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上來的記憶緩緩消退,蘇盈盈依然僵在原地。
僵在人來人往的酒店門口,僵在此生她最恨的男人面前,像個愚蠢的傻子,像頭喪家犬。
她痛恨這一幕,這一刻,甚至痛恨起全世界。
她在蘇允恆那雙漂亮的黑瞳中,看見倒映其中的自己。
蒼白。狼狽。落魄。
蘇允恆低垂眼眸,含笑凝視,把她曾經說過的話,透過那張優美的薄唇,扔還給她——
「好可憐。」低醇的聲嗓,悠悠說道。「你這樣子,看起來好可憐,一點也不像是我認識的那個蘇盈盈。」
她氣得微微顫抖,嗓音有些沙啞,「你想報復我?真好笑,這不過是短暫的,等到爹地氣消了,他就會明白……」
「明白什麼?」蘇允恆不客氣的打斷她。
她背脊一僵,彷佛石化,眼中的怒焰,熊熊燃燒,恨不能立刻將他燒成灰盡。
「你以為爸氣消了,還會像過去那樣的疼你讓你?」
他微笑地說著,目光卻凌厲如刃,一記一記割下她的自尊。
「蘇盈盈,你真的好可憐。」
正好,一旁有兩名面熟的社交圈名人走過,听見了蘇允恆這句話,投目向她,她瞬間感到窒息,無措的低下頭,將墨鏡戴上。
「我勸你,早點接受事實,想好未來的出路,別再鑽牛角尖,以為爸還會像從前那樣對你。」
蘇允恆邊說,邊松開了握在行李箱拉桿上的大手,黑陣一如當年那個清瘦稚女敕的少年,只是更添深沉,亦越發內斂。
「你已經沒有任何籌碼跟我斗了,所以別再想不開,以為自己還是什麼千金名媛。」
心高氣傲的蘇盈盈,哪里堪得住這樣的羞辱,她氣紅了臉,當下反嗆︰「你這個不要臉的雜種——」
已經松放的大手,驀然又握緊拉桿,令她重心往前,被迫湊近他,同時看清他眸中那抹冷冽。
「需要我來提醒你,究竟誰才是那個雜種?」優美的薄唇,吐出輕柔的字語。
血色瞬間褪去,蘇盈盈彷佛當場挨了一巴掌,表情十分難堪。
蘇允恆兀自微笑,襯上那一身不俗的裝扮,彷佛是個上流紳士,笑得那般高貴優雅。
……他在模仿當年她曾對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
意會出他的目的之後,蘇盈盈咬起紅唇,顧不得在人來人往的酒店門口失態,大動作搶過行李箱拉桿,轉身就走。
「Erica?」孫如瓊一頭霧水的追上去。
蘇允恆目送著她倉皇離去的背影,嘴邊的笑緩緩斂起。
她以為這樣就是羞辱,就是折磨嗎?比起她曾經對他與母親做過的,這不過是小兒科,不足掛齒。
十多年來,她是怎麼對付他,想方設法的阻撓他,未來這十年,不,未來的日子里,他將如數奉還。
寶藍色Mini CountRyman駛抵位在大直的新建豪宅區,孫如瓊停好車,別臉望向副座上的蘇盈盈。
「所以,他現在是回來跟你爭家產?」
一路上听著蘇盈盈解釋她與方才那名男人的恩怨,孫如瓊內心有點驚詫,想不到她誤打誤撞,竟然親眼證實了蘇家私生子的傳聞。
「他趁著我爸媽鬧離婚的時候,跟他那個狐狸精母親趁虛而入,現在已經住進家里,還進了公司,我也不知道我爸在想什麼。」
蘇盈盈冷靜的說著,即使半張艷容被墨鏡遮去,依然能看出一臉的心灰意冷。
孫如瓊對朋友向來大方熱情,見她沒了昔日的公主風華,又遭父親的小三與異母弟弟這樣欺負,不禁被勾起滿腔義氣。
「這樣吧,你暫時先住我家,這段時間你可以跟阿姨聯系,再一起想想怎麼對付那對母子。」孫如瓊提議。
蘇盈盈下意識想拒絕,畢竟原本說好,只是暫住孫家為孫如瓊置產的新房子一晚,明天一早便離開;可當她想起被停掉的戶頭,以及那一張張失效的信用卡,到口的那句「不必」當下硬生生打住。
「我住這里好嗎?萬一你爸媽問起……」
「放心吧!房子這麼多,他們根本不住這里,況且這房子是買在我名下,我愛給誰住就給誰住,他們管不著。」
找上孫如瓊還真是找對人,原本只是考慮到她不八卦的個性,不會隨口將她的事泄漏出去,沒想到最後還得靠她的幫忙,才得以解決食宿問題。
蘇盈盈頓覺五味雜陳,她怎會淪落到這樣?
「還是,你有別的打算?」孫如瓊見她不回應,好奇地問。
「沒有。」她回過神,輕輕搖頭。
「那就住下吧,沖著我們認識十幾年的交情,我不幫你怎麼行?」
「Nicole,謝謝你。」
蘇盈盈客套地致謝,心中卻忍不住猜疑著,孫如瓊會不會向他人說漏嘴,在無意間泄漏蘇家家務事出去。
都怪那個不要臉的雜種!要不是他故意來酒店堵她,也不會正好被孫如瓊撞見,害得她非得解釋兩人的關系不可。
「對了,你的行李就這些?」孫如瓊下了車,從後座拖出蘇盈盈那只銀色硬殼小型行李箱。
腦中驀然掠過王秘書在電話中的話,蘇盈盈下意識捏緊了裙擺,表面上故作鎮靜,雲淡風輕的回道︰「出來得倉卒,沒帶上太多東西,其他的都擱家里。」
「你需要什麼就打電話讓人送來吧。」孫如瓊提醒道。
「嗯,我知道。」蘇盈盈下巴微揚,理所當然的點著頭。
孫如瓊不以為意,她周遭的朋友,個個派頭排場都大,不差蘇盈盈這一個。
只不過在名媛圈,蘇盈盈向來是中心人物,所到之處往往是眾星拱月,名媛們私下也喜歡把她當成時尚指標,舉凡她出席派對穿戴的衣飾,過沒兩天便能看見其他名媛爭相模仿。
蘇盈盈生來就像個公主,無論是薔薇般嬌艷的外貌,縴細瘦長的優美體態,以及高貴冷然的氣質,全使她這個現代公主的稱號當之無愧。
進了屋,寬廣氣派的格局,豪奢大器的裝潢,在在迎合了當代名流的炫富心態。
蘇盈盈不以為然的環顧一圈,接過孫如瓊手里的行李,那姿態一點也不似是客,倒像是歸來的主人。
「房子很漂亮。」她說著場面話。
「就那樣吧,大同小異。」孫如瓊輕聳肩。
她們這些名媛千金,自幼長于豪奢的環境,對于這一切早已麻痹,視為理所當然。
孫如瓊幫著她一起把行李拉上了二樓客房,蘇盈盈打量完房間,然後在沙發上落坐,順手摘下墨鏡。
孫如瓊這才發覺她的眼眶微紅,依稀有哭過的痕跡,于是她識相的開口︰「你休息吧,我不吵你了。」
蘇盈盈沒答話,只是淡淡轉眸,目送孫如瓊離去。
她從隨身提包里抽出手機,再一次撥打了父親的手機號碼。
毫無意外地,那頭依舊無人接听。
縴手疲憊的垂落下來,任由手機轉進語音信箱,還是不肯切斷通訊。她不會認輸的。絕對不會。
抬起手,抹上臉頰上的淚痕,蘇盈盈月兌去高跟鞋,屈膝抱住自己,環顧著陌生的房間,疲倦與哀傷瞬間涌來。
她往沙發一倒,就這麼緊緊抱住自己,閉起眼,在緊繃的情緒中徐緩入睡。
即便閉緊了雙眼,可眼前仍舊浮現那張可恨的男性臉龐。
她恨透了他!打從她知道他存在的那一天起,哪怕還未真正看清他的面貌,她便將他恨進了骨子里。
她不會讓他得逞的!不論要用什麼方法,她都要挽回爹地的心,她不相信,兩人當了二十九年的父女,爹地真的狠得下心與她切割。
爹地那麼疼她,為了她什麼都願意給,爹地還說過,蘇家沒有她,就不成樣……她不相信,怎樣都不相信爹地會這麼對她。
一定是楊雨瑄跟那個雜種在背後搞鬼!這對母子早就不安好心,一直想著從中搞鬼,弄走她跟媽咪。
媽咪真笨,竟然中了那對母子的圈套,甚至對爹地說了那些不該說的話……回想起事發當時的情形,蘇盈盈噩夢驚醒般,猛然睜開了眼。
她坐起身,旁徨失措的抓起墨鏡戴上,彷佛這麼做便能保護她遠離那些噩夢。
她怎樣都不願面對的噩夢。
她雙手環膝,就這麼一整夜戴著墨鏡,在不安穩的狀態中入睡。
一周後
鏡中那張明艷的臉蛋,透出妝容也掩不住的淡淡憔悴,蘇盈盈對著鏡里的自己擠開笑容,隨後抓起化妝台上的墨鏡,遮去清瘦不少的臉。
縴手不自在地輕扯身上那套長袖貼身雪紡洋裝,怎麼看都覺得別扭。秀眉一蹙,她摘下墨鏡,轉身月兌去洋裝,拾起散落在一側沙發上的另套黑色透膚蕾絲洋裝。
她幾乎不穿重復的衣服,可過去這一周來,她已將行李里的衣服穿過一輪,這些看膩、穿膩的衣服,怎麼換就是沒一件滿意的。
在穿衣鏡前磨蹭了半個鐘頭,蘇盈盈不情願的換上最後一套香奈兒褲裝,拎起她最愛的愛馬仕凱莉包,離開孫如瓊的別墅。
「蘇小姐要去哪里?」別墅外停著一輛賓士轎車,西裝筆挺的年輕司機小汪一見她步出大門,隨即迎上前。
這是孫如瓊借給她的司機與車,蘇盈盈沒有拒絕,大大方方的接受了。
「我要去信義區。」冷淡的給出地址後,蘇盈盈站在後座前,等著司機幫她開門。
小汪上前開了車門,看著蘇盈盈姿態甚高的坐進後座,心中不禁嘀咕,這個女人借住在別人家的別墅,用的是別人的車跟司機,居然還可以這麼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