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勛奇在不見方柏珍的這十日里,已經做了最壞的心理準備。他想,紀薇的狀況一定不樂觀,否則方柏珍不會這麼多天音訊全無。
終于,這天下午方柏珍打了電話給他,約在他家踫面。
方柏珍一進門,成勛奇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她臉色蒼白,至少瘦了兩公斤。
「發生什麼事了?」他把她拉到沙發里,讓她坐下。
「我沒事。」她仰頭看著他,痴痴地看著。
「沒事會瘦成這副德性?」他握住她的下顎,愈看眉頭皺得愈緊。「紀薇到底怎麼了?怎麼把你也弄成這樣?」
「我答應過先不提她的事。」她眼眶泛紅,身子往後一縮,想避開他的踫觸。
成勛奇瞇起眼,身子前傾,單膝落在她的大腿邊,一手擋在她的臉龐兩側,鎖住她的眼。
「發生什麼事了?」他問。
「我……」她的指尖陷入掌間,話哽在喉嚨里說不出口。
「說。」
「我要分手。」淚水在眼眶成形,但她很快地眨干。
成勛奇瞪著方柏珍,驀地從齒縫里蹦出話來︰「因為紀薇。」
方柏珍沒開口,別開眼想避開他如火的眸。
「她跟你說她喜歡我,要你放棄我,對嗎?」他大掌掐住她下顎,要她看著他。
「原來你一直都知道她喜歡你。」她看著他冒火的黑眸,雙唇顫抖地說道。
「知道又怎麼樣?我不在乎她。只有你這個笨蛋才會讓她影響到我們!才會因為她而要分手!」他的手掌不自覺地用力,臉色也因為失望憤怒而猙獰了起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因為紀薇她……」身心都有狀況。
「我他馬的不想听她的事!」
成勛奇從她吃痛的表情發現自己的手掌捏痛了她,他詛咒了一聲,抽身離開,翻箱倒櫃地找出一包煙,點燃後,長長吸了一口。
方柏珍看著臉色鐵青、氣息粗重的成勛奇,鼻尖驀地又是一酸。她也不想和他分手,那是挖心啊。
但是,如果和他分手,可以讓紀薇振作,她願意犧牲;否則,她怕紀薇會尋短。愛情和人命相比,她選擇人命。希波克拉底的醫生誓詞——我將要盡可能地維護人的生命——她一直是記在心底的。
「紀薇現在不能沒有我。」她看著他,希望他可以理解。
「所以,比較堅強的人,就該承受酷刑。紀薇有你、有家人,而我就活該要堅強,因為我只有一個人。」他沒看她,目光茫然地看著前方,吞雲吐霧著。
方柏珍低下頭,不忍心再看他。她知道自己自私地拋下了他,可除此之外,她不知道現在還能有什麼選擇。
成勛奇抽完煙後,走向她,隔著茶幾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頹肩的憔悴模樣。
「為了她而放棄我,就是你的決定?」他問。
「我目前一切以她為主。」對不起。她連這三個字都說不出口。
「她生病了?癌癥?」他面無表情地問道。
「我答應過不能說。」
「她得了愛滋?」他瞇了下眼。
方柏珍身子一震,連搖頭或點頭都不敢回應。因為那是紀薇的隱私。
「愛滋病如果正確治療,可以活很多年。」成勛奇看她驚訝地抬頭,唇角譏諷地一勾。「你忘了我三教九流的人都認識了一些?」
他在茶幾上坐下,與她的目光平行,正視著她的臉,冷冷說道︰
「為了紀薇的自私,你跑來跟我分手。要是這樣紀薇還不滿足,那你接下來是不是會求我跟她在一起?還是要我去陪她睡,當她的男人?」
「不會那樣的……」她握緊拳頭,聲音已經在顫抖。「你不要說得那麼難听。」
「我說的是實話!」他忍住爆粗口的沖動,往茶幾重重一捶。「你敢說她如果要求了,你不會照做?!」
方柏珍彈跳起來,眼淚隨之滑落下來。「我認識紀薇十幾年了,她得了病,我能幫她的只有這個。她還年輕啊!」
「你既然說不出她得的是什麼、是如何得的,那就別怪我往最不好的方面想。你有沒有想過,她得病的這個後果都是她自己造成的,現在卻要用我們的感情陪葬。她不承擔她自己的錯,卻要別人因此受苦。難道生了病就可以自私自利嗎?那得絕癥的人,是不是就可以用病痛之名到處殺人放火了?!」
他如刀的話語刺入她心里。方柏珍坐立難安,因為想不出還能為紀薇自己辯駁什麼。況且,在她的內心深處,她完全認同成勛奇的話。紀薇的錯該由紀薇自己承擔,找任何理由都沒用;但紀薇缺乏面對的勇氣,所以把痛苦全加諸到別人身上……
「她的性伴侶一定比你想象的多,她為什麼不保護自己?她長這麼大了,還不知道要對自己的身體負責嗎?!」成勛奇愈說愈火,氣到沒法子再坐著,只能起身不停地在屋內走動。
「我現在罵她也沒用。」
「沒用嗎?人活著一天,就要學習為自己負責一天。她一出事,想到的還是自己。她得不到我,所以就想著要拆散我們。這是什麼他馬的鬼事情!」成勛奇忿忿地朝牆角狠狠一踢。
「她沒有那麼壞……」
「在我心里,她就是那麼壞!她算準了你心軟,會為她妥協。而你——」他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整個人提了起來。「只想著她得了愛滋,活不了幾年。那你顧慮過我的感受嗎?如果我明天出去被車撞死,你又做何感受呢?你不會遺憾嗎?」
「你不會!」方柏珍用力摀住他的嘴。「不準胡說!」
「如果人生諸事都能照我們的想法走,我媽就不會被那個男人殺死,紀薇也不會得愛滋了!」他抓下她的手,俯身逼到她面前,瞪著她低咆︰「問題在于紀薇,她該去看心理醫生!她得不到我,就要你跟我分手,她有病!然後,你也該死——你把我當成什麼東西了?!」
她看著他痛苦的神情,死命地揪著他的手臂,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他瞪著她的淚水,忽而用力地將她推到一臂之外,驀地背對著她。
他不要在方柏珍身上放希望了!
如果她真的把他放在心上,就不會一進門就談分手。就算她的慈悲放錯了地方,但那也只表示她對他沒有同等的愛憐及在乎,是故才能狠得下心和他分手。所有那些相見恨晚、那些不言而喻的默契,都只是他一廂情願的喜歡……
成勛奇握緊拳頭,瑟縮了子。
「對不起……」她看著他痛苦的背影說道。
「不用說了,我算是看清楚你了。」
成勛奇走向他的房間,不想再看她一眼。
方柏珍想也不想地上前,用力抱住他的腰,把臉貼上他的背。
成勛奇咬牙切齒了一分鐘,拚命告訴自己不要回頭,但他還是回頭了——
她眼淚不停地流著,哭到全身都在抖。
「哭什麼哭!」他粗聲說道。
「我沒哭。」外婆走後,她就沒在人前哭過了。
「對,你沒哭,是我的眼淚噴到你臉上!」他低吼。
她笑了,卻只笑了一下,又哭了。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哽咽地說。
「不要為了她的自私,埋葬我們的感情。」他抓住她的肩膀,渴望著一次機會——一次讓他知道她在乎他的機會。
「她很愛你。」
「她只是得不到我。」提到紀薇,他臉色又是一沉。
「這是她唯一的要求,我沒辦法拒絕。」
成勛奇目不轉楮地看著她。
方柏珍回看著他。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成勛奇轉身抓起香煙,大步走向陽台。「最後,替我轉告紀薇——每個人都該替自己的人生負責,不要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
他啪地一聲重重關上陽台門。
方柏珍站在原地,心亂如麻地看著他的背影,完全無法動彈。她不知道自己就這樣站了多久,直到他從陽台傳來的低吼驚醒了她——
「滾!」
方柏珍驚跳起身,像被人追打一樣地踉蹌走出他家門。
只是,一關上門,她就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只能滑坐在門邊,一動也不動地坐著。
成勛奇說得沒錯,紀薇是該替自己的行為負責,沒人該因自己的任性或悲慘而想要別人陪葬。
但她沒法子像成勛奇那麼冷靜,因為她和紀薇認識了十多年,因為她看過紀薇因痛苦而恐慌的臉孔,知道紀薇現在有多麼地恐懼。況且,紀薇的爸媽都各自有家庭了,紀薇最能依靠的人只有她了。
她還能怎麼辦?
分手,真的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啊。
方柏珍抱住雙膝,把臉埋進膝里,悶聲痛哭了不知多久後,才扶著牆壁,搖搖晃晃地起身,絲毫不知道成勛奇的門口其實裝了監視器,更不知道他其實一直透過電視螢幕看著她,然後喝了個爛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