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vin,你不可以——」
抗議的話在轉進餐室時戛然而止,黎盈盈煞停腳步,美眸直直瞪著坐在長餐桌末端的高大身影。
蘇允恆一身輕便的襯衫與丹寧褲,先前略長的發有過修剪,濃密黑發服貼在腦後,越發突顯深邃俊美的五官。
他坐在長桌末端,那是重要客人造訪時的座位,其他人亦圍坐在長桌旁,當然,離他最近的,自然是某個小粉絲。
黎妃怡一臉興奮地對她招手。「Erica ,Keith來了,是爹地邀請他跟我們一起吃晚餐。」
「……我看見了。」黎盈盈尷尬地牽動嘴角。
正當她想轉身逃離現場時,不知幾時站在身後的黎展曜,很順手的環上她肩膀,將她帶到長桌旁落坐。
「好了,現在人到齊了,我們的晚餐可以開始了。」無視她的錯愕瞪視,黎展曜自顧自地微笑宣布。
希希陸續將晚餐端上桌,期間,蘇允恆始終沉默著,只是偶爾抬起眼,望向同桌的黎盈盈。
她垂下眼,握住刀叉的手一緊,有股想直接離席的沖動,但大家都在場,她不能失態。
「Keith,你也知道Erica 跟我們的關系比較特別,我們都很好奇她過去在台灣的生活,不如你跟我們聊一聊,過去你們在台灣的相處情形。」
不知是有意或無心,黎展曜提起了黎盈盈最不願面對的話題。
她有些憤怒地望向黎展曜,他卻毫無所覺,兀自吃著盤里的烤牛肉,興致勃勃的看著蘇允恆。
她轉眸,環視長桌上的其他人。對座的是承襲了黎家良好基因,中英混血的安德魯,以及具有瑞典血統的黛娜,她與這兩位弟弟妹妹的關系還算良好,沒有特別親密,也沒有交惡,就是朋友一樣的關系。
原以為他們應該會出聲阻止黎展曜胡鬧,畢竟誰也沒興趣听別人過去的故事——至少她是這麼認為。
不料,這兩人竟然同樣一臉感興趣的等著蘇允恆往下說。
至于另一位跟她最要好的麻煩人物,那就更不用說了……黎盈盈幾乎想把臉埋進手邊的晚餐里。
她沒把握,真的沒把握,猜不透蘇允恆會怎麼談論他們的過去。
畢竟,這些新家人完全不認識過去那個囂張的蘇盈盈,而她礙于面子與自尊心,當然也不希望他們認識那個惡女。
當她在混亂中回過神時,赫然發覺,蘇允恆目光沉沉的凝視著她,而後揚了揚嘴角,似笑非笑。
她心口一窒,越發握緊手里的金色叉子。
「由于盈盈的母親刻意隱瞞,所以我跟她當了多年同父異母的姊弟,然而,我是不被認可的私生子,同時也被盈盈與她母親憎恨著。」
听著蘇允恆用無比坦然的語氣,敘述起從前兩人的關系,黎盈盈徹底慌了。
「夠了。」她出聲制止。「別再說了,沒有人想听這些——」
「不想听的人只有你。」他淡淡地說。
「盈盈,你別怕,我們都支持你。」黎展曜緩頰。
黎盈盈卻想哭,她覺得丟臉,覺得慚愧,覺得過去的噩夢,好似鬼魅般不肯放過她,盡避她很清楚,這一切全是她咎由自取。
蘇允恆繼續往下說︰「她很恨我,恨到想毀掉我,因為她害怕我會搶走屬于她的一切。因為她,我的人生亂七八糟,直到真相大白,她被我父親逐出家門,她對我做的一切才真正停止。」
黎盈盈閉起眼,不敢面對這些家人鄙視的目光,那顫抖的眼角,隱約溢出淚痕。
「後來,從她手中拿回一切的我,開始依照她從前對我做過的那些事,反過來報復她。」
她听見蘇允恆略帶沙啞的聲嗓,持續在安靜的餐桌上回蕩,而她只想躲進房間,將自己鎖進永不見天日的暗處,躲避昔日犯的罪。
「老天,你怎麼做得出這種事情?」黎妃怡發出不可思議的驚呼。
蘇允恆兀自往下說︰「看她從高高在上變得落魄狼狽,看見她被人任意羞辱,甚至是被我羞辱,這讓我覺得很痛快,一口氣把十多年來她加諸在我身上的恥辱反擊回去。」
「天啊。」黛娜放下刀叉,眉頭緊皺,發出拒絕再往下听的抗議。
「但是,我並不快樂。」蘇允恆置若罔聞的說著,「然後,我發現原來我已經愛上她。」
「天啊!」這一次是黎妃怡發出驚呼。
「可以請你們安靜一點,讓我把故事听完嗎?」安德魯不悅的瞪著兩個妹妹。
黎盈盈睜開緊閉的眼,在恐懼中迎上蘇允恆沉痛的目光。
「……對不起。」她逼自己吐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知道你恨我,但我真的希望你幸福。」
長桌上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全盯著他們兩人。
「這兩年來,我一直在找你。」
蘇允恆看著她,然後將無名指上的戒指取下,輕輕放在桌上,接著他又從口袋里取出另一枚款式相同的女戒,與剛摘下的那只擺在一起。
兩枚對戒靠在一起,彷佛兩顆心相依偎。
「我結婚了。」他說。「跟一個拋下我,不告而別的女人,我連新娘的面都沒見過,就這樣等了兩年。」
黎盈盈不敢置信的愣住,淚水立刻涌現,模糊了眼前的畫面。
她緊緊搗住嘴,就怕在大家面前痛哭失聲。
原來那枚婚戒是……是他為兩人準備的,她什麼都不知道,還自以為是的認定他與別人結了婚。
「我累了。」他推開椅子站起身,黑眸定定的看著她。
「對不起……」她哽咽失聲。
「很抱歉,你說你是為了我好,我不相信,但可悲的是,我放不下你,放不下這份愛情,即使我不相信,我依然還是愛著這麼可惡的你。」
蘇允恆毫不避諱的在黎家人面前坦白心聲。
「但是看見你當上黎盈盈,重新過起你要的生活,放棄在台灣的一切,已經一無所有的我,只是一個無名小卒,我放不下的愛,只是可笑的過去式。」
他自嘲一笑,「我不想再繼續了,所以,我決定來這里做個了斷。」
話畢,蘇允恆別開眼,離開餐室。
黎盈盈在淚眼婆娑中傻著,愣著,隨後倉皇地推椅起身,來到蘇允恆的位子上,抓起那兩只戒指追出去。
「別去。」黎展曜追了出來。
黎盈盈停下腳步,回過身。「Arvin?」
「我找人查過他的狀況,他是自願離開豐邦科技。後來蘇智仁有外遇,他母親不願意離婚,蘇智仁只好把他母親送到美國,所以他才會隨他母親來加州。」頓了下,黎展曜態度嚴肅的告誡︰「他不是能夠給你依靠的好對象,他沒有錢,沒有像樣的工作,你放棄他是對的。」
黎盈盈面上露出撞見魔鬼般的震愕。「我不是為了錢才放棄他,我是為了守護他的名譽,為了保護他!」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黎展曜一臉不在乎,甚至有些冷酷的說︰「做為一個好父親,我絕對不同意你跟他在一起。」
「我是成年人,不需要你的同意。」
黎展曜勃然大怒,「該死的!盈盈,你還不懂嗎?我不允許你跟蘇允恆在一起,他什麼都沒有,你跟著他只會受苦,我也不可能拿錢資助想娶我女兒的男人。」
黎盈盈突然揚起笑容,眼神強烈而決絕的說︰「好,那我不當黎盈盈了。」
「什麼?!」黎展曜錯愕。
不理會黎家人的震驚與阻止,她追出屋外,前院草坪的感應燈瞬間大亮,驅逐了周遭的黑暗。
屋外空無一人。
她慌了,怕了,在原地轉圈尋找,並且扯嗓大叫︰「蘇允恆!蘇允恆!你回來!拜托你……回來好不好?」
崩潰大哭。
不是沒這樣哭過。當她初來到美國時,幾乎每一晚,她都躲在浴室里,坐在蓮蓬頭底下,在沖刷而下的水聲中放聲大哭。
可是這一回,她是徹底的感到絕望。
因為她很清楚,當蘇允恆放下戒指的那一刻,他就真的放下了她,再也沒有挽回的余地。
這一次,她是真正的失去了他……
黎盈盈握緊了手心里的對戒,緊緊握在胸口,低下頭痛哭失聲。
一雙大手托起她的肩膀,將腿軟跪坐在地上的身子扶起。
她錯愕地抬臉,迎上那張她以為再也沒有機會看見的男性臉龐。
「對不起。」蘇允恆說,黑眸是深濃的歉意,以及混雜著激動與感動的情緒。
她怔了幾秒,隨即伸出雙手將他抱緊。
緊緊的,緊緊的,抱緊。握著戒指的粉拳,在他腦後顫抖。
「對不起。」他又道歉,強壯的雙臂將她圈在懷中。
「允恆……嗚嗚……對不起……對不起……」
「我應該相信你的,對不起。」
蘇允恆紅著眼眶,低下頭親吻懷中嚎啕痛哭的黎盈盈。
她雙手緊勒他的後頸,哭得不能自已,完全失去語言能力,只能透過哭泣表達失而復得的喜悅。
黎展曜站在門廊上,望著草坪上緊緊相擁的兩人,緊繃的心情霎時松懈下來。
「事實證明,她是為了你才放棄的,往後你應該不會再懷疑了吧?」
「不會,再也不會。」蘇允恆別過臉,給了黎展曜一記深沉的保證。
黎盈盈在他們的對話中,慢慢緩和過來。
她掛著滿臉淚,茫然又驚訝的來回看著兩個男人,揚起破碎的嗓子︰「你們……你們在說什麼?」
「抱歉,這是我的主意。」黎展曜說。「……主意?」
聞言,黎盈盈驚詫得止住了哭泣。
「他放不下那個心結,所以我想讓他親眼證實,當初你究竟是為了當黎盈盈才拋下他,還是真的為了守護他。」
「對不起,我應該相信你的。」蘇允恆驀然單膝觸地的跪了下來。
她慌了,跟著一起跪下來。「你別這樣……不管是誰都不會相信。」
他探手撫上她臉頰,滿眼沉痛。「我不知道,原來拋下我,你比我更痛苦。」
她咬了咬唇,淚盈滿眶,只能拼命搖頭,卻搖落滿臉的淚。
「不管你是蘇盈盈,是歐盈盈,還是黎盈盈,我都想跟你在一起。」
「我也是。」她哭著,笑著,投入他懷里。
他抱緊她好片刻,然後拉起她依然緊握的粉拳,扳開一根根白皙的手指,從濕透的掌心里,執起那兩只對戒。
黎盈盈哽咽了一聲,主動朝他遞出發著抖的右手。
蘇允恆深深凝視著她,先在她白女敕的手背輕輕一吻,然後執起女戒為她戴上。
她好開心,開心得快瘋掉,取餅他手里的另一枚男戒,顫抖地為他戴上。
「咳咳。」黎展曜殺風景的出了聲。「請尊重女方親人。」
蘇允恆向他點頭致意,再次扶起黎盈盈,將她牽至黎展曜面前。
「我願用我未來的每一天,證明我對盈盈的愛。」
「那當然。」黎展曜一點也不懷疑。「你已經跟我的公司簽了十年約,最起碼我有十年的時間可以好好折磨你。」
「Arvin……謝謝你。」黎盈盈撲進黎展曜的懷里。
黎展曜受寵若驚。這還是兩人相認之後,她第一次主動擁抱他這個父親。
「天啊,我又失戀了!」門後傳來黎妃怡抱怨的怪叫。
黎盈盈與黎展曜對望一眼,父女倆笑了開來。
「好了,大伙兒總算可以吃一頓真正的晚餐了。」黎展曜松開了她,兀自往屋里走,不忘提醒兩人,「別讓我們等太久,我們需要新人宣布喜訊。」黎盈盈笑中帶淚的點了點頭,隨後轉過身,再次投入蘇允恆早已準備好的懷抱。
這份曾經應該被禁止的愛,終于解去了那層層如伽鎖般纏繞的恨,獲得了真正的自由。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