時發生的。

想到師尊面對眾人私審,種種莫須有的責罵,她好自責,淚落得更凶。

「傻話,沒有什麼連不連累,此村不容你我,我們便找下一處容身,你想習武,便有武館;愛吃湯面,就有老面攤,下課後的返家途中,烤鋪的雞腿傳出香味,買一只邊走邊吃,天熱時,配上一杯涼茶攤的冰鎮烏梅汁,冰涼透心。」

他的話,勾勒出一村祥和,鼎沸的市集,食物的香氣,販子的吆喝,仿似正在面前浮現。

「天底下,真有這樣的地方嗎……」明明說來是如此平淡無奇、尋常一般的百姓生活,居然變得難以奢求。

原來,容身之處,得來多麼不易。

「有的,翎花想要,就一定會有。」他淺笑,傾身低首,一泓長發輕揚,額心輕抵她的。

「師尊,我想要去這樣的地方……我想要……」她抱緊他,蜷在他胸前,嚶嚀哭泣。

「好,師尊帶翎花去,一個按照你的心願,你想要的景致、鄰人-生活、平穩、安寧——種種圍繞之處。」他允諾她。

她淚中帶笑,不斷在他懷里點頭,神智再度遠揚,陷入昏厥。

「對一個孩子而言,你接觸的分量太多,即便體質異常,也很難不受影響,病蚌十來天在所難免。」

不至于致命,卻無法幸免,人類畢竟太弱小,宛若花兒,耐不住瘟神一踫,便會枯萎凋零。

他未曾停下騰飛速度,一路馳翔,短短須臾已過百里。

他緩緩垂眸,審視腳下土地,發現一處幽林,止下騰勢,飄然輕落。

足尖點地,錄茵由他所觸及那一塊開始轉黃,周身樹木殘葉紛紛,一陣沙沙葉雨,他恍若未睹,一步步走,身後曳著點點黑霧,自發梢抖落。

他刻意不收斂吐息,任由此處荒蕪,所有的生命,消失無蹤。

先毀滅,再重建,半座山谷再無生氣盎然,隨他揚袖,黑霧漫涌,湮沒荒谷,絲縷繚繞,如水波漣漪,擴散著,久久不散。

霧霾中,隱約有屋影成形,一座兩座三座……更有人聲交談,逐漸清晰。

他垂眸,望向懷中睡顏。

「睡吧,等你病愈醒來,就能看見你所希冀的天地,為你而造。」

一個如夢似真,能容下他與她的,幻境。

翎花這一病,足足五日,等她完全清醒下榻,發現身處一個陌生環境。

窗欞上,兩只麻雀嘰嘰喳喳,好似不怕生,黑溜眼兒瞅著她瞧,不時歪腦彈跳,鳴叫兩聲。

窗外有棚紫藤,綻著淡紫花串,鮮艷漂亮,宛若流瀑,翎花哇了聲,沖到窗前,雀兒振翅飛走。

腦袋瓜探出頭,馬上看見師尊坐在不遠石桌,品著茗,讀著書,依然長發垂曳,風姿翩翩。

「師尊!」翎花大門不走,直接翻窗,直奔向師尊,這是最快、最短的距離。

「怎由窗戶出來,鞋也不穿。」師尊抬眸,語吐輕斥,嗓門卻全無嚴屬,甚至眉眼微彎,笑意蕩漾。

「師尊,這是哪兒?好美哦!窗外有一大片紫藤花呢!」那是她最喜愛的花卉,以前家鄉後院也有一株,每每花開,她和姐姐總賴在藤下不走。

「你途中病了,師尊就近找了落腳處,後來發現,這村落樸實幽靜,人口簡單,很是喜歡,師尊猜想,翎花定會喜愛——」

「喜愛喜愛,我很喜愛!」她連珠炮點頭。

「師尊買下了這村舍。」

……師尊,你真的把家產都搬出來了嗎?

這麼不省著點用,沒問題嗎?

暫且不管經濟疑慮,翎花滿心歡喜︰「所以,這是我們的新家?」

「嗯。」他微笑。「你去穿鞋,師尊帶你去村里走走瞧瞧,這里有武館,師尊替你報了名,待你身子好些,隨時能去上-翔花,別爬窗,走大門。」

這孩子,心一急,像只野猴似的,話還沒喊完,她已消失在窗欞另一端,他只能苦笑作結。

「本以為,女性皆該如『她』,溫柔婉約,知書達禮,原來,也是會有例外……」他喃喃低語,嗓中無遺憾,倒覺新奇。

她很快穿妥鞋、束好發,與師尊連袂上街,她一臉雀躍,眼中每處地方皆新鮮……又熟悉。這村子,與天樂村有些相似,又或者,僻遠的離世之村,都有仿似點,很寧靜,很安逸,村人動作慵緩,不若大市集的波波碌碌。

草木香氣清新,鋪有石塊的小徑旁,開滿雜色小花,雖非名貴花種,大群大群綻放,依然美麗。

師尊沒騙她,村里有間武館,名為「動行」,他們行經武館,館主正巧站在門前,咧嘴朝他們打招呼,師尊要她喊聲

「朱師父」,她乖巧照做,師尊向朱師父說︰「翎花病罷好,過幾天再來,今日單純帶她出來走走。」

「好好好,養好了再來,慢走,厲先生。」朱師父笑笑送兩人走。

「咦?」翎花走沒兩步,發出驚呼。

「怎了?」

「我今天頭一回听見師尊的姓氏,有點吃驚。」翎花撓撓臉,剛才自己反應太大,況且還是在新師父面前,好丟臉。

師尊揉揉她的發,微微一笑。

「師尊的姓是哪個力,氣力的力?利益的利?美麗的麗?」她很想知道。

「嚴厲的厲。」

翎花皺皺鼻頭︰「跟師尊一點都不搭,師尊才不嚴厲哩,師尊是最好的師尊。」她說著狗腿話,同時,也是真心話。

師尊好到……她想和師尊在一起,一輩子。

師尊待她那麼寬容溺愛,什麼都允,這小小心願,只要說了,師尊不可能不答應,定會如同前幾回,俊顏餃笑,說著——只要翎花想,都行。

「師尊嚴厲之處,你還沒瞧過呢。」那個「最好的」贊許,他受不起。

「我才不信師尊能有多嚴厲,你那副模樣,就算凶起來,也成不了夜叉惡鬼,嘿嘿。」連翎花都敢取笑他,不怕他動怒,足見他這師尊,威嚴不彰。

「夜叉惡鬼你見過嗎?拿牠們同師尊比,不知辱沒了誰。」輕拍她後腦一記,沒加諸任何力道。

「是翎花說錯了,夜叉怎能比師尊,若世上有神,應該是像師尊這樣,清朗溫文,慈愛有加……」

「翎花,嘴張開,舌頭吐出來。」

「啊?」雖困惑,但她照做。

「明明沒偷吃糖,嘴這麼甜。」他挑了她的下巴,害她險些來不及收回舌,牙關咬到舌尖。

「翎花句句真誠。」她咧嘴笑,眯得眼兒快瞧不見瞳仁。

師尊是她的神,她的天,在她最孤寂之際,來到她身邊,帶她離開那處牢,給她新生,給她寵,給她一切她所想要的。

若真有神,也不及師尊一半的美好。

「油嘴滑舌。」他笑眩。

翎花被眼前大大布幔吸引,風一吹,布幔招搖,像在朝她揮手。

「師尊你看,那邊真的有涼水攤!冰鎮烏梅汁!我想喝!」

「空月復不許喝那個,先吃些面食墊胃。」

「邊吃邊喝嘛……」她拉他衣袖,左右搖晃。

沉默片刻,還是縱容了︰「……去買吧。」

翎花喜歡這個村子,面的滋味好,烏梅汁更是一絕,冰冰涼涼、酸酸甜甜,尤其是硬喂師尊喝一口,師尊眉峰的挑動、神情的變化,讓那碗烏梅汁喝來加倍甘美。

師徒倆在這村子住下,細數四季更送。

看村中紫藤落盡、芍藥綻放、桂花瞋香,共迎寒梅綻放,一日一日,兩人足跡遍布于此,與村人相熟,成為村中一分子。

在這兒,翎花度過了八個生辰。

干扁瘦小的身軀逐漸抽高,女乃娃的稚氣褪去,多年習武的身姿勻稱孅細,翎花由小小娃變成了大女孩。

長發扎成雙髻——被師尊戲稱兩團膨包子,外加一條狗尾巴……明明就是發辮!才不是尾巴哩一翔花一身輕便紅勁裝剛練完一套拳法,收息止勢,胡亂用袖口擦汗。

比起劍術,她箭技更好,百發百中,百步穿楊,朱師父也夸她青出于藍。

竹籬外,隔壁王大嬸朝她吆喝,手提竹藍高高睪。

「翎花呀,來來來,這些拿進去,給你們午膳加菜!」

「王嬸嬸,每天都這麼麻煩您。」翎花迅速飛奔過來。

「說什麼麻煩,笨丫頭,趁熱吃!」王大嬸竹藍塞來,笑笑走人。

這兒的鄰居很親切……應該說,親切過了頭。

他們師徒倆的三餐,從無一日有缺,鄰居彷佛約定好一般,今日你送粥明日他送肉後日換成菜,而且還不是單一人送王大嬸走後,高爺爺也來了,給她半鍋野菇湯和鹿肉妙野菜,午膳擺一桌綽綽有余。

擺妥鄰居的愛心餐點,翎花洗淨雙手,喚師尊出來用膳。

一如往常的生活作息,雖平淡,無風無浪、無起無伏,翎花卻知足,她安于現狀,一輩子如此,她也甘之如飴。

只要能與師尊作伴。

她喜歡這村子還有另一個原因。

這兒沒有急于作媒的熱忱村人,無論是對師尊,抑或對她。

村民親切送東送西,卻沒有半人打算送媳婦兒上門。

她本以為,師尊這行情,在村里絕對很吃香,誰家有閨女或妹子,還不眼巴巴端到他面前?

加上她年歲漸長,已臻婚嫁,她曾在天樂村見過,芳齡十五的鄰人姐姐們,逢人便遭逼問親事,急乎乎被迫嫁人……可在這兒,就連她,也沒村民問過半回,她松了好大好大一□氣。

最好永遠別有人問,別介紹閨女給師尊,更別上門催促師尊將她嫁出去。

她喜歡這村里不探人隱私的親切。

她喜歡這種一成不變的安穩。

而最喜歡的,是師尊噙著淺笑,數年來如一日,步向她而來的光景。

八年過去,她變化恁大,師尊卻與她初識時一模一樣,雖說成長期的孩子本就長得快,衣裳每年須重制一回,成年人則不然,改變最多的無非是胖瘦,可歲月彷佛在師尊周遭停駐,不留半絲痕跡。

他依舊清瞿,依舊風雅,依舊翻翻如仙,再黑黝的衣裳,也暗沉不了他周身的光。

翎花難以克制,目光膠著在師尊身上,凝望著他發愣的次數越多、越長。

瞧著瞧著,便忍不住雙頰熱燙,竄上紅暈。

早些年不懂事,只知道自己喜歡待在師尊身邊,很喜歡很喜歡,她以為那叫「依賴」,年歲漸長,讀的書多了,才逐步明白,原來,那叫「依戀」。

依戀著師尊的好,師尊的陪伴,師尊的縱容,他亦師亦父,雖無血緣,卻更勝家人,家人僅僅陪她七年,而與師尊的八

個年頭,仍能繼續累加上去……

希望一個八年,再一個八年,再再一個八年……永遠不分開,多好。

他在翎花面前止步,看徒兒一臉愣呆,表情可愛,像頭小鹿似的,近來越常見到她這副傻模樣,臉還那麼紅,是給曬傷了嗎?

「淨瞧著師尊做什麼?師尊臉上髒了?」他出聲,翎花小小震了震肩。

「沒、沒呀,師尊臉上只有干淨……」還有,好看。

她越來越覺得師尊好看,總是教她著迷,雙眼不由自主往他偷偷瞟去。

「倒是你,曬得臉都紅了,練武練到忘了時辰?」

翎花搖頭,卻不知怎麼搪塞,只能雙手捂頰,祈求臉上亂七八糟的彩霞快快退散。

不是日光曬紅?那倒僅有一次,見過她滿臉通紅,幾日都消退不了。

「……還是月事來了?」師尊雲淡風輕月兌口,淺然的像在問︰今日的湯夠不夠味?

翎花腦門一炸,理智都糊了。

師尊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呀!那件事……翎花窘到深處無怨尤,每想起一回,恨不能挖個地洞埋掉自己。

少女初潮來時,措手不及,她娘親走得早,沒教過她這些事,前些年跟著師尊,一個男人自是無此困擾,理所當然忽略她的成長,于是乎,血淋淋的第一天,翎花真心以為自己罹患絕癥。

若說死期將至,翎花最舍不得的一定是師尊,要棄下他,留他孤獨,翎花很是自責,撲進師尊懷里,抽抽噎噎,涕淚交錯,又是道歉又是傷心,說了好多放不下的遺言,號啕著不想離開師尊,哭了足足半個時辰有余——

那時的師徒倆,一個哭得不能自已;另一個,竟也做出反常之舉,打橫抱起她,直奔出村,在她渾渾噩噩之間,听見貼近耳畔的心跳聲,如此響,如此急……

不知師尊要帶她往哪兒去,她只記得哭,只記得緊抱師尊不放,若是下一秒就會死去,起碼也要珍惜短暫光陰。

隱約听見師尊一腳踢開門,落下一句「快治她!」,她便被放置在一張床上,哭腫的眼兒,無暇去察看身處何處,又有何人靠近,師尊自始至終都抱著她。

「你別踫到她,誰沾上你誰倒霉,拿線來!」師尊如此無禮且嚴厲的口吻,她頭一回听見。要人醫治,卻又不容人觸踫她。

那人咕噥幾句,估計不是什麼好听話,隨即感覺細線繞過手腕。

「……這是來尋我開心,還是找碴?老友,你認真的嗎?不要以為我不會抄掃帚趕人。」

「誰有心情與你說笑了。」師尊與那人,冷聲應話。

「……你知道女娃兒長大了,本就該來的那玩意兒吧?」陌生聲嗓百般無奈,似乎也難以啟齒詳述,只好將燙手山芋拋給下一人︰「徒兒,帶下去,好好『處置處置』。」

翎花遭人給拖走,這一回,師尊沒有護她,彷佛明白了她「絕癥」為何。

接下來,對小小翎花而言,才是另一種境地的體悟。

陌生聲嗓口中的「徒兒」面貌,翎花沒有瞧得很清晰,只知是個姑娘,開始「教導」她該有的常識,巨細靡遺到——月事來時,如何以草木灰和布條鉭制襯墊;月事期間哪些食物少沾;月事結束後能飲用哪些補血湯藥……再到為何女人有月事這玩意兒,它之于傳宗接代的重要性,約莫幾歲開始幾歲結束。

「徒兒」恪盡職責,雖然聲音平淡無波,听不出半絲起伏,臉上更是僅有一種表情,可該說的、能說的、衍生的、八竿子只打得著一些些邊的,她全都說了——這也是為什麼翎花被迫看完十幅秘戲圖,解釋「生孩子」那檔事,哪種姿勢易受孕,哪種體位最省力……

「徒兒」順便再攤開人體構成圖,男女各一幅,全身各處看光光。

被「處置」完畢的翎花,離開那處「疑似醫館」之地,眼前還是一片酒池肉林,只能贊嘆世間真奧妙,無奇不有,涼亭里、秋千間、馬背上,處處yin艷樂無窮……

提及月事,翎花不由得重溫當時回憶,臉只有更紅辣。

「才不、不是,師、師尊,吃飯。」翎花猛低頭,奮力盛飯,一直舀一直舀,一匙又一匙,直到碗中尖成一座小飯山。

「翎花,夠了,師尊吃不下那麼多。」他若不阻止,她恐怕打算在他碗里迭出群山萬壑。

翎花紅著頰,鏟回一半飯量,雙手奉上飯碗︰「師尊請用。」接著她又拿另個碗,為師尊舀湯。「湯是高爺爺送的,野菇味道真香。」她記得師尊頗喜愛這道清淡素湯,舀多少便喝多少。

天氣若晴朗,師徒倆習慣藤棚下用膳,今日白雲厚密,掩去大半片青空,陽光不炙熱,暖暖的,很是舒適。

「你也快吃,我自己來。」他按下那雙忙碌替他夾菜的手,要她坐下。

掌心熱暖,大大包覆著她,她膚色曬得快比師尊還黑,師尊白白淨淨,指掌孅與,不像她,拉弓射箭耍大刀,練出好多厚繭,師尊說不定比她細皮女敕肉哩——翎花莫名自卑了一下下——再看一眼自己碗里飯量,已是師尊一倍,按慣例,這樣的分量她會吃兩碗……薛翎花,你是豬嗎?!

偏偏肚皮還真餓,咕嚕嚕催促她快快進食。

「多吃些。」師尊夾塊鹿肉到她碗里,翎花含淚吃光光,嗚,這肉也太下飯了呀呀呀!

「……師尊,我們每天都等著被左鄰右舍喂養,根本只需要準備一鍋飯,其余菜肴全是別人送的,大家待我們真好。」

「你不喜歡?」

「不會呀,雖然這麼麻煩大家很不好意思,可是我喜歡這村里的每個人,他們好善良、好熱忱,也好照顧我們……害我每天都在傷腦筋,該如何回報鄰里,禮尚往來。」

「你有此心意就好,他們不會太介懷,你盡避放寬心,接受大家的好意和疼愛。」

鄰人的熱忱,師尊總是淡然以對,不回禮,不致謝,可有可無,不若她,老感覺虧欠。

「師尊知你心存感恩,這未嘗不是好事,不過爬樹摘野果分送,或是替人伐竹子架圍籬,都要當心自己安全,量力而為,好嗎?」師尊擱下竹箸,輕搭她的肩。

「嗯,翎花明白。」她乖巧應允,回以甜甜笑靨。

用完膳,她替師尊沏茶,師尊獨坐濃蔭樹下,桌上一盤石棋,並無對手共奕,攻與防,皆僅有師尊一人參與。

「師尊,翎花陪你下棋吧?」獨自一個人,看起來好寂寞,她不想師尊置身于那種氛圍中,即使師尊渾然不察,她看了,心會微微發酸。

「……你棋藝太糟,師尊不想與你下。」太無趣,浪費他時間,又被她蠢棋路給氣到不悅,連故意讓她,她還能慘輸不如不自找麻煩。

嗚,師尊干麼這樣直白,棋藝糟她也不願意呀,她就是對棋子這類小玩意兒沒轍嘛。

「坐一旁看著吧。」他不阻止她的陪伴,翎花喜孜孜坐在石桌對邊,看師尊一人分飾兩角,自己與自己對奕。

棋盤間的廝殺斗智,翎花並不擅長,她腦子一直線,學不來迂回思考,什麼布局什麼進退,在她看來,著實是麻煩事,但師尊很愛下棋,有時一盤能下個十天半月,分不出勝負,師尊卻樂此不疲。

看師尊探指挪棋,為何走那支,又為何那樣下,她半點也想不透,只覺得師尊手指真漂亮,修長干淨,如玉般溫潤無瑕。

她雙手托腮,著迷瞧著,看似專注于棋盤間,實則眼中再無他物,只有師尊的手。

風好暖,輕拂臉上,溫柔怡人,翎花想象著,一陣陣微風,就是師尊的踫觸,翎花感覺自己變成貓兒一只,被梳毛梳得太舒服,忍不住眯起眸,在午後涼風包圍下,漸漸睡沉。

當翎花意識一遠離,周遭鄰舍瞬間化為飛灰,消散得無影無蹤,鄰人的交談聲歸于死寂,棚架上的花草,轉眼凋盡……

獨存枯樹之下,她與他。

他依舊靜思下棋,不為周身環境所動搖,她已然伏在石桌睡去。

這里的一草一花,一人一景,全是為她而生的幻,她醒時存在,她睡後消失,一切,回歸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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