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日正當中,厲朗家的廚房準時傳出飯菜香,厲洛也準時帶著玩伴溜進家門。
一路喊著阿娘的小表頭一踏進廚房,立刻不由分說就沖上前抱住迸娜的大腿,幸好古娜早有準備,不然早晚給嚇出心髒病。
「瞧,小洛現在跟你可親了。」梅麗在一旁笑看母子倆的互動,古娜聞言對她笑了笑。
自從那天狩獵之後,她跟梅麗就變成朋友了。不把她當情敵看的梅麗果真可愛許多,不但在外面會替她闢謠說話,讓她走在路上不必再擔心被人白眼,還趁著男人們出去打獵的時候,常常來家里跟她作伴,今天也不例外。
古娜知道她是想學做菜,也不打算藏私,心想就當收一個學徒吧,要不是知道這地方的人實在窮,沒錢學才藝,她說不定還能開班授課賺點外快呢!不過回頭想想,沒外快賺也沒關系,因為她現在已經不是那個壓榨自己來成就別人的古娜了,現在的她每天都過得很愜意,唯一的煩惱就是變換菜色而已,簡直幸福得不可思議,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隨著這樣的日子一天天過下去,她越是覺得這里比起二十一世紀的家讓她更有歸屬感,特別是看著厲洛這對父子的時候……
「梅麗阿姨。」厲洛乖巧地叫人。
「乖。」梅麗模模他的頭。
被模頭的孩子隨即又把注意力轉回古娜的身上,軟軟地喊著︰「阿娘好香!」
「阿娘哪里香了?香的是這鍋鹵豬腳吧!」古娜放下湯勺,抓過一塊干淨的帕子就彎腰給玩得滿身大汗的「兒子」抹臉。
等打理好厲洛,她看看杵在一旁同樣滿頭大汗的大男孩,立即拿來另一塊干淨的帕子遞過去,男孩接過去卻只是抓在手里不用,然後就拿著一雙復雜的眼神盯著她瞧。
「怎麼,怕我在帕子上下毒啊?那怎麼不見你防著我的飯菜,還敢天天來讓我喂食?」古娜故意取笑道,其實心里一點也不在意男孩對她的戒備。
听厲朗說,這個當日在村長家把厲洛緊緊護在身後的男孩叫珀風。他的父母親當年是私奔,從外地搬來這里的,卻沒想到在他七歲的時候,父母親雙雙病筆,從那以後他就一個人住在原來的家里,也不肯讓其他村民接去照顧,善良的村民們只好盡可能給他捎些東西,確保他衣食無虞。
厲朗自然也是對他照顧有加,早熟的珀風更是亦步亦趨跟著厲朗學習狩獵,連帶著跟厲洛也親如兄弟,說是百般呵護也不為過。想當然耳,他對于厲洛失職的母親絕對是很有意見的。
所以她完全可以理解珀風的心理,甚至還挺喜歡他的,瞧他都是個小少年了,還肯天天陪著厲洛這個小屁孩玩就知道他心地不壞,有他陪著厲洛,她很安心。
「誰稀罕讓你喂食!」珀風倔強地一扭頭,正前方就是一鍋香氣四溢的鹵豬腳,他鼻尖動了動,隨即一副吞了蒼蠅的冏樣。
古娜暗自偷笑,正想開口,一臉天真的厲洛就插嘴道︰「小洛稀罕啊!」
「真乖!阿娘這就喂食你!」古娜疼愛地捏捏厲洛的臉,然後順手揉揉珀風的頭,道︰「至于你,算我稀罕喂食行不行?還不快跟小洛去洗洗手,準備開飯了!」
她趁著珀風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就收回手,隨即轉過身撥弄炖得軟爛的豬腳,過一會兒回頭再看,珀風已經熟門熟路牽著厲洛去找水缸洗手了,看得她嘴角忍不住貝了又勾。
「小娜,這里面裝的是什麼?J梅麗這會兒正滿臉好奇地指著邊上一個大瓦罐發問。
「喔,那個啊,那是魚松,我用鮑仔魚做的,你要不要拿一點回去吃?」正拿著大勺子攪拌炖鍋的梅麗抽空看了一眼,便很大方地要把她那天辛苦炒出來的成果送給梅麗。
「鮑仔魚?那種魚不是不好做也不好吃嗎?而且魚松又是什麼?」梅麗既猶豫又難掩好奇。
「你吃吃看不就知道了?」古挪遞過一支湯匙給梅麗。
梅麗接過去,半信半疑地挖了一口鮑仔魚松放進嘴里,然後她原本皺著的眉頭就慢慢舒展開來,褐色的眼珠子也越睜越大。
「這個好好吃啊!真是鮑仔魚做的?怎麼做的?可不可以教我?」梅麗興奮地丟出一個個問題,惹得古娜失笑連連。
她的反應就跟那天厲朗父子倆頭一次吃到鮑仔魚松一樣,只是他們沒像她說這麼多話,而是默默嗑掉三碗白飯,用行動證明自己有多喜歡這魚松。
想到這里,古娜不由得笑得更開懷,但一手卻擋下了梅麗再挖一勺的舉動。
「放進嘴里的湯匙怎能再放進去?這樣整罐都會壞掉的。來。」她轉身從櫥櫃里拿出一個空瓦罐,然後再拿個大勺子把瓦罐填滿,最後才遞給梅麗。
「這罐就給你帶回去,以後要吃就挖一點兒出來吃,我想這些夠你吃上一陣子了,等吃完了咱們再買個幾條鮑仔魚來做。」
「要萬一沒有余仔魚呢?因為大家都覺得難做又難吃,連魚販都不怎麼會賣的。」梅麗現在已經開始煩惱以後沒有這麼好吃的魚松可以吃了。
「那用其他魚做也行啊!不一定要鮑仔魚。」古娜的話燃起了梅麗的無限希望。
「真的?」
「真的。」古娜點點頭,鄭重向她保證。
「沒想到你懂得真多!不過為什麼之前都沒听你說過這些呢?而且從來不做飯的你,一做飯就這麼好吃,實在太神奇了。」梅麗到現在還以為古娜是大澈大悟了才變了個人,不免會奇怪按照古娜之前愛現的性格,若是知道這些肯定早就四處宣揚了,何必等到現在才秀這麼一手好菜?
古娜自然也明白梅麗為何有此一問,心中暗自叫苦,這梅麗如果能像厲朗一樣當她是失憶了,看她現在這麼愛做菜又做得這麼好吃也不會追根究柢,那她就不用煩惱要怎麼回答這問題了。
唉,這可怎麼辦才好?
「她做過飯,而且做得一樣好吃。」一道聲音驀地介入兩個女人之間。
原來是外出干活的厲朗回來了。
「真的嗎?你吃過小娜做的飯菜啊?這怎麼跟小洛說的不一樣呢?」這麼追問的梅麗自然是難以置信,然而古娜臉上的驚訝也不比她少。
那個古娜原來也會做菜啊?
「那是小洛出生之前的事了。那時候她對煮飯有興趣,做了幾次,後院那些東西也是她要我種的,說是藥書上寫的,吃了對身體好。」厲朗臉上有淡淡的緬懷,讓一直盯著他的古娜油然而生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他其實很愛他的妻子吧?而他的妻子並不是她……
「真有這種事啊?我們怎麼都沒看出來呢?」梅麗皺著眉頭,好像想破腦袋都想不起古娜有這麼溫柔賢淑的時候。
「她個性比較別扭。」厲朗唇角微勾,顯然不以為這是個缺點。
「是悶騷吧!」梅麗毫不客氣地取笑就在現場的話題主角。
「當我不在是吧?」古娜瞪大眼楮,作勢要生氣,結果反倒被梅麗推了一把。
「那你說說,你怎麼在小洛出生之後就變這麼多?照理說,當了阿娘應該更想做菜給孩子吃才對吧?」梅麗說道。
「呃,我……我……」
古娜我了個老半天也我不出個所以然來,她求救地看向厲朗,無奈後者一副眉心緊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樣子。
難道她要說她其實不是他們認識的古娜?這她跟厲朗早說過了,但他顯然打死不信,還當她是失憶了,梅麗又怎麼會輕易相信?
「我——我有產後憂郁癥?」她的口氣其實更像是個疑問。
哎呀!沒辦法!這是她唯一能想到一個女人生產前後性情大變的原因了啦!
「產後憂郁癥?那是什麼?一種病嗎?」梅麗立刻發問,顯然這時代還沒出現過這一詞。
「對,就是一種病,簡單來說就是生完小孩之後看誰都不順眼的病。」她只好硬著頭皮解釋了。
「……那你之前病得真重。」梅麗這話成功贏得古娜的一對白眼,但她毫
不在意地繼續問道︰「那你是打哪得知這種病的?以前也沒听像你阿爹這樣的大夫說過呀!」
「呃,是很久以前我從某一本醫書上看來的。」她阿爹既然是大夫,家里有醫書應該也很合理吧?
果真,梅麗就點頭如搗蒜,完全相信她的說詞,至于厲朗,他有懷疑過她的話嗎?
「那照這樣看來,這種病是會好的?還會不會再發作啊?」
「應該不會吧……」古娜干笑一聲。
這也得等她真的生過小孩才知道啊——呸!誰說要生了!
「不過你現在這樣不像是生病痊愈,更像失憶呢!我看你有好多事都忘了啊,廉恩說你還問過他小洛是誰呢!」
「呃,這算是……後遺癥吧?呵呵呵。」她也只能打哈哈,準備蒙混過去。
可是梅麗就像好奇寶寶一樣,嘴巴一張似乎還有問不完的問題,讓古娜看得不由得心底一涼,面色發苦。
「梅麗,廉恩在你家等你。」沉默已久的厲朗忽地開口。
看梅麗臉皮一紅,手忙腳亂收拾完自己的東西就匆匆離開了,剛剛還苦著臉的古娜立刻笑逐顏開,感激涕零地看著有意無意替她解圍的男人,發現他也正專注地看著自己時,她就覺得臉上熱熱的,心跳快得不得了。
「你……我……你真的相信我有那什麼憂繁癥嗎?」她很好奇,他是不是她現在說什麼都照單全收?那如果她再跟他強調一次她不是他妻子,他說不定也會信呢?
「不相信。」
咦?
「那你剛剛怎麼不拆穿我?」還讓她繼續把梅麗騙得團團轉。
「你失憶是事實,其他不重要。」他答得理所當然,听得她陣陣無力。
原來他真當她是失憶了才縱容她胡說八道啊?這也就是說,他還是堅持她就是他的妻子。
唉,好吧。
正當古娜在心里嘆息的時候,厲朗毫無預警向前一步,魁梧的身軀將她牢牢困在灶台與他之間。
沒想到男人帶點汗味的味道不但不難聞,還令她心頭小鹿像聞了迷魂藥一樣神魂顛倒,呼吸又開始紊亂了。
他該不會是終于憋不住了,想在這里對她這樣又那樣吧?那怎麼行?孩子待會兒就會進屋了……不對不對,就算孩子不在也不行啊!
佔娜偏過發熱的臉,結果視線一落到他強壯的手臂時,她大腦竟然又開始浮想聯翩?
那一晚,他也是用這雙強而有力的手將她困在身下,然後……
「你煮了什麼?」
他的聲音似申比平常更沙啞?
不,他沒有。人家他只是好奇鍋里有什麼東西,她才是那個欲求不滿的**狂!
「咳!我也沒煮太多啦!就做了鹵豬腳,你跟小洛愛吃嘛!然後還煮了一鍋蘿卜排骨湯,待會兒可要多喝點。人家說冬吃蘿卜夏吃姜,現在剛入冬,吃蘿卜不但對身體好,喝熱湯還能暖胃……」一緊張,她的廢話就特別多,只是講到一半就被他異常閃亮的眼神給打斷了。
「你、你干嘛這樣看著我?」她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自己現在長得跟顆西紅柿一樣。
果然認真的男人最帥氣,認真看著你的男人更是帥到天理不容!她脆弱的心髒都快蹦出喉嚨啦!
「冬吃蘿卜夏吃姜。」他莫名復誦這句話。
「這句話怎麼了嗎?」她滿頭問號。
「這話……你以前也說過。」他眼里的懷念讓她心房的騷動徹底平靜下來。
原來他還是盼著原來的妻子恢復記憶啊……看來他對他的妻子用情至深,如果他那個逃跑的妻子回心轉意,那她肯定是沒有勝算的了。
古娜隨即就為這想法猛一甩頭。
她要勝算干嘛!她才不會對他——
「別這樣,會傷到自己。」他的大手將她搖晃的腦袋瓜穩住,眼里的情緒一下子就換成滿滿的溫柔,讓她幾乎要溺斃其中。
她連忙別過頭,悄悄咬緊下唇,告訴自己千萬不能對這男人放感情。
下定決心,她狀若無意地轉身背對他,一邊攪著排骨湯一邊道︰「你也趕緊去洗手準備吃飯吧。」
待她拿過一個海碗,正準備盛湯的時候,一只大手立刻從後面伸過來代勞。
「我來就好,小心燙著。」他無比自然地從她手中接過湯勺。
當了多年廚師的她哪有他說的這般嬌貴,不過她還是果斷地把另一手的碗公遞出去,準備退到一邊納涼。
沒想到,他的一只手在踫觸到她的指尖時就不動了,另一只手也放下湯勺,一起覆上她還捧著湯碗的雙手。
她的心髒因為他這樣的動作而劇烈跳動著,一時之間也忘了抽出手,就任他用格外溫暖的掌心牢實地搗著。
「手怎麼這麼冷?」厲朗眉頭緊蹙,好像發現什麼難以忍受的事情一樣,不過就是她的手比平常冰冷了一些而已嘛!
「大概是剛剛洗菜的時候,涼水模久了的關系,沒事的!」她不在意地笑笑。
初冬冷風吹撫過的水雖然涼,不過以前當學徒的時候,她都能用布滿浮冰的水洗螃蟹洗到凍傷了,雙手溫度低了點實在算不上什麼大事。
「以後我出門前會幫你洗好。」他如是說著,雙手又在她手背上摩挲了幾下為她取暖。
古娜聞言低下頭,不著痕跡地眨去眼里的濕潤。
明明他要暖的是她的手,怎麼先暖起來的會是她的心呢?從來沒有人對她這般好過,而這人只是錯把她當成另一個女人……
「不必了!我做菜很看心情的,你出門前我說不定還沒決定好要做什麼呢!」她邊說邊動動手,示意他放開她。
她相信他一定可以意會她的意思,果不其然,他立刻松動掌心,讓她的雙手得以重獲自由,然而這份自由維持不過短短幾秒鐘,就又被熟悉的大掌給收回去了。
「你這是在干嘛?」她沒想到他會把湯碗擱在一邊,只為了更完整地將她的手包覆在他的掌心里。
「這樣暖和得比較快。」他振振有詞。
「我說了沒事……」她低聲嘟囔,卻沒再想掙月兌他的手,反而是抬起眼楮與他對望。
這樣一來,她更真切地感受到他手心傳來的熱度,不但暖和了她的一雙手,更讓她的一顆心猶如蓄勢待發的火山,躁動不已。
她發現自己急需一個東西撫平劇烈到會疼痛的心跳,而那東西或許正是他逐漸靠過來的嘴唇……
「阿爹!阿娘!可以吃飯了沒有?」
厲洛稚氣的嗓音猶如一記閃電,將兩人之間的曖昧氛圍一下子劈得煙消雲散。
「當、當然可以了!還還還不都怪你們,洗個手洗這麼久,飯菜都要涼了!」漲紅臉的古娜結結巴巴地把責任推卸到兩個小孩身上。
「是珀風哥哥不讓早點進來。」厲洛噘著嘴,用天真無邪的大眼楮瞪著罪魁禍首,然而他的珀風哥哥卻只是不以為意地一聳肩,一雙明亮的眼楮在厲朗跟古娜之間轉來轉去,看得人都要心虛了。
當然,心虛的只有古娜,從厲朗的臉上找不到跟心虛有關的情緒,只有滿滿被壞了好事的不爽。
因為當家男人很不爽,所以來白吃白喝的某小表就被人用各種理由攔截到手的鹵豬腳,始終吃不上一口,于是乎,餐桌上不爽的人就變成了兩個。
古娜對此毫無知覺,她甚至連吃進嘴里的飯菜都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因為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剛剛被打斷的那一個吻。
噢!她再不好好控制感情就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