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位子上坐好,門外已經傳來了丫鬟們問好的聲音,她知道應該是鳳連城過來了。
她方抬頭便見落英挑了簾子讓他走進來,瞧著鳳連城那不再蠟黃的臉色,她很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後眼光一掃,朝落英厲聲警告道︰「等會兒讓院子里的人都警醒些,我替世子爺治病時,千萬不能有其它聲音,若是引得我出了岔子,便是你們幾個的命都不夠賠。」
落英領著幾個二等丫鬟諾諾稱是,然後便退了出去。
簾子放下後,平子甄轉頭,見鳳連城那雙越發深幽的眸子睜得大大地看著她,她也沒理他,兀自開**代,「月兌衣服吧。」說完便轉身看著自己排在一旁的細長銀針,想著等會兒下針的順序。
就算知道她是直性子,鳳連城也沒料到她會說這麼直接又粗魯的話。這話是閨閣小姐能說的?
他張嘴想要數落,可是話都還沒說,只見平子甄眼兒一眯,一股煞氣竄了出來「你再不月兌,我可不介意自己去扒。再這麼磨蹭下去,等會兒就沒有好戲可看了!」
她等了這麼久才謀算好要怎麼把自己的地盤清干淨,在平家,她不這麼做是嫌麻煩,所以任由旁人在她的院子里安插耳目,然而如今她嫁到鳳家,得在這兒待上好幾個年頭,若再過著那種連出入都不得自由的日子,她又何必費盡心機嫁到鳳家來?還成了替鳳連城擋箭的活箭靶。
她的語氣挺不好的,臉色更是陰沉,與她平素那種心如止水、老僧入定的模樣完全不同。
「你……」听到她的話,鳳連城本要發怒,可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
不就月兌衣嗎,反正這段時間她也沒少在自己身上按壓,雖然她語氣不好,不過他大人有大量,就原諒她一回吧。
向來不容人觸怒的鳳連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退讓,只是手一伸,利落地褪去自己的里衣、外衣,三下五除二地把上半身剝個精光,乖乖地趴到榻上。
對于他這般容易屈服,平子甄難免詫異,但她沒興致多說,捻起幾根銀針,眯起了眼……
在鳳連城什麼都還來不及說時,那些銀針就已經布滿了他的後背,然後一股鈍痛開始蔓延,他抿著唇不讓輕吟逸出他的薄唇,但他那飽滿的天庭已經泌出豆大的汗珠。
身為醫者,平子甄自知那是怎樣的疼痛,瞧他那緊皺著眉頭忍著疼的模樣,難免心軟,輕聲安撫道︰「這毒隱在你的血脈中太久,想要完全逼出,定會受一番苦,你且忍忍。」
她的聲音軟和,不似平素那樣清亮,在這個時候,這樣軟和的聲音的確撫平了不少他的痛楚。
即使身體疼得厲害,他仍沒忘記她方才的火氣,問道︰「你……今兒是怎麼了?府里有人怠慢你了?」
「我是不開心,但無所謂,因為等會兒有人會更不開心。」
他還沒來得及問她怎麼不開心了,門口已經響起吵嚷的聲音,鳳家的三姑六婆講好了似的,全都聚攏在她的院子里,且那些人似是在吵架,講話的聲音愈來愈高。
而原本在院子口守著的丫鬟們彷佛都成了啞巴,沒人阻止一聲。
「她們這是……」鳳連城听到那嘈雜的聲音,心火一起,不顧身上插著針便要翻身下地,卻被平子甄的柔荑給按住——
「你別急,瞧瞧我怎麼驅妖除魔。」
平子甄淡淡地說完,直起身來撫了撫自己微皺的衣裙,然後闊步往門口走去。
鳳連城瞧著那腰桿兒挺得直直的身影,心窩有些熱。這天底下除了祖母之外,終究還有一個人是關心著他的。
簾子一掀,平子甄面無表情地走了出來,用冷冷的眼光掃視著衣著華麗、穿金戴銀的眾位夫人們,一句話也沒對她們說,只是將眼光掃向垂手立于廊下的那些丫鬟們,冷聲問道︰「我剛才怎麼交代的?
「世子夫人,夫人們是來關心世子爺的,奴婢們不敢攔。」
「好一個不敢攔,你們是成心要看著世子爺被吵得岔了氣,早早死了,所以才不攔的!」
這番誅心的言論一出口,眾丫鬟、婆子倒抽了一口涼氣,齊齊跪了下來,膽小的低著頭瑟瑟的發抖,膽子大的抬著頭看著平子甄,一臉不服氣,而膽子最大的那個,就是方才在屋里伺候的大丫頭落英。
她的眼神悄悄往鳳三夫人身上瞟了一眼,得到點頭示意後,開口說道︰「世子夫人是主子,說什麼都可以,可這般往咱們這些丫頭身上潑髒水,奴婢們就算嘴巴上服氣,心中也不服。」
「不服是嗎?」平子甄冷厲的語氣與眼神像刀子般掃過在場的所有人,大家都覺得自己彷佛被一陣寒風拂過。
「自然是不服,拿賊拿贓,就算奴婢是下人,世子夫人也得拿出證據才能讓我們心服口服啊,奴婢伺候世子爺幾年了,自認勤勤懇懇,從來沒有偷奸耍滑,世子夫人如果沒有證據就要發落奴婢們,豈不是寒了人心。」
「要證據,沒有。」平子甄低頭望著說話的落英,冷冷地揚唇一笑,對著旁邊一個佇立在院子不遠處灑掃的三等小丫頭說道︰「你過來替我綁了這個不敬主子的賤婢。」
此話一出,在場的眾人全都嘩然,連那三等的丫鬟都嚇得扔了手中的掃把,雙手雙腳不知往哪兒擺,愣愣地瞧著平子甄。
這個小丫頭叫春喜,心性耿直,不懂得討好上頭,所以在這個院子里向來被人呼來喝去,倒也吃了不少苦。
「怎麼,有我這個世子夫人給你撐腰,你還不敢做嗎?」
「奴婢……奴婢……」春喜瞧了瞧眾位夫人,再瞧瞧平子甄,深吸了一口氣,蹬蹬蹬地跑了過來,手里不知何時抄來了粗麻繩,朝落英走去。
「等等!」三房的鳳三夫人見勢不好,連忙開口喊道︰「是咱們這些做長輩的疏忽了,何必怪在丫鬟身上呢。」
落英這丫頭可是她的耳目,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送進這個院子的,哪能這樣讓人說綁就綁。
「三嬸知道自己的做法不恰當就好。
三嬸是長輩,我不敢說什麼,只不過我方才交代過這丫鬟,不準讓任何人進院子,她沒辦好事,我不該綁?」
不敢說都說了這麼一大串,若是她真敢說,那得說成什麼樣啊?鳳三夫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氣得心口都痛了。
「唉唷!」鳳三夫人猛地伸手捶向胸口,呼了一聲,兩眼一閉,身子就軟了下去。
她假裝昏倒,想著若是驚動了老太君,她看平子甄還敢不敢說綁就綁。
站在她身後的丫鬟們連忙伸手扶著,嘴里自然喊著找大夫、快叫大夫的話語。
平子甄毫不理會一旁的嘈雜,只是冷眼掃了落英一眼,那眸中的嚴厲讓落英再也沒有半分底氣,原本挺直的腰桿也軟了下來,開始瑟瑟發抖。
在這氣勢的此消彼長之間,春喜也有了底氣,筆直地走向落英,粗手粗腳地要把落英綁起。
落英哪里肯,四肢不斷掙扎,腳里更喊著冤枉……
平子甄無視她,直接朝周圍的丫鬟、婆子喊了幾個名字之後,吩咐道︰「你們幾個以後就來我身邊當差,至于那些心思不干淨的,全給我綁到駱總管那兒去打板子,之後扮出去。」
幾個被點名的丫鬟、婆子雖都是家生子,卻混得不是很好,因為她們皆性子耿直,沒人想要收買。
一听平子甄要讓她們近身伺候,幾人面面相覷了一會,一種魚躍龍門的感覺在心中油然而生。她們挺直了背脊沖上前去,將其它那些跪在地上的婆子丫鬟全都捆結實了,這才半拖半抬地將她們弄出了院子。
平子甄掃了眼還在作戲的鳳三夫人,冷冷地看向鳳二夫人,問道︰「二姊覺得我是不是該替三嬸診診脈?」
「不……不用了!」鳳二夫人明知自己不該怕這小輩,可是這丫頭此時渾身散出的冷冽和老太君發怒時竟如此相像,令她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深怕晚了一步自己也會遭狹,她連忙喊道︰「快快快,大夫應該快到了,快將三弟妹送回她的院子去,讓大夫好好看診。」
不是說不能吵,吵了會岔氣嗎?怎麼里頭那個病秧子好端端的,眼前這個小媳婦也好端端的,而她們費盡苦心放進院子里頭來的眼線全被拔了?這丫頭真是外頭人人口中那個傻子嗎?
平子甄院子里發生這麼大的動靜,不消片刻,這事就傳進了鳳老太君的耳里。
她邊喝著燕窩粥,邊笑得開懷,「倒是個有眼色的,知道什麼人能用,什麼人不能用,把這個家和城兒交給她,真的讓我放了大半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