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當地是成清寧的第一步。
所謂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而嫁給神祇一般的秦王,她只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當個事事操心的秦王妃,為夫婿分擔一些重責大任。
每月逢三、六、九,城內會有不小的集市,今兒恰巧踫上的成清寧抱著尋寶的心態,也跟人擠進萬頭攢動的集市,水眸燦如星地尋找著她認為的寶,盡避那在別人眼中壓根一文不值。
城外戰事連連,因此也影響到城內的交易情況,人雖多買氣卻熱絡不起來,個個無精打采的叫賣著,能得一文是一文。
買家和賣家一樣是一臉頹色,面無表情,大多數的百姓只走過擺攤凌亂的攤位,看而不買。
在多數人看來,這是個欲振乏力的集市,一灘沒生命力的死水,除了零星買賣外,看不到大宗交易。
可成清寧和別人不一樣,她看見的是無限的商機,越是貧乏的土地越能挖掘出致富的黃金,人是財富的來源。
「來來來,小泵娘,買顆果子解解饞吧!我家的柿子又大又甜,水分多,包妳吃了不後悔……」
一位缺牙的老婦包著褪色的頭巾,發已斑白,稀稀落落,在她面前的是兩筐黃澄澄的甜柿。
「柿子怎麼賣?」「小泵娘」雙目閃閃。
入秋後西北季風日漸增強,天候也轉為涼爽,一入夜便帶著涼意,雖然還不致冷到要燒炭的地步,但沒蓋上厚實點的棉被,沒見過北風冷厲的成清寧是消受不了的。
她體質偏寒,一到秋冬便手腳冰冷,這兩、三年來賺了點錢才開始給自己進補,可補來補去不見成效,還是十分畏冷。
成親之後,有皇甫桓這個大暖爐在,她倒不覺得冷,而且新婚燕爾,兩人熱乎得很,就怕熱過頭了哪還會冷。
只是一路往西北走,氣候的變化越來越明顯。
在京城的冬天,再冷的天氣也只是下點雪,待在燒著地龍的屋子,成清寧熬著熬著也能熬到開春,春暖花開。
可在強風直吹的北地,明明才是秋天,卻已呈現初冬的景致,秋老虎仍是威風,艷陽高照,可是冷一陣、熱一陣,早晚溫差大,一不小心就著了涼。
成清寧是個喜歡預做準備的人,有備無患,來到這個什麼都沒有的年代,她最不想的便是虧待自己。
于是,她又動起腦子了。
物資匱乏的西北,幾乎什麼都缺,因此她才想在入冬前買齊所有東西,別委屈了自己,她想自己前輩子肯定是倉鼠,見到好的就往窩里搬,睡在米倉上才安心,囤糧囤衣好過冬。
「兩個三文錢,小泵娘妳瞧瞧,這皮兒多薄呀!香甜爽脆,是自家種的,不坑妳,買兩個吃吃吧!」再賣不出去,柿子就要全爛在筐里,他們一家五口的生計也沒了。
「我不買兩個。」好便宜,京里好一點的柿子一顆要十來文,差點的也要五、六文,這位老婆婆虧大了。
一听她不買,原本臉上稍有光彩的老婦又黯淡下去,兩手局促的搓著竹筐邊緣。
「妳家里還有多少柿子?我全買了,包括妳這兩個筐里的。」也不知西北的冬季有多長,多備點好過想吃沒得吃。
老婦一听,灰白的雙眸忽然睜大。「全……買了?」
成清寧咧開一口好看的編貝般白牙,俏皮的一頷首。「是呀!全買了,妳讓人送到秦王府,論斤買,一斤十文。」
虧本的生意她不做,但也算照顧了西北百姓。
「什……什麼,秦……秦王府……」還一斤十文錢,她賣一輩子柿子也賣不到這樣的高價。
難以置信的老婦盤算著能得多少銅板,家里有兩棵結實累累的老柿樹,她原本想留一棵給孫子解解饞,反正也賣不了那麼多,留著自己吃也好,多少算是口糧。
可如今貴人出手了,她十根指頭都不夠算,起碼能賺好幾兩呢!這個冬天不用發愁了。
想到能過個好年,有肉吃,有白米飯,老婦滿是皺紋的臉開出一朵菊花,多了能活下去的希望。
「對呀!妳知道王爺娶王妃了吧!我是王妃跟前的小丫頭,她這人最喜歡幫助人,看不得別人受苦,妳都一把年紀了還這般辛勞,王妃肯定不忍心。我不騙人,妳盡避往秦王府送,我們論斤給銀子,有多少收多少。」
買賣有進有出,她已經想好銷售管道。
「真的?王妃真是大好人,剛一來西北就照顧百姓,老婆子我……我真是太高興了,我們西北有希望了……」天大的燒餅砸下來,老婦喜得落下兩行淚水,邊用摘果子時沾了汁液的手擦臉,邊哽咽不已的道謝。
「以後王妃還會做更多有利西北的好事,婆婆別急著哭,日後有得妳笑呢!」改善西北的貧窮,先由商道做起。
打仗很耗錢,養兵更需要銀子,皇甫桓雖然有很厚的家底,可是一旦京城那邊斷了供給,一年、兩年還養得起,三年、五年就捉襟見肘了,百姓們的日子會過得更苦。
身為王妃,成清寧自是要盡一份心力,她首要目標是把西北變得自給自足,不依賴其他地區的供給,若能做到,那麼糧食不足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
百姓吃得飽便有銀子交稅,一交了稅數十萬西北軍便有軍餉可領,領了軍餉養家活口,西北才會日漸繁榮。
這是一個雙贏的循環,關鍵是要有個分量重的領頭羊。
這人非她莫屬。
其實說穿了,成清寧也只是為了賺錢而已,不跟銀子過不去,有大發特發的機會在眼前,她怎麼能不伸手一捉,緊握在手?!
「小泵娘,那妳買不買菜?看起來雖然不好看,有些蟲蛀的洞,但下鍋油炒十分好吃,能整腸健胃。」
看到老婦把自家種的柿子賣了,一旁賣菜的婦人也捉起一把賣相不好的青菜,盼著能換上幾文錢。
「妳這是……呃,小白菜?」長得蔫蔫地,只有巴掌兒大。
「是呀!因為水澆得少,長不大,我就種在院子里,約半畝地,一家老小靠著這半畝菜地多少有點進項。」日子不好過,有一文是一文,再艱難也要熬下去,不然眼睜睜地等死嗎?
一瞧見婦人眼中對生活的絕望,沒有一絲盼頭,心生不忍的成清寧腦子轉得快,又想出不一樣的生財之道。
「是丑了點,不過也不是不能入口……這樣吧!那半畝菜田的菜也送進秦王府,府里人多,還不夠一頓呢!」多吃點菜有利消化。
不過府內有這麼多府兵,這點菜量也完全不夠就是。
盡避王爺讓手底下的兵有空就去種田,但王府的五谷雜糧還是不足,需要向外購買,先不論後山那十萬駐兵,光是自家的蝗蟲就食量驚人,一頓飯能吃七、八顆大饅頭,這還不算飽,一到飯點,一個個餓死鬼投胎似的爭先恐後,手里捉著、嘴里叼著,眼楮還盯著筐里的饅頭。
她是沒親眼目睹搶食的凶悍,但光听丫頭、婆子的形容,也想象得到那情景,士兵們操得狠了自是餓得快,尤其還是粗糙的漢子,吃起飯來跟豬沒兩樣,秋風掃落葉般轉眼全吃個精光。
秋風起,冬天的腳步也不遠了,食物的來源是一大問題,除了溫暖潮濕的南方小島,包括大明朝境內,一入冬糧食的取得便十分困難,想吃點蔬菜瓜果更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窮則變,變則通,腦筋靈活的人想得長遠,山不就我我就山,山不通就打通它。
婦人一怔,隨即欣喜若狂的感謝道︰「多謝姑娘,多謝姑娘,這樣我也能裁些尺頭給小兒做冬衣了。」
冬衣?
冬日的棉襖要棉花,十幾萬件的冬衣就要幾十萬斤的棉花,若是她在下雪前進一批棉花,是不是還來得及做完發到兵士們手中?
成清寧想做軍方的生意,她夫婿便是這些兵的頭兒,監軍九皇子皇甫尋又是「自己人」,通融一下應該不難接到單,肥水不落外人田,至少她在做工上不會偷工減料。
她可以先招當地婦女剪布制衣,等棉花送到再塞入襖子里縫實,有了棉襖,再大的風雪也不發愁了。
城里的人有活干,經濟就會活絡起來,有錢便添衣加食,買些平日不敢買的物事,生意人有收入了還不趕緊進貨,做手工活的工匠也有事做了,不再整日望天,想著米缸空了。
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卻能牽動一座城池的復蘇,百姓們不是不想做,而是無權也無勢,阮囊羞澀,城里的大戶人家也不肯當領頭羊,因此貧者越貧,幾無果月復之食。
「不用謝,舉手之勞,我們王府的人也要吃飯嘛!妳那些菜也就幾個大鍋的事,一人一筷子就沒有了。」那群兵的吃相,這些菜真的只能塞塞牙縫,滋味還沒嘗出來就囫圇下肚。
「姑娘,那我家的葫蘆瓜收不收?」
「還有我們家的芸豆、豇豆、小蔥成不成?量不多,但收一收也有幾十斤……」
「那雞鴨要不要?咱家院子里養了十來只……」
「羊呢?收不,俺家有頭下崽的母羊,瘦了點,沒什麼肉,一百文賣給姑娘,炖個羊肉湯補身……」
「我有雞蛋……」
蛋?
豇豆、芸豆……
還有現成的羊女乃。
這……簡直是意外的收獲。
「不要急、不要急,我家王妃心善,剛好手邊有點銀子,你們手邊若有多余的蔬果米糧都可以往王府送,照巿價收購,但前提是自個兒家中要有吃的,不能搬空了,不然反倒害了各位。」不能與民奪食,要給他們留口吃的。
「真的會收嗎?」
「王府會給我銀子?」
「我們只是小老百姓,可別騙人……」
「真的、真的,我代我家王妃跟大伙兒保證,只要不是爛葉子、臭果子,能入口的食物王府都收,而且秤重多少就給多少錢,當日領取絕不拖延。」利之所趨,人心所在。
「哎呀!我那頭大肥豬能宰肉了。」
「田里的收成得趕快了,我種了三畝糧呢!」
「還有我家的苞谷……」
集巿內的小販圍成一堆,你一語、我一句的交頭接耳,紅光滿面的漾著興奮,彼此討論家里有什麼可賣的。
但也有些在一旁冷眼旁觀,表情冷漠,別人有錢賺與他們何干,他們還不是得苦哈哈的勒緊肚皮過日子。
「大家不要心急,我還沒說完呢,若有藥材、香料、皮毛等也能送來,我們王爺數年未歸,園子都荒廢了,鄉親們若上山砍柴、拾栗子多留心點,要有不錯的小樹種、奇花異草也行,照樣以銀子收購。」王府里是該植些花木,不然一堆石頭太單調了,看久了也會膩味。
「藥材、香料?」
「皮毛我家很多,我是獵戶……」
此話一出,有如一石激起千層浪,一波波活水似的聲浪卷了起來,迅速地淹沒整個集市,每一個人臉上都充滿驚喜。
「不過為了避免大家一窩蜂的涌向王府,反而耽誤了大家,我看每月逢一、二便是蔬果米糧的糧食日,三、六、九是趕集日跳過,四、五收藥材和香料,七、八是皮毛和活物,而除了分泌乳汁的母羊等得牽活的來,其余請你們先宰殺好,雞鴨等禽類貼補一文,羊豬等是三文錢,你們看可好?」
這一番話听下來,銀子像流水般嘩啦啦的流出,心頭一急的荷心連連扯扯王妃的袖子,讓她別瞎折騰了,往後使銀子的地方還多得是,她們當初是帶了不少銀子出京,可禁不起主子漫天撒錢似的花用啊。
成清寧回荷心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她自有打算。
荷心還想勸說兩句,身側的荷葉拉住她,朝她一搖頭。
主子有主子的想法,當奴婢的看著就好,不得干涉。
「好——」百姓自是齊聲應好。
看著那一張張純樸憨實的臉孔,成清寧女敕如花瓣兒的小嘴往上一揚,露出令人為之迷醉的笑靨。
她不知道自己故作平淡的裝扮卻艷驚四方,西北沒有這般水女敕得如同花骨朵般的姑娘,她眼楮大、皮膚白、笑容可掬,水汪汪的大眼似會說話般,勾得人暈頭轉向,不自覺的看傻了眼,目不轉楮。
已經有人在打听她許人了沒,若是緣分到了,娶個美嬌娘暖炕頭,來年生個大胖小子。
不只是她,荷葉、荷心也受到不少關注,她們一看就是京里來的大戶人家婢女,膚白、臉女敕、脾氣好,一張臉兒白白淨淨的,看了真叫人喜歡,若能討回家去也是福氣。
至于明葉、明心因為跟了王妃一段時日,原本膚色深的她們在用了主子做的香脂、香膏後,原本和漢子沒兩樣的膚質大躍進,雖不到吹彈可破也白淨光滑細女敕。
不少人竊竊私語,評頭論足。
倒是明春、明桃因為長得太黑,站在她們幾個身邊很容易被忽視,即便黑里俏長得不錯,但是珠玉在前,也只能黯然失色了。
「把子,這妞兒生得真不賴。」
人群中,有幾名山里人打扮的男子站得遠,他們身上披著獸皮上衣,前襟是敞開的,露出里面藏青色內衫。
外表像下山的漢子,但眼神凌厲得有如豺犬,銳利的閃著光,看得人心里發寒,不自覺避開。
「想讓她當你嫂子?」那雙招子真漂亮,透著水光。
長相猥瑣的男子涎笑道︰「有何不可,女人不嫌多,把子你也該換換口味了,京里來的小娘子細皮女敕肉。」
「喂,倒是很順眼,水眸明媚、腰肢縴細,那雙腿兒……」眉目尚稱英俊的男子十分高大,嘴著餃著不正經的邪笑。
「看中了就帶回去,可沒人攔得住把子你……」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時機可不等人。
把子吃肉他喝湯,小泵娘身旁那幾個他就接收了。
「賊六,你可真不負你的名字,賊精賊精。」正好說到他心坎上了,前幾個搶來的女人已經膩了,這個應該能讓他玩久一點,那一雙眼尾往上勾的狐狸眼真是美呀!
「多謝把子的稱贊,我就這麼一點本事了。」逢迎拍馬,諂媚獻計,貢獻出一肚子壞水。
「把子,辦正經事要緊,別徒生事端,秦王府的人不是好惹的,即使是一名小小的丫鬟,只怕也是我們目前動不得的。」留著小胡子的中年人透著幾分文人的儒雅,聲音壓得很低。
「秦王府又如何,我會怕一個瘸子?!」秦王都廢了,他還能護得住誰,就連自個兒都自身難保。
「把子,你太久沒到城里走動,听說秦王的腿能走了,他還到軍營操練他的兵。」秦王此人不可輕忽,戰神之名並非空穴來風。
「他好了?」怎麼可能?
男子兩眉一攏,他不是畏懼秦王的實力,但也不想硬踫硬地撞上。
「看過的人都說好得差不多了,行走自如,上下馬一如以往爽利,英姿勃發,十名小將同時近身襲擊,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在西北,秦王是標竿,無人能超越。
「文先生,你倒是看好他。」若是兩人一較高下,誰優誰劣,他真的很期待。
「我是看中他軍事上的能耐,沒有秦王,西北不保,我們也無法橫行沙地。」蠻夷的兵馬長驅直下,所經之處寸草不生,百姓、商人流離失所,無所安居。
他便是戰亂下的遺孤,讀了幾年書卻生計無以為繼,只好另尋出路。
「哼!你倒是推崇他,我就不信西北少了他便會守不住,好歹大明是泱泱大國,怎麼可能連個能打仗的將領也沒有?」
秦王是號人物,可惜他沒機會會一會他,他燕北秀崛起時,秦王正因傷隱退。
「文先生,你別掃興,只是一個小丫頭罷了,丟了就丟了,難道秦王府還會大費周章的尋人不成?」賊六瞇著老鼠眼,桀桀桀的低笑,賊頭鼠目的盯著荷心等人。
「沒錯,就干這一回,搶了就立即出城,黃沙幾萬里,看他們往哪里找人去!」燕北秀正要往前一跨,面色一肅的文先生忽地拉住他。
「城管來了。」
他一啐,「真是晦氣。」
眾人隨即閃身出集市,往東巿去購糧。
城管,說好听點是代替衙門看管城里的大小事,幫百姓解決一些不需要上衙門的私人糾紛的巡城官,雖無品階但領官府俸祿,每日行走城中各角落,見有人行惡事可立即拘提。
但事實上那是一群不學無術的地痞流氓,仗著和當官的扯上一點關系便魚肉鄉里,自以為是城中一霸,常常向商家、擺攤的小販索要銀錢,簡直是以官家身分光明正大的行勒索之事。
他們橫行霸道、囂張跋扈,看到女人就調戲,見著了貌美的小泵娘、小娘子還會動手動腳,甚至強搶民女,掀攤子、吃東西不給錢、欺負老人小孩都不算什麼,要是繳不出他們要的數目,還會把人家的閨女玩弄一番再賣入青樓換銀子花用,可說是無惡不做,罪大惡極,城里的百姓怨聲載道,每個人見到他們都繞路走,避得遠遠的,免得被找麻煩。
「你們在這里干什麼?這麼多人圍成堆是想鬧事嗎?散開、散開!都給本大爺滾遠點,不許擋路……」
帶頭吆喝的是一名身著綢服的闊嘴男子,他腰纏玉扣腰帶,胸前掛了個狗牌似的銀制長生鎖,有女子的巴掌大,重達一斤,年約三十,略胖,眼袋浮腫,滿身酒氣。
「哎呀!我的棗子……」全給踢翻了,磕傷的棗子肯定賣不出去,這個殺千刀的,比土匪還可惡!
「嚷什麼嚷,信不信我讓你有吃不完的牢飯。」他伸手端走一碗剛煮好的餛飩,呼嚕嚕的吃得痛快。
「沒事、沒事,爺兒你請,要不要吃點鹵肉?小老兒孝敬你。」識相的攤主主動送上吃食。
「呵!上道,今兒少收你兩個銅板,十八文。」嗯!這肉鹵得真入味,軟女敕有嚼勁。
他一怔,「上次不是才十五文,怎麼今兒是二十文?」
「漲了。」什麼時候漲由他說了算。
「張爺,我們是做小本生意的,再這麼漲下去就沒賺頭了,只好收攤回南邊種田去。」攤主是有苦難言,有氣難吐。
原本的擺攤費是一日五文,大家都窮,緊一緊腰帶也能湊出個數,好歹把東西賣了便能賺幾十文。
可是自從換上眼前這個城管,那真是來吸百姓血肉的,一開始還不敢大漲,一文、兩文的往上漲,還隨他高興多收幾文,或者把人家賣的東西拿走一大半,叫人欲哭無淚。
後來見沒人反抗便膽兒肥了,狐假虎威的一再加錢,漲得有些人實在生意做不下去,只好改為走街串巷的兜售。
「你在跟我討價還價嗎?也不瞧瞧我背後的人是誰,這兵荒馬亂的,我怕你沒命走回南邊,還是乖乖的繳錢,免得你這攤子沒人看管招賊了。」敢不給錢,他一把火燒了!
攤主無奈,肉疼的掏出十八枚銅板。
這還算是有肉的,割幾下還挺得住,換成城外的小農,幾把青菜全賣了也不到二十文,而集市里賣菜的人真的太多了,擺了大半天也賣不出三把,想買個肉包子吃錢都不夠。
偏偏遇上個心狠的,一個賣籮筐的老人因為湊不出錢竟被踢倒在地,那城管手底下一群嘍拳打腳踢的欺負孤苦老人,成捆的籮筐散落一地,其中一只小籮筐滾呀滾的滾到成清寧腳下。
「明春、明桃,我還沒見識過妳們的身手,展露一下吧!」笑咪咪的粉色小臉散發著動人光彩。
「小事一樁。」
明春一說完,飛身一縱,秋藕色的長裙一飛,一個猴兒似的小嘍被踢飛,再一抬腳、下壓,又一人趴下。
慢了一步的明桃也不遑多讓,左一拳,右上一勾又一拳,兩道人影飛過攤子,落在一桶泔水里,渾身狼狽。
「誰?誰敢管大爺的閑事,不知道大爺是誰的人嗎?快出來受死!」真是向天借膽了,連他也敢不當一回事。
「我剛來平沙城不久,自是不曉得你是誰,不如你自個兒說說好讓我明白。」原來這里是有地頭蛇的。
兩名長得秀妍的丫頭朝左右退開,又有兩名容貌娟秀的丫頭足跟一旋,讓出一條通道,如花般嬌艷的俏人兒蓮步款款,鈴鐺叮叮響的走過四名丫頭身邊,笑顏燦爛。
「美,好個小美人,讓哥哥模模妳白女敕的小手……」張慶豐一臉色相的滴著口水,見美心喜。
「放肆。」
不知被什麼傷著了,只見銀光一閃,色膽不小的張慶豐手背上出現一道見血的長痕,火辣辣的疼著。
「誰打我?」好大的膽子,不想要命了。
「你家姑女乃女乃我。」往前一站的明春抬高下顎,她揚手一甩,一條看似鞭子,其實是銀索的腰煉赫然握在虎口。
「我呸!居然敢在大爺面前自稱姑女乃女乃,妳活得不耐煩了?」他揮著拳頭,作勢要毀了她的臉。
「誰嫌自己命短還不知道,不過就憑你這副短命相,看是活不了多久。」王爺回來了,由不得他猖狂。
一听她咒他短命,張慶豐當下氣得臉紅脖子粗。「大膽!妳敢公然抽打城管,我捉妳進大牢,沒讓妳吃點苦頭是不知曉爺兒的厲害,平沙城是我在管的,沒人敢替妳出頭。」
「你……」在王爺的地頭也敢撂大話,根本是找死!
肩上被輕輕一點,明春原本不耐煩的想撥開,但眼角余光瞟見縴縴玉指的主人是誰,頓時面色一沉的垂目。
「王……」妃。
「姑娘。」嬌軟的嗓音帶著勾人的纏綿。
「是的,姑娘。」一見她小指勾勾的神情,明春再遲鈍也知道她的意思,默然退下。
悍婆娘走,嬌丫頭來,色不迷人人自迷的張慶豐早忘了手傷,眼巴巴的流著口水往前湊。
「我們家明春不懂事,一見到歪瓜裂棗就想甩上幾下,你肚大能撐船,別見怪。」那圈肥肚子堆了多少油呀!用民脂民膏、百姓的血汗錢養大的,拿來榨油能有一壇子吧!
呃,歪瓜裂棗……他是要應還是不應?怔住了的張慶豐最後還是不敵美色所誘,涎水一吞的笑得開花。「不見怪、不見怪,有小美人替她賠罪,哥哥的心就酥了。」
等等有得你酥。「我們是秦王府的人,剛跟著王妃打京城來到西北,人生地不熟的,沒個認識的人,請問你是……」
一听到是秦王府,他面皮抖了一抖,訕然一笑,「張、張慶豐,妹妹喊我一聲慶豐哥哥就好。」
妹妹?
四個明字輩的丫頭同時都想去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潑皮,可是成清寧一個眼神過來,她們只好按兵不動。
堂堂的王妃他敢稱妹妹,果然是活到頭了。
「你在這城里很有勢力嗎?怎麼平沙城會歸你所管,我還以為最大的頭是我家王爺。」桓哥哥都成了人家小弟了。
聞言,他干笑道︰「是代管,代為管理不肖的刁民,平沙城守備娶了我姊姊,所以……呵呵!自家人、自家人。」
其實是納妾而非娶妻,張慶豐的三姊是守備大人的第五房小妾,也是最受寵的一個,枕邊人的一句軟語,守備大人全身的骨頭都軟了,因此他才敢仗著「姊夫」之勢為非作歹。
「原來是守備大人的小舅子呀!難怪敢無法無天,視王法于無物,四處欺壓百姓、中飽私囊……咦,守備是幾品官?」應該是不大的官兒,她听都沒听過。
「五、六品吧!」明葉回答。
成清寧故作訝異的吁了口氣,「山中無老虎,猴兒當大王,才五、六品的小闢員也敢縱容自家小舅子視人命如草芥,胡作非為?他的烏紗帽不想要了?王妃最恨底下人以勢凌人,以為靠這靠那就能當個土皇帝。」
「土皇帝」三個字一出,張慶豐一腦門冷汗,他是在平沙城作威作福,拿守備大人之名在外欺凌良民,可他還沒膽大的連官也敢欺,看到偶爾入城的將士也會老實的往角落站,不敢吭聲,這些兵痞子抽人很疼,完全是橫著來。
說穿了,他也就是個欺善怕惡的貨,只敢向小老百姓行惡,遇到比他更凶的人就孬了。
「呵!好妹妹,妳可別嚇哥哥我,我沒做什麼惡事,每一座城都有每一座城的規矩,入城擺攤本來就要收稅,因為來來去去的人不固定,所以才委任我代勞,妳看我也是賺辛苦錢,頂著風沙滿城跑。」
秦王他得罪不起,一句話就能讓他人頭落地。
張慶豐也有怕的人,秦王名列第一。
「那就把擺攤費還給他們,一人一日最多收五文錢,以擺攤的大小位置酌量增減,一個攤位五文,佔兩個攤位十文,三個攤位十五文,以此類推。」她發現賣豆腐腦的攤子佔了五、六個攤位,擺上七、八張桌椅,可他分文未取。
賣豆腐腦的老板娘不到三十歲,不是很美,但勝在眼兒媚,一挑一挑的水媚眸子一橫,別有一番風情。
不用說,兩人之間肯定有私情,要不然一個女人家怎麼能在城里討生活安然無恙,沒被人找碴?
一听要把他收入銀袋中的銀子拿出來還回去,一時被秦王府名頭威懾住的張慶豐也回過神來了,頓時滿臉不悅,一個小小的丫頭也敢管到他頭上?!「好妹妹,妳也管得太多了,不如哥哥陪妳去城外玩一玩,郎情妹意做對野鴛鴦。」
唉!有些人就是死性不改,不見棺材不掉淚。「鐵面無私的秦王容不得揣奸把猾,你真的要賭一賭運氣?」
拿秦王來壓他?他冷笑。「王爺也要稅金養他的兵,若沒有這些老百姓按時繳納,他的兵早就餓死了。」
「原本想給你一個機會痛改前非,可是你仍是執迷不悟,看來我得跟王妃說一說,調你去清洗全軍營的恭桶。」既然他渾身發臭,就讓他徹底臭氣燻天好了。
「妳敢——」他凶相外露。
「你都敢當眾打人了,我為什麼不敢將你的所做所為告知王妃?如果你認為你做的是對的,何懼之有?」這世上要做到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太難了,人人都有一顆貪婪的心。
心里有鬼的張慶豐惱羞成怒,掄起袖子就要拉膽敢編排他的丫頭。「臭丫頭,妳還真把自個兒當回事了,我好聲好氣的跟妳說,妳卻給臉不要臉,秦王府的丫頭又如何?在這個平沙城里,要讓一個人消失很容易,妳在找死。」
見他手一伸近,成清寧身形如蝶的往後一閃。「人要不想活了真是無藥可醫,希望你不要後悔。」
「後悔的人是妳,爺兒我先疼疼妳,再送妳一命歸陰……」沒人可以威脅他,他才是橫行的主兒。
張慶豐的聲音忽然如被切斷氣管的鴨脖子,頓時無聲的喘著氣,他頸項纏繞著一圈又一圈的馬鞭,鞭上的勾刺扎入他的肉里,頸上滿是斑斑血跡,止都止不住。
而那張臉先是漲紅,而後發紫,接著青白一片,眼看著就要沒氣了。
「你想讓誰一命歸陰?」極低的男聲帶著冷意。
張慶豐瞠大眼,極其驚恐,雙手拚命地想拉開繞頸的鞭子。「你……秦……王……」
「本王的王妃是你可以疼的嗎?」幾年未歸,平沙城的根都爛了,藏污納垢,蟲鼠一窩。
王……王妃?!張慶豐雙目大睜如銅鈴,驚駭的看向始終笑靨如花的丫頭。
「桓哥哥,你不是出城了,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她還沒玩夠呢!只逛了西城和集市。
「過來。」皇甫桓冷著半張俊顏,另一半隱在面具下。
成清寧像只倦懶的小狐狸,朝騎在馬上的男人走去。「桓哥哥,別擺著張冷臉嚇人,我膽子小,會作惡夢……啊!你輕點,磕到我了。」
面冷如霜的秦王長臂一伸,將他不知死活的王妃撈上馬,側坐擁入懷中。「我說了不準出府,妳還陽奉陰違。」
他早知她不受約束,卻又希望她听話一回。
平沙城內還隱藏了不少危險,在他不在的這三年間,潛入各方的探子和奸細他還沒有一一拔除,她是他的軟肋,他不想她成為眾矢之的,挾持她迫使他屈服。
「我悶嘛!這里的秦王府什麼都沒有,比京里的王府還蕭條,我想總要住上個幾年吧!起碼得弄得賞心悅目一些,別除了男人和石頭外一無所有。」
連女人也少得可憐,她帶來的人本來就不多,沒想到王府內更少,她一睜開眼听的是雄壯威武的操練聲,而非丫頭的鶯聲燕語。
這趟出來,她還打算買幾個丫頭和婆子,王府內院的女眷實在太少了。
「什麼男人?」皇甫桓吃味地往她腰上一勒。
她吃吃一笑,以指劃著他下顎。「不就是你那些兵,我往湖邊走,一堆人在那兒挖污泥,再繞去觀星樓,上百的府兵在巡邏,轉了個方向看看無花的花園,又有一群人打著赤膊兩兩擊劍操練,你把兵當下人來使合適嗎?」
「打著赤膊……」他臉一黑,咬著後槽牙。
「你太重看你的兵,以至于里外不分,我都不曉得該拿他們當下人使喚,還是讓他們去扛沙袋、磨磨刀器。」
掃地撿枯枝,有士兵來做,抹桌子擦椅子,還是士兵代勞,連主院的恭桶也是士兵扛去倒,他們真的很勤快,什麼都做。
「我會命人改進,這陣子太忙了,忙得忽略今非昔比……反正妳不許看別的男人,只準看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