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沈老太太與沈太太被以證人身分約談,主要是厘清她們要求調閱監視器時,是否遭到廟方拒絕,以及拒絕原因。沈觀走不開,工作告一段落才與母親聯絡上,方知她們已返家,她不多想,讓顏雋將車開回老家。
「約談你們,真的只是想確定你們是不是被廟方拒絕調閱監視器?」才坐下她就立即開口。
「對啊。」王友蘭與婆婆坐在三人沙發上。「說到這個,你被裝針孔的事怎麼沒讓我知道?」
「不想讓你和阿嬤擔心。」她能猜到應該是她們被約談時,檢警向她們透露了什麼。
「阿你不講我們不也是知道了。」黃玉桂看向孫女身旁的顏雋,問︰「顏先生你怎麼也沒跟我聯絡?」
听得出老太太無責怪之意,不過是擔心,但終歸是自己未盡責。顏雋開口講了「抱歉」兩字,沈觀隨即接了話︰「阿嬤,是我讓他別告訴你們的,反正我也沒什麼事,別怪他。」
「當然不希望還有什麼狀況,但萬一有,我還是希望顏先生你能立即通知我或是阿觀她阿嬤。我知道我們阿觀比較有自己的想法,她會讓你別講我不意外,但我們請你保護她,也就是希望她平安,所以你還是得跟我們報告情況才是。」王友蘭語重心長。
「是,我會留意。」顏雋明白自己有錯,對雇主他不該有立場只該有任務;但面對身側這位女雇主,他沒忘任務,卻也多了立場。
沈觀看了眼他線條繃得略緊的側顏,道︰「媽,你還沒告訴我你們被約談到底談了什麼。」
王友蘭看了看婆婆,欲言又止。
沈觀明白母親的顧忌,轉而看著祖母,道︰「阿嬤,其實爸爸的事情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了,都這種時候了也不必再瞞我。」
「誰跟你講的?」黃玉桂一貫慈藹的神情在這刻透著罕見厲色。
「也不用誰跟我講。小時候每次問你或媽媽,爸爸為什麼晚上都不在家,你們總告訴我他在工作,要我小孩子別多問,我從沒懷疑過你們。後來他走了,這事情一直放在我心上,你們不提,但我還是會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網絡很方便,即使是幾十年前的事,想要查並不難,何況我已經知道偷拍我的主使者叫張金山。」
黃玉桂面色難看,胸口起伏明顯,王友蘭擔心地看著她,她卻在這時嘆了口氣。「算了算了,大華是你爸,瞞你這個也沒意思。」說罷拍了拍王友蘭手背,示意她講。
王友蘭開口︰「說是約談,其實是找我們去和張金山還有其他關系人對質。」
警方先約談了張金山,會約談他全因為沈觀被針孔偷拍一事的嫌疑人指出主使者是「寶哥」。張金山到案說明,坦承自己就是「寶哥」,也是財神廟管理委員會的主任委員,但他不認識這個裝針孔的年輕人,亦不認識被害者沈觀。
警方提及他曾經是鄭智元的助理,懷疑他對當年沈家人報案鄭智元是凶手一事懷恨在心,才跟蹤沈觀,並裝置針孔。張金山聲稱他不認識沈觀,也未對她做任何報復行為,但他承認自己確實跟過鄭智元,所以認識沈大華及其母與其妻。
警方又查出當時沈家兩位太太跟廟里要求調閱監視器時被拒絕一事,是張金山下令要當時出面與兩位沈太太交涉的委員這麼做。張金山也未否認,他確實要廟里的委員不讓她們調閱監視器,並謊稱監視器壞了;此舉並非要掩飾什麼罪行,是因張金山在委員報告有信徒想調閱監視器畫面時,他隱在管委會辦公室暗處觀看,認出那兩位沈家女士,故讓委員拒絕她們的要求。
張金山早年跟著鄭智元,頗受器重;除了是助理,鄭智元後來還將賭場經營交給他全權負責。沈大華找人詐賭時,張金山就在現場,卻未實時發現,被沈大華的小弟拿走近百萬現金,事後鄭智元自然將錯怪在張金山頭上,張金山又將矛頭指向始作俑者,只不過他尚未去向沈大華要公道,沈已被鄭處理掉。
「所以他不讓你們看監視器只是因為他當年是賭場避理者,他不高興爸的行為才故意不讓你們調閱,但他不知道有蛇跑進女廁的事情?」如果真是如此,牽扯上他只剩一個可能——他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背了黑鍋。
「你被蛇咬我老覺得怪,所以那時我沒說有蛇跑進女廁,怕打草驚蛇,只說有東西掉了想看看掉在哪,他應該是真的不知道蛇跑進廁所的事。後來他和那年輕人對質時,那年輕人說詞漏洞百出,因為前後兜不攏,最後才坦承是他一個朋友要他做的,說只要裝了針孔,就給他五萬,這麼好賺他當然就答應了。我看張金山是真的不認識那年輕人的樣子,不過犯罪的人往往不會承認,他也可能是演的。」
「那年輕人的朋友要他把責任賴給張金山?」事情真如她所推測,但為何將犯行推給張金山?
「對。那個年輕人說他朋友交代,萬一被警方查出來,一定要說是張金山指使的。」
「他有說他朋友是誰嗎?」
王友蘭問黃玉桂︰「媽,你記不記得那年輕人說的那個名字?」
「好像叫什麼……」黃玉桂想了想,道︰「忘了,想不起來,警方那邊是一定會去查的。」
看起來似是無進展,卻也並非全無收獲,至少幾乎能排除張金山是幕後主使者的嫌疑。
「沈小姐相不相信張金山的說詞?」從她老家出來後,她一路沉默無語,盯著車窗外不知在想什麼。一句話在他喉里翻了幾回,終于問出口。
沈觀側過臉蛋,看著他幾乎陷在黑暗中的側臉。「我信。他當然有可能說謊,但我更相信他所言屬實。」
「你說過,那天知道你們會去拜拜的只有鄒宜平。」他明白她為什麼可以在無證據下認定凶手是誰。
對向車流經過,由遠而近的燈光在他面上滑過短瞬燦亮,她道︰「如果我沒猜錯,那麼這些年的交情,我不知道算什麼。」她側過身,幾乎背對著車窗。「你說人的心思怎麼可以這麼可怕。為了做這些事,可以花費那麼多時間來與我交陪。當她對我表示關心時,心里想的是什麼?她既然對我做這種事,必然是對我有所怨恨,又怎麼做得到在面對我時表情是高興的?」
顏雋沒講話,看了眼左後視鏡,輕踩煞車。
小時候,快樂生活是一件簡單的事。
長大了,慢慢發現原來簡單的生活才是最快樂的事。偏偏懂這道理時,很多事都已經變得不那麼簡單了,親情如此,友情也是。面對已不簡單的感情,誰都會難過,需自己咀嚼品味,然後消化,無需誰來為她解釋那滋味是酸是甜、是苦是甘。
「下次再見她時——」沈觀頓住了。他踩了幾次煞車,車道換了兩次,前車仍是那一輛。她坐正身子,看右後視鏡。
「沈小姐。」他打方向燈,欲切進外車道。「你田徑成績怎麼樣?」
「尚可。」她留意後頭有部車跟得緊。
「請記得一件事,無論什麼情況下,以自己安全為第一考慮,你有了遲疑,我就多一分顧慮。」車已開進外車道,騎乘在機車道上的摩托車倏地朝外車道過來,前後有車,內側車道亦有車,他們被包夾了。
前車與左車共下來三個男人,機車騎士等在一側。他不會飛天遁地,這陣仗要安全離開並不易。「沈小姐,有機會就逃。」
「我知道。」沈觀模出前頭置物箱的噴霧槍,車窗在這時被敲響。
「沈小姐,我們寶哥想見一見你。」外頭男人彎身,看進車內。
她愣一下,望向顏雋。他啟口︰「我來跟他談。」他開了點她那側車窗,身子越過她,從那點窗縫望向外頭看進的那雙眼,問︰「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我們老大有事想見見沈觀小姐,麻煩請下車跟我們走一趟。」
「沈小姐並不認識你們老大。」
「我們老大是張金山,大家都叫他寶哥。寶哥是沈小姐父親沈大華先生的舊友。寶哥因為沈小姐的事被約談,現在找沈小姐問問情況應該不過分才是。」
見車內人不動,又開口︰「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請沈小姐別為難我,跟我們走一趟,事情談完寶哥再留你也沒意思,你說是不是?」
車內兩人對視一秒,顏雋低聲問︰「沈小姐願意與他見一面嗎?」
她低眼解安全帶。「看這情況我們根本走不掉,你身手再好也佔不到便宜,萬一受了傷得不償失。」抬眼時他面孔就在面前,她沉靜看他數秒,道︰「我去見見他。」伸手要去開車門,他按住她的手。
「沈小姐。」他聲音很近,像在耳邊。
她轉眸對上他的目光,他開口︰「無論如何,請記得我說過的,你要以你的安全為第一考慮。」
她目光深深,啟口應聲︰「我知道。也請你記得,不要受傷。」
兩人說話時,吐息只在方寸間。
「沈小姐,還沒考慮好?」外頭人已不耐久候,再敲了敲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