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魔為偶(下) 第四章

作者 ︰ 雷恩那

師父先帶她溜去灶房拿了兩顆大肉包,是她最愛的蔥花蒜苗豬肉餡包。

大冷天的,肉包早都涼掉,但從師父手中接過來,竟都變得溫燙溫燙的,也不知師父是怎麼辦到的?

很好奇啊,想知道他發生何事?想知道他體內火能是怎麼回事?

是否與她當日在小河灣醒來的夢境相關?

那個被金紅火流吞噬一切的論夢……其實是真的?

師父沒回答她,她也沒再追問,覺得也許是在今夜,他要她去看。

呃……只是沒想到她得在師父背上啃包子。

他們不是騎馬也沒乘車,師父這次自願讓她爬上寬背,背著外傷愈合、氣血仍不大足的她朝皇宮方向直馳。

然後實在飛得太快,師父長勁不歇,輕身功夫竟較以往不知高上幾層。

待他們抵達宮中,她兩個肉包子還完整地拿在手里,表情傻怔怔。

結果包子被師父取走,再塞進她手里時又變得溫燙燙、香噴噴。

「不是肚餓?快吃。」見她一直緊盯他的掌心不放,努力要看出端倪,南明烈倏地撤手,面色沉凝。

「嚼?喔……」戀戀不舍收回眸光,絲雪霖這才大口地啃食肉包,邊跟在師父身後徐步踏進某座宮院。

經過園子時,她瞥見師父隨手扯了一片沾著薄雪的長青葉。

沒刻意放輕腳步,氣息亦未隱去,他們的到來很快引起禁軍護衛和守夜宮人們的注意。

「烈、烈親王爺……王爺您這是……」

「王爺子夜進宮,那個……可、可是奉召進宮?」

白日在泰元殿發生的事,好巧不巧全被躲在大殿後頭小間里模魚偷懶的三名小鮑公們覷見,三張口私下這麼一傳,到得晚間,整個皇宮幾乎傳遍。

被認作已遇難身死的烈親王突然進宮,不回來便罷,一回來就趕上皇上遇刺。

而皇上遇刺是幌子,主要目標是那個未過門的烈親王妃。

據說烈親王一怒為紅顏,不知把戲怎麼變的,只一招,僅僅一招,幾名假扮刺客且武功真的挺高強的宮人們,眨眼間小命全被端了去。

神的是,皇上沖著烈親王只敢大聲咆哮,啥事兒都辦不了。

因此此時禁衛和宮人們見到南明烈出現在太子寢宮,一身黑袍如流墨,銀灰散發晃蕩出近乎妖野的流光,膽小的已跪了一地,勉強能說話的,聲音干干巴巴,還得低首邊說邊隨他前進的步伐往後退,沒誰敢上前櫻其鋒。

……是說她家師父有這樣可怖嗎?

跟隨男人腳步,絲雪霖把最後一口肉包塞進嘴里,嚼嚼嚼,再嚼嚼嚼,恍惚望著那道挺拔清俊的身影。

那銀灰散發柔光勝雪,與他寬闊肩背互襯,怎麼都好看,且耐人尋味得很,看著看著,她都好想再撲上去。

欸,停!不能再胡思亂想!

她得先弄清楚師父心里想些什麼才是正理。

他故意扮冷臉不理她,卻還是擔心她傷著、餓著,她得穩心,不能又被師父的美色迷惑了去。

另一邊,宮中消息遞得飛快,他們剛長驅直入進到太子寢宮的內殿,外邊已傳來「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的宣聲。

宣聲一起,宮人們自是跪了一地,整座太子寢宮燈火通明,而外邊,禁衛軍已里三圈、外三圈將宮院圍個水泄不通。

絲雪霖倒沒想到十二歲的太子殿下生得如此俊俏可愛。

不知是未听聞白日在泰元殿之禍,抑是對他的九皇叔當真喜愛,睡夢中被吵醒的太子見到南明烈很驚喜地咧嘴笑,不顧宮人們阻攔,一下子就跳到他九皇叔跟前,粉離玉琢的臉蛋仰得高高。

結果南明烈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小小太子已被一名有武功底子的老宮人抱走,退退退,退到疾步踏進內殿的帝後身側。

「你還想干什麼?!」帝王盛怒,面上卻滿滿驚懼之色。

南明烈清冷道︰「這句話當由臣弟來問方是。今夜,大批羽林軍埋伏在烈親王府四周,京畿帝都,首善之區,皇兄布置那麼多軍力,試問,皇兄意欲為何?」

絲雪霖氣息微窒。

原來她方才沒看錯。

伏在師父背上飛過高高低低的千家屋瓦,她盡避怔怔然抓著兩團包子,眼角余光仍瞥見暗巷中那一坨坨的黑影和刀光,她在師父耳際嚷著,師父直直往前飛馳,根本不理她。

其實師父心知肚明得很啊。欸,真不跟她說是怎樣?

既然夜闖宮中,那烈親王府的危勢必然有解。

握了握有些汗濕的手,她悄悄吁出口氣,穩心去看。

昭翊帝嘴角一扭,似發僵,說話艱難。

南明烈薄唇勾了勾。「若臣弟推測無誤,皇兄是想利用眾人熟睡之際來個奇襲,發動的時辰最好在丑時末、寅時初,打得人措手不及,最好是將烈親王府全給滅了,再說是盜賊闖進帝京橫行,將事推得一干二淨,如此最好,是嗎?」

約莫是絲雪霖瞪人的目光太狠,昭翊帝不禁朝她瞥了眼。

這一看,皇帝又驚得臉色慘白。

明明被「刺客」砍中一刀,他親眼目睹,不會有錯,他看到她半身血污苦苦支撐,後來根本站不住了……白日里那樣大量失血,怎麼可能才到中夜,她已活跳跳又跑進宮里來?!

全是因眼前這個令他恨得牙癢癢的好九弟嗎?

唯朱雀尊,身烙火焰,神火不熄……開泰繼統者,只有他南明烈才是真龍嗎?

「你到底還想干什麼?」他不甘心、不甘心!

南明烈未答話,卻將適才隨手摘得的一葉置在唇間,徐緩吹起。

葉笛一催動,昭翊帝後與幾位心月復宮人們全一頭霧水,眾人想以不變應萬變,皆不敢輕舉妄動,動的人僅有一個——十二歲的太子殿下。

「……殿、殿下?」、「殿下您要去哪兒?」、「齊兒?齊兒?」

太子殿下直挺著小小身板,垂在身側的兩臂動都沒動,兩眼平視,面無表情,就這麼沉靜堅定地往殿外走。

宮人們不敢強加阻攔,全跟在他身後,待昭翊帝後頓悟過來已然遲了——

「快!抱住太子,別讓他再走!快啊!」

皇後驚聲尖叫的同時,走出寢宮的太子來到園內錦鯉池畔,這隆冬飛雪的,小太子毫不猶豫地一腳踩進池中,「澎」一響濺起大水花。

情勢自然亂上加亂,宮人們忙著拉起太子,還得照看突然昏厥過去的皇後。

昭翊帝子嗣不興,除太子殿下,僅在三年前由容貴妃誕下一名小小皇子,其余妃嬪所出皆為公主,但即便是公主,也不過五名。

南明烈這一招確實令帝王驚得三魂少七魄。

「今日令其跳湖,明日令其懸梁,皇兄能有多少孩子供臣弟玩樂?」撤掉葉片,他清冷嗓聲似笑非笑,狠戾氣味藏在一身清澈中。

太子被救起,昭翊帝表情狂亂、腳步踉蹌地撲去孩子身邊,大喊著召太醫。

南明烈道︰「皇兄放心,齊兒僅是睡沉,待明日第一道天光照進便會醒來,只是烈親王府外的埋伏不撤,齊兒這次能睡醒,下回可就難說。」

「南明烈!」怒極驚極,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束手無策。

「自與皇兄重逢,皇兄總一再問我到底想做什麼。臣弟也說,待想妥自會告知,眼下我是想妥了。」南明烈把玩指間的葉子,淡笑——

「臣弟還想繼續當這個烈親王爺,沒打算要皇兄那張龍椅,事到如今,誰坐在龍椅上都無甚差別,要操控一個帝王實也容易,不是嗎?」

听進昭翊帝耳中,就是他南明烈要當幕後操控整個王朝的那只手。

若南明烈不死,那他以及他後代子子孫孫即便登上皇位,也永遠受控于人。

「瘋了……你瘋了!走火入魔,你瘋了!」倒是罵人的人比較像瘋子。

南明烈揚眉,眉間疏離冷峻,上彎著唇——

「莫忘,是你逼我的。皇兄。」

「朕逼你?朕逼你的?呵……哈哈哈哈——」狂笑一陣,皇帝目中淬著惡意。「南明烈,朕的好九弟,哈哈哈哈,你以為那‘血親之血’是誰的?朕的血嗎?非也非也……」搖搖頭。「北溟雙國師……那對姊弟說了,要對付你,設陣的‘血親之血’與你的血脈必須更親近才行,越親近,設陣威力越強,你且說說,除朕以外,這世上與你血緣親近的,那人是誰?是誰?!」

南明烈俊顏沉凝,瞳中宛如覆上一層冰。

昭翊帝咻咻喘著,仍咧嘴笑開。「那人此刻就在慈寧宮安養呢,‘血親之血’亦是她甘心情願給出的,放了滿滿一碗啊,朕的好九弟要是不信,盡可去問。」

太子寢宮中靜得可怖。

宮人宮女們大氣都不敢喘,連一旁照顧皇後和太子的幾個亦都輕手輕腳,害怕弄出點聲音會招來大禍似。

匹夫一怒,血濺五步,而今帝王一怒……又要血流漂杵嗎?

「今日在這內殿的宮人宮女們,皇兄打算全殺了嗎?」南明烈淡淡問。

「什……什麼?」

昭翊帝未及反應,跪了一地的宮人宮女們已瑟瑟發抖,哭聲細碎滲出。

南明烈環顧眾人一眼,平聲靜氣道——

「勸皇兄還是別殺了,總不能臣弟進宮一趟,皇兄就殺一批人,往後臣弟仍會時不時進宮探望母後、探望皇兄皇嫂,與齊兒以及其他幾個皇佷和皇佷女們玩耍,屆時皇兄若把內廷服侍的人全殺盡,可要遭天下人非議。

今夜言盡于此,望皇兄有所定奪,臣弟告退。」

「南明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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