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清泉,四周盡是枯黃落葉,秋意蕭瑟。
卻有一男一女,手拉著手,一前一後向泉水走去。
「再過兩個月,這里就會降雪,但泉水卻還是熱的,可以一邊泡腳一邊賞雪,偶爾猴子也會來泡呢,很有意思的,你真該來看一次。」
鳳寶寶一身紫衫,罩著內里貂毛的棗紅色披風,腳上套著牛皮靴,一手牽起柳穆清,一手拎著一竹籃,腳步輕盈。
「這里草地濕滑,你小心一點兒。」柳穆清也披著厚毛寶藍色披風,見她雀躍興奮,不由得露出笑容。
「放心吧,這里我從小玩到大,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不會跌……啊!」她分神回頭,冷不防一個踩空,輕聲叫了出來。
柳穆清連忙將她一把抱起來,笑道︰「逮到一只說大話的猴子。」
「你真壞,放我下來。」她嘴上雖這麼說,兩手卻環著他頸項。
柳穆清完全沒有放下她之意,就這麼抱著她繼續往前走,直至溫泉旁,找了平坦石面,輕輕將懷中佳人置于其上,自己卻蹲在旁邊,將她一腳抬起來,月兌下牛皮靴。
「穆清哥哥,你做什麼?」鳳寶寶紅了臉。
「不是要泡腳嗎?」他手上動作沒停,又將她子也月兌下,很快的,另一邊的鞋也月兌了,露出一雙光潔秀氣的腳。
「我自己來!」見他欲卷起她褲管,鳳寶寶羞怯一喊,按住他的手。
柳穆清停住,捏了她臉頰一下,沒再繼續,就只是將她月兌下的白襪給折好,整齊放進靴子里,然後月兌去自己的披風、鞋襪並卷起褲管,穩穩走進泉里,一陣暖意立刻沁入皮膚,須臾,溫泉之熱從兩腳傳至全身,在深山冷風中,格外舒心愜意。
「很溫暖吧。」鳳寶寶坐在石頭上,也將兩腳泡進泉水里,並拿出竹籃里的水壺,喝一口之後遞給他,「桂花蜂蜜水,還熱的呢。」
柳穆清看著她濕潤的嘴唇,眼神微變,伸手輕輕觸踫。
「穆清哥哥……」她喊了一聲。
卻不知這聲叫喚,激起他的雄性本能,忽然俯身將她一把抱住,緊摟在懷里擁吻。
鳳寶寶站在泉水里,深吸一口氣,兩手環著他頸子,溫柔回吻。
自柳穆清抵達鳳家,兩人在鳳寶寶作畫之地接吻,在她初春鑿冰的幽谷接吻,在她盛夏泅水的河邊接吻,在她閑時抓鳥的林子里接吻,在她發懶乘涼的大樹下接吻,在她快意騎馬的小徑接吻……
三天來,柳穆清除了被鳳伯伯和鳳家師兄們帶去打獵一次以外,其它時間里,兩人都在鳳寶寶的秘地接吻,難分難舍。
柳穆清喘著氣,盯著兩腮酡紅、眼含波光的鳳寶寶。
鳳寶寶被吻得一陣暈眩,腳下一個虛軟,往前滑倒,柳穆清抱著她,順勢往下沉,本來只有小腿泡水,頃刻間,兩人都在溫泉里了。
泉水熱滑,令人毛孔頓開,一陣舒坦。
「寶包……」他收緊擁抱,熱氣氤氳,懷中佳人柔若無骨,稍一使勁便覺又綿又彈,不可思議。
他不想放她上岸,此念頭一浮現,柳穆清將她拉近。
「穆清哥哥,我的穆清哥哥……」她愛慕已久,情難自已,仟由他低頭吻咬自己肩膀,也本能地回吻著他耳朵。
鳳寶寶心跳猛烈、激動不已,同時間,兩手用力將柳穆清的粗布灰衫左右拉開,將臉貼在他胸膛,聞著淡淡草藥味,耳邊傳來他心跳撞擊聲。
兩人憑著天生本能,不斷將身子擠向對方,恨不能融為一體。
此地原本寧靜,此時混著喘息聲與泉水激潑聲,忽地熱鬧不已。
兩人一半身子浸在溫泉里,全身濕漉漉,只覺得撫模對方時,光滑熱燙一片,然則上半身露于水面之上,秋風一送,同時打個冷顫,既冰冷又熾熱之際,柳穆清忽然眉頭緊凝、臉頰發紅,鳳寶寶愣了一下,捧住他臉正欲關心詢問,猛地,同感一股前所未有的奇異踫觸。
一對璧人初嘗人事,卻又一拍即合,須臾,雙雙松軟下來,抱著對方沉入泉水之中,熱氣彌漫。
熊熊烈火,烤得整間小屋子暖烘烘的,一根繩系于左右兩張椅子,幾件衣服晾在上頭,地板上鋪著一件厚毛披風,正有一男一女相擁躺著,兩人身上同蓋另一件厚毛披風。
「幸好這避雪小屋常年備有木柴,不然又濕又冷的,走回去又要半個時辰,肯定會生病。」
兩人一覺醒來,鳳寶寶依偎在柳穆清懷里,「穆清哥哥,你昨日被我爹帶去打獵,入夜才回來,他沒為難你吧?」
「沒有,就只是打獵而已。」鳳伯伯大概是想鍛鏈他,盡挑些攀岩走壁等艱險之路,其中有一段路,鳳家五師兄還差點摔下山崖。
「真難為你了。其實師兄們最怕陪我爹打獵了,他們每次回來都叫苦連天,只有你一聲不吭的。」鳳寶寶撫著他的頸項。穆清哥哥太過隱忍,每次她都覺得好心疼。
「陪鳳伯伯打獵的確不大容易,但我能應付。」他語氣淡定,邊說邊伸手撫模她長發。
「下次爹說要打獵,我就硬要跟去,有我在,爹才會收斂些。」她微微扭動,將臉貼在他胸膛,聞著他身上的氣味,忽感對方的手從她頭發往身前一放,忍不住笑喊︰「穆清哥哥你的手……」
柳穆清閉眼半睡,手沒有移開之意,只說︰「我怕你冷。」
「但是那里不冷。」她笑著,卻發現對方馬上挪到另一邊貼著,她又笑出來,「這一邊也不冷。」
「是我覆蓋在這里之後你才不冷的。」
「胡說。」
兩人笑鬧一陣,鳳寶寶伸個懶腰坐起來,披風滑落,柳穆清連忙起身將她重新包裹住,自己卻什麼也沒穿,直接走去翻看烘烤半天的衣裳。
「你會著涼的。」她連忙將地板那件披風拿起來,快步走過去為他披上。雖說穆清哥哥沒穿衣服挺賞心悅目的,但若是受了風寒可就不妙。
「衣服干了。」他逕自將衣褲鞋襪一件件穿回,然後,抱鳳寶寶至火爐前,親自為她穿上。
鳳寶寶紅著臉,原想阻止卻又依了他,任由柳穆清為她綁肚兜、套襯衣,短褲長褲也一一套上,最後穿上紫色外衣,並將棗紅色披風重新系好。
她的穆清哥哥細心,方才兩人渾身濕透來到避雪小屋,是他利落升火,並先替她褪下濕衣,並以披風包裹住,之後又找來一條干淨手絹,為她擦拭頭發,再仔細將兩人衣衫一件件掛好,她在一旁看著,心中滿是甜蜜與溫馨。
「坐著。」柳穆清將她抱到椅子上,他蹲在一旁,拿出手帕將她腳底仔仔細細擦干淨,套上白與牛皮靴。
忽地,听見一陣水氣沸騰。
「水滾了,喝點熱茶再走。」
「讓我來……」
「你坐著就好。」柳穆清利落沖了兩杯茶,先替鳳寶寶戴上手套,然後將茶杯放在她兩手之中握著,心知鳳寶寶性子較急,忙又細心叮囑︰「小心燙,慢慢喝。」
她一陣窩心,笑看著他。「你也喝。」
柳穆清喝了一口,拉張椅子坐在她旁邊,鳳寶寶原以為他總算忙完了,不想,居然拿了她隨身的木制小梳子,細細為她梳頭發。
「沒想到穆清哥哥這麼會侍候人。」她看著覺得有趣,還以為他大少爺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呢。
「這是生平第一次。」當然也要看對象,若是鳳寶寶,他還真是樂此不疲。
「穆清哥哥。」她喝了一口茶,認認真真看向他,「你來這里已經三天,也該回揚州了,免得家主夫婦擔心。況且,你還得打理生意呢。」
柳穆清點頭。「我來此之前,已經派人傳口信回家,不過,是該回去了。我打算後天一早起程,我們一起搭馬車回揚州,沿路順便采買與賞景。」這是他想與寶包一起做的事。
「一起?」她訝異,卻見他篤定點頭。
「寶包,我們別再分開。」他將自己擱在桌面的玉佩拿起,慎而重之地,單膝跪在她身邊,將玉佩掛在她脖子上。
「這是我自幼佩戴的玉佩,從今以後,就掛在你身上,代表我們永遠在一起。」
「穆清哥哥。」鳳寶寶一手撫著玉佩,瞬間熱淚滿眶。
十四歲那年開始,她夢中有他,曾經以為,不過是自己痴心妄想,卻沒料到,兜轉一大圈,她的穆清哥哥從夢境走出來,確確實實地單膝跪在她眼前,握著她的手,說要與她攜手同行,許下一生之約。
「我今晚就跟鳳伯伯鳳伯母說,我要帶你一起回揚州。回家後我稟明父母,立刻下聘,明年咱們就成親。寶包,你可願意?」柳穆清輕聲說著,自己心中也激蕩不已。
寶包就是那個他想要的人,他何其有幸,獲得兩次認識鳳寶寶的機會。缺牙的寶包、圓滾滾的寶包、闖到他澡盆前的寶包、偷看他睡覺的寶包,曾經他以為自己全都忘了,如今想來都是溫馨。
「穆清哥哥,我願意。」她點頭,清澈的淚水緩緩滑落。
她當然願意。她此生只想要他,好久以前就確定了,從未改變過心意;她等了好久,但不辛苦,只要是為了穆清哥哥,一切只覺甜美。
鳳寶寶兩手捧著柳穆清的臉頰,主動湊向前去親吻。穆清哥哥的滋味,就是她此生唯一的依戀。柳穆清也伸出手來,如獲珍寶似捧著她臉回吻。他終于明白,十歲那年與她相見,就是此生最美的安排。
鳳家的中秋團圓飯在空地上進行,兩個大型火堆照得黑夜如白晝,兩桌筵席擺滿豐盛佳肴,一旁更有人烤起羊肉串,陣陣撲鼻香,在明月星空下,熱熱鬧鬧吃喝起來。
鳳家師兄們輪流找柳穆清敬酒,鳳寶寶被喚去坐在父親身邊,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被連灌數杯。
不一會兒,柳穆清耳朵開始發紅,顯然有些招架不住,此時開始有人醉酒劃拳,玩得不亦樂乎。柳穆清又被敬了幾杯後,開始以手支著額頭,過沒多久,趁著有人離席,他起身往附近林子走去,放眼四下無人,趕忙拉開衣領,晚風一吹,整個人清醒許多。
「喝醉了?」
低沉威嚴的聲音傳來,柳穆清回頭看,果然就是鳳家男主人。
「听說你傍晚找過我,有事?」對方看著他,說話時始終板著臉。
柳穆清點頭,卻隨著這動作而感到一陣暈眩,他不由自主按住額角。
對方冷哼,下巴一揚,轉身發話︰「走,到我書房談。」
現在?柳穆清暗暗叫苦,不得不疑心這根本是算準時間,等他被灌醉才來找,要試試他的能耐。
鳳伯伯簡直比傳聞所說還要難纏,幸好寶包完全不像他,寶包長得也好看多了,秀氣臉形完全像她母親。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鳳家書房,柳穆清見了四面滿滿的書冊,大感驚訝,原來鳳家不只練武。
這藏書量,可比柳月家的書閣。
難怪那年在別莊,鳳寶寶隨口就能念出白居易的「山泉煎茶有懷」。
卻見,書房里有一家丁正在煮水並準備茶具。
「你若醉了,不必勉強,回去睡吧。只不過,明日我要下山,不知幾天才能回來。」鳳家男主人見他眼神遲滯,冷冷提出建議。
柳穆清一听,連忙打起精神,走過去月兌了鞋,跟著他一起盤腿坐在炕上。
鳳家男主人命家丁將茶盤端來,又看了他一眼,語氣略緩︰「你不用拘束。我最近幾天回想,雖說以往我們兩家每年見面,不過,我倒是從沒跟你單獨說過話,對吧?」
「是。」其實也不盡然,至少鳳伯伯追著他痛扁那次,兩人也算邊打邊講話。
「水滾了,會煮茶吧?」他看向柳穆清。
柳穆清定了定神,仔細將荼具擺妥,慢條斯理煮起茶來。他從沒喝醉後泡茶,幾次差點手滑踫翻杯子,須得屏氣凝神才能辦到。
「昔有劉備曹操煮酒論英雄,我們凡夫俗子沒這麼多心機權謀,但中秋夜煮茶,好歹也要來論點什麼有趣的。」鳳家男主人看著他緩慢將茶葉放入壺里,邊說︰「不如來說說人的命運吧。」
這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膏藥?柳穆清將熱水注人,略微回神。「晚輩才疏學淺,還是鳳伯伯起個頭吧。」
對方點頭,銳利眼神始終打量著眼前年輕人,彷佛要將他看透。「命運呢,其實也沒什麼大道理,該從哪說起呢,是了,這世上有不幸之人,就有幸運之人。」
柳穆清將茶水倒掉,第二次注入熱水,眼神專注。
鳳家男主人續道︰「幸運之人呢,一出世就什麼都有了,從小餅著養尊處優的好日子,家中幾代長輩流血流淚打下來的事業,身為唯一的繼承人,不費力氣就接手了,有父母當靠山,做事特別順利,財富、地位、權勢,直接擺在眼前……」
柳穆清听著,表情沒變,眼楮連眨都沒眨一下,看不出情緒,一手提起茶壺注水,緩緩地,不偏不倚將水倒入杯里,沒灑出半滴。
對方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嘴上卻沒停︰「不只如此。有些幸運兒,就連外表也比別人好看,所以感情上也沒吃過苦頭,哪天想要成親了,身邊總有才貌雙全的姑娘願意嫁他,得來全不費工夫,你說是不是?」
柳穆清動作平穩,將茶杯輕放在鳳家男主人面前,等對方喝了之後,自己也拿起杯子,幾口熱茶下肚,長長的兩扇眼睫終于眨動一下,緩緩答話——
「柳月家……從外曾袓父開始,到我已是第四代。從一間不到十人的小鏢局開始,經營到現在,各式酒樓已有十八家,各路鏢局貨運十五、米行十家、糕餅鋪九家、茶行八家、布行五家、藥鋪五家、當鋪四家,大貨船十二艘、小貨船二十三艘,大股東十八人,所有伙計連同家里所有僕役,不包含臨時請的工人,共計兩千一百五十二人,加上他們的老幼家眷約莫六千多人,若再加上柳月家參股但不親自打理的生意,其相關人等及其家眷,恐怕超過一萬人。」
他嗓音不大,但在書房里卻顯得清晰,鳳家男主人如鷹目光始終定在他臉上。
「若要論命運,晚輩以為,就算粗略的一萬人不算,至少柳月家所有伙計及家眷六千多人的命運,皆系于當家家主之手。
家主一人牽動六千、一萬人,甚至更多……柳月家如今當家的是我父母,如無意外,未來當家責任就落到我身上,我的命運,就是他們的命運,這是我一出世就注定的。為了讓自己夠資格承受這份運氣,我一直努力準備……」
鳳家男主人听他細細道來,原本嚴厲的表情漸漸稍微舒緩,他抬眼看向對面年輕人,就著屋里燭火,盡避此刻仍處半醉之中,看上去依然是氣宇軒昂、穩重自信,與同年齡人相比,確實少見。
「晚輩確實生來較為幸運,但這份運氣卻是隨時可以改變。我與柳月家的命運系于一線,稍有意外,就變成不幸,而且,是之前有多幸運,出事後就有多麼不幸。所以,晚輩認為,人的一生,想要一直保有幸運,比起一出世就幸運,要困難得多。」
鳳家男主人听著。很久沒有人,尤其是年輕人,敢在他面前說這麼多話,而且思路清晰、脈絡分明,態度不卑不亢,毫不惶恐猶豫。不難想象自己女兒為何始終鐘情于他。
說起來,寶兒眼光也算得上不差了。
「至于說到成親……」柳穆清略停,忽地臉頰耳朵整個泛紅。
鳳家男主人橫他一眼。這小子還真是醉了,居然在他面前露出一副思春的模樣,顯然腦子里正想著他的寶貝女兒,思及此,他很不是滋味地罵道︰「別在我面前胡思亂想,別說些令人作嘔的渾話,仔細想清楚再答。」
柳穆清低頭一笑,想起寶包就覺得心情極好。「才貌雙全的姑娘本已不易尋,兩情相悅更難。我如今能與才貌雙全的姑娘兩情相悅,想來,確實比旁人幸運許多。如果鳳伯伯認為我這是唾手可得,那晚輩從今往後就證明給您看,我是如何珍惜自己的幸運。」
對方听著,總算笑出來。「你這小子,平時像個悶葫蘆,問十句你答一句,溫溫吞吞的,反應特慢,我看了就有氣,但你醉了之後話倒是挺多的,講出來的話也中听多了。」
「所以鳳伯伯是同意我和寶包的婚事了?」柳穆清立刻順著他的話追問。鳳家男主人對于他的乘勝追擊有些意外,見他眼神晶亮、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倒是頗合脾胃,當場開懷大笑,首度幫他斟滿茶,並道︰「寶兒呢,我原想將她許配給我其中一個弟子,成親後繼續住在鳳家,以免寶兒的娘老是牽掛。」
他原本屬意吳子樵,可惜郎有情妹無意,吳子樵心中還是將鳳寶寶視為大小姐更多些,總不敢放膽追求,最終只能暗戀。
再說,他看著端坐眼前的柳穆清,氣質樣貌也算沒得比了,況且,雖說還看不出領袖霸氣,但是,明知自己不受歡迎,還膽敢上山拜訪,這幾天看他應對舉止,也算是有點膽識。
「鳳伯伯在揚州已有置產,若不放心,也可每年秋冬往揚州避暑,到時可與寶包時常相見。」
「怎麼?你小子還敢查我?」
「晚輩不敢。不過,為了寶包,晚輩確實曾經自己查了一些。」柳穆清拉了一下領子,眼神一正,當機立斷豁出去,一古腦兒說開︰「鳳伯伯,晚輩以為,查完之後,敢結這門親事、敢說自己能將寶包護在身邊的,恐怕沒有幾人。」
鳳家男主人眼神轉變,終于以慎重目光看著他。「你父親說了?」
他搖頭。「晚輩自己查的。不過,沒驚動任何人。」
對方也干脆,下巴一抬發話︰「說吧,怎麼查的,還知道些什麼?」
燭光中,柳穆清低聲細細道來。
一刻鐘後,鳳家男主人點點頭。「你能瞞著我和你父親,自己查到這些,算是有點能耐。」
印象中,這是鳳伯伯第一次稱贊他。
「寶包對于往事一概不知……」
「她以後也不會知道的,除非鳳伯伯告訴她。」
「以後的事難料。你剛不也說了,要一直保有幸運非常困難。」話雖如此,他仍笑了一下,顯然對以後的事無所畏懼。
柳穆清看著表情轉趨溫和的鳳家男主人,道︰「鳳家與柳月家如今已是命運系于一線,倘若真有什麼風吹草動,柳月家絕對有能力處理。當然,我即使粉身碎骨,也會保護寶包。」
「不是叫你別說渾話嗎!」對方銳利橫他一眼,指指他鼻子,笑罵︰「你個小白兔,放心吧,兩家既已在同一艘船上,我也不會放任你粉身碎骨。」
柳穆清一听,立刻笑逐顏開,朗聲道︰「小婿在此先謝過岳父大人。」對方臉一沉,罵道︰「少得寸進尺。下聘之後再喊,免得我再揍你一次。」
柳穆清笑著,露出潔白牙齒,心情無比的好,又重新煮一壺茶,對方問了他打理生意的情況,他也一一回答。
轉眼已是半夜,沒多久,家丁人內傳話,鳳家男主人听了之後自行離開,但走之前,看他對鳳家書房頗感興趣,便允他留下隨意翻閱。
柳穆清心中甚喜,便獨自留下。
秋夜,深山霧重。
不知過了多久,忽感額頭臉頰一陣溫熱,似有人正為他擦拭,柳穆清緩緩轉醒。一睜眼,映入眼簾的就是那張嬌俏明媚的臉,此刻正溫柔看著他。
「寶包。」他看著四周,發現自己居然在書房炕上睡著了,此時身上蓋的厚毛披風,應是鳳寶寶帶來。
「一直等不到你,一來才發現你睡了。」她笑著,表情帶點羞怯,「爹跟我說了,他已經應允我們的事;只是,後天返回揚州,須有我娘以及兩位師兄一起陪同,到揚州之後,我們會住在爹買的宅子。」
柳穆清點頭,忙坐起來,一手按著額頭。
「頭很疼吧?你喝多了。」她輕聲細語,溫柔撫了一下他臉頰,便起身端來一杯水,扶著他喝下。
「晚上這酒的後勁真強。」尤其睡一覺之後,簡直頭痛欲裂。
「這酒不能連喝,師兄他們說,原以為你會醉得不省人事,沒想到居然還能撐這麼久。」鳳寶寶替他按著額角,動作輕柔。
「天冷,你會受凍的。」他忙將身上披風為她披上,並仔細系好披風緞帶,又替她將頭發撥往耳後。
穆清哥哥比她原先想的還要溫柔細心。前兩天,她在畫室小憩片刻,醒來後發現,他竟為她整理畫桌,她隨意亂放的畫紙,被他一張張疊妥並以紙鎮壓住;她還沒洗的幾枝畫筆,被他泡水洗淨後倒掛,她亂擺的數十盒顏料,被他按照色彩深淺排放。
原以為是他找新兒諾兒來做的,問了之後才發現,全都是他親手整理的,難為他一個瓖金嵌玉的飄逸仙公子,居然為她降落人間做起書僮來了。
想著,不禁涌起滿懷柔情,握著他手輕喊︰「穆清哥哥……幸好,你沒被我爹給嚇跑。」
柳穆清笑著,輕輕揉了一下她臉頰。「鳳伯伯對你如此寵愛,如今女兒要嫁人了,難免心情復雜。」
「這倒是。他剛才故意找娘抱怨,說你們比武那天,我只顧著替你擦汗,完全沒把他放在眼里,讓他很沒面子。」她邊說邊笑。
見她開心,他也微微笑著,兩人一陣說笑。
「寶包,咱們成親後,你想做什麼都可以,我將書房改成你的畫室,你的畫稿可以做成糕餅、做首飾、燒成盤碗,或你想做其它的也成。」
「那你要在哪里看書?」
「再找個空房間就行了。」因為他的書房最大,所以想讓給她。
「你為我做得太多了。其實我知道,常記酒樓的新廚子是你從自家客棧挑選出來的,工資也是你這兒撥的……」大師兄將此事老實稟告她母親時,被她听見了。
「只是小事而已。況且我也參股了,常記若賺錢,我也有好處。」他如實說出。
「原來你是這樣買通大師兄的,我就奇怪他對你的態度怎麼忽然變了。」
柳穆清被她說得有些尷尬。「也不是買通,他既然開了酒樓,總不能每年虧錢,況且,新廚子擅長做糕餅,你畫的花樣,得有人將之幻化成真,當然還得兼顧口味。」
「嗯,紫瑩流霞確實讓人大開眼界,一推出馬上就有好多人搶訂。」她笑著。
「紫瑩流霞隨他們搶,我只管看好我的紫瑩仙子。」他湊向前,吻住她的唇,鳳寶寶抱住他的腰,深深回吻,兩人相擁,不願放開彼此。
「白大地,霞流光,紫瑩仙子坐雲團,化作人間一縷花。」她輕喘,兩手捧住他的臉頰,輕輕呢喃。對于穆清哥哥作給她的詩,早就印在腦海里。
「你都記得……」柳穆清心中涌起柔情萬千,只覺得佳人在側,其是心滿意足。
「因為是穆清哥哥特地為我作的。」她說著,臉上表情甜甜的。
「寶包,你總是對我好,向來不與我計較,我何其有幸……」重逢以來,沒提過半句往事,對于他在別莊那晚所言,別說嬌嗔了,她甚至連調侃都沒有。
鳳寶寶知道他想起往事,偏生她最不願見他有一絲難過,見狀趕忙兩手張開用力將他抱住。
「穆清哥哥,我們以後都只想開心的事,我們以後還有好多事情要一起去做。」
「好,我們永遠一起。」柳穆清被她緊緊抱著,只覺又溫暖又激動,頭微微一低,吻住她。
兩人在炕上互相親吻一陣,鳳寶寶捧著他的臉,從頭頂開始輕啄,沿著光潔額頭、眉心,來到眼窩和鼻子,一路親到嘴唇,將他吻得目眩神迷,幸好兩人正想將手伸進對方衣服里時,想起還身處鳳家書房,這才笑著打住,改為手牽手並肩躺臥在炕上,面向著對方,另一手互相撫著對方身體,說了許多私密話,以及許多將來之事。
忽地,他興致大好,拉著鳳寶寶的手走到書桌前,說要重新作一首詩,作為兩人互許終身之見證。
鳳寶寶滿心歡喜,看他提筆寫下——
秋夜長,
勝春宵,
山中有月映華光,
瑯福地人一雙。
又是中秋。
柳月家少主院落,不過一年光景,卻呈現截然不同的氛圍。
原本靜悄悄如冷宮之地,如今不時傳來笑語聲,原本一塵不染、擺放有致的書房,多了一張凌亂大書桌,擺滿了攤開的畫紙、畫筆、顏料,以及一盒吃一半的餅。
兩名不到二十歲的錦衣珠飾女子,一少婦模樣、一仍是未嫁裝束,正擠在畫桌前說悄悄話。
只見少婦穿著紫砂含煙上衣、碧波垂青褶裙,蜜色臉蛋透著粉潤晶瑩,不時流露甜甜笑意,一望即知是個受到寵愛的幸福人兒。
「你真傻,怎麼馬上就心軟了,該來個欲擒故縱,狠狠折磨他,像是避不見面、退回禮物、對他視而不見什麼的,讓他為情憔悴人消。」一白皙圓女敕女子邊咬餅邊說。
「我才不要。」她怎舍得折騰穆清哥哥,她也從來不想對他耍手段。
「怕什麼?你愈是折磨,他愈是離不開你,男人就是這樣。」用力將餅撕咬開。
「你說的人,是你哥。」她真是好氣又好笑。
「那又如何,我向來站在你這邊。」白女敕女子就是自北京返家的柳安和,她逕自倒茶喝了一口,神秘兮兮悄問︰「我哥對你好不好?」
鳳寶寶點頭,露出溫柔笑容。「穆清哥哥細心,什麼都幫我設想好了。客棧里的糕餅都由我來畫花樣,還幫我燒了一套新的盤碗,我做給你的那套首飾,好多材料也是他幫著找的。他原想將書房改成畫室,是我不讓的。」
新婚之甜,如甘蔗滲蜜,一時半刻說不完,任一小事都覺得其樂無窮。兩人同榻而眠的第一晚,半夜里,她被身邊人整個嵌在懷中,那姿勢,不就是當年他養傷期間,被她偷瞧見的環抱棉被睡姿嗎!想當初,她還覺得這像是毛毛鼠抱著一顆煮熟的蛋呢!
再有,她發覺穆清哥哥特別在意她的頭發,不但訂做上好的檜木梳子,還特地找人做了各種花瓣凝香露,讓她梳洗頭發時使用,有時晚上臨睡前還親自以凝香露為她擦拭發尾,只不過,有幾次也不知怎麼開始的,竟從發尾擦到身上,最後索性衣衫盡褪,以凝香露擦滿全身各處,滑潤過了頭,滿床香氣……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她湊近,附在鳳寶寶耳邊,壓低聲音。
話還沒說完,鳳寶寶馬上羞紅臉,想起兩人成親以來柳穆清在床笫之間對她的溫柔與激情,以及某次在她肚臍下方涂抹凝香露之後的情景,心頭一陣甜一陣羞,只是嘴上笑罵︰「你真是沒個正經,小聲一點。」
「看你的表情,應該是挺不錯的。」她從懷里拿出一物品,擱在鳳寶寶腿上。
「送你,趕快收起來。這可是我好不容易到手的寶物。」
鳳寶寶納悶,正欲細看,就听見外廳傳來腳步聲。
「少主,鏢局趙福求見,已經在偏廳等一個時辰了。」五兒小跑步稟報。
「不見。」有人沉聲回絕,語氣果斷,「跟他說我出門了,他若要等便等,無須理會。」反正他已部署妥當,明早就去鏢局任命新主事。
「是。」五兒精神一振,速速跑出去。鏢局主事的趙福三番兩次招惹其它鏢局,少主多次警告居然都不理會,現在鬧出糾紛,又跑來要少主出面解決,五兒早就氣在心里。
這要是一年多前,少主約莫會忍下這口氣,以和為貴親自調解,然後把自己累得焦頭爛額。
幸好近來主子行事益發明快,幾次人事糾紛都能火速處理,漸能壓得住柳月家旗下最難纏的鏢局人馬。
「安和來了?」
語氣轉為溫和,柳月家少主柳穆清往書房走近。
柳安和一听,趕忙示意鳳寶寶藏起,後者不明所以,卻仍是將物品藏在畫稿底下。
鳳寶寶看著他走進書房,立刻笑逐顏開,走過去為他解下披風,交給新兒掛好,並道︰「新的餅已經送到,看起來比我原先畫的還要好看。至于口味,安和監賞過了,說是餅皮細致、內餡香脆。」
「是你畫的花樣推陳出新,廚子才能做得好。」柳穆凊微笑,輕輕揉了一下她臉頰。
柳安和在一旁看著,忍不住偷笑。「沒想到哥也會這麼肉麻。」
「你才剛回來一天,就來帶壞寶包了?」柳穆清看她一眼。
「哥好偏心,以前都是對我比較好,現在只偏袒寶寶。」柳安和微鼓了一下腮幫子。
「這有什麼好比的。」柳穆清說著,卻始終微笑看向寶包。
鳳寶寶親自接過新兒端來的熱茶,再端給夫婿。「我讓廚房做了栗子雞湯,安和也留下來一起用晚膳吧。」
「算了。」柳安和擺擺手,「你們新婚燕爾,我不想看人卿卿我我的。」
說罷,又與鳳寶寶說笑幾句,便在侍女陪同下離開。
「今天做了什麼?」柳穆清問道。
「跟安和去郊外騎馬,又去茂良客棧看新菜。安和贊說這次的廚子手藝好,刀工細膩,火候掌握恰到好處。這些我不懂,但覺得特別好吃,所以帶了紅燒獅子頭回來,你等會兒嘗嘗。」
鳳寶寶露出開朗笑容,也不避諱下人目光,湊近夫婿身邊,主動牽著他的手說話,態度親熱。
柳穆清素來喜愛她活潑大方的個性,此時不由得心中一陣溫暖,一掃整日疲憊,愉快地听著她生動說話。
去年中秋,兩人從鳳家搭著馬車一路往南,沿途邊采買邊賞景,走走停停,耗費一個多月時間才抵達柳月家。之後,兩家忙著辦喜事,柳穆清事事親自準備,忙得比以前更加起勁,每晚還趕去鳳家在揚州新購的宅第,與鳳寶寶一同用晚膳,濃情密意不在話下。
今年,自仲夏成親以來,至今兩個多月,鳳寶寶開始跟著家主學著打理家中事務。
頭幾天,柳穆清特地提早回家,追問許多細節。
鳳寶寶知道,穆清哥哥擔心家主對她太過嚴格,但其實家主夫婦都待她極好,況且,她自幼看父親治家及經營珠寶生意,耳濡目染之下,許多當家之事也算一點就通。
兩人一道用完晚膳,柳穆清回書房看幾封信,鳳寶寶與那兩個山西帶來的小丫頭一起,在外廳將今日從郊外剪來的幾支白芙蓉插進花瓶里,並不時與小丫頭們說笑,滿室溫馨。
柳穆清在書房露出微笑。
以前,他忙碌一天之後只想清靜,半點聲響都不願听見,如今,鳳寶寶開朗的說話聲與笑聲不時傳來,總讓他整顆心溫暖起來,外頭再忙再累再迂回艱難,也都化為雲煙。
半晌,鳳寶寶從外廳走進書房,卻見柳穆清已經坐在她的畫桌前,本以為他又在翻看她的畫作,卻見他忽然耳朵發紅,表情不同于以往。
「怎麼了?」她走過去,卻見柳穆清手上拿著一本薄冊,鳳寶寶一看,正是方才柳安和慌忙中塞給她的。
「這冊子哪里來的?」他問,同時間臉頰微紅。
鳳寶寶不明所以,湊過去一看,登時也整張臉脹紅,任她平日再大膽,此刻也羞得慌了。
柳安和居然塞給她這種東西,這真是……怎麼不事先提醒一下!
「安和給的吧。」柳穆清雖說臉耳發紅,卻仍是一頁頁翻看;鳳寶寶雖然害臊,但也沒移開目光。
柳穆清並非沒見過此類物品,只是,這本畫冊里的圖樣皆是前所未見的震撼,刺激直搗腦門。
鳳寶寶傻了,兩眼直直盯著畫冊,沒回答柳穆清前一個問題,卻忽然指著其中一頁,小聲低語︰「穆清哥哥,這個我們也做過……這頁的也有……」
柳穆清愣了一下,頗為羞赧,但又翻往前面幾頁,忽然開口︰「這頁還沒試過。」
兩人對視,同感心跳加速、渾身灼熱。柳穆清一下子站起身來,將外廳所有下人全都屏退,並將書房大門掩上。
一室旖旎。
寧靜的少主院落,自書房傳來激烈踫撩聲,須臾,只听得一陣拔高的女聲響起,直把外頭樹枝上棲息的鳥兒也給驚飛,就連外廳擺放的潔白芙蓉也要羞得變紅了,許久,才又恢復平靜。
「穆清哥哥,你說、這張畫桌、會不會垮下。」她兩手抓著桌緣,上半身貼在桌面。
「這是我親自挑選的黃楊木,很結實,至少、前幾次不會垮。」他一手撐著桌面,一手按著她腰,整個人貼在她身後。
兩人喘氣未停歇,卻又傳來翻書聲。
「穆清哥哥,你做什麼?」她轉頭。
「寶包,這兩頁也沒試過,你喜歡哪個?」語氣認真。
「穆清哥哥……」
冊子一下子被丟到地板,有人霸氣發話︰「別選了,兩個都試一回便知!」此刻,正是秋夜勝春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