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過得飛快,來年五月,某一天,忠毅伯府大開中門。
府里的主子們,上至忠毅伯,下至新進門的孫媳婦薛丹桂,除了臥床養病的柳世子,全都盛裝恭候宜陽大長公主駕臨。
「參見大長公主,大長公主萬福金安。」
因事先投了拜帖,才如此大陣仗。
武信侯上前一步拉住忠毅伯的手,哈哈笑道︰「親家,今日前來叨擾,可有好酒好菜?我們喝一杯。」
忠毅伯也是個爽快人,大笑道︰「行,今日侯爺不喝醉,老夫可不放你走。」
「那要看親家的本事了,老夫帶了好幾個幫手。」武信侯往後一揮手,金書凡、金永德、金永禎——上前向忠毅伯行禮。
「炫耀你兒孫爭氣啊,老夫的兒孫也不少。」忠毅伯說完,換柳三爺領著孫輩給武信侯問安。
武信侯一副十分欣賞的樣子,連連點頭。
柳震笑道︰「祖父,今日咱們家真是蓬蓽生輝,不大醉一場怎麼行?」
「說得好!侯爺請,諸位請!」
忠毅伯和柳震領著男賓去待客的正廳。
此同時,女眷這邊由樂平縣主領著向大長公主問安。
長公主認識樂平縣主的娘親,與她好一番親熱,而陳氏和張立雪則自然而然地對鳳娘噓寒問暖。
見後頭的一車補藥禮品抬進來,柳三太太眼楮一亮,樂平縣主及時發話,「直接送至春渚院,讓大女乃女乃好好補一補。」
長公主滿決至極,點頭道︰「樂平溫婉賢良、慈和大度,你的福氣在後頭。」
「謝公主吉言。」樂平縣主言笑晏晏,彼此親如家人。
無形之中,三房女眷成了局外人。
「祖母,您與祖父、伯父、伯母特地前來,孫女惶恐。」鳳娘上前挽住大長公主的胳臂,笑容甜美而誠摯,「不過,我真的好開心哦!」
長公主呵呵笑道;「看你過得順遂如意,祖母心里比吃了蜜還甜。不管你缺什麼,想吃什麼,遣人回府說一聲,祖母讓你二嫂送來。」
張立雪馬上應下,十分乖覺。自己的親小泵有喜,即使長輩沒交代,她也會常來探望鳳娘。金梅娘那邊是兩個月去看一次,鳳娘這邊一個月要看兩次,不趁機提升金永禎對自己的好感,那才是傻瓜呢!
瞧見大長公主親自出馬了嗎,她老人家可沒去看過另外兩位孫女,且理由還十分嚴正,鳳娘沒娘親也沒有婆婆,她老人家不關心,誰關心呢?
陳氏無語,好像她不關心出嫁的佷女似的,金梅娘終于傳出有喜,她也特地去了一趟楊家啊!
但誰敢反駁大長公主?鳳娘的確沒有婆婆照顧,大長公主偏心得理直氣壯,連侯爺都認同,陪著一道來。而侯爺都出動了,兒小子、孫子敢不追隨?
于是,一家人熱熱鬧鬧地來了。
女眷們移步春渚院,沒人留意柳三太太婆媳與女兒沒跟來,就算注意到了也不在意,只當她另有事情要忙,待會兒坐席時又會見面。
柳三太太半點也不想去討好另外兩房,聲音比冬日的寒風還冷,「擺什麼架子,不過是懷了孩子而已,難道要我們把她當菩薩供起來?她也配!」
柳汐的俏臉也垮下,「受大長公主寵愛又怎樣?還不是嫁給庶孫,自降身分。」
劉氏立在婆婆身後,木訥不語。
薛丹桂退後半步,不想觸霉頭,可她望向春渚院的目光滿是艷羨。
她是今年開春二月初嫁進來的,皇商不缺錢,父親生前早替她備妥嫁妝,十里紅妝的嫁進忠毅伯府,羨煞閨中姊妹,好似家雞褪毛變孔雀了。
這門親事薛家很滿意,越有錢的富商越怕沒有靠山護著,「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
不是說著玩的,所以他們常常會鼓勵後輩進學,資助有文才的書生科舉,甚至兒女聯姻都好,沒有一個商人不想富而求貴。
薛濤給妹妹找了一門好親事,忠毅伯軍功赫赫,深得帝心,柳況是嫡房嫡孫,薛家喜出望外,其實就算是庶出的孫子,他們也樂意把女兒嫁進來。
薛丹桂以為自己嫁進了福窩,掉入蜜糖罐,誰知等真正進門成了柳三太太的媳婦,什麼下馬威都來,擺明了瞧不起她商家女的出身,更嫌棄薛濤當初算計柳況,逼得柳家不得不應下這門親事。
總而言之,柳家的門不是那麼容易進的,規矩多如牛毛,媳婦從早到晚在婆婆跟前伺候是基本的孝道,柳三太太還要薛丹桂沒事別去打擾柳況讀書,誤了她寶貝兒子的前程,便一紙休書送回娘家去。
柳三太太從柳三爺那兒受了氣,就變本加厲地拿媳婦出氣,各種刁難、各種不滿意,使勁地折騰,兩個媳婦有苦無處訴,一旦說出手便是不孝。
薛丹桂原本還指望丈夫安慰她,為她在婆婆面前說好話,柳況卻甩袖道︰「能服侍我娘是你的福氣,商家女就是不懂規矩!」
柳家三房通同一氣,他們除了滿意薛丹桂嫁妝很多之外,其他什麼都不滿意,覺得她容貌清秀而已,用那些陪嫁買薛家商隊平安,是薛家佔了大便宜。
薛丹桂咬牙忍住,相信日子過久了便好,劉氏是官家女,不也一樣立規矩?
她頭一回認真看待鳳娘這位大堂嫂時,是武信侯府三月辦春宴,也是大長公主的壽辰,送來請柬,還特地給大房和三房送了一張。
薛丹桂很激動,大長公主啊!那可是皇帝的姑母,是天上的雲,沒想到有生之年能見到一位真的公主,還能去大長公主家大開眼界。
啪的一聲,柳三太太把請柬拍在桌上,「不去!讓我去給柳震和鳳娘長臉,想也別想!一個庶孫的媳婦,這麼張揚做什麼?她娘家再得力,柳震也沒福氣繼承爵位!」都小是父親不好,背景這麼好的孫媳婦若是柳況的,三房如虎添翼。
薛丹桂很想出門透透氣,沒想到婆婆這麼討厭二房,好奇之余,她找機會悄悄問劉氏,才明白這位大堂嫂是大長公主最疼愛的孫女,照理說大堂兄是完全沒機會高攀的,可祖父是個偏心的,親自去找武信侯磨,又拜托靜王出面,大堂嫂這才嫁給了大堂哥。
忠毅伯愛屋及烏,對待二房完全是和顏悅色,每次柳三爺和柳三針對柳震或鳳娘,到了忠毅伯面前,被噴口水的永遠是柳三爺夫婦。
薛丹桂沒有為自家公婆抱不平,就她婆婆這德性,得罪人是意料中事。
因為柳三太太不喜,劉氏和薛丹桂都不敢與鳳娘交好,不清楚鳳娘在春渚院的生活,不過光是不用給婆婆立規矩,就夠她們羨慕了。
過了端午節,鳳娘傳出有三個多月的身孕,柳震喜上眉梢,立刻給武信侯報信,原以為會是張立雪過來探視,誰知收到正式投帖,大長公主要親自來。
元徽帝的親姑母宜陽大長公主駕臨,連忠毅伯都不敢等閑對待。
此時此刻,薛丹桂真羨慕鳳娘,要錢有錢,要出身有出身,要美貌有美貌,最要緊的是要寵愛有寵愛,還特別有長輩緣。
沒錯,柳震的出身不好,但是對妻子好啊!對女人而言,這一點就夠了。
快要臨盆的金梅娘到了下午便得到鳳娘有孕的消息。
包嬤嬤隨時不忘表白忠心,替主子抱不平,「老奴不敢編排大長公主,但是身為長輩,不是該一碗水端平嗎?少夫人快生產了,處境又艱難,若是太長公主肯來一趟,看那些人敢不杷少夫人供起來?」
金梅娘知道自家祖母偏心,但萬萬想不到竟偏心成這樣。姊有喜時袓母沒去,但至少大姊的親爹、親娘去了;她好不容易懷了身孕,但兩位姨娘接連誕下麟兒,她心頭像是壓了兩塊重石,祖母怎麼不憐憐憫她處境艱難?大伯母倒是來看望過一次,但她又不是大伯母的女兒,婆婆也只是客氣了幾天,之後又故態復萌。
若只是這樣也還好,金梅娘認了,可是今日卻來這一出,幾乎是闔府出動伴隨大長公主的車駕前去忠毅伯府,就為了鳳娘有喜,滿京城還有誰不知道?金梅娘可以候像出家里的女人會如何冷嘲熱諷了。
她從小驕傲,知道自己是庶出,百般不願低人一等,作夢都希望自己是容氏生的。她明明比嫡妹聰明有才情,卻什麼都要讓給嫡妹,包括好姻緣。
她不服,老人都說︰「嫁人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她不幸投胎成了庶女,只要嫁得好,丈夫爭氣,就可以翻身做誥命夫人,誰敢再提她是庶出的?
她以為她贏了,搶走鳳娘的好姻緣,結果呢?
深不見底的惆悵頓時涌上心頭,金梅娘眼眶微熱,差點流下眼淚。
從此以後就只能這樣一日過一日,旁人看她外表光鮮,夫婿上進又文采風流,誰知她的心就如同死了一般,沉寂了。
誰都不愛她,不偏心她,她能指望的就剩下月復中的孩子。母子連心,為了她的兒子,少女時代的柔情蜜意全部可以丟棄,只剩下謹慎小心與百般算計,小心她的兒子別讓小妾與庶子害了,算計楊家能給他們母子多少好處。
楊修年的真情真意?呵呵,她還不如指望楊錦年早日進皇宮當寵妃。曾經的海誓山盟、心有靈犀,到頭來都不過是揣著明白裝糊涂的相敬如賓。
曾經她最大的願望就是他眼中只有她一個女人,一個生來接受他憐惜的女人,他只需要她,他只寵溺她,舍不得她受苦,舍不得她難過。
結果楊修年下朝回家,見過長輩後,便直接去小妾住的院子逗弄兒子。
金梅娘氣極了,心想等她生完出了月子,就要姨娘們每日來她屋里立規矩伺候她,看楊修年有沒有臉不見正妻先去見小妾。斯文敗類,不成體統!
或許是情緒波動太大,那天夜里金梅娘提早發動,折騰到天大亮才生下一個重達七斤的大胖閨女。
自從鳳娘懷孕後,柳震常常不干正事,成天圍著她團團轉,補品端上來,他要親自喂到她嘴里;大夫說不要成天躺著不動,吃飽飯後,他便扶著她散步消食。
中秋前的某一日,見天氣不熱了,便不在春渚院繞兩圈,柳震小心翼翼地護著鳳娘直接去後花園多走走,一邊走一邊聊,心情如晴空般爽朗。
陽光灑落在園子里,微風輕輕吹起他和她的衣角,等過幾年,孩子大幾歲,他要親手為孩子做風箏,看著鳳娘和孩子一起放風箏,這就是他的幸福。
沒有機會做一個好兒子,可是他覺得他定能做一個好丈夫、一個好父親,在祖父跟前盡孝,夫妻恩愛和順,為孩子頂起一片天,不再貪求其他。
這世上沒有什麼最好的命,只有努力過好自己的人生。
鳳娘听他談夢想、談人生,突然覺得他
比她還感性,許是因為初為人父的關系?
「你這樣真的好嗎?祖父沒罵你成了妻奴?」
妻奴一語,是柳三太太笑話柳震的話。
「我光明正大地照顧我家的大肚婆娘,妻奴怎麼了?誰教我沒爹沒娘,唯有小嬌妻。」柳震的臉皮夠厚,不怕別人取笑。
「我擔心祖父罵你不務正業,怪我耽誤你的前途。」
「沒有你和孩子,我掙得再大的家業有何用?平白便宜別人。我可不傻,孰輕孰重,我心中有一桿秤。」柳震振振有辭,接著冷冷一笑,「如今朝廷形勢波譎雲詭,阮貴妃、秦王和定國公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誠王、容郡王又一味替秦王搖旗吶喊,皇上態度曖昧,太子舉步維艱,動輒得咎,朝中人人自危,風雲突變是一瞬間的事。我減少出門,多留在家里陪伴你,祖父不會說什麼,他老人家心里門兒清。」鳳娘突然打了個冷顫,前世發生的那件動朝綱的禍事,不遠了。
「你冷嗎?不舒服?」
「沒有,只是替太子擔心,太子就無作為?」
「太子只能孝順,讓皇帝安心。」
從古至今的廢太子、死太子,都是做得太多,讓皇帝覺得帝位受威脅。稱孤道寡,唯我獨尊,只有君臣,莫論父子,看不透帝心的太子,很少能活著登基。
「祖母曾悄悄跟我嘆息,說皇家是修羅道場,最繁華也最骯髒,最富貴也最墮落,讓我們別攙和進去。」
「我明白,祖父告老也是回避定國公的示好。都說富貴險中求,但忠毅伯府已經夠富貴了,難不成還想上天?退一步,平安是福。」
「相公不愧是祖父教養長大的,胸有丘壑,理路清晰,不貪虛名。」鳳娘心下大安,不禁淺淺一笑,她就怕他想圖從龍之功。
柳震愛極了她眉眼含笑的樣子,明媚的嬌顏顯得容光煥發。
「朝中局勢不明,我們只能靜觀其變。」他斂眉沉吟著,沒有什麼比守護好他的家更重要。「照理說太子是正統,元後嫡出長子,只要他不犯錯,想拉他下馬很難,怕就怕太子一再受秦王挑釁沉不住氣,到時候授人以柄。」
不,不是太子沉不住氣,而是別人等不及了。有一瞬間,鳳娘想說出前世發生的慘劇,話至舌尖又咽下。
天道輪回,帝星明滅,不該由她插手。況且即使她說了,誰會相信?只會讓自己陷入危機。
鳳娘手撫著隆起的月復部,她只是個小女人,即將做母親的平凡女子,誰當皇帝都跟她的關系不大,她只想顧好她的家和親人。
若說誰有錯,是皇帝縱容阮貴妃和秦王的野心,誰也阻止不了。
鳳娘心思幽幽,下意識依偎著高大強壯的柳震。
柳震面容更現柔色,低聲道︰「听靜王的意思,今年是太子妃三十整壽,太子想大辦,趁機拉攏朝臣。也不知大長公主如何打算,我覺得妻舅他們最好能避則避。」
「祖母不重權欲,也不需要巴結太子妃。」鳳娘反而不擔心娘家,前世大長公主一接到帖子,很快就「病倒」,府里上下忙著侍疾,沒去太子府赴宴。
那麼多皇子,大長公主只與靜王多有來往,靜王不受帝寵,皇帝不會猜忌,靜王與太子一母同胞,所以太子也不好怪罪大長公主病得不是時候。
倒是金翠娘那邊……
柳汐和薛丹桂由另一條路走過來,見到他們,柳汐掩嘴笑道︰「喲,大堂哥果真成了妻奴呢!男子漢要麼閉門讀書,要麼志在四方,大堂哥倒好,成天圍著堂嫂的裙擺轉。」
「關你屁事!」柳震越看柳汐越煩,瞧她頭上戴的,還有秋衫的衣料,都是薛丹桂的嫁妝,她怎麼好意思?
他哼道︰「一個姑娘家只會搬弄口舌,放肆地嘲弄兄嫂,讀書讀到狗肚子去了,還好意思裝才女假清高?」
柳汐惱火地瞪大眼楮,憤怒地抿緊了嘴。她原以為柳震會感到羞恥,她的爹爹、兄長哪一個在妻子面前不是高高在上?柳震簡直丟盡了男人的臉。
「我只是實話實說,哪有搬弄口舌?你休想敗壞我的名聲。」深吸一口氣,柳汐冷然地昂首迎視他,誰知他居然扶著鳳娘轉身走了,她頓時氣結,「你……你們……」
「小泵別氣了,他們是哥哥、嫂嫂,我們不能缺了禮教。」薛丹桂不想承認她很羨慕、很嫉妒。她剛剛懷上,柳況不體貼她,只在乎少一個人伺候,要了她兩個陪嫁丫鬟作通房,還怪她沒有主動安排好,居然等他開口才做,不是真的賢慧人。
真想往他瞼上吐口水!拿捏著大道理來壓榨女人,果然負心都是讀書人。
相比柳震對妻子的看重,這才是丈夫應該做的事吧。薛丹桂真不明白柳三太太和柳汐為何反而百般嘲弄,其實是自己得不到的就眼紅吧?
另一邊,走遠些的鳳娘神色微沉輕聲道︰「打從妾身進門,就一直覺怪異,三叔這一房說實在的沒一個出眾弟子,以後分出去便是旁支,可是他們給我的感覺好像他們才是忠毅伯府的繼承人,以後忠毅伯府都是他們的。妾身不懂,他們哪來這樣的底氣?」
柳震呼吸一滯,沉默許久才道︰「大伯父出意外時,祖父帶著我鎮守四川,無旨不得進京,祖父派兩名心月復和十幾名侍衛趕回京城,大伯父已傷重不能起身,亦無法再有子嗣,半年後柳泉突然落入湖中,差一點便救不回來,高燒三日,真慶幸沒燒成傻子,但身子骨也因此不大好,不能習武。」
鳳娘听了心悸,為了爵位和財產,豪門大戶內的斗爭屢見不鮮。自家侯府能夠家和萬事興,是上有長輩平衡矛盾,下有金書良和金永禎父子爭氣,自己有本事就不怕不能頂門立戶,不需要覬覦爵位。
若是自己的才能不夠,卻又貪心不足蛇吞象,眼見離爵位只差一步,會怎麼做?
柳震又道︰「不論柳泉落湖是意外還是人為,都無法深下去,那時的忠毅伯府已是風雨飄搖。祖父內心的哀慟我全看在眼里,所以我給了祖父一個建議。」
「什麼建議?」
「祖父遣人送了一封密信給三叔,如果柳泉在娶妻生子之前意外身亡,祖父將上書皇帝收回忠毅伯府,忠毅伯的爵位到大伯父為止。」
「三叔心里更不平吧,不過這樣倒是去除隱患。」
不對,前世柳三爺還是順利繼承忠毅伯府啊……
啊,柳泉不是「意外」身亡,柳泉是自殺的,無顏苟活,自己上吊死了。這事很隱密,流傳出去是大丑聞,若非前世金梅娘跟她「姊妹情深」,悄悄咬耳朵說溜嘴,大家只知道從小文弱的柳泉暴病身亡。
想到碧桃的存在,鳳娘不得不說柳三爺太狠毒,對親佷兒毫不留情。
「既然祖父出手保住柳泉,妾身更不懂三叔、三嬸的作為,他們依然有恃無恐,憑什麼?」鳳娘拋出大疑問。
柳震心下一凜,他是典型的燈下黑啊,因為見慣了柳三爺那一家人的嘴瞼,所以習慣成自然,沒去深想,反而不如鳳娘的旁觀者清。
他問︰「你注意到什麼不尋常的事?」
「柳泉身邊的丫鬟碧桃。」
「她有什麼問題?」
如果鳳娘沒有嫁給柳震,她管不了忠毅伯府的家務事;如果她沒有嫁進來,不會這麼討厭柳三爺一家人。前世柳泉死後的第二年,柳汐便許了高門,憑什麼?就憑她爹是下一任忠毅伯,財勢驚人。
踩著至親骨肉的血淚上位,大富大貴,作夢去吧!
鳳娘菱唇輕抿,「柳潔未出閣前,碧桃是她的貼身丫鬟,那時妾身就覺得碧桃有三分像柳潔,只是不好說出口,畢竟一個是主子,一個是奴才,妾身以為是大伯母看碧桃面善,又是江管事的養女,也算是家生子,留在大小姐身邊日後當陪嫁丫鬟,也是給江管事體面。
「奇怪的是柳潔順利出嫁了,可碧桃不但留了下來,還安排在柳泉屋里伺候,這是要給柳泉作通房嗎?江管事一直都是三叔的人,卻把自己的養女放在大房,是想兩頭押寶,三叔竟然容得下?妾身真看不出三叔是寬弘大量之人。」
柳震從听見「碧桃有三分像柳潔」起,平靜的雙眸便起了波瀾。
柳世子自從癱在床上便很少出現在眾人眼前,偶爾家人聚會,也不敢盯著他枯黃瘦削的臉頰多看。但柳震不同,他常跟著祖父去探望,有時還一起下棋玩葉子牌,如果沒听鳳娘提起,他完全沒留意碧桃這個丫頭,一旦起了疑心,他敢說,碧桃有五、六分像柳世子年輕時候的模子。
柳震不敢深想,卻又不得不去想。
他的心緒混亂起來,不行,他必須穩住,
清楚這只是偶然,抑是有心人操作的必然。
思及有可能發生的可怕後果,他的心便懸宕著無法平靜。
將鳳娘送回春渚院,交代桂嬤嬤等人好好照顧,他轉身出門,找忠毅伯密談。
那一晚,柳震沒有回來,接下來二十天均不在府中,忠毅伯讓他辦事去了。
這段日子,老人家特地將未婚的柳泉、柳泛留在身邊親自教導,柳三太太以為柳泛得了忠毅伯青睞,喜不自禁。
柳震辦事向來很快,說得上是雷厲風行,畢竟錢財、人脈全在他手上,他想挖出任意家府上三代的秘辛都不是問題。
柳震回來的第二天,碧桃便神秘地消失了,江管事夫妻被灌了啞藥發賣西北。
其實一開始忠毅伯想直接弄死碧桃了事,不管她是不是柳世子自己也不知道的私生女,都容不下她。他讓柳震徹,只是想弄明白這到底是不是柳三爺的手筆。
忠毅伯作夢也想不到三兒子與三兒媳狠毒至此,將證據攤在柳世子和柳三爺面前,下令三房立刻搬出忠毅伯府自立門戶,沒事別上門。
柳世子和樂平縣主恨極了柳三爺夫婦,這是要逼死柳泉啊!
跟自己小一歲的親妹妹**通奸,飽讀聖賢書的柳泉受不了罪孽滔天,悄悄上吊身亡。前世的柳泉就是這麼死的,死了也無顏面見祖先。
忠毅伯不敢想象,這事若成真,一旦傳出去,柳泉豈有活路?忠毅伯府將三代蒙羞,他一世英名掃地。
柳三爺灰溜溜地準備搬家的同時,忠毅伯再次發威,親自給柳泉找了一位門風清正的將門金枝作正妻,柳泉才十五歲,約定兩年後再成親。
到了十月初三,柳三爺在新家「柳府」宴客暖居,宣告自己當家作主,破罐子摔碎,他反而豁出去了,就不信憑自己多年的人脈不能闖出功業。反正他要錢有錢,薛家皇商是他東家,要人有人,忠毅伯府跟他父好的世僕都一股腦跟過來了,樂平縣主想清除他的人,他便全要過來。
柳三太太苦惱得胃抽疼,這麼多張嘴要吃飯,一天得花多少銀子?還有月例錢,沒了公中補貼,全要自掏腰包,丈夫還洋洋得意?
三房的熱鬧柳震全不在意,他接手忠毅伯府的庶務,訓練新的大管事,他不可能一直留在府里,遲早要分出去,必須先打理好府中事務。
十月二十六日,鳳娘順利生下長子柳雲海。
柳雲海的洗三禮辦得十分隆重,一來忠毅伯想給府里沖沖喜,二來樂平縣主心里感激柳震為柳泉所做的一切,親自操持洗三禮,花多少錢都不在乎。
武信侯府來了陳氏婆媳和張立雪,因為大長公主突然「病倒」,她們添完盆便告辭回去侍疾,沒留下來吃宴席。
金翠娘和金梅娘留了下來,鳳娘坐月子不能出門,姊妹一起去春渚院陪鳳娘說話。
金梅娘胖了一圈,懷胎時補過頭了,至今瘦不下來,看到鳳娘依然是鵝蛋臉,雙下巴沒出來見客,惡意地揣測她過得不太好,再想到自家的榮耀,她心情很好地笑道︰「妹妹沒有收到太子妃過壽的請柬吧?反正你坐月子,不去也沒人說什麼,回頭姊姊會告訴你有多麼熱鬧。對了,如果你想交好太子妃,姊姊可以替你轉交壽禮,相信太子妃不會駁了我的面子——」
「不用了。」鳳娘打斷她的炫耀,正色道︰「我跟太子妃沒交情,也不想巴結。兩位姊姊若肯听我一言,那一天都留在家里別去了。」
金梅娘以為她忌妒,冷笑道︰「姊姊風光,妹妹就看不慣?我家錦年在太子府呢,她可不能沒有娘家人撐腰,恕姊姊還要回府準備送禮,告辭!」說完直接走人。
金翠娘遲疑道︰「鳳妹妹何出此言?」
鳳娘能說什麼?只能道︰「祖母「病了」,夫君的祖父也發話閉門不出,妹妹沒什麼見識,只知不听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金翠娘露出會心的微笑。她還以為要發生什麼大事呢,真是杞人憂天,忠毅伯退出朝堂,自然不敢親近太子府,皇帝的耳目可不少。
「我家大嫂和太子妃是表姊妹,縱然並非很親近的表姊妹,但這一回是太子妃三十整壽,太子府廣撒請柬,我們府里上下都被邀請了,不過公婆的意思是我和大嫂去就行了。」金翠娘也不是完全沒見識,京中局勢未明,廣寧伯不想站隊,讓媳婦去賀壽,是成全太子妃的姊妹情。
「我自己去不了,大姊來陪我嘛,讓你大嫂也別去,那麼多人,亂糟糟的不好玩。」
「三妹生了孩子反而氣,再胡說,姊姊也要走人啦!」
鳳娘笑著不再多言,只是目光低垂。
反正前世金翠娘也活得好好的,還生了兩子兩女,死的人是廣寧伯府的世子夫人,世子成親多年無子女,鳳娘深知金翠娘不是沒有野心,只要世子和世子夫人沒有後代,順位繼本人是沈珞。
但世子夫人死了,兩年後世子續弦,很快有了嫡子,金翠娘的願望落空。
元徽三十五年十一月十七日,太子妃過壽,大宴賓客,六皇子誠王聯合五皇子容郡王叛變,率領豢養的上百名死士悄悄殺入太子府,還有十二名女殺手喬裝成歌舞伎混入女眷之中,一聲爆炸響起,殺戮戰場在太子府展開,太子被殺,太子妃重傷,嫡子女無一存活,妾室與庶子不死也殘廢,男女賓客死的死、傷的傷,在場的名媛貴婦、高官顯貴,沒死的也嚇得肝膽俱裂、魂飛魄散,有人干脆暈了過去,回家後都大病一場。
之後,整整有一年的時間,京城的王公貴族幾乎均閉門謝客,不飲宴、不嫁娶,主動為太子致哀。
京城人心惶惶,突然死了那麼多人,還不是平民百姓,元徽帝雷霆暴怒,又是一連串殺戮,誠王府、容郡王府上下人等全部株連斬首,誠王妃、容郡王的娘家五代全被流 放邊陲苦寒之地,永世不得回京。
容郡王被殺之前大喊道︰「三哥,你登上大位一定要為弟弟們平反!」
這一句話將秦王、阮貴妃及其母家定國公府推到風口浪尖上,後來秦王自請遠赴封地,定國公主動上繳兵符,元徽帝才停止繼續株連,不過他沒答應讓秦王高開京城,而是降級為秦郡王,封地也收回,阮貴妃也降位為嬪,遷出長,移居翠雲宮後殿抄經念佛。
到了元徽三十七年,秋,九皇子靜王被冊立為太子。
王公貴族自此緩過氣來,又開始尋歡作樂,可憐的前太子早被忘光光了。
柳泉成親,迎娶將門金枝,貌美、身體好是必須的,娘家兄弟多是必須的,至于陪嫁多不多反而是次要的。
忠毅伯出馬挑孫媳婦,從來沒挑錯。柳泉文弱,就要配個性格堅毅爽朗的姑娘,而娘家兄弟多,肯定能遺傳好生養的家族特性。
這一天,忠毅伯府熱鬧極了,賓客如雲,有一部分是沖著巴結柳震而來,多是年輕一代的勛貴。
太子府兵變那日,靜王得到消息,帶著王府府衛和一群狐朋狗黨殺進太子府救人,雖然來不及挽救太子一家性命,卻救下許多位達官貴人和朝廷命婦,尤其柳震和沈寄的功夫出人意料的高,許多人事後都悄悄送禮給忠毅伯府。
靜王被冊立為太子,舉薦柳震進中軍都督府任斷事官。
柳震正式入仕,不只忠毅伯欣慰,想著後繼有人,連大長公主和武信侯都十分高興。金永禎和遠在山東的金書良得知後,終于放心鳳娘,柳震能入仕就好,能頂起門戶就好。
至于金梅娘那邊,他們不便多管。楊錦年為了沾光,一直跟在太子左右,暴亂中,太子妃重傷,楊錦年被一刀斃命,她生下的庶子也在混亂中被摔死了。而楊修年因為離太子較遠,反而逃過一動,心有余悸也沒落個好,帝王一怒伏尸千里,太子府的侍衛保護不力,全部斬首示眾,文官則全數貶為庶民,永不敘用。
世代官宦的楊家嫡長房摘下牌匾,成了白身,楊夫人和楊老夫人的誥命也須繳回。飽受驚嚇撿回一命的金梅娘得知楊修年再也不能作官,楊錦年死了,他們楊家成了平民老百姓,頓時心涼如水,萬念俱灰。
其實不作官一樣能把日子過好,只是十多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從此平步青雲,意氣風發,受人追捧,一旦從雲端跌下來,日子自然苦悶不已。
比起受牽連而被斬首的、被流放的,楊修年等人不算太可憐。
京城風起雲涌,朝堂重新洗牌,幾家歡樂幾家愁,有人崛起,有人殞落。
富貴險中求,敢求就要敢擔因果,是好是壞不能怨天尤人。
元徽三十九年,夏,皇帝駕崩,太子登基,改元宣明。
鳳娘為柳震生下次子,柳泉也有了兒子,柳震提出要分府自立門戶,這一次忠毅伯沒有阻止,也是時候讓柳泉成熟自立,做伯府堂堂正正的繼承人。
搬到新家後,柳震和鳳娘自己當家作主,愛怎麼布置就怎麼布置,宣明帝賞賜了許多珍品擺設,任誰都看得出來柳震聖眷正隆。
柳震深知宣明帝的性情,盡忠職守之外並無太大野心,他更樂意多花時間陪伴妻兒,時不時回伯府探望祖父,陪老人家喝茶下棋。
他知足常樂,很滿意現在的生活。
這日回家,看見鳳娘抱著柳雲海一起蕩秋千,他笑了起來,眸中神色是不可言喻的小放松他的嬌妻愛兒是他此生最甜蜜的負擔。
「爹爹!爹爹!」柳雲海朝他奔來。
他抱著兒子舉高高,拋上拋下,逗得柳雲海興奮得直叫。
鳳娘笑望著他們父子玩鬧,眼底有不容錯辨的濃濃愛意,唇角淺淺噙著藏不住的甜蜜,明眸彌漫著溫柔。
柳震一手抱著兒子,一手牽著她的手,兩人十指相扣,彼此心無距離。
一生一世一雙人,是承諾,是深深的眷戀與疼惜,有愛自然能做到,因為她的眼、她的唇、她的笑,早已烙入他的生命當中,情深至此,如何能抽身。
想到鳳娘已給他生了兩個兒子,他的心更甜了起來。
「娘子,我們再要個孩子吧,生一個像你一樣的小嬌嬌。」
夜深人靜,兩人相擁入眠,他的吻如春風一般溫柔,誘惑著她。
呼吸亂了,鳳娘只能輕輕嗯一聲,幽情若夢,在夢中有不絕的蜜意,讓她原本清傲的心也為了他而纏綿起來。
鳳凰甘願嫁烏鴉,烏鴉換羽變雄鷹,她想,她上輩子的高香沒有白燒啊!
有夫如此,夫復何求?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