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昏迷，又醒來。
醒來，又昏迷。
李京葳這樣的情況不知道來來回回重復了多少次，每次睜開雙眼，眼前全是刺眼的白，身體很重，只是動動眼皮子，便已經耗去所有力氣，更遑論開口說話。
「小葳，快點醒來，不要放媽媽一個人！」
媽？不要哭！我會醒來，我馬上醒來！
怎麼做才能醒來？
我要醒來！不能拋下媽媽一個人！
「京葳，活動會場的燈光我幫你搞定了，你……唉！我有跟陳經理講你出車禍的事，這樣做好還是不好？」
胡大哥？是胡大哥的聲音！有胡大哥出馬，現場燈光一定沒問題，我對胡大哥有信心！
我出車禍？印象中我跑去找胡大哥，然後……我的情況嚴重嗎？
「小葳，醫師說你要靜養，媽媽幫你向公司辭職了，不過我沒有告訴公司的人說你出了車禍……媽媽這樣做，你覺得好不好？」
辭職？我車禍的情況很嚴重，是嗎？
「京葳，對不起，如果當初我早早就看到你，你也不會發生車禍躺在……對不起！」
車禍？不行，我要醒來！宸睿還不知道我出車禍，找不到我，他會緊張，還有我不能讓老媽為我擔心，我必須醒來。
「小葳，明天你要動一場大手術，要加油喔！媽媽會一直陪著你。」
媽，對不起，都是我不小心，你不要一直哭，好不好？媽，對不起、對不起「京葳，听醫師說，你媽媽決定把房子賣掉付醫藥費，我、我……」
胡大哥，是我自己不好，你不要自責媽媽……對不起！我把你輕松愜意的退休生活毀了，對不起……對不起……
「很抱歉，你女兒就算醒來，恐怕會一輩子不良于行。」
「不可能！醫師，花多少錢都沒關系，拜托你救救我女兒，她才幾歲，怎麼可以一輩子坐在輪椅上？」
「我們一定會盡力幫忙，不過，最主要還是要看你女兒的毅力和意志力。」
「小葳？你醒了？你終于醒了！」
李京葳睜開雙眼，看見彷佛老了十歲的母親，眼楮一眨，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媽，對不起……對不起……」她全身無法動彈，想抱抱媽媽也做不到，只能遲緩地掀動嘴唇。
「什麼對不起？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只要你清醒過來，比什麼都重要！」李媽媽用力抹去臉上的淚珠，擠出大大的笑容。「謝謝你沒有拋下媽媽……謝謝你「媽……」李京葳痛哭失聲。
為了她，母親做出那麼多犧牲，居然還跟她道謝？
媽，對不起，我保證這一切只是暫時的。她一定會把母親所失去的一樣一樣找回來，第一個就是她自己。
她要還母親一個健康的女兒！
「媽，我的手機呢？」
李京葳躺在病床上，睜著眼，看著慘白的天花板，想了很多天，終于下定了決心，所有惡運必須到此為止，不能再往外擴散。
她不想讓宸睿為難，怕他知道她的情況後，無情地轉身離開，但她也害怕自己會拖累他。
她沒忘記他曾說過，不要因為對方毀掉目前的生活，那時候她真的可以理解他的想法，可是沒想到還有這種可能……
她已經毀了自己和母親的生活，不能再拖他下水。
「在這邊，我幫你充好電了。」李媽媽從包包里拿出女兒的手機放到病床上，她看女兒一副有心事的樣子，轉身拿起櫃子上的水果，說道︰「我去切水果。」
看著母親離開病房，李京葳拿起手機緊緊握住，熱淚不斷流出眼眶。不應該這麼難才對，他們才交往一年多……
她深吸口氣，好不容易止住淚水，她滑開手機，開始輸入訊息，眼眶濕了又干，干了又濕，不到五十字的訊息，她花了半小時才打完。
看著屏幕上的文字，她再次淚崩。
訊息傳出去後，這段感情就算走到了終點。
她的手指僵停在傳送鍵上，遲遲無法按下去，這時，好友宓宓說過的話浮上腦至少我還擁有一份美好的愛情回憶，而不是男朋友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時候嫌棄我、離開我，趁機劈腿搭上別的女人。
失去一個男人，並不可惜，失去最珍貴的愛情，才讓我最痛。
李京葳全身顫抖，眼淚不斷滑落。老天爺，為什麼她的人生這麼難？
宸睿收到她的訊息後，會不會……不會的！他那麼優秀，一定很快就能找到屬于他的幸福。
孫宸睿，拜托你，一定要幸福！
就算讓你幸福的人不是我……
李京葳仰頭，用力抹去臉上的眼淚，深呼吸好幾次，低頭，把訊息傳送出去，緊緊閉上眼，過去甜蜜的點點滴滴，從她手中消逝無蹤。
他看到訊息後，會是什麼反應？
她睜開雙眼，拿出Sim卡，用剪刀剪成兩半。
承載五十一字重量的訊息，飄洋過海，傳入上海一間樓會議室內，引發其中一支手機輕微震動。
「杜斯妥也夫斯基說過，這個愛情呀，就是讓對方有折磨我們的權利。」一名中年男子坐在主位，跟大家閑聊，「我那個老婆呀，吃定我愛她，老是刷我的卡，她刷我的卡，我就得使勁工作。」
孫宸睿心不在焉地听著，拿著手機把玩。
杜斯妥也夫斯基沒說錯，不過，他也說錯了，折磨男人的不是愛情，是女人。
京葳最近很忙嗎？要不然為什麼總是關機，連通訊息都吝嗇給他？他寧願她老是刷他的卡，這樣至少他還能知道她人在哪里、買了什麼東西、做了什麼事。
他好想飛回台北找她，如果早知道上海這個案子這麼纏人，他寧願棄權。
就在他暗暗抱怨之際，手機突然震動一下，他猛然回神，先在心里暗罵自己一聲，他剛剛都在想什麼，真是荒謬。
他滑開屏幕，赫然驚見李京葳終于傳訊息來了，他急忙站起身，向在座的人說道︰「抱歉，有點事，失陪一下。」接著快步走向門外。
「中午了？散會呀散會。」中年男人看了眼手表，也跟著起身。「下午我們把進度討論好，一切大功告成！」
孫宸睿進入上海方面替他安排的臨時辦公室，關上門，走到落地窗前，打開，踏進陽台。
五十層樓的度，下方的車子和人變得很小，放眼望去，眼前盡是樓大廈，藍天白雲倒映在玻璃窗上，悠悠晃著。
他深吸口氣，稍微按捺一下太過興奮的情緒，這才點開訊息。
對不起，我愛上別的男人，我們不要續約了吧！
以後在路上踫到我，也請你裝作不認識。
從此以後只是陌生人的京葳孫宸睿狠狠僵住，一顆心瞬間像被撕裂成兩半。
她愛上別人，想要分手？不可能！一定有哪里搞錯了！
他的身子微微顫抖，眼眶發紅，伸手壓著胸口，一顆心不斷往下沉。
他咬緊牙關，胸膛急劇起伏，立刻回撥電話，又是令人懊惱的關機語音，他不斷深呼吸，企圖盡快平復體內翻涌而起的情緒。
「宸睿，要不要和大家一起去吃午餐？」辦公室門被打開。
孫宸睿細細吐了一口長氣，不想讓人發現他的異狀，整理好情緒，轉頭，看見上海老板的秘書還在等他回復，他淡淡地道︰「不了，我吃不下。」
「要不要幫你帶什麼東西回來？」秘書踩著跟鞋，慢慢走到他身邊。
見她靠近，他伸出左手拇指，快速抹去兩邊眼角扎人的濕意。「不用，我會自己處理。」他扯動嘴角，露出比哭更心痛的微笑，語氣卻已恢復輕松。
秘書又上前兩步，貼近他的右手臂。
「真的不要我……」
他打斷她的話，「真的不用，謝謝你的好意。」
此刻，他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那好吧！」秘書只好悻悻然離開。
孫宸睿回身，空洞無神的雙眼望著前方，大身軀宛如斷線木偶，癱坐在地，手不小心按到手機，「燈光」又毫無預警地飄進他耳里。
他覺得身體好似破了一個大洞，冷勁強風刮入他體內，發出悲鳴的嗡嗡聲。
今年的夏天，怎麼這麼冷？
孫宸睿終于結束上海的工作，回到台他不知道這半年多以來他是怎麼活過來的，他每天讓自己泡在工作里，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听，用工作麻痹自己，天天累得跟狗一樣，不對，狗都沒他這麼累、這麼狼狽。
他手中端著酒杯，站在落地窗前，身後書房桌上擺的不是工作數據，而是五、六瓶空酒瓶。
李京葳到底去哪里了？
回到台灣後，他才發現自己徹底輸了，輸給自己對她的愛。
以前他享受一個人的生活，現在只感到寂寞，她離開了他的生活，卻忘記從他心里離開。
他該怎麼辦？
就算被她劈腿，他還是發了狂似的到處找她。
但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不管怎麼找都找不到，手機打不通，工作也換了，連到她的住處找人，屋主也換人了。
「少爺？」
听見叫喚，孫宸睿轉身，看向管家。
「我幫您把桌子收拾好了，您要不要去睡一下？」管家緊緊皺眉。老爺又打電話來問少爺的情況，但是少爺現在這個樣子，他能老實告訴老爺嗎？
「我還不想睡，你先去休息吧。」孫宸睿面無表情地回道。
「少爺……」管家愁苦著一張臉。
少爺這是怎麼了？去上海工作之前，偶爾還會對著手機傻笑，怎麼回來後完全變了一個人？
「去睡吧。」孫宸睿趕人了。
管家深深嘆了口氣，退出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