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她再也鎖不住滿腔的委屈和憤恨,洶涌而出。
君連笙見她的眼淚竟越落越凶,莫名所以,可不知怎地,瞧著她淚漣漣的模樣,他心中隱隱有絲不忍,安撫了句,「你別哭了……」
下一瞬,見她竟要拿手中的帕子擦淚,他急切的出聲阻止,「別拿那手絹擦,用這個!」他一時情急之下,撩起衣袖,替她擦淚。
杜紫芯怔愣的望住他。
迎視她那雙泛著淚的雙眼,君連笙心頭莫名一緊,他微覺訝異,不知為何會突然之間對她生起一抹憐惜之情,他不動聲色的繼續將她臉上的淚痕擦干,然後藉此機會,不著痕跡的順手取回她握在手里的帕子。
她默默看著他將那條自己送給他的手絹,小心的收進衣袖里。她送的手絹他尚且如此珍惜,可如今她人就在他面前,他卻認不出她來!
因為他認識的那個蝶兒已經死了,在三年前就已慘死!
想起前生之事,杜紫芯悲從中來,抑制不住,失態的號啕大哭。
看見他就站在她跟前,她一把抱住他,哭得悲傷不已,彷佛歷經千辛萬苦終于尋到失散的親人,恨不能把一切的心酸苦楚都向他傾訴。
君連笙猛然被她抱住,頓時有些慌了手腳,見她將臉埋在他胸口,那傾瀉而出的淚水,瞬間就淌濕了他胸前的衣襟,讓他本想推開她的手,下意識的轉而輕撫著她的背,緩言哄著她,「別哭了。」
一旁那兩個婢女早已呆傻得不知該做何反應,不明白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般,但是看著王妃偎在王爺懷里哭泣,總覺得似乎……也不是什麼壞事。
見她哭個不停,君連笙想來想去,也許是為了這條手絹,遂道︰「這條手絹是故人所贈,我不能給你,你若喜歡這種樣式的手絹,可以讓府里給你做個幾十條。」
她被他的話給氣笑了,他竟以為她是因為想要這條手絹而哭嗎?
「我要那麼多手絹做什麼?真是呆子。」她抬手抹了抹淚,離開他胸膛,咬著唇瓣,抑住想月兌口而出與他相認的話,轉身快步離去。
那兩名婢女朝君連笙福了個身後,連忙追上去。
君連笙怔怔望著她離去的身影,適才她說話的口吻,怎麼有幾分像是在無心庵里的蝶兒闐黑的寢房里,杜紫芯抱著膝坐在床榻上,也不知是不是那條手絹的緣故,過往很多被她遺忘的事,漸漸在她腦海里清晰了起來。
她想起了靜若師太那張總是板著的莊嚴面容,想起了那些看著她長大的師姑們的音容笑貌……想起了庵里那對年年飛走又年年歸來的雀鳥……想起了庵里的一草一木……想起當時她是懷著怎樣期待歡喜的心情,跟著娘前往京城見父親……
「君連笙、君連笙,你知不知道我是怎樣被狠毒自私的邵家人和君連泗凌虐至死的,你怎麼可以阻止我為自己和娘報仇?!」
早先她差一點就忍不住想與他相認,想狠狠的責備他。
可是她不能啊,她不能讓任何人得知,如今在這副身軀里的人是一個早已死去多年的亡魂,這種事不但沒人會信,還可能會讓人覺得她瘋了,說不定會將她當成妖怪!
這秘密她誰都不能透露!
想了一夜,直到窗外天光乍明,一道曙光穿破雲層照進房里,驅散房里的幽暗,她看著那些飄浮在光芒里的微塵,心念電轉間,想到了一個辦法。
她先前怎麼沒想到那麼做呢?
想到那辦法能讓君連笙知曉她前生所遭受到的折磨,她一時心急,匆匆跳下床榻,也忘了穿上鞋子,赤著腳就要往外跑,甫拉開房門,竟迎面撞上端著面盆的婢女。
那婢女端著的面盆當一聲摔落地上,里頭的水傾倒了一地,嚇得她低呼一聲,驚憤的請罪,「奴婢不知王妃要出來,一時不慎沖撞了王妃,請王妃恕罪。」
「不怪你,是我自己跑得太急才會撞上你,你下去再端盆水過來吧。」身上的寢衣濺到了些水,也將她急切的情緒稍稍抑了下去。
杜紫芯溫言說完,走回桌前坐下,倒了杯已涼掉的茶水飲了幾口。
她重新冷靜下來,算算時辰,這會兒君連笙應已去上朝了,那事須等他回來才能告訴他。
一整日,她靜靜的在正院里等待著,同時梳理著思緒,細思著屆時要如何對他開口。
直到日落時分,她得了門房那傳來的消息,知道他回了府,她沒讓趙嬤嬤跟著,身邊只帶著一個丫鬟,前往書齋見君連笙。
君連笙剛進書齋不久,接到下人通傳王求見,有些意外,想起她昨日莫名失態哭泣的事,命人將她請了進來。
杜紫芯讓那名跟來的婢女在外候著,獨自一人走進書齋,見到君連笙,她鎮定的欠身行禮,「臣妾見過王爺。」
「不用多禮,」坐在桌案前,他抬目望向她,「王妃來找本王可是有事?」
「妾身確實是有一事想稟告王爺。」杜紫芯瞥了眼掛在牆上的那幅她親筆所畫的牡丹畫,以前不知君連笙就是她曾搭救過的連大哥,如今得知後,再站在他面前,思及他仍對昔日那個救過他的蝶兒念念不忘,她冰寒的心仿佛注入了一股暖意,踏實不少。
「是何事?」君連笙隱約察覺她看向他的眼神有些變了,先前她雖然有意向他示好,但她望著他的眼神中隱隱透著一抹疏冷之意,而此時她的眸里帶著以前不曾見過的柔色,那種眼神就仿佛是……見到相識已久的故人。
「昨日見著王爺那條手絹,令我想起一個已歿的故友,所以才會在王爺面前失態的痛哭,我哭,那是因為她死得實在太慘了。」緩緩說到這兒,杜紫芯停頓了下,雙眼眨也不眨的望著他,接著徐徐再啟口,「我那故友的閨名叫蝶兒,是在昭明城郊的無心庵長大。」
當她此話一出,君連笙俊的面容然一變,震驚的看向她。
「你說你那故友名叫蝶兒,是在無心庵長大?!」
覷見他這麼激動,杜紫芯眨去眼里的濕意,頷首,「沒錯,她當年被害,死得很慘。」
「這怎麼可能?她爹告訴我說,她是罹了重病而死。」
她揚高的嗓音透著無法掩飾的恨意,「那是邵中德騙你的,就是他親手把蝶兒推入火炕,害得她活活被人凌虐至死,她死前身上體無完膚,遍體鱗傷。」
君連笙乍聞此事,又驚又怒,但下一瞬他面露質疑之色,「蝶兒不是邵中德的女兒嗎,他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來?還有,你又是如何結識蝶兒,得到這些事?」
她神色幽幽道,「那年我去外地探親,回京途中,在一家客棧里用飯時巧遇她,我們兩人一見投緣,她和她娘那晚也住在那客棧里,那天晚上,她來我房里,我們聊了一整晚的話。
就在那里,她對我提起,她曾在昭明城外的一處破廟里救了一位公子,他告訴她他姓連,因此她都喚他連大哥,在他離開無心庵時,她送了他一條手絹。」
听見她說出連大哥這三個字,君連笙瞳眸一縮。當時他為免泄露身分,對她假稱自己姓連,這事只有蝶兒和無心庵里的人才知道,君連笙不得不信了她所說。
「當年我處理完府里的事,兩個月後再回無心庵時,她已被她爹派去的人接走,她曾說過會寫信回無心庵,但無心庵卻遲遲沒有收到她的來信,因此我無從打探她的下落,等三年後,我好不容易才查知她的消息,前去邵府欲尋她時,她父親告訴我,她已病歿。」
「邵中德哪里敢告訴你,他為了想謀官位,把蝶兒獻給了嗜虐成性的親王世子,讓女兒被他活生生折磨至死,連蝶兒的母奈,都被他那妻子莊氏給毒死。」
子听到這里,君邊笙滿臉震怒,「你說的那嗜虐成性的親王世子可是穆親王世子君連泗?」
君連洇性情殘暴,不僅常毆打下人,也常凌虐那些被人獻進穆親王府的女子,就連他的姬妾也常遭他的虐打,穆親王府雖極力想隱瞞這事,但紙包不住火,這事早暗中傳了開來,京城里知情者不少。
他沒有想到蝶兒竟是被她親生的父親獻給君連泗,而遭活活被虐打至死。
想到她生前竟被父親出賣,遭受那般凌虐,他咬緊牙,恨自己竟一直到今天才得知真相。
杜紫芯冷著聲再道,「當初蝶兒她爹接她和她娘進京後,她爹不認她娘這個元配妻子,任由他那平妻莊氏,把她娘當成低賤的小妾,不只如此,整個邵家都拿她們母女倆當下人使喚,甚至連邵家的下人都欺壓她們,有個下人還把她想寄回無心庵的信交給莊氏,莊氏因此命人打了她們母女倆幾十個板子。」
听到蝶兒生前竟承受了這麼多的折磨,君連笙俊雅的臉上布滿戾氣。
「這筆帳我定會為她討回來!」想到他這一年來看在蝶兒的分上對邵家多所關照的事,他便恨不得活剮了邵中德一家。
君連笙接著面寒霜的質問她,「你既然知道她被獻給君連泗,當初為何不救她,眼睜睜看著她被送進穆親王府?」
杜紫芯搖頭,對他說出早已想好的說詞,「我救不了她,因為這些事我也是後來在她死前寄給我的一封信里才得知。」
翌說到這里,她看向他,「你若不信,可以暗中派人去邵家和穆親王府里打听,就能知道我所說的話是否有半句虛日。」
說完這些,她沒有再多留,轉身離開。她知道他雖大致信了自己所說的話,但定會再派人去查證,她等著他查證清楚這事,再來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