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允楨不信這個邪,自顧自地去了西廂房,可西廂房的房門上了栓。他不死心,又繞到了西廂房的窗下。
他很了解她,知道她睡覺的時候喜歡把窗子推開一條縫用來透氣。果然,窗子並沒有關。盛允楨輕輕地推開窗子朝里張望,果然看到床上垂著帳子,再仔細听听,也能听到她悠久綿長的呼吸聲。
這是怎麼回事?盛允楨百思不得其解。但她既然已經睡了,而且還睡得那麼香,他自然舍不得吵醒她,只得又輕輕掩上窗戶,轉身去了正屋。
春花端來了熱好的飯菜請他用。可盛允楨只吃了兩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好難吃啊。想了想,他轉頭問春花,「你少夫人用晚飯的時候,有說故事、編笑話、賦詩嗎?」
春花奇怪地看著他,搖了搖頭。
盛允楨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啞然失笑,「你下去吧。」
胡亂吃完飯,他也洗漱了上了床。自成親以來,這還是他頭一回自個一個人睡,總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麼。盛允楨苦笑,還能少了什麼,少了一個香噴噴又軟綿綿的虞靜姝啊。哎,真是想不到這張床他一個人睡了二十三年。她嫁進來以後只陪著他睡了三個月,然後她搬走,剩他一個人睡,他居然就認床了,睡不著了?
可話說虞靜姝她到底怎麼了,怎麼無緣無故的,突然一個人跑到了西廂房去睡?她是在氣他不踫她嗎?可她又怎麼知道他費了多大的勁,才忍著不踫她的。他要是心里還惦記著白慕蘭,就不能要了虞靜姝的身體。想到這,盛允楨突然有些煩躁,索性閉上了眼楮什麼也不願意去想。不知不覺的,他就慢慢睡著了。
我不想被你休棄,如果真被你休了,我,我……其實我去哪都無所謂啦,可我不能連累我的家人。鳴鳴,你不喜歡我那就算了,我也不要喜歡你,誰想喜歡你啊,我才不要呢。但是,盛允楨,你不要休了我,好不好?你不喜歡我,那我也不會霸著妻位,你、你降我為妾吧。從明日起,我就搬到西廂房去,但我不要被休棄,我不要回娘家……
睡夢中的盛允楨突然一驚,從床上坐了起來,他好像听到虞靜姝在哭泣,可是枕畔明明空空如也,他、他這是幻听?盛允楨撫了撫額頭。剛才他是在作夢?但為什麼她在他夢里哭泣的聲音會這麼清晰?就像她在他耳邊哭訴一樣?而且她在夢中說什麼啊,什麼什麼降妻為妾,真是胡說八道。等天亮了,定要好好問她個清楚明白不可。
盛允楨睜著眼楮,一直震了天亮。不多時,盛允楨果然听到了春花在外頭向虞靜妹請安的聲音,便連忙沖了出去,正好看到虞靜姝穿了件家常的藕色衫子,腦後挽了個清爽的發髻,耳邊的幾絡短發被她編成了小辮子垂在了面頰旁。
虞靜姝見了他,也有些詫異,卻只是朝他遠遠地行了一禮,客氣又疏離地說道︰「夫君早,妾身要去正院向婆母請安去了,夫君請自便。」說著,她便轉身而去了。
盛允楨還沒回過神來,只見覺得得她那娉娉婷婷的身姿實在好看得緊。就是嘛,她本來說話的聲音和走路的姿勢就已經很好听、很好看,干嘛要像之前那樣別別扭扭的?還有,她今天的打扮真好看,清新又淡雅……
良久,仔細回味的盛允楨終于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她為什麼要用那麼客氣又疏離的態度和他說話?而且她好像並不是很在乎他的樣子,只是行了個禮就自顧自地走了?她沒問他睡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啊,她還自作主張地搬到西廂房去了。
「欸,靜姝,你等等。」盛允楨忍不住開口叫道。可看看前邊,哪里還有她的身影呢?她分明就已經去得遠了。
他有些懊惱,但還沒說什麼呢,春花便匆匆從外頭走了進來,對他說道︰「公子,明溪帶了話進來,說岑夫子待會就到呢,您要不要先用早飯?」
府里的早飯那麼難吃,哪個稀罕啊。盛允楨只得擺擺手,急匆匆地去了外院。他心想,今天可要早點回來,問虞靜姝問個清楚。
于是這一天,盛允楨倒是在外院火急火燎地完成了岑夫子布置的功課,然後又火急火燎地往後院趕。此時似乎又太早了些,還沒到晚飯時分呢。
當他趕回院子里的時候,正巧看到虞靜姝坐在院子里的樹下做著針線,還不時笑著和春花說話。
盛允楨一下子就愣住了。她怎麼就笑得那麼好看呢?
還是春花先看到了盛允楨,連忙過來向他行禮,喊了一聲︰「公子。」
盛允楨這才回過神來。他揮揮手,屏退了春花。
虞靜姝也放下了手里的針線,走過來朝他中規中矩地行了個福禮,客氣地說道︰「妾身見過夫君,夫君辛苦了。」
這一整天,他滿心滿腦子想的都是她。可現在,她雖然就在他的面前,態度卻如此淡漠,一時間,盛允楨只覺得萬語千言卻如鯁在喉。
「靜姝,你、你為什麼搬到西廂房了?」他期期艾艾地問道。
虞靜姝看了看一旁正在灑掃院子的婆子們,又看了看正彎著腰在花園里侍弄盆景的僕婦們,低聲說道︰「夫君讀書辛苦,妾身只怕夜里驚動了夫君,索性搬到西廂房去住,也好讓夫君夜里能夠好生歇息。」
盛允楨張了張嘴,有些不知要說些什麼才好。她的話好像挺有理的,可夫妻怎能分房而居呢?等等,好像是他一直不踫她的,那現在又有什麼立場來指責她搬了出去?
虞靜姝不願意再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她朝他行了一禮,輕聲說道︰「夫君辛苦了,妾身去廚房看看。」說完,她便離開了。
盛府的飯菜一向好看不好吃,所以各房都有備用的小廚房。想著已經好幾天都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的虞靜姝決定做點好吃的犒賞一下自己。
但其實深秋時,食材就不怎麼豐富了。她在小廚房里翻找了一會,看到了水靈靈的白蘿卜以後,又好像想起幾天前莊子上好像送了些火腿過來,連忙吩咐廚娘去找了出來。接著,她又看到有一小筐紅艷艷的新鮮山楂,口水都差點流了出來。
廚娘很快就把火腿送了過來。虞靜姝則指揮著僕婦將們火腿焯水,然後又將白蘿卜去皮切塊,蘿卜皮備用。接下來,她起油鍋炸香了火腿,再放入蘿卜塊,加水,大火煮沸以後再轉文火熬煮,再用香醋、霜糖粉、鹽和醬油來腌制生蘿卜皮,最後她開始處理山楂果。
山楂果最好處理,因為它的果泥會自動結成凍,而且作法非常簡單,洗淨去皮之後搗成果泥,入小兵熬煮一小會,待稍微晾涼一點,就摻入蜂蜜拌勻,再倒進模子里,等冷卻了以後,紅艷艷又有些透明、酸甜可口的山楂凍就大功告成啦。
當虞靜姝做好了山楂凍以後,那邊火腿燜蘿卜的火候也差不多好了。她試吃了一塊山楂凍,感覺酸酸甜甜的挺好吃,而且賣相也不錯,便讓春花找來幾個漂亮盤子,給婆母送了一份,給嫂子送了一份,自留一份吃。嗯,反正還有多的,那就也送給盛允楨一份吧,剩下的,就留給春花和廚娘她們吃。
春花見自己也有份,高興極了。她先是興高采列地去各房送了山楂凍,又按少夫人吩咐的,給公子也送了一份過去,一邊走還一邊想,少夫人這是故意的嗎?為什麼公子的山楂凍比她春花的還少呢?
可轉念一想,啊,也對,公子是個男人嘛,肯定不愛吃糕點之類,少夫人真有先見之明啊,萬一公子不愛吃,直接扔了的話,那多可惜啊。但春花沒想到,公子剛一看到她送去的山楂凍時,還一臉的懷疑和鄙夷,可一听說這山楂凍是少夫人做的,他立刻毫不猶豫地就捻了一塊塞進了嘴里。
接下來,春花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家公子直接就把一盤子山楂凍全給吃完了,而且他吃完了以後,仍意猶未盡地問她還有沒有?春花拚命地搖頭,心想打死我也不會告訴公子您少夫人還賞了我和廚娘一人一碟子。
盛允楨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山楂凍之後,就覺得更餓了。他忍不住問春花,「少夫人在廚房里待了那麼久,她在干什麼呢?」
春花老老實實地答道︰「少夫人在做菜,在做火腿燜蘿卜呢。」
「還沒炖好嗎?你少夫人怎麼還沒送來?」說著,盛允楨不由自主地舌忝了舌忝嘴唇。
春花一怔,心想少夫人都已經在西廂房里吃上了,怎麼您……
「婢子不知道,婢子這就去看看。」春花喏喏地答道。心里卻想著,哎,夾在你們夫妻倆中間可真難啊。
雖然心里這麼吐槽,可春花還是老老實實地去了西廂房,卻看到虞靜姝正捧著碗,就著味鮮軟糯的火腿燜蘿卜大口大口地扒飯。
「少夫人,公子、公子他……他在正屋那邊,還沒用飯呢。」春花弱弱地說道。
虞靜姝一怔,轉頭看向春花。待咽盡了嘴里的飯菜之後,她將空碗遞給春花,「給我再添一碗飯。」
春花只得照辦。
虞靜姝接過盛滿了白米飯的瓷碗,先盛上一勺湯汁湊在飯上,然後就著美味的腌蘿卜開始扒飯。她快速地又吃完一碗飯,覺得已經吃飽了,這才放下了碗筷。
跟著,她看了看自己的菜碗里還剩下小半碗火腿蘿卜,便低聲對春花說道︰「這個拿去廚房里應該還有小半碗,你去湊湊看,要是湊不夠一碗的話,那我也沒法子了。」
春花一愣,但想想,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只得收走了虞靜姝吃剩下的殘羹剩飯,然後依著少夫人的吩咐,將她吃剩下的火腿燜蘿卜與鍋里剩下的添了盤,送去給盛允楨。
正在正房的盛允楨已經早就等不及了好嗎。春花剛把菜肴放下,就看到一向溫文儒雅的公子居然兩眼放著綠光,而且就像狼盯著獵物那樣,露出了惡狠狠的表情。
春花才擺好盤,盛允楨就端起碗,迫不及待伸長了筷子,挾起了了一塊被燜得軟軟爛爛的蘿卜。隨著那塊蘿卜被狼……不,被盛允楨剛一塞進嘴里,他的兩只眼楮就瞪圓了,然後還露出了幸福和享受的表情。
看著公子的表情,聞著香噴噴的火腿蘿卜味,春花不由自主地就吞了一口口水。公子明顯很喜歡少夫人做的菜,就著蘿卜扒飯的速度顯然比剛才少夫人快多了。
眼看著盛允楨一下子就扒完一整碗飯,接著又添一碗,最後直把所有的飯全吃完了,這才咕噥了一句,說︰「今日的飯怎麼這麼少啊?」然後仍然不舍那道火腿燜蘿卜,就挾了些青菜,用來沾著湯汁繼續吃。
春花忍不住再一次在心里吐槽,公子,以前少夫人還沒過門的時候,您在府里用飯還從未添過一次飯呢,今日可是頭一回嫌飯少。
這一頓飯,盛允楨簡直吃得心滿意足。但好像還是少了些什麼?少了虞靜姝的聲音?咳咳,正好他也吃撐了,不如就去院子里走走,看看她在做什麼,說不定只要他向她服個軟的,她就會像以前那樣了吧。這麼一想,盛允楨立刻站起身,去院子里散步去了。
其實虞靜姝已經在院子里散步了。但她听到了正屋里的門被推動的響聲,還听到了盛允楨的腳步聲。為避免尷尬,她眼疾手快地一轉彎。
一腳跨出正屋門檻的盛允楨正好就看到了她的背影,還不待他開口喊她,她已經推開了西廂房的門,走了進去,而且還反手重重地關上了門,落了栓。
盛允楨訕訕的。可他又沒有追上去一問究竟的勇氣,依情,是他不踫她在先,現在她搬出去了,他哪里好意思怪她?依禮,她也並沒有踰越,她做衣裳給他穿,做飯菜給他吃,他實在挑不出她的毛病。依理,她是他的妻,是他院子里的女主人,她想在哪間屋子里睡那是她的自由好嗎。
那就這麼灰溜溜地回房?盛允楨又有些不甘心,最後他圍著西廂房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她熄了燈歇下了,這才失魂落魄地回了正屋。正屋里空蕩蕩的,她不在,似乎連他都是多余的。盛允楨沒精打采地和衣躺下,滿腦子想著她,沉沉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