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那圓潤的少女,正是涼州城提轄謝廣運的女兒謝無暇。謝家接到林家的帖子實乃情理之中,兩家說起來有過一段交情,在林豪還是個走街串巷的賣貨郎,謝廣運還是個教頭的時候,曾住在同一條巷子里。謝夫人和林夫人每日都是相約著一同去河邊洗衣服,一來二去的,漸漸熟絡起來。
後來,林豪的生意做大了,林家搬出了那個胡同,謝、林兩位夫人淚眼漣漣的,林豪跟謝廣運都是豪邁的性子,說只是搬出這個胡同,又不是離開了涼州城,以後有的是見面的機會。那時林放已經出生了,是五歲的小男孩,正是淘氣的時候,一個勁地催著娘親快走。
沒過幾年,謝廣運升到了提轄,一家人也搬出了那個胡同。但兩家的關系卻隨著謝廣運的升官而越來越遠,兩家夫人也只在逢年過節時相互走動走動。
這次林放冠禮,謝夫人準備了禮物,想了想,決定帶小女兒謝無暇一起去,讓她看看別家的閨秀哪個像她這般樸素的。謝夫人覺得,這個女兒什麼都好,就是有一點,太財迷了。謝夫人有時候一個沒看好,她就能將自己的頭飾、耳環拿去賣了。
謝夫人也知道女兒這毛病是因為那些年家里窮怕了所養成的習慣,後來日子好了,也改不過來了。那時候謝廣運還不是提轄,只是個小小的教頭,拿著那微薄的餉銀養活他們一大家子人,日子過得太緊巴了,那時候謝夫人就帶著幾個孩子給人干點小活掙點菜錢。
後來日子漸漸地好了,給孩子們的耳環、金釵也多了,可每次節日的時候,她這個小女兒總是一身樸素。謝夫人問謝無暇那些釵去哪了,謝無暇說賣了。
謝夫人問謝無暇為什麼要賣了,她理所當然地道︰「這金釵哪有銀子放在身邊有安全感?萬一哪天沒錢用了怎麼辦?」
謝夫人听著小女兒的話,瞬間就紅了眼眶。心里難過歸難過,但是這毛病得改。在家這樣可以,以後嫁人了怎麼辦?婆家給的珠釵、耳環也能拿去賣了換錢?說好听點叫節約,說難听點那就是眼皮子淺。她苦口婆心地教育了很久,謝無暇不再賣珠釵、耳環,開始對做生意感興趣了,今天倒騰這個,明天倒騰那個,沒個停歇。
可他們謝家現在好歹也算是官家了,女兒們也都是官家小姐了,面子還是要的。為了讓女兒樹立正確的閨秀觀,謝夫人決定帶她出去見見世面。
于是,謝夫人帶著謝無暇去了林家,冠禮還沒結束的時候,謝無暇就待不住了。她來的時候看到大街上那麼多琳瑯滿目的小東西,小販們的吆喝聲,還有顧客討價還價的聲音在她的耳里那都是天籟啊。而且剛才那個行禮的人對她那般放肆,想了想,怎樣都不願意再待下去。
謝無暇跟謝夫人說了一聲後,便帶著丫鬟離去了。謝夫人無奈,只得將自己身邊的大丫鬟撥了一個過去,要求密切關注小姐的一舉一動,不能惹了笑話。
一連幾日,林家的門庭來人依舊絡繹不絕,大部分都是林家各地商鋪的掌櫃的。林放冠禮那天,林豪就說了,林家的事情以後他都會慢慢地交給林放,有什麼事情都找林放,于是各地的大掌櫃得知消息後,一一前來拜見新的主子。
林放也沒辱沒他爹對他的期望,這些年混是混了點,但那可不是混假的。那些跟他一起的「紈褲」們也都是這涼州城數得上名號的,沒有誰是傻子,反倒一個個都精得很,能跟這些人天天混在一起,他林放能是省油的燈?林放的格言是,混可以,但得拎得清。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本少爺可是個有底線的人。
等林放認識了所有的掌櫃的後,日子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林放看著那滿桌的賬目,頭疼。不行,他得找個算賬厲害的人來給他管帳。讓他做生意可以,讓他算賬,算是要了他的命了。
林放撇開賬目,坐在那發呆,腦子里忽然閃過那天在冠禮上見過的那個圓潤的姑娘來。後來他再抬頭已經沒看見她了,本想著跟他娘親打听下是誰家的,結果這一忙,就忙到忘記了。
不行,他林放的人生怎麼可以全部是賬目啊?得找點事做做,換個心情,比如調查那個圓潤的少女到底是誰。這般想著後,林放抬頭看了下天色,正好是快到晚飯時間了。林放起身,一旁的小廝立刻跟上。
林放一路來到廚房,端了他娘親愛吃的菜就往他娘親的院子里去了。
林夫人最近忙林放的冠禮累得狠了,這幾天都歇著。林放看到他娘親懨懨的樣子,像是累得極狠了,沒緩過來神,心里不由得自責起來。
「娘,用晚飯了。」
林夫人抬頭見林放親自端著晚膳過來,不由得訝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疑惑地看著他,一副「你又有什麼請求」的樣子看著林放。她這兒子可是好久沒陪她用晚膳了,今晚這般,怕是動機不純啊。
林放放下食物,一副被娘親傷到了的模樣跪坐在林夫人的身邊控訴道︰「哪有妳這樣當娘的?不感動就算了,還這般想我。」
林夫人順手模著兒子的一頭黑發,笑道︰「這還不是你平日里自己作的。說吧,有什麼事?說完了,娘好安心用膳,免得用完了,才知你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林夫人在過分二字上加重了讀音。
林放一臉深受打擊的樣子看著林夫人,須臾後,見林夫人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終是無賴地將頭靠在林夫人的腿上,「知子莫若母啊。」
林夫人笑著捏了捏他的臉頰,惹來林放的不快後,道︰「快說,什麼事?」
于是,林放故作害羞、扭捏地將那天冠禮的情形跟林夫人說了一邊,然後道︰「娘,妳是沒看到,那姑娘比那些大家閨秀看起來有意思多了。」
林夫人臉上的笑收斂了起來,她看著兒子問道︰「比起你之前招的那些姑娘還有趣?」
林放大窘,難得不好意思地道︰「那都是猴年馬月的事情了,娘妳怎麼還拿來說啊。」
「萬一你招了人家,人家賴上你了呢?」
林放想了片刻後道︰「要是她,賴就來吧。」一想到那張表情生動的臉,林放覺得似乎也沒那麼難以接受,反倒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林夫人見兒子一副認真的表情,臉色不由得凝重起來。林夫人道︰「那姑娘是涼州城提轄謝廣運的女兒,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我們住在西邊的時候,跟謝家在一條巷子里,你小時候謝夫人還抱過你呢。」
林放試著去回憶,他只有一點大概的模糊印象,至于謝夫人什麼的,完全不記得了。他小時候干的混蛋事太多了,哪一件都比謝夫人抱過他要好玩很多。
林夫人一看兒子的模樣就知道他不記得了,于是語重心長地道︰「謝家今時不同往日了。謝廣運身為提轄,雖然只有六品的官,但是權力卻大得很。听說七品以上的官員人家的女兒成年後就可以參加選秀女。就算不是如此,可供他選擇的人家也多得很,我們家只是商賈之家,怕是入不了他的眼。」
林放一听,面色頓時不喜起來,「他一個武夫,心思還大得很?」
林夫人瞪了兒子一眼。林放縮了縮脖子,道︰「謝廣運早年還是教頭的時候就說了,他努力的動力就是為了給孩子們掙個好的出身,以後談婚論嫁的時候,也能找個高一點的人家。我們林家不高嗎?在涼州城,誰敢小覷了我們?」
「那不一樣。我們是商,士農工商,我們排在最後。」
林放不說話了。
林夫人看著兒子不語,開玩笑道︰「我兒一表人才,不愁娶不到媳婦啊。」
林放看著林夫人,見她眼里的關心和愛護都快溢出眼眶了。
「那是,想我乃是涼州城第一帥,想排隊嫁給我的大家閨秀都能從我們家門口排到城門口去,一個提轄的女兒,我還真不在乎。」林放大言不慚地道。
林夫人但笑不語,而後起身模了模兒子的臉道︰「來,吃飯吧。」
林放立刻上前扶著娘親走到桌前坐下,「小妹什麼時候能從鳳啟書院回來啊?家里沒了她,感覺冷清好多。」
林夫人挾了一筷子菜放進他的碗里,「快了。」
母子倆愉快地用完了晚膳。
林放拜別娘親後,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深思。心想著謝匹夫別看人粗糙,心思還大得很,自己堂堂林家大少爺還入不了他的法眼?怎麼的,還想將他女兒送進宮當貴妃?
一想到那個圓圓的包子臉進了深宮後,包子臉被人欺負到變成干癟的大餅臉。林放一邊想笑一邊覺得,他有必要救包子于水火之中。再說了,官家小姐怎麼了?他林放也不是一般的人,謝廣運的女兒,他還就非要「想一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