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卿卿 第六章

作者 ︰ 安祖緹

第四章

八人迎親大轎浩浩蕩蕩的來到了明州。

在這河網密布、街巷如葉脈分布的城市,江家那跨過兩條溪河,擁有自然山水景物、花木繁盛的私人宅園,其長長的石造圍牆引起陪嫁過來的侍女、家丁的聲聲贊嘆。

當迎親隊伍終于來到了江家大門口,騎馬的女婿卻在眾人的愕然下過大門而不入,而是再次行過另一邊的長長圍牆,過了橋,過了街,離開明州最繁榮的地段,來到偏遠陋巷里,一間小小的木屋前停下。

一時之間,眾人議論紛紛。

轎旁的媒婆笑著正要拉開簾子,一旁跟著陪嫁過來的小敏立刻阻止。

「怎麼了?」媒婆不解的問。

「這里是哪里?」小敏問道。

「這當然是江公子的家啊!」

「這里?」小敏瞪著眼前的小木屋。

就連孟家的僕房都大過此屋,這怎麼可能是堂堂一位船王的居住所?

「小敏,發生什麼事了?」媒婆遲遲不掀簾,頭戴喜帕的雍荔困惑的問。

「小姐,我們被騙了。」

「被騙?」雍荔心一驚。「怎麼說?」

「就是……」

「媒婆,怎麼還不掀轎?」下了馬的靖桐走過來問。

「姑爺……」小敏這聲姑爺喊得有些不情願,「請問您居住何處?」

「就在這。」靖桐指向身後的小木屋。

「那之前經過的那棟豪華園林又是誰家的?」

「江家的。」

「那您……您不是應該住在那里嗎?」

「誰告訴你的?我是住在這。」

小敏一听,險些暈倒。

「您不是……不是經營船運嗎?」

「是啊!」靖桐嘴角譏誚一撇,以轎內的雍荔听不到的音量答道︰「渡船夫。」

渡……渡船夫?小敏一雙水眸瞪得老大。

同樣都是經營船運,可渡船夫跟擁有百艘大船的船王可是天壤之別啊!

小姐根本是誤上賊船了嘛!

「小敏,到底是怎麼了?」坐在轎內,不明白外頭到底發生啥事的雍荔問。

「小姐,您不能嫁!」

「滾開!」靖桐冷聲道。

「小敏,你在胡說啥?」雍荔好想掀掉喜帕,直接瞧清楚外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小姐,當真不能嫁啊!」小敏急得擋在轎前。

靖桐輕而易舉的就將小敏抓到一旁,交給迎親隊伍里頭負責舉旗的人,並捂上她喳呼的嘴。

同時,其他人也幫著拉住陪嫁過來的侍女與家丁,以防誤了好事。

靖桐眼色一使,媒婆笑臉盈盈的掀開轎簾,扶著新娘子下轎。

拜完天地,送入洞房,從此,這間僅有一間小小廳堂,小小的房間,以及小小廚房的房子,就成了雍荔未來的家,而這兒,連名僕佣也無。

坐在喜房內的雍荔有些揣揣不安。

江家在明州名聲響亮,可是怎麼一入門就是廳堂,且一門之後就是喜房?

即使她的臉被喜帕蓋住,看不清楚房子擺設,但她也感覺得到這房子的寒磣與狹小,跟想象中似乎有著天壤之別。

而且她在房間內,竟然听不到宴客的吵雜聲,這也讓她困惑。

「小敏?小敏?」她喚著貼身的侍女的名,可遲遲不見回應。

小敏是去哪了?她不可能不陪在她身邊的啊!

她的貼身丫鬟除了小敏以外,還有樂樂與小芙,也都一塊兒陪嫁過來了,怎麼可能房內一個丫鬟也無?

她忐忑不安的等待著,好不容易,終于听到房門被打開的聲音,篤實的鞋音傳入耳中,想到應該是夫婿進屋,所有的困惑立刻拋到九霄雲外去,心跳得好急好急,小臉浮起紅暈。

等待了許久,她終于成為他正式的妻,她開心得難掩嘴角輕揚。

喜秤掀起喜帕,她含羞帶怯的抬起螓首,笑望她的新婚夫婿。

靖桐臉上蓄了胡,增添了男人味,襯上他的高大身材,看上去是名英俊的男人,而不是連姑娘都相形見絀的過度俊美!

「餓了沒?」靖桐問。

「有點。」

「用膳吧!」

靖桐牽起她走向圓桌時,她才愕然發現這屋子不只狹小,甚至可用家徒四壁來形容。

整個房間僅放了張床榻、銅鏡架、衣箱與圓桌就顯得窄小,而桌上的食物更是簡單得讓她呆愣。

一條魚、一盤青菜與花生,這就是大喜之日的晚膳?

「平常桌子是放在外頭廳堂,由于今日成親才搬進來的。」靖桐牽著她坐下。

這木桌……打小使用高級家具的雍荔一眼即看穿這只是非常普通的木材所制成的木桌。

富貴人家通常都使用自外地進口的烏沉木、花梨木等高級硬木所制成的家具……再看看腳下踩的簡陋地板,過于簡單的擺設,窄小的空間,就算戳瞎了她的眼,她也難以置信這是一名船主的寢室。

「小敏呢?」她顫著聲問,心頭隱約明白下午時外頭的吵鬧所為何來。

「賣掉了。」靖桐一臉不在乎的坐在桌邊吃食。

「賣……掉?」雍荔腦中一瞬間空白。

「沒有給他們住的地方,當然要賣掉。」靖桐理所當然道。

「你的意思是……」

「所有陪嫁過來的家丁苞丫鬟都賣掉了,還有那些嫁妝也都賣給早就聯絡好的商家。」靖桐呵呵笑起來,「有了那些錢,可以過一陣子好日子了!」

雍荔震驚的站起,沖出了房門口,果然僅見一狹小的廳事。

廳堂的前方是大門,右側是廚房,其他的,沒有。

這間房子就只有這麼點大,想再多放一些東西也沒辦法。

再次沖回房間,靖桐仍是好整以暇的挑著盤中的魚肉。

「該喝交杯酒了。」他提醒道。

「你騙了我們?」雍荔終于明白了。

「我騙了啥?」

「你是明州船王……」

「我有說過嗎?」轉過頭來的他,眸中銳光令人不寒而栗,「我有親口告知你們,我是明州船王嗎?」

「可是當日……當日在石屋時,你告訴我必須馬上回明州,不然家業無人可主持……」

「這是當然的,我不回家做我的渡船夫工作,哪有飯可吃。」

「那……那納征從何來……」雍荔是不清楚靖桐納徽的內容,但能讓爹爹笑開懷,必然是價值不菲。

「借來的!不過賣了你的嫁妝還賺了不少,真是無本生意啊!炳哈哈……」他開心的大笑。

怎麼會?雍荔膝蓋一軟,坐跌在地。

放下筷子,靖桐走來她面前蹲下,長指勾起淚流滿腮的俏容。

「怎麼,後悔了?後悔也來不及了,納征之後你就是我江靖桐的人了!」

「為何要騙?」她難過的閉上眼。

「我說過,我沒騙,是你那被利于蒙了眼的爹誤信謠言,連證實的舉動都沒做,就急巴巴的將你塞給我!」他冷哼一聲,「別忘了,這門親事可不是我提的,是你爹爹跟大娘提的!」長指甩開下頷,他不理哭哭啼啼的女人,走回桌前用膳。

沉默了許久,直到靖桐都快吃完桌上的食物,雍荔才終于能再次開口。

「那你娶我,是因為我的嫁妝嗎?」她抖著聲問。

「是啊!」張大口,花生在空中彎了一條美麗的拋物線,準確入口。

「不是因為我的人?」她的心疼得像刀子在割。

「娶個妻子來幫我整理家務也不錯!而且你又會刺繡,多少可賺點錢吧!」他冷酷的回答。

「你不是因為喜歡我?」拜托,至少給她一絲希望。

她想過了,嫁了他,就是他的人了。小時候,她不在乎他家的環境遠比不過孟家,現在,她也不在乎他只是名渡船夫,但至少……至少他娶她,是因為他對她有感情,而不是因為她所帶來的「經濟價值」。

「什麼?」靖桐手貼著耳,假裝啥都听不到。

「你喜歡我嗎?」

拍掉手上的花生殘屑,靖桐粗魯的一把將她拉起,「該圓房了。」

「告訴我!」這是她唯一的希望!

靖桐將她甩到床上,吹熄了燭火,月兌了衣服壓上縴細的嬌軀。

「告訴我!」她懇求。

他不耐的月兌掉她身上的喜服,「不喜歡!」

雍荔胸口一窒,全身僵凝。

「我娶你,只是為了你的錢!」

……

清晨,鄰家的公雞昂聲高蹄,其他的雞像受到感染般的跟著鼓噪起來,雍荔就在這樣的吵雜聲中清醒了過來。

天空朦朦亮,清晨的藍光灑入窗內,她揉了揉眼,起身。

雙腿因起身的動作而感到一陣酸軟,那是昨晚過度歡愛的證明。

她紅著小臉,小心翼翼的以不吵醒身邊夫婿的輕緩動作下床,想打水服侍他梳洗時,愕然發現雪女敕大腿上凌亂的血花。

翻開被子,果然床褥上同樣沾著鮮紅的血跡。

她的初夜,不是在三年前就給了他了嗎?怎麼還會流血?

難不成她生病了?

她驚慌的搖醒還睡著的靖桐。

張眼一看到她慌亂的神色,靖桐下意識溫柔的問︰「怎麼了?」

一出口,發現自己的語氣不對,他立刻板起了臉,正慌亂于自身不對勁的雍荔倒也沒注意到他適才詢問的語氣有多溫柔。

「我生病了!」她泣道︰「我流血了!」

靖桐一看到她腿間的血跡,不耐的撇了撇下嘴,「初夜都會流血。」

「可是我的初夜不是已經在三年前就給了你嗎?」

「那是我騙你的。」

騙?

又是騙?

「那時你沒要了我?」她愕愣。

「我只是做做樣子而已。」

「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為何無所不用其極的要將她騙嫁過來?

「就怕你跟你爹後來反悔!」他打了個呵欠,「不先將你的處子之身奪走,怎能確保我三年後能娶到手呢!」

「為的……仍是我的嫁妝?」

「當然!」他翻過身繼續沉睡,將一名冷酷無情的夫婿形象做到了極致。

床沿的妻子沉默,直到他感覺不對勁,這才又翻過身來。

「快去忙啊你!呆站著干嘛?」

雍荔定定看著他,過了一會兒,低緩問道︰「靖桐,你這十年間發生了什麼事?」

靖桐未料到她會這麼問,呆住了。

雍荔坐上床沿,手撫著他枕畔的發絲,「當年,你又是為何離家出走?」

十一歲的孩童,身無分文、能過什麼好日子?

想到他可能遭受的重大磨難以至于奪走了他原本的溫柔善良性子,雍荔心口不禁泛著疼。

「與你無關。」靖桐臭著一張臉道。

「是否有誰狠狠傷過你?」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我本來就是這個樣!」他火大的翻過身去。

「不!你不是的!」雍荔無比溫柔道︰「我記憶中的靖桐是溫柔的男孩,他總是不舍得傷我,不舍得我受到一丁點傷害,他只會保護我、疼我……」

「你有完沒完?」靖桐猛地起身,狠推了她一把。

一時重心不穩的雍荔摔下床去,痛得哀叫了聲。

「荔……」心疼的手縮了回來,冷絕道︰「再胡說八道,別怪我揍人!」

他會打她?

雍荔瞬間面如死灰,臀上的疼痛遠遠比不過心頭如刀割般的疼痛。

溫柔善良的靖桐為何會變成這個樣?

在她未參與的那十年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而他看著她的眼神為何常是充滿了恨意?

難道她曾經在不自覺地情況下傷了他而不自知?

「還坐著干啥?還不快去打水給我洗臉!」靖桐厲聲低吼,「一大早就惹我生氣!要不是看在你那豐厚的妝奩,誰想娶個嬌滴滴、手腳不利落的大小姐!娶個丫環都好過娶你!」

忍受著靖桐的連番怒罵,雍荔低頭吶吶道歉,強忍一身疼痛,抓著椅子緩緩起身。

「妾身這就去打水。」

「早膳別忘了煮!」他叨叨念念著,「真是倒霉,做啥都還要我交代。」

雍荔吞忍著滿月復委屈,低著頭,淌著淚,一步步走出房。

當嬌小輕顫的身影消失在門簾後方時,靖桐如泄了氣的皮球般,癱坐在床上。

為何當他看到她滿頰淚水時,他沒有報復的快感,反而心頭一陣疼?

為何當他終于可以好好折磨她時,每說出口的一句無情話,卻仿佛是鞭笞在自個兒心頭上?

這女人負了他,玩弄他的真心,看不起他的出身,他為此處心積慮將她娶過來想狠狠地報復,怎麼才第一天,他就常忍不住心軟!

別忘了她曾經辜負你!他狠狠地告誡自己。

她的溫柔都是假的!

她的溫順都是騙人的!

哭哭啼啼不過是手段,過不了多久狐狸尾巴就會露出,到時他再將她休離,趕回孟家,讓孟家出大丑!

不曾搬過重物的雍荔顫顫巍巍的端著臉盆進房,放置在圓桌上。

「毛巾呢?」坐在桌前的靖桐完全大老爺派頭。

「等等,我找找。」雍荔連忙奔到衣箱前,翻找出毛巾。

待靖桐漱過口、洗過臉,她才怯生生的問,「中午你會回家用膳,還是要我幫你帶飯過去?」

「帶飯去哪?」

「去你工作的地方。」

裝得這麼賢惠?靖桐冷睇她一眼。

「我最近不上工了。」他悠閑的大腳跨在椅上。

「為何?」

「你那些嫁妝變賣的錢還可讓我過上一陣子的優渥日子!」他大笑,「我看我干脆上賭坊去去試一下手氣好了!」

雍荔聞言色變。

「賭坊不是好地方,去不得!」

「我想做啥豈是你能干涉?」靖桐生氣的翻倒水盆。

「十賭九輸,千萬不能去涉賭啊!」她哀求道。

一旦染上賭癮,這輩子就當真完了!

「十賭九輸,那不就還有一贏嗎?說不準我賭贏了,大發了,這輩子無須要做苦哈哈的船夫了!」

「靖桐,我求你……」

「婦道人家少管男人的事,快去準備早膳,我餓死了……」

「靖桐……」

靖桐作勢抬腳踹她,雍荔嚇得連忙飛奔出房。

站在廚房里,望著櫥子內爛爛的菜葉,一陣心酸涌上,淚水再次泉涌。

眼前的一切就是她企盼已久的幸福嗎?

怎麼……怎麼她絲毫瞧不見該屬于它的燦爛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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