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送行者 後記︰治喪的意義

作者 ︰ 春野櫻

編編說咱們來寫個殯葬業的故事如何時,我一點都沒有掙扎或猶豫。因為對治喪這件事,我一直有一些自己的看法。

十幾年間陸續送走雙親及弟弟,在葬儀方面,我雖不算熟稔,但多少算是有點經驗。這不是什麼忌諱的事,每個人都會死,生與滅本是人間尋常之事。

猶記得母親走時,主導喪葬事宜的是父奈。

他六神無主,旁人說什麼他都照辦照做,當然,也要求我們照辦。

我不得不說,喪葬儀式中有許多讓我覺得光怪陸離不能理解之事。母親生前曾說過她喜歡清靜,不想有人哭孝,也不想要那些擾人的聲響。可她走後,旁人卻有諸多建議,說要找孝女白琴哭孝、要牽亡魂、要這個要那個……當時父親為了醫治母親,都已經將房子拿去貸款了,卻還因為治喪而付出五十萬。

母親離去,與她親近的我十分傷心。

可當孝女白琴帶著我們繞棺爬行,聲聲喚媽聲聲哭時,我只覺得莫名其妙。母親過世,我自己哭便行,為什麼要找人來幫著哭?!

當時,我只感到困惑、煩躁,甚至對一切感到厭惡。

在我看來,治喪不完全是為了亡者,另一方面也同時是撫慰生者的儀式。生者在治喪的過程中自覺為亡者盡了心力,感到無愧,感到無憾,感到心安理得,並在自覺為亡者做了最好安排,相信他們都能去美好的西方或天堂之後而感到放心,才是治喪的真正意義。

可母親的喪事,不但不能給我們安慰,反倒令我們心生疑慮及恐懼。

「你們若沒替她做這些,她就會如何如何,然後你們家人也會不好喔!」

在治喪期間,我經常听見這種「恐嚇」。喪家得花大錢,亡者才能好,生者才能大富大貴,平安無災。反之,就會家門不幸,噩運連連。

听到這種話,我只想說一句,「狗屁!」

但當時主導一切的是父親,他傷心欲絕,所有他想做的,我都配合,只要他高興,他安心。

十年後,父親也走了。他生前,我就治喪事宜跟他討論過,也決定一切從簡。

他的喪事,由我做主,弟弟和弟媳都沒有意見。

他出殯那一天,我蹲在他棺旁跟他說我說︰「爸,謝謝你生下我,養育我,希望我從沒令你失望,從沒讓你丟臉,你什麼都不必牽掛,安心的去,媽一定在等著你。」

父親火化時,我看著他的遺照,發現他在笑。

我深信他滿意了、放下了。

那次治喪連塔位花了十七萬,不及母親喪葬費用的一半,可我覺得一切都好,也感覺得到父親十分滿意我的安排。

一年多前,弟弟猝逝,弟媳六神無主,喪事也是由我主導。因弟弟生前有負債,因此我希望錢最好能留給他的妻女生活,不需在喪事上多作花費,所以一切從簡,前後連塔位花不到十萬。

記得出殯那天,葬儀社請來的誦經師父念起經來七零八落,而且有氣無力地。

弟媳家人事後小有抱怨,覺得師父誦經不夠專業及認真,恐會影響弟弟前往西方極樂。我听完,笑了笑。「他以肉身布施,救了七名眾生的命,這種功德已是無量無數且無邊,不需要別人誦經幫他,他自己做的功德夠他用了。」

許是血親之故,在弟弟于醫院等待器捐及治喪的兩星期間,我都有無數難以解釋的感應。

有人說弟弟生前沒提過器捐之事,我們不該為他做這種決定,還說有人將往生親人的器官捐出,結里往生者回來抱怨,我也是一笑置之。

弟弟是個善良的人,他總是樂于分享,也沒有堊礙,做姊姊的我深信他會樂意幫助別人、成全別人。每次進加護病房看他,我總握著他的手告訴他,「弟,你正在成就一件好事,辛苦你了,再忍耐幾天,我們就帶你回家。」

他安安靜靜的躺在那兒,像在作著美夢,唇角總是微微的上揚著。

在之後的治喪過程中,弟媳也曾因為旁人的一些建議而方寸大亂,她很擔心沒將丈夫的喪事辦好便會對不起他,害了他。我告訴她,「辦喪事不是為了亡者,而是為了活著的人。凡事盡心盡力了就好,不需勉強,如果你信佛,就要相信一件事,那就是他功德無量,神佛自然會幫他,不需凡夫俗子之力。」

弟媳听完便也釋懷了。

前些日子相聚,她對我說︰「姊,我真的很感謝你,在我六神無主的時候,只有你給了我最明確的答案,讓我感到心安。」

我愛弟弟,何嘗不希望他還能活著。

但我也知道,緣生亦有緣滅時,應當放手的時候,執著跟執念只會讓每個人都受苦。在這個關于夏就贏的故事里,其實她的很多想法便是我的想法。治喪是為了撫平傷痛,是為了安慰活著的人,是為了讓活著的人能帶著滿滿的愛及懷念繼續生活下去。

若一場喪禮,只讓人感到恐懼、煩躁,那麼這便是一場沒有意義的喪禮。

人都說無常可怕,但其實無常便是平常。

生與死,都是人所不能主宰的事。不能主宰的、做不了主的、勉強不來的,就只能交給老天安排。

我們唯一能做的是——每一天都好好的、盡心的、無愧的、無悔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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