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手術約在十一個小時之後結束。
「他的命是救回來了,」神色疲憊的醫生向賴雅晴等人解釋道,「不過這幾天要先住在加護病房觀察,後續也還有幾個手術要做,明日會找時間再跟家屬報告。其他的相關事項,護理師會再跟你們說明。」
「謝謝醫生。」賴雅晴充滿感激的彎腰深深一鞠躬。
由于加護病房有探訪時間限制,護理師與他們說明了一下時間跟探訪規定後,便請他們先回家休息,若要探視病人,明天上午十一點可以過來。
孟章宸叫了兩輛計程車,一輛給陪著到半夜的蘇若軒,一輛則是他跟賴雅晴共同搭乘。
賴雅晴跟司機說了自家住址後,沒一會兒就沉沉睡著了。
孟章宸將那晃點不止的腦袋靠在自個兒的肩膀上,輕輕握住大腿上的小手。
賴雅晴的家離醫院雖有點距離,但因為半夜車流少,約莫十分鐘的時間,便已抵達她居住的公寓樓下。
「你家到了。」孟章宸輕拍她的臉頰。
「嗯,我再睡五分鐘。」眼皮完全沒睜開。
孟章宸有些好笑的看著實在太過疲累,完全無法清醒的賴雅晴。
他不知道她家住在幾樓,但看這公寓大概只有五層樓高,說不定連電梯也沒有。
陪著在醫院多時,他也累了,不太想扛著人走上去。
「先生,」孟章宸對前方的計程車司機吩咐道,「麻煩改到這個地方……」
不多時,車子來到孟章宸的住所。
這次他沒試圖叫醒她了,而是直接將人背在背上,走進了豪華的社區大樓,回到位于十二樓的家。
要將她放在沙發上還床上,他曾猶豫了一下。
他這個人有潔癖,沒有洗過澡的身體是不可以躺到他的床上的,而且她還是在醫院待了一整天,身上不知道有多少細菌。
可想她累得人都醒不過來了,沙發雖舒適,但總比不上柔軟的一張床,他咬了咬牙,決定還是將她放到床上去了—大不了明天再換床單。
他進浴室洗了個澡,洗好之後,不忘拿了條沾濕的新毛巾,替她淨臉。
他躺在她的身邊,溫柔輕聲道︰「好好睡一覺吧。」
賴雅晴醒來時,外頭天色早已大亮,只是遮光窗簾的良好遮蔽性,讓屋內仍是一片昏暗,像是夏日晚間七點的感覺。
這是哪里?
她揉揉惺忪睡陣,覺得所處的環境似乎有點陌生,卻又有些熟悉。
身下的床鋪也太柔軟了,將她的身子完全的包覆,給予良好的支撐,一睡醒便神清氣爽,不像她記憶中的硬邦邦彈簧床,有時起床仍感覺到一身疲累。
「你起來了?」
一具高大的身影走進房間,由于光線太暗,賴雅晴一時之間看不清楚面容,但這嗓音,她可是清清楚楚。
「你……」她詫異驚坐而起,神智整個恢復了。「我現在在哪?」剛睡醒的嗓子有些沙啞。
她很明白這絕對不是她那小小的蝸居。
「我家,你又不是第一次來。」孟章宸遞了杯水過去,「喝水吧。」
「我怎麼會在你家?」茫然的她瞪著水杯,突然對昨晚的記憶有些空白,只記得……「我弟!現在幾點了?」
「十點。」他道,「我正準備進來叫醒你。」結果一進房就看到她揉著眼,面上還寫著困惑的發著呆。
「加護病房可以探訪的時間是幾點?」
「十一點。」護理師昨晚有說明共有三個時段,第一個時段就是十一點。
「那我得趕快過去。」她急急忙忙掀被而起。
「時間還有,你急什麼?」
他家離醫院更近,捷運兩站就到,漱洗完後吃個早餐再過去,時間剛剛好。
他將水杯塞進她手中,「喝水。」
已經習慣室內昏暗的麗眸眨了眨,他強硬的態度跟杯中透明的液體,讓她很難不想到,昨日她拒絕喝水時,他是用了什麼方式強迫她一定要吞咽。
小臉無法克制地紅了紅。
是人生中第一次與異性的雙唇相貼,可卻沒有任何羅曼蒂克的氣氛,也不是因為感情的關系,而是為了逼迫她妥協的手段。
但她還是覺得雙頰發熱,只因為這個男人,她曾偷偷戀慕著,再見面時,兩人身分雖然與以往截然不同,未拔根的情芽,還是悄悄冒出頭來。
「如果你不喝……」
「我喝!」她慌道,迅速以杯就口,喝了數口。
喝了水之後,她倏忽又想起件事,「糟糕,我今天的工作……」
「我已經通知你公司,幫你請假了。」坐在床緣的孟章宸涼涼道。
「你幫我請假?」她瞠目。
「舉手之勞。」快說謝謝。
「這怎麼可以?」他替她請假?以什麼身分呀?
她幾乎要抱頭哀鳴了。
公司的那些大嬸,平日的興趣就是——聊八卦啊!
「為什麼不行?」
「你……我……」寶寶有苦,寶寶說不出啊!
「你呀我呀,是怎樣?」支支吾吾的是在心虛嗎?
「我們又不是……你又不是……」她干脆一鼓作氣的說出來,「你幫我打電話請假,我是要怎麼說明我們的關系?你是公司的客戶,我是清掃的……」
大手忽然扣上她的面頰,將喋喋不休的人兒一把拉了過來,薄唇準確無誤的印上她的。
她吃驚瞪眼,「你怎……」
他再吻。
「喂……」
強橫的唇封住她的口,火舌鑽進了張開的小口,抵上女敕舌,不讓她再有開口說話的空間。
「唔……」
她的唇舌空間被他強佔,呼吸之間全是屬于他的氣息,一股淡淡的、好聞的古龍水味縈繞,幾乎暈了她的腦袋,小手難以自制的抓著他領口的襯衫,幾乎要把扣子給扯下來。
沒交過男朋友、沒真正接過吻的她,第一次的接觸就是這般火辣、深入,她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反應,身體卻是很誠實的泛起狂潮,心髒猛烈的撞擊著胸腔,肺髒卻是忘了如何運作,以至于他放開她時,她不由自主的劇烈喘息,小巧的臉兒暈著謎樣的紅光。
微張的小嘴呼呼吸取空氣,腦中有一堆問題,卻似被貓咪弄亂的毛線球,不知該從何問起。
不經意抬眸,卻撞進了兩道迷蒙的黑潭,情|欲蕩漾著,她莫名感到害怕、緊張,總覺得一旦跌入,便要滅頂無法自救,卻又無法移開視線。
優雅的拇指指尖沿著賴雅晴娟秀的鼻子而下,拂過已經被他吻得濕濡的唇瓣。
孟章宸壓下粉女敕的下唇,吐了舌尖,劃過,她微顫了下,長睫快速眨了眨,莫名的,小骯深處有什麼激竄而出,腿心處一陣麻癢,她情不自禁夾緊了被褥下的大腿。
他將她壓回床鋪,長腿跨過她的身子,低頭又是一陣熱吻,雙手快速地解開襯衫扣子,扔至了床尾,嶄露精壯結實的上半身。
她被他吻得意亂情迷,腦子成了漿糊,更是加速了理智的淪陷。
他的吻火熱,他的愛|撫充滿著饑渴,彷佛她是沙漠旅人唯一的希望,但更強烈的,是她在肌膚相觸時,心頭翻涌的渴望。
她多想多想擁有這樣的擁抱。
從來,她都很堅強的自己一個人撐了起來,沒有依靠任何人。
十七歲那年是,這九年來的每一天亦是。
她不想借親戚的手,因為在葬禮那天,她就听到他們推拒著撫養的意思,要不就得把他們三姊弟全拆散,所以她決定當爸爸,也決定當媽媽,她是弟弟們的雙親,是家中的支柱!
于是她向大伯提議,請他擔任名義上的監護人,債務處理之後剩下的一些錢,她願意全給大伯,而他們一家三口的所有生活費用,她會自己賺,不會花上大伯一毛錢,也不會佔據他家任何空間,直到她二十歲成年的那一天。
大伯只是不想擔撫養的責任,本身心地並不壞,他同意擔任三姊弟的監護人,至于還清債務之後剩下的約莫十萬左右的金錢,他並沒有獨吞,而是幫三姊弟租了間房子,購置了家具。
自此之後,賴雅晴便獨力支撐這個家,扛起所有的經濟壓力,讓天資勝過她的兩個弟弟可以放心的鑽研在課業上;她犧牲所有的時間與精力,連戀愛都屏棄于門外,僅衷心盼著弟弟功成名就的一天……
她將自己的幸福排在人生規劃的最後,卻不曉得自己有多盼望著人體相擁的溫暖。
而且這個人還是她不曾遺忘的,青澀時期的初戀。
受到情|欲撥弄的身子,不自覺的弓起了縴腰,他因此順著背與床鋪之間的空處,解開了內衣背鉤,將其與上衣一起月兌掉了。
……
激情之後,他伏在她身上,頭靠著她的頸窩,粗沉的喘息。
賴雅晴似灘軟泥,渾身虛弱無力。
低眸看著身上的男人,他並未將所有的重量壓在她身上,而是用屈起的右臂支撐著。
她想起他打給公司的那通電話,她質問兩人之間並沒有他能替她撥這通電話的關系,而他則是二話不說將她吻了,也把她要了。
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嗎?
昨晚,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在他家床上睡著,她幾乎是上了計程車之後的記憶都消失了,怎麼到他家的也不清楚,該不會……該不會她睡得迷迷糊糊,不想回現在空無一人的家,便巴著他耍賴,主動送上了門,他才會這麼理所當然地與她親密?
賴雅晴倏地撝住嘴,淚水跌落。
她想起了一件很糟糕的事—她做錯事了,這人有女朋友的。
她讓一個女孩的幸福有了污點。
「起來吧。」他起身,同時拉著她。「去沖個澡。」
「等……」她慌亂地想找蔽體的衣物,但他沒管她的難為情,直接把人牽進了浴室。
浴室內的光線亮敞,全luo的她不知如何是好,他倒是坦坦蕩蕩,打開水龍頭,調節了水溫後,將她推入蓮蓬頭底下。
「我從不踫沒洗過澡的女生,」大手抹著她的臉,「你是第一個。」
他沖動得想要馬上要了她,征服與佔有,讓她變成他的人,就再也跑不掉了。
「我……我弟……」溫暖的浴水自頭頂直瀉而下,她不太能說話,連呼吸都是靠嘴巴。
「還有時間。」
他還想、還想自她身上索求更多。
……
那嚇人的紅讓孟章宸徹底打消了主意,洗完澡後,穿上衣服,他直接開車載她前往醫院。
加護病房十一點可以進入探視,他們抵達時,十一點過五分。
病床上的賴擁逸全身包裹了不少繃帶,雙陣緊閉,眉心獲成川字,似是即使在夢境,疼痛也困擾著他。
「他有醒過來了。」一旁的護理師道,「雖然時間很短,只問了他在哪里,便又因為止痛藥的關系而睡著。」
「那他……沒事了嗎?」賴雅晴克制著激動的情緒問著。
「目前是OK的,但還是要持續觀察,因為有時並發癥是突如其來的,我們會嚴密的注意。」
「那拜托你了,謝謝、謝謝。」賴雅晴拼命的道謝。
「不客氣。」護理師笑了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還會再醒來,踫踫運氣羅。」
賴雅晴點了點頭,立在床緣,看著弟弟,心痛地想著,至少命撿回來了,只要還活著,就有希望。
「對了,」一旁的孟章宸好奇發問,「你不是還有一個弟弟,怎麼都沒看到他?」
「他這禮拜去南投的山上實習,下禮拜二才會回來。」
「你沒有跟他說車禍的事嗎?」
賴雅晴搖搖頭,「說了他肯定會放下課程趕回來,我不想讓他操心,還好昶逸現在也平安,等他禮拜二回來,說不定昶逸就出加護病房了。」
孟章宸聞言,卻是蹙了眉頭。
總覺得,她也放了太多心思在弟弟們身上了。
他也有個哥哥,感情也是不錯,但要做到她這樣的程度,他懷疑自己能做到幾成。
「他讀什麼科系?」孟章宸問。
「農業化學系。他對這方面有興趣,且他認為,地球氣候變化越來越極端,將來糧食會成為一項嚴重的課題,他希望能設法減輕下一代,甚至下下一代可能面對的生存問題,所以選了這科系。」接著,她充滿驕傲的一笑,「我打算讓他讀到博士班,像這種以研究為重的科系,就應該讀到博士,盡心研究才是。」
「你要一直供養著他?」
「這是當然的,我是姊姊啊。」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那你自己的志願呢?」該不會已經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吧?
「我的志願?」
「你不是想當工業設計師?」
「喔?」他怎麼會知道?
「那個喔……」她聳了下肩,「我早就不記得了。」
她現在一門心思只在弟弟們身上,自己的將來,她還想不到那麼遠。
不記得了?
孟章宸微眯雙眸盯視著看似無所謂的她。
她不知為何在他的注視之下覺得心虛,因而藉故幫弟弟拉被子,低下頭去,躲避他探究的視線。
她當然沒有忘記自己的志願,但她覺得弟弟的志願更為重要,因為不管大弟還是小弟,將來要從事的都是拯救地球、拯救人命的偉大工作,至于她的志願,有沒有天分是一回事,能取代她的數不勝數,放在天秤上一比較,高下立見。
拉好了被子,她頭也不抬的道︰「謝謝你載我過來,你可以先走了。」
「我下午沒事。」
他下午本應該去兼差的投資顧問管理公司走走,不過在幫賴雅晴跟「好管家」請假時,他也告知管理公司人事部,下午不過去的意思。
那間投資管理公司,是叔叔開的,當初看中他投資的眼光,要求他進公司幫忙,被他拒絕了。
他從沒想當個上班族,更何況他自身的股票、期貨等投資工作早已讓他口袋飽飽,他有更多的余裕做自己想做的事。
後來幾經拉鋸,他答應一個禮拜一、三、五會過去半天,其他的時間就靠email跟電話聯絡,所以他才能在賴雅晴過來打掃的時候,在家「監視」著她。
「我今天會一直待在醫院里,你可以……你要不要先走?」
他陪著她,讓她很開心,但又很難不去想人家是有女朋友的人,她不慎跟他上床已經是大錯,怎可以還佔據人家的時間?
若是被女朋友發現,那可怎辦?
她沒想過要破壞人家感情,但她又無法對他咆哮指責說他不應該跟她上床,畢竟自己也是半推半就,她同樣有錯。
所以,不能再繼續下去。
她並不想……不想當他的炮友。
高中的時候,她可以斷然拒絕當他一個月的臨時女友,那麼她現在,當然也可以拒絕當他的炮友。
她不由得在心中暗嘆一口氣,覺得自己還是不夠理智,要不在他家時就不會釀成錯誤,相比之下,高中時期還精明多了。
也許是因為弟弟的車禍,讓她的心出現了空隙,袒露了她軟弱的一面,才會無法堅持吧。
「不用,我就陪你待在這。」
賴雅晴仍放在被子上的手,不自覺的捏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