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過了個時辰,換了身常服的嚴熾書在簡單用過膳後,站在花窗邊凝望著高懸的弦月。
饒是做足了準備,但是以和親之名將平曦送往東胡這事,仍是讓嚴熾書心頭像懸著巨石般沉重,少了玄殷這能干的丞相在,朝政諸事繁重得讓他感到疲憊。雖說還有羅修武在,但身為武將的他光是迎戰胡匈聯軍的事便忙得分身乏術,哪還有多余心力在國政上幫他。
偏偏可恨的烏圖還突然來上這招,讓他擱在心尖上的妍兒傷心欲絕,弄得他也跟著勞心傷神,寧可把朝政丟給早前被召回的皇堂兄嚴應匡,也不想讓他的妍兒一人獨哭。
蒼天啊……聯與禰這一博,是會大獲全勝,抑或是失去一切的全盤皆輸呢?
無語問天,此時的嚴熾書也不禁對自己冒險下注的這場博弈感到一絲質疑與不安。
醒了便淚不停歇,哭倦了便睡地過了幾日,心緒終是穩妥些的慕容妍夜半睜眼,嚴熾書神勞形瘁的睡容映入眼簾,讓她悲愴的心又添上幾分難受與心疼,無聲地紅了眼圈。
早在上回收到阿爹被刨下的膚皮時她就知道,只要眼前這男人沒死,這一天遲早會到來,只是陷在他溫柔呵護情網里的她忘了,該死地忘了至親的命還等著她救。
直到宮女趁著嚴熾書離開的短暫空檔,將阿爹留下的血書偷偷塞到她手里,這才讓她徹底清醒,想起了自己來到他身邊的殘酷理由。
縴指輕繪著男人剛毅的輪廓,慕容妍神情迷惘,心思紛亂復雜……
他,中原帝王嚴熾書。一個她在心里恨了數年的男人,一個說著心悅于她,處處待她寬容,傾其柔情地融化她恨心的男人……
悲痛欲絕的這幾日,是他時時抱著淚流不止的她,哄慰著她咽下食物與藥湯,即便她癲狂的在他身上抓咬出傷痕,仍是堅定不移的守在她身邊……比起她的傷心慘目,他臉上的心力交瘁卻更顯憔悴不堪。
她真的恨他嗎?她又憑什麼恨他?
沒錯,他是將她送回東胡,逼她必須面對烏圖的脅迫,可卻是她自己開口說要幫烏圖殺了他——
為的是什麼?為的只是求助無門的那當下,天真的以為自己有能力救雙親于水火之中。忿忿不平的情緒讓她有了怨天尤人的遷怒,幼稚地讓莫名恨意填塞滿心,可笑地靠著這份恨意熬過了數年。
然而,順利以獻女之名來到中原,進了後宮的她看到的是什麼?得到的又是什麼?
她看到的是貴為九五之尊的他,屢次對她包容寬待,得到的是他柔情似水的眷戀寵護。他對她好得毫無理由,明知她來到身邊是想殺他,他卻視而不見,甚至在她真的刺傷他時,專制獨裁的以熾影衛失職來粉飾一切,霸道的為她築起安全無虞的守護牆。
他不用帝王的專制來脅迫她,卻用強悍的溫柔一點一滴消融著她滿身的剌,抹平她孤單無助的心,讓她在這深宮里嘗到被愛的溫暖,體會那些從未敢奢望過的幸福可能……
她非草木,更非鐵石心腸,及笄後便活在烏圖陰影下的她縱是再倨傲好強,掩在層層銅牆下的心終究也是軟的,是渴望著倚靠的,面對他的柔情功勢,又怎能不動心、不被撼動?
唇角淺淺上揚,懸在眼眶的浪緩緩滑落,在慕容妍臉上交織出一抹淒楚的苦笑。
這一刻,她不再也不願逃避,誠實的面對自己的心——她,愛上他了。
愛上這個莫名被她恨了幾年的男人、愛上他給的溫柔情意,眷上在他羽翼下被細細寵護的安逸。
「妍兒醒了?怎麼又哭了?」雖是禁不住疲憊的睡下,可熱燙的淚一滴落頰上,淺眠的嚴熾書仍是心焦的立即醒來,柔聲開口,「又想你阿爹了嗎?」
抿唇搖首,慕容妍淚眼迷離的看著他。
大掌捧著蒼白清瘦的小臉,嚴熾書曲指揩接從眼眶中滾落的淚珠,「快別哭了,眼都要給哭壞了。你這麼哭,你爹在天上瞧見了也要心疼的。」
嘴里說著別讓她爹心疼,可慕容妍卻清楚看見他眼底那掩不住的心疼不舍,讓她更是垂低了頭。
「這……是我咬的,是嗎?」眼光落在他松散斜敞的肩頭,她忍不住伸手輕撫烙在上頭的牙印,「痛嗎?」
「痛,但比不上你的痛。」大掌將柔荑圈握,嚴熾書扯過一旁的外衣罩在她肩上,「只要能讓你好過些,朕怎麼痛都沒關系。」
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待她這般好,怎麼能夠將這樣的她捧在心尖上疼著、寵著、愛著……而她,又該以何為報……
縴指輕挪,慕容妍情生意動的俯首,懷著深深感動卻無以回報的心思,輕吻著自己烙下的紅牙印,「謝謝你陪著我疼,但、但是……求求你別待我這麼好,我不值得的,這樣的我不值得你愛的……」
「傻瓜,說什麼呢?」輕攬著她的肩,嚴熾書吻著她發旋低語,「朕既是愛上你了,不待你好要待誰好?況且,值或不值由朕決定,你只管放心接受就是。」
心再次被深深撼動,隱忍著奪眶的溫熱淚意,慕容妍縴臂一抬,緊緊圈抱住他的脖子,微顫的粉唇印上他的薄唇,奉獻似的投入那愛著她的懷抱。
泛著微涼的女敕唇突襲而來,嚴熾書有一瞬的錯愕,下一瞬便心喜地反守為攻,炙熱的唇舌挾著深濃的愛意翻轉攪弄,勾纏著獻上來的羞澀嬌女敕。
面對他的款款深情,慕容妍多想就這麼待在他身邊,再不理會一切紛紛擾擾的讓他愛著,也同樣愛著以良人之姿疼著自己的他。
……
初嘗情愛便被折騰的小死過幾回的慕容妍醒來時已過辰時,渾身酸軟無力的她一察覺自己仍被嚴熾書緊緊抱在懷里,便羞臊的紅了臉,在看到他眼下那圈暗青時卻又忍不住心疼。
許是她力勁不夠輕,看來熟睡的他竟是在她心頭酸酸的幾要落淚時睜眸醒來,「妍兒醒了?身子可有不適?」
壓下盈眶的淚意、慕容妍有些羞的輕輕搖頭,指尖不自禁地撫著他胸前那道傷痕,「這疤這般深刻,當是砍得很重吧,是誰這麼有本事,竟能重傷你?」
描繪著傷疤的指尖勾得嚴熾書下月復蠢蠢欲動,忍不住啄吻著她布滿斑斑吻痕的細頸縴肩,「朕自己砍的,在平曦為護朕成了痴兒的那一年。」
敏感的脖項遭受吻襲,慕容妍哆嗦地扭身閃躲,偏偏讓他牢牢的擒抱在懷,只好紅著臉輕喘嬌嗔,「別、別鬧……這麼砍自己不痛嗎?曦兒要知道了,定也不會樂見的吧。」
「就是要讓痛來提醒自己,國仇家恨不可忘。」淡淡輕回,嚴熾書意猶未盡地吻著她的女敕頰、額心、俏鼻,直至密密封吻住她欲再出聲的瑰紅櫻唇。
「唔……」國仇家恨四個字落入耳里,慕容妍的心瞬間僵冷,然而他覆上來的渴切熱吻卻又讓她情不自禁地眷戀,細細嚶嚀了聲後,便在他懷里放軟了。
願蒼天乞憐,讓她再貪著這一刻的溫存吧……
薄唇反復舌忝吮,熾熱的唇舌纏綿不休,佳人在懷的嚴熾書欲念再度燃升,收緊雙臂讓她與自己密密貼合,大掌貪婪地撫弄著她的曼妙。
一發不可收拾的情|欲正熾,圓子的尖細嗓聲卻從外殿廳里響起,「啟稟皇上,匡王求見御書房。」
懊惱地低咒一聲,嚴熾書艱難的斂下吻勢,懷中的慕容妍卻埋怨似地嚶嚀了聲,情|欲氳氤的雙眸迷蒙地看著他,對他突然停下這個吻感到不解。
「啟稟皇上,匡王有迫切要事欲稟,請皇上移駕御書房。」聲調拔高幾許,搓著手的圓子心下真是又急又怨。這匡王啥時不好找,偏在這時有急事,搞得他得棒打鴛鴦……呃,不對,是打斷主子與妍妃的榻上纏綿。
雖然隨侍多年的他只是盡著自己的職責,可被打斷興致的主子少不了要賞他幾記凍死人的冷眼了。眼看內殿仍無動靜,圓子只好硬著頭皮再次出聲,「奴才斗膽,請皇上速速移駕御書房,聆听緊要政事。」
「朕听到了,不準再喊了!,」萬分氣惱的嚴熾書恨恨地低咒了聲,抬頭喝令。
雖是貪戀嚴熾書的熱情擁抱,可圓子那一聲高過一聲的嗓音多少也落入慕容妍耳里,心下雖然對情事被打斷也有些失望,但他眉心攏蹙的懊惱神情卻讓她忍不住的笑了出來。
「你這小逆妃,居然還幸災樂禍的笑朕,小沒良心的。」狀似埋怨地啐聲低語,嚴熾書懲罰地擰了她紅潤的女敕頰一記。
「疼呢……」柔柔嬌嗔,慕容妍推著他仍纏在自己腰際的手,斂去笑意地開口,「喚得這般急促,定是有十萬火急的要事,你還是快上御書房吧。」
縱然再不甘願,身為帝王的嚴熾書還是知道自己該要有點樣子,起身前卻仍是霸道的朝她索了個吻,柔聲叮嚀道︰「被朕折騰了一夜該還倦著,你再歇會兒,晚些讓宮女伺候你進膳,然後乖乖等朕回來,嗯?」
「嗯,你放心去忙吧。」柔順地輕聲應道,慕容妍伸手幫他拉攏衣襟,在他開口喚圓子更衣時,又躺回榻上。
待嚴熾書領著內侍行色匆匆的離開華顏殿後,慕容妍卻是縴肩抖顫地淚流不止,咬著錦被的將哽咽泣聲緊緊鎖在嘴里。
原以為在他深情溫柔下消融的恨意,死灰復燃的在心頭張狂,恨得卻不再是將她送回東胡的他,而是自己。
他的懷抱多麼令人安心,又是多麼值得倚靠,倘若能夠在他愛的羽冀下過一輩子,該是多幸福的事……可在親眼見到養父尸首後,她如何再忘得掉自己的生母仍命懸一線?
如果當年她能夠懂得認命,不倨傲的自以為是,那麼今日她又何嘗會讓自己陷入這般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