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陸續送上,一行人邊用餐邊討論,沈觀罕有地在用餐時間說了這麼多話;講台上的老師變得更可親,心情松弛下,專業話題不再是嚴肅面對。
「老師,你這樣切切割割那麼多大體老師,你以後會捐出自己的嗎?」吳家升試探。
「捐。」她吃著菜,面上不見考慮的為難神色。
顏雋握筷的手一頓,朝她看了看。她面頰浮有暖紅,烏黑發絲隨著她低頭吃菜的動作下滑,貼在頰邊,幾根細絲沾了唇。
王毅倫驚詫,瞪圓了眼。「老師,你都知道捐出去會被這樣割又那樣割,皮還要被掀起來、頭腦還要打開,連厚厚的脂肪也要被撥開,你還敢捐出去被割?你家人要是知道會很舍不得的,所以我都不敢跟我家人說我們解剖課的實際情況。」
「我們割別人時,他們的爸媽或孩子也會很舍不得,為什麼我們還是割得下去?」她反問,學生面面相覷,她再道︰「不能因為解剖的不是自己親人就覺得理所當然,而面對自己人就千百萬個不願意。誰能保證將來上手術台,你面對的不會是自己的親人?」
「這樣說也是……」吳家升喜道︰「搞不好我還可以幫我老婆剖月復接生,親自抱出我女兒咧,讓她來這世上第一個見到的就是她的前世情人。」
「你不是說你要選醫美,還接生個什麼鬼!」李育慈忍不住翻了白眼。
「大半夜的作啥白日夢,說生女兒就一定是女兒哦?」王毅倫直接戳破美夢。「你還是先去健身,把身材練好一點比較實際,免得將來那些學弟妹要掀你的脂肪還掀不起來。」
「因為太重!」李育慈接話,惹來笑聲一片。
被接連吐槽,吳家升唉唉唉叫了幾聲,認命道︰「好啦,我是該好好健身練肌肉了。」捏捏肚月復上那圈肉。
「為什麼一定要練肌肉?」沈觀瞅他一眼,身材算不上健美精實,但倒也不胖,運動保持身體機能那很好,刻意練肌肉倒是沒必要。
「要是以後真的捐了自己的身體,才有漂亮的身體給學弟妹們養養眼啊。」吳家升忽然笑兩聲,看著顏雋說︰「上次那個誰講的?說顏先生體格那麼好,他的身體剖開來一定很漂亮,肌肉會相當結實,血管和神經也很有彈性。結果好幾個同學附和,大家都想剖身材好的。」
「……」沈觀倒是沒想到這些孩子還有這種念頭,她側首看當事人,他回視她的目光沉靜,一種像是淡然,又像是縱容這幫孩子的姿態。
「說到這個,顏先生你到底怎麼練的啊?我上次看你袖子挽起來,那個手臂好精實,我都軟趴趴的。」吳家升抬臂,撥了撥垂軟的臂肉。
顏雋沉默一會,道︰「最基本練起,從一天跑一萬公尺開始。」
「一天跑一萬公尺?」四個學生瞪大眼。
「一天照三餐跑一萬公尺。」顏雋說話時不帶表情,不容質疑的姿態。
「靠腰!我連八百都跑不完還跑一萬,會沒命吧?」吳家升哇哇叫。
「沒關系啦,全身上下軟趴趴又沒關系,那里不要軟趴趴就好。」王毅倫開起玩笑。
見他們不再動筷,只一張嘴說不停,為了不影響明日考試,沈觀開口催促他們返家休息。離開前,還將剩余半杯酒進了胃。
取車途中,她腳步有些虛浮,走在一側的顏雋忍不住出手輕輕托起她手肘,道︰「沈小姐酒喝多了。」
「還好,是空月復喝酒的關系。」她思路清晰,唯腦袋略顯沉重,一雙腳便不听使喚,總想朝左側走去。
「離開前你還把剩下的喝光。」
「總不能浪費。我也不希望影響他們考試,所以不好意思要他們喝完。」她側首對他笑一下,眉眼因酒精作祟而顯得特別柔軟。
他眨了下眼,道︰「以後還是少喝酒。」
「我其實不常喝,是看他們緊張明天的考試,陪他們喝一點,緩緩他們的心情。」
「以後……」他倏然止聲,不再往下說。
「嗯?」沒听見下文,她目光從地面自己被路燈拉長的影子挪至他面龐。
「以後怎麼樣?」
以後任務結束了,我們回歸原本各自生浩,你要喝了酒,我已不在你身邊。
「沒什麼。」他不再說話。
沈觀隱約知道他想說什麼,也不追問,上車後系上安全帶就睡了。許多事不像學業那般,預習加上復習便能有所解,未來會怎樣誰都無法預期,何不順其自然?
顏雋把車開進地下室時,她還未清醒,他手握車鑰匙,卻遲遲沒熄火,半晌他松手,身子向後靠著椅背坐了好一會,忽又慢慢側過身子看她。
她睡得沉,歪著腦袋靠著窗睡,發絲覆住她大半側臉,瞧不清樣貌。她今天穿了一條深灰色七分老爺褲,搭純白色襯衫,女性的襯衣設計別致,鎖骨下一片細白肌膚明顯可見。
他喉頭生熱,別開目光數秒,再看向她時,已解了自己的安全帶。他橫過身子,右掌輕輕撥開她面上發絲,露出一張白淨臉蛋;這張臉算不上美艷動人,倒也是清清秀秀,不說話時還有幾分疏離。
她睫毛忽然顫動一下,他來不及退開身子,與她還未清明的視線撞在一塊。他開口︰「到家了。」
她還迷迷糊糊,「嗯」了聲,又輕輕一聲「喔」。
顏雋解了她的安全帶,把車熄火,再繞過車尾打開副駕座車門。沈觀下車時沒留意他,一腳踩上他,低眸見他黑鞋上有印子,開口道歉又彎身要去抹她留在他鞋上的鞋印。
他左臂繞過她腰枝,將她撈起扣在懷里。「我等等自己擦。你能站好嗎?」
她愣一下,看著他點了點頭。
他關車門,鎖車,輕搭她的腰,一道步入電梯。應該是她方才那一腳讓他誤以為她醉了,她不打算解釋,進電梯時順勢將重量放他身上,頭靠上他肩,合起眼簾。
顏雋垂眸去看她,看她兩排密睫在眼下投落陰影,看她面紅如桃。
明知這是工作,不該有個人情緒,他還是任由她一點一點地,踏進了心里。
電梯停下時,誰也沒動。兩人身上味道其實都不好聞,帶了一點實驗室里
福爾馬林的氣味,又夾雜著小吃店里沾染上的煙酒、熱菜味道,味道實在復雜,但在彼此身上嗅見同樣氣味,又特別安心。
說「如果」不切實際,但又渴望世上有如果—如果時光可以停留,請為我們將腳步停在這里,讓我(她)可以依靠他(我),讓我(我)可以感受他(她)的心跳(呼息)和他(她)的體溫(柔軟),即使多一秒也好,都是珍貴。也許情感的發生不需言語,只要兩心相印,你明白我,我懂得你。
知道電梯還要往上,不該久佔,顏雋摁住開門鍵,先打破沉默︰「沈小姐,到了,進去洗過澡再睡。」
她慢慢睜眼,對上他無波瀾的神情,心頭難免涌上失落。「我知道。你也早點休息。」說話時眼楮澄淨,哪有醉態。
掏出大門鑰匙,她邁步走了出去。
他閉了閉眼,展眸後,平靜地跟了上去。
跑台考試相當順利,成績如何那又是之後該檢討的事了。將大體老師身上的綁線與號碼牌整理收拾後,已過晚飯時間,沈觀只想早點返回住處用餐休息。她月兌去實驗衣,掛在角落衣架上,拎起包正要步出辦公室,顏雋推門進來。
「講完了?」稍早前剛返回辦公室,他握著手機跟她說要出去接個電話。他點頭。「可以走了?」
「嗯。」
他月兌去身上那件白色長袍,掛上角落衣架,拎起自己的西服外套,才與她一道離開辦公室。
「剛剛是林叔叔的電話。」他跟在她身後進人電梯,語氣略顯嚴肅。想起來那是他父親過去的同事伙伴。
沈觀頓了腳步,回首看他一眼。「有進展?」
「那個指使年輕人去裝針孔的人被約談時,供出了鄒宜平。」
沈觀不意外,只是還是會難過。她拿她的信任,換鄒宜平的處心積慮。「他們跟宜平有什麼關系?」
「沒有關系。鄒宜平養了一些小弟,派了其中一個去辦這件事,這個小弟就找了需要錢的孩子來利用。」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年頭利用年輕孩子犯罪的事屢見不鮮,只是最近這些在社會新聞還是電影中才能看見的劇情在她生活中頻頻上演,心里仍有一種難言說的感受。「有沒有跟你透露接下來會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