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如清風 第十三回 夜浪拍岸盡訴情衷 行千里翻牆見佯人

作者 ︰ 燦非

初秋,柳穆清視察一艘柳月家新購入的小貨船,待一切安置妥當後,返家時已是夜幕低垂。

「山西有來信嗎?」才走進院落,他便問向新兒,卻見後者連忙點頭。

「信來了,還加上一盒油紙包裹。」

柳穆清一听,精神大振,馬上疾步往屋子里去,果然看見桌上擺著包裹和一封信,他露出笑容,馬上拆開閱讀。

新兒邊準備茶水,邊好奇偷瞧主子臉色。

十多日前,主子命人送木盒給山西的鳳家大小姐之後,這幾日,每晚回家開口便問回信沒,攪得他和諾兒兩人也緊張起來,每天兩次跑去管信的那兒翻看。只是,不知信里寫了什麼,少主看起來挺開心。

柳穆清露出淺淺微笑,看完之後,先將信紙折好放回信封內,然後才將包裹打開。卻見盒里共四塊圓餅,皆是純白綴有紫色花瓣,看來十分清新雅致。

鳳寶寶在信上說,這是常記酒樓的新點心,作為回贈給他的謝禮,並請他監賞品評。

既是常記的餅,顏色與花樣肯定是出自鳳寶寶之手。柳穆清看著白餅上那朵晶瑩紫花,想起那日在安禪寺,當兩扇門一被打開,即刻人眼的,便是一身紫衫的她;那晚在城外,她騎馬由遠而近來到他面前,那深色披風底下穿的,也是一樣的紫衫。

原來寶包如此喜愛紫色。也是,她那蜜水一般的臉,襯著紫衫確實十分搭配……想著,不由得一陣心喜。

「五總管,明天去布行取那匹新布。」見五兒微愣,柳穆清又補了一句︰「就是我說紫砂含煙的那匹,找家里最好的裁縫,做件上衣,另外還要那匹碧波垂青的布,配做裙子。新兒諾兒準備筆墨,我要回信。」

五兒表情微變。听起來,這是要給鳳大小姐做新衣,而且還是最昂貴的布料!但是……五兒跟著主子走到書桌邊,看他精神奕奕準備下筆,忍不住開口︰「少主,咱們上回為了備齊那十來種顏料,銀子已經花得差不多了,私庫已經快空了。」

柳穆清停下動作,抬頭看著他,五兒被盯得渾身不自在,正想勸主子過兩個月再做衣裳時,便听見他發話。

「去找大總管,就說我已連三年沒買新布做新衣。每年做衣裳應是撥給二十兩,我的粗布不到二兩,所以還剩十八兩多,三年該有五十四兩不止,就當是存放在公庫,自家人不算利息,讓他這兩天就將銀兩拿給我們。這筆錢還可以再做件上等質料的披風,至于布色,我明天親自去選。」

此話一出,連同五兒在內的所有人全都傻眼!少主居然臉不紅氣不喘地叫自己身邊總管去跟公庫討錢,雖然說得不無道理,但似乎沒人這麼做過,他真不知如何開口。

柳穆清見他們呆立一旁,又道︰「大總管若不肯,就說明年開始家里做新衣的布料別找我的布行了,讓他自己去找質料上佳又如此合算的布。」

五兒瞠目結舌。大總管是家主夫婦的心月復,若真要兩廂清算,豈不擺明硬杠?少主何時開始如此厚皮……不,狡詐?

听新兒說,上回鳳家大小姐回信第一句就罵少主無聊,現在連他都要懷疑,向來清雅溫文的少主,其實肚里藏黑水吧?

柳穆清說完就不再理他,逕自回信,臉上掛著笑意,顯然心情大好。

新兒諾兒睜大眼楮看主子寫信,既好奇又帶點興奮,只有五兒苦著臉,正盤算著明天要如何開口……

秋日午後,鳳寶寶帶著兩個小丫頭,以及跟屁蟲沈霖,從郊外返回城內。自從吳子樵被大師兄找去管帳,愈來愈少時間陪著他們四處游玩了。

不過,鳳寶寶今日也不是玩耍,她是去郊外一片樹林之中,抓些色彩鮮艷的鳥兒,取幾根羽毛,打算用來做珠花綴飾。

前幾日,接到柳安和的信,說是明年底要成親了,她想親自為安和做一套首飾。

「鳳姑娘,早上巡撫大人家的少爺又來了。」一回到常老板宅第,守門老人家就跑來抱怨,「他死賴著不走,我連門都沒開,就讓他站在外頭吹風,半個多時辰後才走。」

沈霖哼的一聲。「干得好!這人真是可笑,師妹都拒絕不下十次了,居然還三天兩頭跑來等門,他跟屁蟲啊!」

此話一出,兩個小丫頭忍不住笑了。要說跟屁蟲,誰能贏過沈霖,他居然還鄙視另一只跟屁蟲。

「別理他就行了。」鳳寶寶笑了笑,壓根兒不在意。

守門老人家陪著他們走進大廳,忽又想到,「對了,鳳姑娘,早上常萬達常二爺家派人送信來,還拿了一個包裹,我放在你畫室里了。」

鳳寶寶听了點點頭,見到沈霖拉下臉,她笑著沒說話,逕自往畫室走去。沒想到柳穆清這麼快又回信,不知他對新餅的評價如何?

鳳寶寶想著,拆信細看,信上一開頭便是一首詩一

白大地

霞流光

紫瑩仙子坐雲團

化作人間一縷花

她在心中念了兩次,真覺清雅如柳穆清其人,這是他為新餅寫的詩句,另外還幫餅取了名字,就叫紫瑩流霞。

紫瑩流霞,鳳寶寶心中甚喜,對于如此文雅詩意之名,感到十分滿意。

「姐姐,這上頭寫了什麼?你別顧著自己開心,說出來讓我們听听看嘛。」

兩個小丫頭勾著她手纏問。

鳳寶寶漾開一抹笑,將詩念了一次,並說出新餅之名。

小丫頭們對于餅名無法意會,倒是听出另一重點。

「紫瑩仙子?真好听,這說的是姐姐吧!姐姐愛穿紫衫,長得又好看,最配這稱號了。」

「我也這麼覺得。鳳姐姐就是紫瑩仙子,作詩之人肯定也是這麼想的。」

鳳寶寶被她們一說,忽覺一陣羞赧,又見沈霖一副老大不高興的模樣,心知他老是提防著柳穆清,而這都是拜她爹所賜,她于是轉移話題︰「你們兩個別玩了,趕緊將今天取的羽毛拿出來整理。」

「還有包裹呢,姐姐怎麼不打開來看?」小丫頭將包裹遞過來。

鳳寶寶見那包裹又長又細,猜測應是一幅畫。果然,油紙打開後,就見一幅卷軸,她小心翼翼、慢慢地將畫給打開,隨著畫作一點一點展露出來,眾人表情愈來愈是驚奇。

是幅水墨畫,畫中有一年輕女子,濃眉大眼、笑意盈盈,一頭長發被風吹往同一側飛舞。

「是鳳姐姐!」

「這不是師妹嗎?」

眾人同時喊了出來,鳳寶寶本人也是大感意外,怔怔看著畫中人。

「上頭還題字,寫了什麼?」小丫頭問著,見鳳寶寶似是發愣,便問向沈霖。

「夜、浪、拍、岸、圖?」沈霖大皺其眉,「怪了,明明畫的是師妹,卻寫海浪什麼的,搞錯了吧!」

鳳寶寶凝視著畫作,內心掀起一陣難以言明之感,從沒想過,柳穆清居然親自將她畫下。這生動筆觸、這活靈活現的模樣,她不知道他畫工居然如此了得。只是,穆清哥哥為何要畫她,還將此畫寄來……

沉思間,忽聞門外有人走進來。

「原來大家都在畫室里。」

「這、這是穆清的畫?」

鳳寶寶一轉頭,看見大師兄帶著常萬達一起走進來。這兩人近日交情愈來愈好,常萬達偶爾也來此與大師兄煮茶談天。

「哎呀,下次定要說說他,我跟他求畫求了幾次,老說沒空,結果居然給鳳姑娘畫了。」

常萬達搖頭,兩眼打量畫作,頻頻贊嘆,「穆清的畫風寫意,頗有畫中詩人之感,這幅畫卻又添加幾分寫實,尤其是五官樣貌。」

活月兌月兌就是鳳寶寶本人開朗微笑的模樣!沈霖不服氣地哼了聲,「但是題字可就離譜了,居然說什麼海浪。」

「夜浪拍岸圖。」常萬達流露興味,直言︰「這當然不是指畫的內容,而是作畫之人的心境。」

這分明是柳穆清在說自己見了鳳寶寶之後,心情有如夜里奔騰之海浪,一波強過一波,不斷沖擊胸口,完全無法平靜!想著,常萬達不禁莞爾。

原來,他這位賢弟只是外表淡定,其實內心可比浪濤之洶涌。上回贈昂貴顏料,這回贈親筆畫像,居心叵測、居心叵測啊!

大師兄常老板一直沒吭聲,他看了畫作,精明的眼神掃向鳳寶寶,暗暗嘆氣。師妹看起來大受沖擊,兩只大眼楮波光閃爍,神情又驚又疑,不知正思索著什麼。

看來,不只是柳月家少主在揚州獨自夜浪拍岸,這股驚濤聲勢,此刻已奇襲到千里之外的鳳家大小姐心里了。

簡直卷起千堆雪!

秋夜涼,偶爾風一吹來,掃起街上落葉,翻飛一陣、消停一陣,平添蕭索。路上行人無不穿起厚衣,抵擋山西冷風。

太谷城外,有一坐騎朝城門方向急馳而來,秋月映照下,高大駿馬益發黝黑烏亮,坐于其上之人身姿筆挺,一襲月牙淺銀紋錦衣,套著墨色滾寶藍邊披風,駕馬奔馳的氣勢有如乘著月色而來之天人,仙氣飄飄,直把守城士兵看得兩眼發直。

卻見黑色駿馬在即將抵達城門時,逐漸放慢奔勢,直至緩緩踱步;進城門前,坐騎主人翩然翻身下馬,狂灌幾口水之後,改為牽著馬匹步行進城,顯是不願引起注意。

即便是如此,那一身醒目的雅致錦衣,以及一張氣宇軒昂的英俊臉孔,仍在太谷大街上造成議論。

柳穆清牽著馬,往距離較近的西街常記酒樓前進,對于周遭人的交頭接耳視若無睹,就只是一人一馬疾步向前。

幾天前,他奉家主之命,參加柳月家某一前輩的六十壽宴,地點在山東濟南。當晚,宴席一結束,他立刻拋下五兒等一干隨從,獨自騎著千里名駒狂奔,幾乎兩天兩夜沒歇息,直抵山西太谷。

「您是柳公子吧,打尖還是住店?還是我找常老板來?」

常記酒樓門外,店小二見他一身貴氣、頗有威儀,忍不住多看幾眼,馬上認出是兩個多月前曾經造訪過的貴客,連忙過來招呼。

柳穆清劈頭就問︰「鳳姑娘在里頭嗎?」

「公子找鳳姑娘?她傍晚就回家了。」店小二在他熾熱注視下,不由自主回答。

柳穆清一听,道了聲謝,立刻牽馬往北街疾走。想起自從一個多月前,他請常萬達轉交畫像之後,鳳寶寶便不再回信,就感到一陣心神不寧。

她為何不寫信?

鳳寶寶沒捎來只字片語,反倒是常萬達寫了一封信給他,可他看完後心情更加煩躁。常萬達向他通風報信,說是鳳寶寶這麼個嬌俏姑娘,已經引來山西好幾名年輕公子的追求,山西巡撫之子、喬家老爺的佷子、山西茶商曹家的長子,另外還有書院師傅的大弟子、某個家財萬貫的武狀元……

據說,三天兩頭就有人跑到常記酒樓想見鳳寶寶。

柳穆清蹙起眉頭,額角一陣抽痛。真不知吳子樵沈霖搞什麼,居然任由鳳寶寶在此地引起如此騷動,常老板更是作為大師兄,他們三人根本沒有盡責保護自家師妹!

胡思亂想之間,人已來到常老板宅第門前;他瞥見上回的守門老人家正在門口掃地,暗忖,若自己此刻過去求見,對方假裝耳背,你來我往只是浪費時間。

他心思一轉,索性牽馬繼續沿著圍牆往前走,轉彎來到屋子後方,先將馬給拴在附近樹干,倏地眼神變為凌厲,長腿一邁,半點沒有遲疑,兩腳一前一後「蹬、蹬」兩聲,利落而輕快地踩踏土牆而上,一翻過去就發現,圍牆另一側是個小水池,倘若尋常人站不穩肯定栽入水里,但他幾個跳躍,沒幾下已經站在常老板宅第的後方屋舍上。

這是柳穆清生平頭一遭翻牆爬上人家屋頂。

卻說,鳳寶寶正帶著兩個小丫頭,一人拎著一大籃花瓣,正往畫室走去,打算將花瓣浸泡熱水,再將梳子沾濕後拿來梳頭發。

「風好大,趕緊拿條手絹遮著,免得花瓣全飛了。」鳳寶寶轉頭提醒。

小丫頭們正拿出手絹,其中一人忽然指著屋頂,驚叫︰「有人!」

三人同時抬頭,只見秋月斜掛,一白色淺銀紋錦衣身影站在屋頂上,夜色中,看不清面容。

還來不及反應,那人已經縱身往下跳,身姿甩了個漂亮的前空翻,一落地穩穩站在院子中央。

小丫頭們嚇得尖叫連連,鳳寶寶沒多想,立刻將手上花籃一扔,跳出來兩手打得大開,將她們二人給護在自己身後,動作爽俐英氣。

「不許過來!」鳳寶寶嬌喝,不料,卻听見一聲熟悉叫喚。

「寶包,是我。」

夜風吹起,將剛才灑了一地的花瓣給吹向院子里的不速之客,頃刻間,只見花瓣飛轉,那人向前一步,站在毫無遮蔽的月光下,露出臉來。

秋月夜,花瓣輕飛,遠方故人來。

鳳寶寶驚訝得說不出話,呆看著眼前人,不由自主向前一步,待看得更清楚了,心底卻益加糊涂了,訝問︰「你、你怎麼來了?」

「我來見你。」柳穆清立刻走向她,直至站在她面前才停步,語氣透著怨慰︰「你沒回信,我就直接來了。」

什麼?!鳳寶寶抬頭看著他,還沒從方才的驚嚇中回過神來。柳穆清竟只為了沒收到回信而從千里之外跑來?

而且居然不顧優雅翻牆而入!她真不知道哪妝更讓人驚訝,這兩樣,皆不像她所認識的柳穆清會有的行為。「這位公子既是鳳姐姐舊識,怎麼不走前門?」

「是啊,嚇死人了,我們的花瓣全灑了,都是你害的。」

兩個小丫頭一人一句,嘴上雖罵著,臉上卻滿是好奇,頻頻打量柳穆清。雖說嚇一大跳,但也算是大開眼界,畢竟,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從天而降、滿身花瓣的錦衣公子,瞧他披風、衣領上都還有花瓣呢,又長得玉雕璧人似,瞧著挺有意思。

小丫頭們一嚷一鬧,氣氛緩和許多。

「真對不住。」柳穆清被兩個小丫頭一說,忽然驚覺自己的行徑還真像是采花賊,一思及此,真是尷尬羞窘得無以復加,耳朵脖子全都熱了。

「你自己一人前來?」鳳寶寶兩眼忍不住盯著他通紅的耳朵,她從沒見過這樣的柳穆清。

柳穆清點頭。「我去給柳月家一位前輩祝壽,就順道過來了。」

原來如此。鳳寶寶問︰「這位前輩住在山西哪里?」

「不是,他住濟南。」

什麼?!鳳寶寶驚訝看著他,濟南到太谷少說五百里,這也算順道?

「你騎馬來?」

「嗯。」

「騎了幾天?」

「快三天。」

「五總管他們沒跟著?」

「他們約莫半夜抵達吧,」柳穆清見她流露疑惑,又解釋︰「我的馬跑得更快些。」

鳳寶寶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似乎多年未見他穿得如此惹眼。

簡直是好看得過分了。

「畢竟是祝壽,不好穿得太隨性。」柳穆清見她眼神,干脆自己回答。

「也是。」

她問什麼他答什麼,卻沒解開鳳寶寶心中疑惑︰她總覺得,柳穆清看起來跟以前大不相同,究竟哪里變了?是語氣?是眼神?或兩者皆是?

「姐姐你們怎不進去屋子里說話,外頭風大,愈來愈冷了。」

小丫頭一提醒,鳳寶寶忙吩咐︰「柳公子遠道而來,瞧我這待客之道,趕緊讓廚房大嬸……」

「別忙,我去你大師兄的酒樓用膳住宿。」柳穆清開口,語氣已回復往常的溫文淡定,耳朵也消紅了。

「你睡前一定得吃點東西,可別倒頭就睡,不然又要像以前那樣餓昏了。」

鳳寶寶月兌口而出,只是話一出口,又覺得太過逾越分際,不由得尷尬不已。

柳穆清听在耳里,心口卻是一熱,馬上趁機問道︰「你明天有什麼安排?」

「明早跟八師兄約好了,去城外樹林里抓鳥。」她老實回答。

「那應該中午就回來了。明天下午我來找你可好?」他追問,語氣略急促,見她遲疑一下就點頭,他才露出笑容,一臉輕松道︰「那我先告辭了。」

鳳寶寶見他轉身往後牆走去,忙問︰「你別再翻牆,從大門出去吧。」

兩個小丫頭听了,忍不住抿嘴偷笑。這位錦衣公子到底是不是正人君子?居然這麼喜歡翻牆!

「我的馬系在圍牆外。」他大窘,連忙解釋,見鳳寶寶笑著點頭,他也露出微笑,之後一轉身,只見身形一躍動,輕盈蹬上屋頂,又一個漂亮前空翻,人已經消失在夜色之中。

「姐姐,他是誰?」小丫頭扯扯鳳寶寶衣袖。

「只是一位世交的兄長。」

「世交兄長……該不會寫信給姐姐、送凝香露、送顏料、又送那幅什麼海浪圖的,就是這位公子吧?」另一人笑問。

鳳寶寶沒回答,對于方才情況,超乎她的推想,還沒理出頭緒呢。

「他剛才耳朵好紅,是不是害羞啊?」

「姐姐,我們以後叫他翻牆公子好不好?」

「不許胡說。今晚之事可別說出去!」鳳寶寶輕斥,立即扯開話題︰「我還沒說你們呢,剛才是誰那麼膽小,嚇得要哭了?」

「人家害怕嘛,還是姐姐勇敢。」

「姐姐不單是紫瑩仙子,還是女中豪杰!」

三人一陣笑鬧,只是鳳寶寶忍不住頻頻望向剛才柳穆清消失的方向,並凝神細听,果然听見馬蹄聲漸行漸遠;她听著,直至再也沒半點聲響。

回想起來,柳穆清十歲便認識鳳寶寶,第一次見面那天,他被她藏在袋里的寶貝毛毛鼠嚇得從椅子上捧下來,暈了!

六年後重逢,他月兌光了沐浴,起身時被她闖入看個精光,他顏面盡失之下躲入水里,嗆得受不了,被人硬拉起來之後,暈了!

他至今的人生中也就暈倒這麼三次,且都跟她月兌不了干系。照理說,他該明哲保身逃得老遠才是,結果自己卻不遠千里送上門來……

秋日,太谷大街上,熙來攘往好不熱鬧,偶爾傳來小販叫賣聲。

柳穆清在常記酒樓的廂房中清醒時,已是隔日正午,睜開眼就看見新兒諾兒在廂房里無聲整理行李。

「少主要起床嗎?」新兒跑來問。

按照以往,少主熬夜忙轉之後,總要睡個兩、三天,有時起床只是喝水或解手,然後倒頭又睡,不過,此刻見他利落坐起來,兩眼炯炯有神,顯然是不打算再睡。

「我要沐浴,準備一下。」他昨晚一到常記,本想立刻入睡,但想起鳳寶寶叮嚀之語,勉強喝了半碗粥,然後連外衣也沒換就合眼沉睡,此時只覺得自己滿身塵土、亟欲清洗。

「少主,一大早常萬達常二爺已經來過,邀請咱們去他家小住幾天。」

柳穆清搖頭。「我們明天就走,不用麻煩了。」

「常二爺說今天給您洗塵,要不要派人去常家通知常二爺過來?」

「今天沒空,我下午已經約了人。」柳穆清道︰「讓五總管親自去跟常二爺說,約明早直接在常記酒樓小敘。」

新兒諾兒一听,迅速交換眼神,兩人心知肚明,少主肯定是要去見鳳家大小姐。

約莫一個月前,少主滿心歡喜派人送信贈畫,之後,每天等著山西這邊的回信,結果卻彷如石沉大海、音訊全無,雖然主子表面上沒說什麼,每天仍是忙著打理生意,晚上獨自作畫、寫書法,但明顯就是悶悶不樂。

幾天前,他們一行人來到濟南祝壽,路途中,少主心情轉佳,他們正不知其所以然,沒想到少主竟是盤算要從濟南一路奔向山西太谷,而且,居然還是自己騎著千里名駒不分晝夜急奔而來。

看樣子,昨晚應是見過面了,因為,少主此刻顯然心情大好。

「少主,熱水準備好了。」須臾,諾兒走進來稟報。

柳穆清逕自將衣服一件件月兌了,整個人泡進桶里,隱約聞到水中飄散一陣清新草藥味,心知這是家里懷書叔叔特地調配,讓他消退倦意、舒緩心神的方子。

「少主該搭馬車的,連騎三天馬趕路,就算鐵打的人也要吃不消。」新兒邊侍候主子沐浴邊說著。瞧瞧主子換下的衣裳,每件都是隨手就能抖落一地沙土,可見此趟趕路之不易。

「沒事。」搭馬車太慢,還是騎馬痛快。況且,他根本就不累,相反的,最近一個月來,他從沒像現在這般精力充沛。

「少主,听說巡撫大人的兒子昨天送了一堆花瓣到常記,說是要給鳳姑娘拿來做餅。」諾兒仔細為主子梳頭發,同時說出今早打听來的消息。

柳穆清先愣住,忽覺好笑,原來昨夜那幾籃花瓣是這麼回事。巡撫大人的兒子若知道花瓣全灑在他身上了,不知會作何感想,忽又想起鳳寶寶挺身而出護著兩個小丫頭的模樣,他以前還真沒見過這麼勇敢的姑娘……

新兒橫諾兒一眼,道︰「你干嘛說這些,少主和鳳姑娘十來歲就認識了,這份交情哪里是旁人送個花瓣能及?」

柳穆清微微蹙眉。

說來無奈,旁人老愛說他與鳳寶寶自幼相識,其實,許多事情他已不復記憶,就連沐浴被看個精光那次,他也早就沒往心里放。

然而,昨夜疲倦之際,腦海中竟斷斷續續浮現兩人過往相處畫面,只是,感覺極不真切,彷佛幻影。

在他心中,兩年多前被鳳伯伯追打的那個晚上,才算真正認識她。

他暈倒前,鳳寶寶淚流不止的臉龐,才是他對她的第一印象。

他所認識的,是十六歲以後的鳳寶寶。

不是他父親好友的女兒,不是他妹妹柳安和的手帕交,而是他自己發現的一位嬌俏姑娘……

柳穆清換上干淨的粗布灰衫,整個人散發一股淡淡草藥味,看起來神清氣爽、容光煥發,但才準備出門,廂房門扉就冷不防被打開。

「少主,鳳家大小姐派小丫頭傳話,說有急事,沒辦法跟你見面了。」五兒幾乎是沖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後頭居然還跟著邊跑邊喘的常萬達。

柳穆清臉色全變,沉聲追問︰「什麼事這麼急?寶包還說了什麼?」

五兒道︰「那小丫頭一問三不知,偏偏常老關外出,吳子樵他們口風很緊,但常二爺說鳳家大小姐被接走了!」

「怎麼回事?」昨晚明明說好了,寶包不會騙他的。

常萬達緩口氣道︰「是真的。早上看到鳳家大小姐上了一輛馬車,我還特地過去打招呼,她親口說了,家人一早來到太谷,臨時接她回山上過中秋。」

柳穆清熱血上沖,急問︰「多久以前?在哪兒見到的?往哪個城門出去?」

「約莫兩刻鐘前,在西邊城門口遇見的。她買了一盒餅就走,我瞧馬車往西城出去了。」常萬達心知柳穆清此趟為誰而來,因此,與鳳寶寶打過招呼後,趕忙跑來通報。

「還來得及。」柳穆清快速穿上披風,邊往外走邊發令︰「我騎千里駒先行,五兒六兒你們隨後。」

「是。」兩人答令聲還沒完,主子已經奔得不見蹤影。

常萬達見狀,深感慶幸。認識柳穆清許久,總覺得以他的年紀,未免過分穩重內斂,彷佛一潭深淵冷泉,平靜淡定過了頭。現下看來,總算有人不按牌理出牌,攪得他手足無措、方寸大亂,像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了,想想,也算是一大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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