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百多人包圍了藺府,朝著藺府揮動棍棒與鋤頭,大聲叫罵著要藺爾愷將沐煙藍交出來,喧鬧聲穿過了重重院落,直達藺府深處沐煙藍的房間。
這麼反常的情況,沐煙藍自然注意到了,而她也觀察到小紅似乎有些坐立不安,不由得心生疑竇。「小紅,外面是怎麼了?」
紅原就是個不太會掩飾情緒的人,突然被這麼一問,她頓時就慌了,不僅手足無措,說話也支吾起來,「夫人,外面、外面那是……沒什麼事啊!」
「明明如此吵鬧,你卻說沒什麼事,究竟想瞞著我什麼?」沐煙藍有些動氣了,她被軟禁了這幾天已經極度不爽,但她忍住沒有爆發,因為她不想向藺爾愷示弱,當然,他也沒有來向她說明什麼,可是現在顯然出事了,府里上下卻仍然要瞞著她,她不願再忍耐了。
她不理會小紅的阻攔,走出房門,但因為長工侍衛們都被調去前門守著,讓她很順利的來到了藺府大門前。
由敞開的大門,她看到了無數的百姓在外頭怒吼叫罵,似乎是想捉拿她,彷佛她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然而這麼多人卻沒有一人沖進來,只因為有一個人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站在門口,擋住了所有的人。
那是她的丈夫,藺爾愷。
「……交出烈火族奸細!交出烈火族奸細!」
「藺府包庇賣國賊!藺府包庇賣國賊……」
藺爾愷冷冷地看著百姓起哄鬧事,卻一直沒有開口,因為他觀察到眾人之中,有幾個帶頭的人似乎別有意圖。
于是他朝著身旁顫巍巍的藺老交代了一句,待藺老退去,他才大喝一聲,「住口!全都听本官說!」
在說話的同時,他抬手摔破一個瓷瓶子,匡的一聲脆響,果然震懾了眾人,讓場面暫時冷靜了一些。
「你們口口聲聲說煙藍公主是奸細,是賣國賊,誰有證據?」藺爾愷冷冷的環視眾人。
百姓都是被煽動而來,誰有什麼真憑實據?而那些帶頭鬧事的,早就被藺府的侍衛暗中拿下,少了他們,誰又敢當出頭鳥。
藺爾愷問出那個問題,便是要確認已沒有人會再繼續煽動,有心人想利用百姓,他便掐斷動亂的根源。
「好,既然你們沒有證據,那麼我再讓你們評評理。我藺府多次施粥救人、造橋鋪路,這些都是在煙藍公主嫁入我藺府之後,由她主動做的,你們有多少人受過她的恩惠、吃過她親手舀的粥,如今在證據不明的情況下,又憑什麼來指控她是奸細,要來捉拿于她?!」
百姓們的本性畢竟還是善良的,有許多來領過善粥,甚至因為藺府造橋鋪路而得到方便的人們,不由得低下了頭。
藺爾愷不著痕跡地看著圍在百姓外面的官兵,照理說他們應該是來平息這場暴亂的,但自始至終沒有人出面,反而像是刻意將百姓趕到藺府門外似的,這種拙劣的手段,也只有那個人做得出來了,不過這不代表他就拿那個人沒辦法。
「還有,就算本官把煙藍公主交出去又如何?要交給誰?她畢竟是公主的身分,如今還是大學士夫人,誰敢私自處分她?沒看到官兵圍在外頭,誰妄動就準備抓誰!」藺爾愷將平亂的責任自然而然的推給了官兵。
百姓們這才發現官兵還真的圍了過來,更不敢亂來了。他們雖然人多,但真的數一數也就百來個,萬一官兵真的要圍捕,還是有辦法的,即使可以乘亂逃走,那也要逃得走啊!
藺爾愷心知差不多了,軟硬兼施之下,百姓們已經失去了斗爭的心,于是他揮了揮手。「天承國還是有王法的地方,你們快些散去吧,否則真要惹怒了官兵,本官都保不住你們!」
方才他叫藺老交代幾名長工著便服混進人群,如今他都撂下話了,那幾名長工率先離開,群眾以為有人散了,自然很快地跟著散去,而那些裝模作樣的官兵,面面相覷後,悻悻離去。
這場危機,就在藺爾愷三言兩語之間解除了。
當藺爾愷揉了揉眉心,疲憊至極的轉身要回府時,赫然發現沐煙藍站在庭院,幽幽地望著他。
不得不說,即使心中對他有怨,但他方才那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勢與風采,確實讓她心頭顫動,五味雜陳。
他防她,卻也保她;他限制她,卻也守護她。
兩人對視許久,皆是不言不語,彷佛那壓制著的愛情、牽絆著的怨念,交織得難分難解,導致不知該從哪里說起。
藺老關上了大門,驅散了四周下人,將偌大的庭院留給了兩人。
先是藺爾愷長吁了口氣,正色道︰「烈火族破壞了和議,與我國交戰了。」
沐煙藍微微瞪大了眼,終于知道這陣子奇怪的氣氛是怎麼回事。
「不過你放心,無論如何我都會擋在你面前,不會讓你受到傷害。」這是他的承諾,也是他寧可自己承受這麼多壓力與批評的唯一冀望。
但沐煙藍又如何不知道現在的他肩上有多重?她也是見過世面的,不是那種躲在男人背後不敢出聲的女人,她堅定地道︰「我可以出面!我可以向百姓解釋,甚至到天承國的廟堂之上向君臣解釋,我不是奸細!」
藺爾愷卻沒有任何動容,而是凜著臉搖了搖頭。「沒有這個必要。」
陳仲要的就是她出面,她若出面,陳仲有一百種以上的方法留住她,屆時她會受到什麼對待,他想都不敢想。
他不會讓她冒這種險,也冒不起這種險。
「如今最好的方法,就是你繼續留在府里,直到風波過去。」藺爾愷硬著聲道。
「你要繼續關著我?」沐煙藍有些灰心,她不是不配合,但她並不想蒙受這種不白之冤,一直躲著,彷佛她真的做錯了什麼事似的,不僅像是默認了自己奸細的身分,更對他的仕途有莫大的打擊。
她想要回自己的清白,她想證明自己的無辜,但他卻不給她機會。
「你听我說。」沐煙藍定定地直視著他,「不管是誰在我頂上扣了烈火族奸細的大帽子,你讓我和他對質,讓我證明自己的清白,你要相信我有這個能力。」
「但是你若有了閃失,受了傷或是下了獄,我便要費更大的力氣救你,甚至是救不出你,我不認為這樣比較好。」藺爾愷心意已決,轉身欲走。「此事就這麼決定了,再無討論的余地!」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這樣就要走了,他究竟是不相信她的能力,還是不相信她的清白?
她覺得心越來越痛,還帶著一些酸楚,讓她說話都快使不上力了。
「藺爾愷!」她叫住了他。「你將我軟禁在府里,又在百姓面前替我說話,甚至承諾要保護我,是因為你愛我嗎?」
如果他承認愛她,那麼她可以無視那些軟禁的手段以及懷疑的言語,自欺欺人的相信他對她做的一切都是出自于愛。
愛?這個字如同大石般重重敲擊了藺爾愷冥頑不靈的腦袋,也讓他感受到無比沉重,如果他對她的欣賞,對她的迷戀,對她的愛惜,對她的保護,就是愛情的話……那麼他該死的真愛她!
藺爾愷沒有回頭,沒有見到她那哀莫大于心死的淒楚眼神,他逼自己要鐵了心,不被她的溫情打動。她太聰明了,聰明到可以掌控他的心情,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不是因為他愛她,她也影響不了他。
可是現在,不是他屈服的時候。
「……我們是夫妻。」
他疲憊的語氣,讓沐煙藍的心都碎了,她沒有多說什麼,就這麼看著他走了。
因為是夫妻,所以他保護她只是出于義務,她對他或許很有吸引力,但那遠遠不及愛。
至少遠遠不及她愛他,是嗎?
半個月後,北方邊境終于傳回新的戰情,胡大刀率領的邊軍再一次戰敗,那些烈火族人彷佛很清楚胡大刀的行軍布置,各個擊破,也虧得胡大刀用兵靈活、經驗豐富,才沒有造成重大傷亡,僅僅再一次退守庾、羨兩城之外。
這一次不能算大敗,但也足夠打擊天承國人的信心了。原本因為藺爾愷過去清廉名聲及正直行事而支持他的人,也紛紛有了怨言,當然這很明顯是把戰敗的低迷轉移到對烈火族人的怨恨上,讓自己的情緒有個出口,即使有人很清楚沐煙藍根本是無辜的,她這次也遭殃定了。
而且這股風波也延燒到了廟堂之上,惹得皇帝很是不快,再加上陳仲抓緊時機不斷進讒言,皇帝原想捉拿煙藍公主,可是在藺爾愷力挽狂瀾下,皇帝有些松動,令人想不到的是,陳仲居然也替煙藍公主說話,謂其畢竟是前來和親,不宜輕易殺之,不如遣回烈火族,一方面下烈火族的面子,另一方面也斬斷所有疑慮。皇帝同意了,但藺爾愷卻陷入了掙扎,他知道陳仲絕不是好心,他對沐煙藍的企圖此時已是昭然若揭。
「藺卿,朕給你兩個選擇,第一,派人將煙藍公主送回烈火族,另一個,就是將你和煙藍公主一起問罪,從此卸下大學士的身分!」
殿之上,百官肅靜,只有皇帝含怒的大喝仍在殿中回蕩著,美人與權位,聰明人都知道怎麼選,但一向剛正不阿的藺爾愷會選哪一樣,眾人都在等著看。
藺爾愷心中百轉千回,忽然他抬起頭,緊緊盯著陳仲那無恥的老臉得意洋洋,他下了一個決心。「臣即日便將煙藍公主送回。」
此話一出,雖在眾人意料之中,卻也在想象之外,畢竟他們這陣子感情有多好,大家都看在眼里,只是對男人來說,終究還是權位比較重要,煙藍公主美麗又如何?留這等禍水在身邊,只是阻礙自己的前途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哪日若藺爾愷重新受到皇上重視,要何等美女沒有?
聞言,陳仲幾不可見地露出一抹笑意,不過他的反應並未逃過藺爾愷銳利的雙眼。
退朝了,這一場風波看起來算是暫時平息了,但藺爾愷非常清楚,這只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