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餅後,梅茹仙拿著布巾站在窗邊 栻著濕濡的長發,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淅淅瀝瀝落下的秋雨。
颼颼冷風自窗子縫隙吹進,讓她不由得感到絲絲冷意。一陣秋雨一陣寒,前幾天還沒感到冷意的,今晚這場秋雨落下,她便覺得秋天已經悄悄到來。
「小姐,您剛沐浴出來,別站在窗邊,容易著涼。」梅茹仙的丫鬟如意從外頭進來,看見她站在窗邊吹著冷風,趕緊向前將半掩的窗子關上。
「不過吹了下冷風,哪有你說的那麼夸張。」
梅茹仙身邊一直沒有丫鬟伺候,她也從不覺得有什麼不便,不過符景升得知後便馬上給她送來四個丫鬟,分別是吉祥、如意還有金玉、滿堂,而給她送丫鬟的理由是,未來她會愈來愈忙,不可能再凡事親力親為,必須及早培養幫手,這理由夠冠冕堂皇,她也只好收下。
她覺得自己暫時不需要用到四個丫鬟,考慮之後便請符景升再買個年紀大的嬤嬤跟小廝,將金玉和嬤嬤撥給賈迎春,滿堂跟小斯撥給梅清元,負責照顧他們的生活起居。
「對了,方才是不是賈家的人來敲門?誰來了?」會晚上來敲她家門的,除了賈家那些人,她想不到第二人選。
「是符公子來了,這會兒正在正廳跟夫人談話,似乎有什麼重要事情,不過符公子說他一會兒就會過來找小姐。」如意接過她手中的布巾,替她將濕發擦干,幫她綁了個輕便的馬尾。
透過窗子隱隱約約看到回廊有光影晃動,如意趕緊拿過披風替她披上,「小姐,吉祥領符公子過來了。」
「讓吉祥領符公子到旁邊的小花廳去,他會這時間趕來,肯定還沒用晚膳,你到小廚房煮碗面來。」梅茹仙交代了聲,往她站在花廳門口,看著符景升來到面前,借著他手中的宮燈照映,感覺在夜色中冒雨過來的他,那身上的寒意似乎是從內而外散發出來,而不是這秋雨所造成。
「你怎麼會在這時候過來?」
他拂開因被雨打濕而垂落額前的凌亂濕發,沉聲道︰「茹仙,我有要事跟你談,今晚無論如何都必須過來一趟。」
兩人進屋,她見他模樣有些狼狽,將自己的帕子給他。
這時,如意端了剛燾好、上頭放了顆鮮女敕荷包蛋的雜菜面進來,放下後便退到門邊。
「你應該還沒用晚膳,先吃吧,吃完再說,或者邊吃邊談也成。」梅茹仙把面推到他面前。
他也不跟她客氣,衾起筷子直接吃,約莫半飽後,便開口說出他深夜前來的原因,「茹仙,京城傳夾消息,我祖父陷入昏迷,嘴里不斷喊著父親的名字,因此我明日要帶著父親一起趕回京城,我想請你跟我一起上京。」
她聞言一楞,驚呼,「你說什麼,明天跟你一起上京城?」
「是的,我必須用最快的時間回去。」
「這太匆忙了,我們預定半個月後才起程,現在臨時改變行程,作坊里所有事情都沒交代,這怎麼成,而且讓我跟你一起上京城,我娘肯定不同意。」
當時他們和母親替經討論過,最後做出帶上母親及弟弟的決定,以避免落人口實。
「事方才我已經去請示過賈姨了,只要我能保證你這一路上的安全,她便同意讓你跟我先行。」他安撫道︰「至于豆腐跟紡織作坊的運作,你放心,林管事已經完全上手,你完全不必擔心。」
「要不你先回京,我迅速準備準備,再帶娘親跟弟弟一起前往京城。」
他臉色凝重地看著她,「茹仙,我有想過帶著賈姨跟元兒一起上路,可我擔心他們會成為你的軟肋。」
她皺眉睨著他,「別跟我說我已經被人盯上了。」
他無奈地嘆口氣,告知她,「據我剛收到的消息,有人要對你出手,有一方人馬應該是魯記,目的便是阻攔你上京,不想讓你代表符記進宮織布參加評選,另一方人馬目的還不明。」
「另外一方……誰跟我有仇?」她拇指抵著下顎,仔細思索著她是何時得罪人,讓人想要她的小命,而自己卻不知道?其實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翟楠生,可是他雖然是那種睚訾必報心胸狹隘的人,不過她與他之間的恩怨應該還不至于要動用到江湖勢力吧?要她小衰神這條小命的另一方人馬究竟是誰啊?她忿忿地在心底嘀咕了聲,要是被她知道是誰,定加重十倍詛咒,讓他永遠翻不了身!
「不管兩方目的為何,我都必須保護你的安全。」其實……據他所知,另一方人馬有可能是他的姑父、姑母,目的很簡單,便是不想讓他接掌符家所有產業。
一旦符家取代魯記成為皇商,祖父定會放手讓他接掌符記的一切,這包括了姑父他們手里所掌握的部分符家產業。只有不讓符記成為皇商,他們才能繼續掌控手中的產業,而最快的方法就是讓要進宮參加評比的代表消失。
只是這事還未得到證實,他不方便透露,也不希望有人因此而遭到誤會曲解,所以他只能暫時先隱瞞她,希望回京的這一路上平安無事。
她挑眉,「看來……為了我的安全,我只能點頭跟你一起上路。」
「抱歉,事情緊急,我只能這麼做。」未詢問過她的意見便做出這樣的安排,他心里對她有些愧疚。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可不想我母親跟弟弟出事,他們留在家里相對安全些。」
不得不說,符景升這樣的安排是最好的。
忽地,她腦海閃過一個人影,眯起杏眸問道︰「那翟楠生呢?別跟我說他也要走。」
「他不會跟我們一起上路,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出發,後天再讓珍饈閣的伙計通知他。」
她嘴角扯著一抹賊賊的冷笑,「看來你跟他產生了齟齬……」
他低眉淺笑,片刻後有些無奈地說道︰「遲早的,回到京城後恐怕會有一場包大的風暴……」
「你們想怎樣我不管,別把我扯進去就好,也別讓我跟他一起上路,我一看到他就沒好心情。」雖然翟楠生一直想扭轉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印象,只是,遲了!
「放心,路上我都安排好了,絕對不會遇上他。」
「這樣就好。這麼晚了,你在這休息吧,我先去準備該帶的物品。」其實她有木鐲,根本不需要準備任何東西,不過還是要做做樣子。「如意,領符公子到客房。」
梅茹仙趴在船頭,迎著風看著湍急的河面,昨晚下了一夜大雨,今天早上雨雖然停了,但是河水暴漲,波濤洶涌,他們所搭乘的船不敢全速向前行駛,而是靠著岸邊緩行,以免發生意外。
她與符景升離開大坑村後,便一路急馳前往永寧縣,搭船走水路到余州,再換條河走到清州。
據符景升所說,他們到達平安縣的碼頭後,再下船改走陸路趕回京,這樣看似繞了一大圈,卻節省一大半的時間。
一想到只要再一天的時間就能到達平安縣,不用再繼續待在船上,她整個人松了口氣。
「讓讓,讓讓,梅姑娘,快讓開,魚網要拉上岸了,會派得甲板上到處是污水,要是弄髒你的衣裳可就不好了!」一名船工扯著嗓門對她吼道。
忽地,一記怒喝聲在那幾名忙著要拉漁網的船工中爆開——
「混蛋,誰讓你們對少女乃女乃說話這麼不客氣的!」
「嗄?原來梅姑娘是未夾的小女乃女乃啊!失禮,失禮啊,小女乃女乃。」幾名船工一同向她行禮致歉。
她眉頭微皺,低斥道︰「我才不是你們的少女乃女乃,本姑娘尚未論及婚嫁,是誰胡扯破壞本姑娘的清譽?」
所有船工指向穿著勁裝的男子金貴,他是高掌櫃的佷子,因為機伶,符景升破例帶在身邊。
「金貴,你跟他們胡扯什麼。」
金貴一臉無,「梅姑娘,我可沒有胡扯,你真的是少東家的妻子,你們可是有簽契約的。」
「簽契約?你給我說清楚,簽什麼契約?」她听出問題的癥結,作勢要掐他,逼問著。
「好、好、好,我說,我說。」金貴有些害怕地護著自己脖子。
梅茹仙瞪他一眼,「快說!」
「我叔叔說的,他有一天說你是少東家的是沖喜娘子,要我不可以對你無理爭不能有非分之想,你是少東家的人。」
她震驚地吼道︰「你叔叔跟我說沖喜那事已經解決了,不是嗎?為何他會這麼跟你說?」
「那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我叔叔可是耳提面命地交代這事。」金貴縮著脖子小心地看著憤怒磨牙的她。
「他是什麼時候跟你說這事的?」
「上個月,昨天也有擰著我的耳朵要我對你恭敬,說……說什麼我忘了,不過有提到契約這件事,還說官府也有登記,你成為少女乃女乃是遲早的事。」
高掌櫃不是跟她說會將賣身契撕掉嗎!事情都過多久了,高掌櫃卻交代金貴要尊敬她,也就是說,賈二郎騙娘親簽的那張契約,高掌櫃肯定沒有將它毀掉。
她低咒了聲,「該死的,高掌櫃這個騙子,竟敢騙我說那張契約已經撕毀。」
「梅姑娘,你口中說的那張契約是不是我叔叔說的那張,這我可就不知道了。」
她扯過金貴的衣襟,「你叔叔人呢?」這一次符景升回京,連同高掌櫃也一起帶上了。
金貴趕緊指著船艙,「在少東家那里,半刻鐘前少東家找他過去,好像有事情交代他。」
她大步流星地朝船艙走去,剛走下樓梯便看到高掌柏從符景升的房間出來,立刻吼道︰「高掌櫃!」
這驚天怒吼把露出一張笑臉的高掌櫃嚇了一大跳,「哎喲,梅姑娘你這是怎麼了,火氣這麼大,誰惹你不開心了?」
「你!」
「我?梅姑娘,小的怎麼惹你不開心了呢?」高掌櫃搓著手心問著。
「我問你,當時那張契約呢?」
「哪張契約?」高掌櫃一臉納悶。
「沖喜買賣的那張契約,賈二郎騙我娘簽下的那張契約!」她在高掌櫃耳邊聲撕力竭地叫著。
高掌櫃怔愣了下,頓時恍然,扯著假笑,「呃,那張啊……那張契約啊……」
「你不是跟我說一定會把那張賣身契給撕掉嗎?」
「是啊,是啊,當時我是說會把它撕掉,我也有想過把它找出來撕掉,不過事情一忙就忘了,然後、然後……」高掌櫃流著冷汗,心虛地覷著她。
「然後怎麼樣了?」
「然後……少東家知道這事後,就、就把那張契約要了去……」
「你說什麼,那張契約現在在符景升手上?!」她十分驚詫。
高掌櫃點頭,「是的,你可能要親自找少東家才能要回契約,少東家應該會還給你,不會跟你要賠償金的。」
伊茹仙氣呼呼地道︰「這是賠償金的問題嗎?」她快氣死了,那張契約竟然會跑到符景升的手上,只要那張契約沒有毀掉,她就是符景升未過門的妻子,他們是合作伙伴,現在轉變成這種關系,很尷尬耶……不行,她去找符景升將那契約給要回來,親自撕了才成。
梅茹仙咬牙冷聲警告高掌櫃,「這事你給我記住,等我處理好符景升,回頭再來跟你算這筆帳,敢坑我,我跟你沒完!」
她一把推開高掌櫃,氣呼呼地朝符景升的房間走去,連門也沒敲,直接踹開,「符景升,把東西還給我,你要是不還給我就要翻臉了。」
「東西?茹仙,那個荷包你不是趁我有幾分酒意時給順回去了嗎?」
「誰跟你說荷包的事情,」她嘴角一抽,酒醉還能知道她把荷包給拿了回來,分明就是裝醉。
「那我身上可沒有你的東西了。」
「我指的是那張買人沖喜的契約,那在我給高掌櫃菜譜後就作廢了,把那還我。」
「唷,原來是那事,我還以為什麼事情。」
「在你眼中不重要的事情,對我來說很重要!」她氣急敗壞。
他定定地看著她因憤怒而漲紅的臉蛋,沒說話,像是在慎重思考什麼事情。
「快啊,你在猶豫什麼?」
他緩緩道︰「我拒絕。」
她睜大眼眸,怒氣沖沖地質問,「拒絕?你憑什麼拒絕?」
「因為我打算履行這份契約。」
「什麼?」她愣了下,以為自己听錯了,看到他認真的表情,一陣尖叫,鬼話?!」
「我說我要完成這份契約上的內容。」
「你瘋了嗎,履行什麼契約!」她聲音拔尖。
「你說什麼,我沒瘋,我是很認真地跟你說,茹仙,我很開心我的未婚妻是你。」他的表情誠懇認真。
這話讓她呆住,滿眼震驚,片刻後才好不容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在說笑吧?」
「茹仙,我不是在跟你說笑,我對你是認真的,我喜歡你,早在我中毒醒來,看到你的第一眼時,便喜歡上你了。」
在仙庭時未曾有仙人向梅茹仙表白,此番可是她的頭一遭。
面對符景升突如其來的表白,她十分震撼,不知所措,久久才稍稍從這震撼中回過神來,雙頰泛紅,怔怔地看著他,握拳捂唇了聲,掩飾自己心頭的慌亂,「咳,不要以為我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村姑,就想藉此戲弄我……」他這表白比翟楠生送她發簪更讓她驚駭,但心里頭卻有絲絲的竊喜跟羞澀。
「茹仙,我對你從未產生過一絲褻玩或不尊重的心思。」他向前,雙手搭在她肩上,「經過這陣子的相處與了解,你應該清楚我一向冷情,對女子手是無情,我這二十年來唯一動心過的女子只有你,梅苑仙,」
她仰頭望著那張表情誠摯的臉龐,回想這陣子的相處,他總是將她保護得很好,很多事情都是他先替她想到,並且替她處理好,完全不需要她煩惱,一路上也對她處處維護。
對于他的好,她不是沒感覺,可她沒想過,原來他對她是喜歡的。
他大手輕撫上她白女敕細膩的美麗小臉,一向淡漠的眸底閃煉絲絲柔情,「茹仙,我對你是真心的,想娶你為妻,與你共度一生,可以給我這個機會嗎?」
她羞澀又驚喜的心漸漸沉澱下來,認真思考著。
她清楚凡間女子年紀一到就必須嫁人,不過自己沒有嫁人的心思,娘親也尊重她的意願,不會逼她嫁人,但是以娘親的軟性子,很容易幾句話就被人誆了,糊里糊涂地不經她同意便替她訂下婚約,尤其是吃定了娘親的賈家人,更有可能不經過娘親同意就暗向幫她訂親,實在是防不勝防。
這麼一想,她赫然想起一件在當時听來事不關已的事情。
約莫一個月前,她曾經听元兒提起過,賈家的人找來王、陳兩個媒婆,詢問他們手中是否有急著娶親的男子。
賈二郎的女兒還未及笄,不可能相看說親;而賈老頭的小女兒賈盈花因為年紀頗大,已經十八歲了,又加上幾次被搶親,所以已說給了鎮上一戶人家當填房,短期內賈家是不可能有姑娘能說親的,會找上媒婆相親,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來。
現在家里的大小事都是她做主,只要把她嫁出去,剩下軟弱的娘親跟幼小的弟弟,還會不好拿捏嗎?一想到這里,又想起剛來到凡間時發生的那幾件事,有哪一件有經過娘親同意?如果真如她所想,那這事不得不防。
與其被設計,或者嫁給一個自己不欣賞、不喜歡,甚至未見過面的陌生人,倒不如考慮符景升,起碼他們相熟,且經過這一陣子的相處,她有些欣賞他,況且有他這個未婚夫當擋箭牌,也可以打消那些對她有異樣心思的人的陰謀詭計。
思考了一陣子後,她抬頭望著他那雙染著一絲忐忑的眼眸,輕聲道︰「我還有母親跟弟弟要養,三年,如果你願意等我三年,並且用這三年的時間來打動我,我就考慮嫁給你;不過要是三年我對你沒有辦法產生任何感情,我們就各過各的,好聚好散,你看如何?」
他喜出望外,激動地一把抱住她,將她緊擁在懷中,「只要你肯給我機會,就算是三百年我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