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老家在新竹。
一早兩人各拎了簡便行李北上,顏雋考慮上回被跟蹤一事再次發生,那之後便不再讓他的雇主開車,改由他坐駕駐座。
車子滑下交流道時還不到八點,前頭恰遇紅燈,他側過臉龐看她。
「沈小姐應該餓了?」六點出發北上,那時詢問過,她說不餓。「餓了。」她視線從窗外街景調回。
「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麼?」
她想了想,答︰「沒有。你方便就好。」
他打方向燈,開進市區,最後繞進學府路,尋了停車位後,听她問︰「是那家嗎?」外頭排了近十個人。
他解開安全帶,開口解釋︰「內用比較快,幾乎不必等。」
她不質疑了,畢竟是他的地盤。
下車前他打了通電話,問對方吃過早餐沒,並響應要帶幾個饅頭肉排蛋和餡餅過去。
說是他帶她吃早餐,他仍不忘走在她身後,留意她的安全。
店面不大,僅有三張桌子,有客人坐了其中一桌,他挑了最近店門口的那張雙人座椅。外帶人多,顯得有些吵雜,他彎身在她耳邊耐心告知店家招牌是饅頭肉排蛋,她沒吃過這種組合,點了一份;他再詢問她黑胡椒放多放少,要白饅頭還是紫饅頭。她說︰「你怎麼吃我就怎麼吃。」
入境隨俗,跟在地人吃不會錯。
顏雋劃好菜單遞給店家。他讓她背朝外坐,自己坐她對面,這位置能將外頭景象與進出店門的人給納入眼里。
她知他擔心再有狀況,安撫似的口吻︰「都跑到新竹來了,應該沒問題。」
「任何時候都不可大意。」
沈觀今日是抱著觀光心態,並不想再在這時還談論這話題,遂轉移︰「你弟知道你帶個人過來嗎?」
果然內用較不需等待,工作人員在這時送來兩份白饅頭肉排蛋,皆用塑料袋包起,方便食用。「知道。有跟他說了。」
「他什麼反應?」她咬了一口,吃到蔥香,低眼一看才發現夾層的蛋是蔥花蛋,肉排上頭灑了不少黑胡椒,非常香。
「知道我在工作中,不介意。」
工作人員又送來兩杯豆漿及一份蔥油餅加蛋。他把餐點移至她面前,道︰「蔥油餅很好吃,你試試。先吃原味,再加點辣椒醬油試試另一種味道。」她對蔥油餅不抱期待,畢竟隨處可見,但試了一口,倒是意外地喜歡。
「還合胃口吧?」他看她一口口吃著,應該是喜歡的。
「嗯。」她臉頰鼓成圓,咽下食物才問︰「這是新竹有名的早餐店?」
「有不有名見仁見智,生意很好倒是確實。」
「為什麼店名是‘無名’?」店名「無名」,看排隊人潮倒像「知名」。
他頓了半秒,答︰「我不是很清楚。」
「你常來吃?」
「有回來就會過來。」
「放假就回來?」
他淡淡搖首。「不一定。我弟有自己的家庭,不好常叨擾。」
也是。人生就是這樣,哪怕是血濃于水的親兄弟,在成家後,時間與心力皆轉放自己的家庭,與幼時一起長大的兄弟姊妹漸漸疏離。她記得祖母說過,人各自有了家庭後,能一家人聚在一塊的機會只剩至親離開時,僅有那時,才能見合家聚首團圓。
用過早餐,顏雋回到老家時恰餅八點半,他摁了門鈴,退回雇主身後。沈觀看著他的手指從電鈴上移開時,心里浮升難言情緒——這不是他家嗎?怎麼回家還得摁門鈴?
開門的男子在見到她時微微一愣,目光越過她望向她身後,才咧嘴笑。
「哥。」
顏雋應了聲,道︰「這位是我電話中提過的沈小姐。沈小姐,這是我弟,單名杰。」
「你好,這兩天必須打擾了。」沈觀先開口。
「沒這樣的事,是我比較不好意思,我哥任務中,我還把他找回來幫忙。」顏杰拄著拐杖往後退兩步。「顧著說話,先請進。」
兩人月兌鞋進屋,客廳地上爬著一個吃女乃嘴的小娃,另一個從帳篷式的球屋里探出頭來,一手一個球,眨著水汪汪大眼瞧他們。
「阿花,叫人啊。」顏杰對球屋里的小女生說。
顏雋難得笑得溫柔,道︰「阿花,不認識我了?我是阿背。」
「阿背啊,上次帶你去吃冰淇淋,還買吉胖喵手表給你,你忘啦?」顏杰慢慢移動至球屋,鼓勵還躲在里頭打量的女兒。
顏雋放下行李袋與早餐,正欲往球屋走,底下褲管一緊。他低眸看,一枚柔軟的小娃就扯著他褲管,借力站起來,那圓圚大眼和肉肉兩頰實在可愛,他彎身一撈,把小胖娃抱起來,笑意讓他眼尾堆出淺紋。
「阿草又長大了。」言罷還晃了晃手臂。
小胖娃咯咯笑,吐出女乃嘴,「啪」一聲,一掌拍上顏雋的臉。沒被制止,干脆兩手又往他面上招呼,啪啪作響。
「阿草,你哪來的膽,那是阿背,怎麼能打!」顏杰斥喝著。
「不要緊,她能有什麼力。」他親了口小胖娃的肉臉,轉眼覷見他的雇主杵著不動,目光柔和地注視他們,他說︰「沈小姐,你隨便坐,請不要拘束。」
「對呀,沈小姐你坐,要不要喝點什麼?我去泡個茶給你。」顏杰拄著拐杖就要走。
「請不要麻煩,我剛剛才喝完一杯豆漿。」
這話提醒了顏雋,他道︰「早餐幫你們買了,先吃吧,冷了不好吃。」顏杰把孩子喊去洗手,摶著袋子要往餐桌走,沈觀見他行動不便,小胖娃又纏著顏雋,她上前道︰「我來吧。」
「不好意思,還麻煩你。」顏杰把早餐袋遞給她。
她接過,放上餐桌,自袋里取出餐點和飲品。見小女生洗完手,雙手在空中甩著水,她見一旁有紙巾,抽了張幫她拭干,再抱她上桌。
她看著小女生,問︰「你想吃什麼?」
小女生瞅著她不講話,那謹慎的模樣倒看得出有那麼點她大伯的味道,她忍不住又問︰「饅頭夾肉排蛋好不好?還是要餡餅?」
小女生不開口就是不開口,依然用嚴謹的表情看她。她幾乎不曾與這年紀的孩童相處過,竟有些詞窮。
「第一次見面她都這樣,我來處理就好。」顏杰把拐杖往旁一擱,坐在女兒身邊。
沈觀不打擾他們,退至客廳,見顏雋坐在沙發上逗著小胖娃,她走過去坐他身旁。「多大了?」
顏雋把小胖娃舉高,逗得她咯咯笑。「阿姨在問你幾歲,你會不會回答?」
放下孩子看沈觀,眉目間隱隱漾著溫柔。「其實我不是很清楚。」抬頭往餐桌方向,問︰「阿杰,阿草多大了?」
「一歲四個月。」顏杰還嚼著食物,放大響應的聲音顯得模糊。「好快。記得剛出生而已,都一歲四個月了。」顏雋說話時,面著他坐他腿上的胖娃覷見沈觀背心上裝飾用的圓扣,手一伸身子一扭就要攀到人家身上。
顏雋緊抱胖娃,胖娃身子側著,死活都要模到那木質圓扣,他出聲制止︰「不可以。」
「沒關系。」沈觀不介意那白胖小手直接模了過來,她看著那試圖扯下她扣子的小胖妞,問︰「她叫阿草?」應是小名,總不可能叫「顏草」。
「叫顏菱,菱形的菱。她媽叫她菱菱,她爸說菱菱不好記又不好發音,叫阿草比較有親和力。」想她不知前因後果,再補充︰「她姊姊叫顏華,華麗的華。她爸說小華一天到晚兼職學校考題或作文主角,沒創意,所以拿了諧音來用就叫她阿花。有阿花就要有阿草,妹妹就成了阿草。」
沈觀笑了一下。「你弟滿有趣。」話方說完,左側手臂被踫了下,她側首,阿花捧著饅頭,滿嘴油膩地看著她。
「你看,我有吉胖喵。」阿花抬起她戴上手表的左手。
她不擅與這年紀的孩子交談,但盡量做到和善,遂問︰「哇,好可愛,它是什麼貓?」
「……不是貓,是吉胖喵。」
「……」她盯著那有橘紅頭頂及白臉頰的貓頭。
顏雋忍不住開口︰「是‘妖怪手表’里的一個重要角色。」
她側首看他,訝問︰「你也迷?」
「不,只是小朋友很喜歡。」
「你很喜歡小孩?」小胖娃爬到她身上,她手去攬,他手來護,這畫面在餐桌前用餐的顏杰看來倒有幾分一家和樂的氣氛。
「童言童語還滿療愈。」他恆常冷峻的神色在踏進這屋里後已褪去,只余溫柔。
沈觀盯著他變得柔軟的側容線條,唇尚未啟,左手臂再次被踫了下,她偏頭去看。
「阿背買給我的。」阿花把饅頭扔沙發上,按了按吉胖喵的頭,底下滑出身體,上頭有時間顯示。
這是在現她的寶貝。沈觀溫和地開口︰「阿背買的手表好酷。」
見阿花表情得意,再問︰「阿背是不是對你很好?」
阿花點頭。「阿背上次帶我去吃冰淇淋。」
「但是我剛剛都沒听見你叫阿背呢。阿背對你那麼好,你看到他是不是要叫一下?」
阿花瞄了瞄顏雋,終于開口喊人︰「阿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