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多少錢?」紀芳二話不說,提起筆問得直接。
院子的鋪墊被他們踩壞了,她只好抱著紙筆回到廳里,兩個男人乖乖就著方桌,一人佔據一邊。
「五十萬兩。」鳳天磷故意說出一個令人為難的數目,別說紀芳,就是上官檠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湊出來。
紀芳又問道︰「你們名下有多少鋪子?賣什麼東西?每年營收多少?通通寫下來,大概就行了,不必細陳。」話丟下她便不理會他們了,逕自提筆涂涂畫畫、抹抹改改。
兩人各自取餅紙筆,短短兩刻鐘過去,已經將名下鋪子寫出來,共有七十八間,食衣住行樣樣有,不過最賺錢的……她多瞄兩眼,心猜應該是青樓、賭坊、古玩鋪子。
若普通人開古玩鋪子,生意不見得會好,但人家是皇子啊,有人脈、有資源,往來的非權即貴,打著他的名號生意能差到哪里?
果然,目光往下滑,所想的和結果八九不離十。
她把自己設計的禮券畫出來,分別有千兩、百兩和十兩的券子。
「大量印行這種票券吧,千兩票券賣九百兩,百兩票券賣九十五兩,十兩票券賣九兩七錢,往後顧客可以拿這些票券到你們的鋪子里買東西,這是方法一。
「方法二,票券原價出售,只不過要分門別類細細定下,拿這種票券到不同的鋪子購物可以享受多少優惠。這是利用貪小便宜的心態,讓你們在短期之內累積足夠的銀子。」
若非這時代的科枝不夠用,她更想發行悠游卡、信用卡,把民生食衣住行全攬在里面,可別小看那點蠅頭小利,聚沙成塔,賺頭夠驚人的。
這邊紀芳才剛解釋完,那邊兩個男人已經像看到蛋縫的大蒼搔,兩眼發光。
「你怎麼會想到這個?」
鳳天磷激動的想一把抓住她的手,上官檠見狀迅速動手格開,下一刻,紀芳發覺自己連人帶椅的挪了位置。
上官檠是怎麼辦到的?不知,但很清楚,這家伙的武功相當了不起。
他實在該好好感激莫辰、莫飛,雖然紀芳並不喜歡他們,可一碼歸一碼,上官檠能夠文成武就,他們功不可沒。
紀芳斜眼看人,覺得自己很屌,她竟敢對著小老板的丹鳳眼冷笑?強、厲害、偉大,同事若看到這幕,肯定會紛紛起身對她做出英雄式歡呼。「哼!版訴你,你就能想得到?」
「你怎麼知道我不能?」
「這跟腦袋里頭的東西有關,你里頭裝的……品質不夠好。」
這是繞彎兒罵他笨了?鳳天磷大怒,一雙丹鳳眼橫起來,氣勢立現。
她是俗辣,鳳天磷客氣她就囂張,這會兒……她縮縮脖子,整個人幾乎要縮到上官檠身上避難。
是啊,她被丹鳳眼給制約了,她討厭丹鳳眼、害怕丹鳳眼,看到丹鳳眼就會下意識倒退三百步。
上官檠抿唇忍笑,向來只有鳳天磷嫌棄別人不聰明的分,沒想到這會兒被嫌。
「這話是誰告訴你的?」鳳天磷目光對上上官檠,他不相信紀芳會這樣認定自己,除非背後有人嚼舌根說他壞話。
上官檠連忙手撇清,不關他的事,他扶著紀芳的肩膀往前推,擺明始作俑者是她。就這樣被推出來了?看看上官檠,再看看鳳天磷,紀芳豁出去了!她有受刑人的心態,反正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是你告訴我的!」紀芳回答得鏗鏘有力。
「我幾時告訴你?」
「你說,皇上更喜歡的是你,不是大皇子,可天家無情,後宮殘酷,誰說︰「不喜歡」不是一種保護?不是「最喜歡」的表現方式?
「你說,二皇子與你一起受害,難道他會買凶殺害自己?試問皇子大爺,有沒有听過反間計?往往害人的就是與你最親密、在你耳邊散播假消息的那個人。就是沒听過反間計,苦肉計您听過吧?如果挨個刀,比要說上千言萬語更有用的話,有何不可?
「你說,身為皇子從出生那刻起,就注定要與兄弟競爭那個位置。」微微一笑,紀芳惡意問︰「這是誰規定的?皇帝只有一個,皇子卻滿大街,如果身為皇子只能追求皇位,那些追不到的人做啥去了,買繩子上吊了?你說這種話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對權位的戀棧與貪婪罷了。」
鳳天磷氣得跳起來,怒道︰「我沒有,從小到大……身為皇子都是受這樣的教養長大的。」
「是誰教養你非得爭那個位置?太傅?皇帝?應該不是吧。我來猜猜,是誰教你的呢?是那些你上了位就能從中謀得利益之人?
「唉,那可不是教養而是洗腦,把你的心志往他們想要的方向引去,讓你去搶那個會砍頭的位置,如果你失敗了,死道友不死貧道,如果你成功了,就會被圈禁在小小的皇宮內,成天面對批也批不完的奏折,以及後宮嬪妃們對生皇子的索求,而他們呢?大魚大肉、榮華富貴、權勢滔天、胡作非為……這門生意值得做!」
「小小的」皇宮內?對生皇子的「索求」?上官檠瞥紀芳一眼,還真敢說,不過大概只有受過民主思想洗滌的人,才敢
這般輕視皇權。
話糙了些,但沒錯,比起壯麗江山,皇宮確實是小得不值一提,而那群涂脂抹粉、爭先恐後的女人……應付起來確實令人疲憊。
鳳天磷眉毛挑得老高,從沒人敢用這種譏諷的口氣同他說話,她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沒想到她還說上癮了,一講再講。「假如做皇帝是件有趣兒的事兒,爭一爭倒也無謂,可明明很無聊的呀,請問︰「天注定皇子」,您一年在外頭晃幾回,皇帝一輩子可以在外頭晃幾次?你想干啥便干啥,可皇帝想打點野食,後頭還有一堆眼楮瞪著。你老羨慕皇帝,老覬覦皇帝**下面那張椅子,干麼呢?」
「無知婦人,你懂什麼?」他鄙棄道。
紀芳無視他的鄙夷,樂呵呵地笑著,沒心沒肺似的。
看著她那副模樣,上官檠嘴角咧開,笑容現形,他很有經驗,心知鳳天磷慘了,很快他會被氣得炸毛。
「說個故事給你听,行不?」
火都快燒心了,她還要說故事,鳳天磷恨恨剜她一眼。「說!」
「從前從前,有只住在野地里的老虎遇見被圈養的老虎,野生老虎羨慕圈養老虎不必到處辛苦覓食,有人定時拿食物來喂養,而圈養老虎羨慕野地老虎可以自由自在地到處跑,于是他們商量過後,決定交換身分。猜猜,到最後他們怎麼樣了?」
火大的三皇子憋著氣不應答,幸好上官檠是好人,配合的問︰「怎麼樣了?」
「一只死于憂郁,一只死于饑餓。人們往往對自己的幸福視若無睹,總把眼光放在別人的幸福上,卻不曉得自己所擁有的正是別人羨慕的。也許大皇子羨慕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受寵,也許皇上羨慕你可以自在任性,百姓羨慕你的地位,貧民羨慕你的財富,庸者羨慕你的才智……你被人這麼羨慕著,為什麼不試著珍惜,反而去追尋遙不可及的幻想?」
準備炸開的毛在這瞬間平抑,鳳天磷找不出話來反駁她,只能用一雙眼楮定在她身上。氣氛變得凝重,上官檠悄悄地用口型對紀芳說過了。
她也知道過了,只不過鳳天磷的腦袋被洗得有些壞,不當頭棒喝,怎能敲得醒?
若他天生熱愛當皇帝,有增進全人類福祉、開創萬世太平的志向與勇氣,那麼幫幫他又何妨,只是他要的不過是那把龍椅,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他要是當上皇帝,才是害了百姓、害了他。
她對上官檠比出一根手指頭,意思是——最後一棒。
「你拿上官檠當朋友,怨恨他背叛你、不支持你,可你為他做過什麼?逼著他逼他娶不喜歡的女子,逼他考慮你的立場,你考慮過他的立場嗎?友誼對你而言會不會太廉價?」
這話徹底激怒鳳天磷,這個臭女人居然挑撥他和阿檠的感情?太可惡也太可恨!他大怒起身,手掌拍上桌面,力氣之大大到桌子塌了,筆墨紙硯全掉在地板上,連她接近完成的「好好吞吞」繪本也沾上墨漬。
她心疼地把繪本拿起來,翻翻里頭,幸好只有封面處染上一小塊。
她也生氣,怒瞪鳳天磷一眼,道︰「連這麼點真話都听不進去,抗壓性這麼低,想當皇帝?你還是別禍國殃民了。」
鳳天磷氣瘋了,他不打女人的,可這會兒他再也顧不得,揚拳就往她臉上砸去。
上官檠見狀,拉著紀芳往後一躍,險險閃過他的拳頭,他可以容許鳳天磷的所有事,獨獨不能容許他這樣對待紀芳,不怒的他也怒了,寒冽目光望住好友。
有上官檠護著,紀芳膽子更肥,她用力拍手,豎起大拇指,巧言笑道︰「真能耐,皇子大爺拿這招去打敵人,肯定能夠開疆拓土,開創永恆不朽志業。」
話背後的意思是,不去對付敵人反而來打女人——好大的威風!
鳳天磷被氣得血管快爆開,他仰天長嘯,大叫,「氣死我!」
這女人不能打,罵又罵不羸,如果是個可以嚇乖的就罷了,偏偏那副性子張揚得可恨,他是招誰惹誰,沒事跑到這里犯傻,虧他那麼期待再見到她,沒想到……他不知道怎麼辦了,人生頭一次他覺得手足無措,只能掉頭走掉。
看著鳳天磷的背影,上官檠苦笑,能把人氣成這樣,紀芳的本事見長。
「你知不知道他是皇帝最喜歡的三皇子?」阿檠滿臉無奈。
「知道啊,他自我介紹過了。」一個囂張、任性,只站在自己角度看事情的三皇子,幸好是在古代,要是在二十一世紀,現代的王子可沒這麼好當,他這副樣子新聞媒體肯定能把他搞出憂郁癥。
「得罪他,對你不會有好處。」
點點頭,她說︰「我同意你的看法。」可是天曉得,她有多解氣,好像把上輩子的公道全討回來似的,光個爽字也難以形容吶。
「那你還……算了,乖乖待在家里,我一會兒過來找你。」他得先去安撫鳳天磷才行。
「去吧、去吧,上帝會祝福你的。」微微一笑,待上官檠走得不見人影了,心情大好的她跑到大門口,揚聲大喊,「各位姊妹出來嘍,牛鬼蛇神退場,仙女神女進場。」
在房里拉長耳朵偷听的殷茵翻了個大白眼,對萍兒、宛兒說︰「帶上孩子,去廳里吧。」
一群人走進廳里,看見紀芳非但半點沒有悔改的意思,還滿臉的得意洋洋。
殷茵手指敲上她額頭,「你知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誰?」
紀芳干笑兩聲,回答,「放心啦,阿檠會擺平的。」
話出,她才發現,自己對上官檠是不是太有信心?
這時,她還不曉得是上官檠給她的安全感作祟,只想著,Who怕Who,鳳天磷有皇帝,她還有阿檠呢,在紀芳嚴重缺乏階級觀念的腦袋里,阿檠比那個只能待在「小小皇宮里」的皇帝要有能耐、更威武。
她揚揚手上的銀票,對大家宣布,「走,大家去敗家,本姑娘有銀子了!」
鳳天磷並沒有走遠,他刻意停在紀宅門外等人。
看見上官檠那刻,他松口氣,幸好他追出來,要是他把紀芳看得比自己更重,那就真的要出點事兒了。
上官檠快步走到他身邊,橫他一眼,「跟個女人生氣,你還真長進。」
「她一直都是這副德性嗎?」
在成為紀芳之前不是。但上官檠點點頭,說︰「別跟她計較。」
「難怪你討厭她。」
上官檠被這句話噎著,苦笑兩聲,沒變成「這副德性」之前,他還真是討厭她,可變成「這副德性」之後,他討厭……見不著她,听不著她,靠近不了她。
「我記得以前她好像不是這樣的。」鳳天磷道。
上官檠猶豫片刻,回答,「那時你躲在暗處,只匆匆見過她幾面,不知道她的本性。」
「她都這樣子……氣死人不償命?」
「對。」這次他回答得斬釘截鐵,為女人騙兄弟,他第一次做這種事情……
鳳天磷點頭,又說︰「可她確實不記得我。」
唉,趁這次機會,上官檠決定一次把解釋給足。「我離開後,她知道我在京城,還變成靖王府的大少爺,便鬧著進京尋我,莫飛不願意她惹禍上門,爭執間她撞到頭,昏死過去,莫飛夫妻以為她死了,就用一副薄弊收了她。可她並沒有死,只是昏迷一段時間,清醒後她忘記不少事。」
那次在富貴布莊的談話,他輕易地相信紀芳所有的說詞,因為她和過去相差太大,因為她那雙無害無辜的大眼楮,也因為她泥鰍似的油脾氣。
他不只相信,還對她口中的「現代」起了高度興趣,因為那個特殊的地方,把她養出一副特殊的性子和特殊的腦袋,而他對這份特殊無法抗拒。
「既然如此,過去你討厭她,為什麼現在不討厭?你應該把她處理掉的,為什麼還幫她在京城安居立業?」
「她生下我的孩子。」
「她以孩子要脅,逼你與她虛與委蛇?」
如果紀芳听見鳳天磷的結論,肯定會笑得讓人頭皮發麻,然後說︰「放心,我不生氣,跟豬生氣,會讓豬誤會自己太聰明,咱們當人類的不可以給豬錯覺,這才是愛護小動物的正確行徑。」
「不對,是我喜歡兒子,想經常過去看他。」
「為什麼不抱回靖王府蕎,上官慶成親兩年,膝下猶虛,你把兒子帶回去,老王爺肯定會很高興。」
提到王府,上官檠的尷尬轉為冷笑,反問︰「你覺得我抱兒子回去,夏可柔會高興?我那位好母親會高興?上官慶會高興?在一群憤怒的人當中我要怎麼保護兒子的安全?」
拉下臉,鳳天磷道︰「你始終不相信姨母是清白的。」
「你也始終不相信我說的話。」
「你光只會听信莫飛的一面之詞,算了,遲早我會把證據攤在你面前。」
上官檠淡淡一笑,太重感情是鳳天磷的優點,也是缺點。
「鳳三,現在情況不同了,我對紀芳有責任,不能把她處理掉,而我與夏可柔成親不久,讓她知道我有個兒子,定會家宅不寧,這件事先擱著吧。」他低聲懇求,喚著他打小初識時的昵稱。
「可你這樣,豈不是經常要去見紀芳?」
「不管有沒有沐兒,我都會經常見她,別忘記,我正跟她合作生意。」
鳳天磷垂頭,沒錯,就是因為看見不倒翁上的圖案他才會聯想起紀芳,才會安排眼線暗中盯著上官檠,一路追到那處宅子里。松口氣,他道︰「她和你形容的不一樣,她比想象中……」
上官檠連忙接話,「聰明?古靈精怪?是的,她經常有些奇思怪想的妙招。」
「從小就這樣?」
「從小就這樣。」他再度為紀芳說謊。
「你一向喜歡聰明的人,為什麼會討厭她?」
目光微閃,上官檠輕笑,因為她不是莫琇兒啊!但這話不能說,他語帶雙關地回答,「我討厭的不是莫琇兒,而是被安排控制,那場婚事不是我想要的。」
鳳天磷是聰明人,不難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夏可柔也不是他想要的,在某種程度之下,阿檠確實成為母妃和自己的祺子,娶一個不想要的女人,走進一場他不樂意的婚姻。想起紀芳的話,鳳天磷面有赧色,認真說 道︰「我會補償你的。」
搖頭,上官檠轉移話題,「別提那個,來談談紀芳的票券計劃,你想做嗎?」
「想。」不去想紀芳氣死人的表現,她的想法確實讓人心動。
「你要這麼多銀子,到底想做什麼?」
「有錢好辦事。」
「你要辦任何事我都沒意見,但如果動到軍中……皇帝不是昏君,身邊明的、暗的勢力絕對沒有你我想象的那麼容易,你背後的小動作定會落在皇帝眼底。鳳三,欲速則不達,皇帝正值英年,若知道有人覬覦他的位置,他會怎麼想?
「盡避天家無情,但皇帝給你的疼愛是貨真價實、旁人無法取代的,你希望為了奪嫡鬧得父子反目嗎?到時,你會不會後悔?」
鳳天磷重情,他便動之以情,而說之以理的事,紀芳已經做了,他相信聰明如鳳天磷,在心情沉澱下來之後會深思的。
「你的意思是讓我不動如山?」
「眼前確實一動不如一靜,現在的情況對你很好,皇帝信任你,願意讓你到處游歷,你年紀尚輕,與其成天想著那個位置,更該做的是累積實力。」想到什麼似的,上官檠又說︰「記不記得前陣子我想在宮中插上一腳,搶下珠寶市場?猜猜紀芳是怎麼對我說的?」
那件事鳳天磷清楚,玉。珍齋是他和上官檠合開的鋪子,上官檠有意搭上內務府的秦公公,提供後宮所用的首飾。鳳天磷勸他別動這塊,他不想為幾兩銀子讓上官檠與自己外祖家對峙。後來上官檠不再提及,鳳天磷還以為是自己說動他,難道不是?「她怎麼說的?」
「她說不怕搶不來,只怕搶來卻保不住,我若有心經營首飾精品,應該先讓自己的商品無人能匹敵。」
這兩個月他到處招兵買馬,尋找好的工匠,因為紀芳說,就算她能夠抄襲二十一世紀的飾品,你也要有好的工匠、好的工藝才能做得出來。
鳳天磷沉默,他想起紀芳那些「其心可誅」的話,他不禁自疑、自問,若他順利搶下那個位置,有本事保得住?或者說……他只能當個傀儡帝君,被那些得利者牽著鼻子走。
拍拍上官檠的肩膀,他說︰「這件事我听你的,不過票券得做,錢多不愁,我想再開一家青樓,而你想擴大鋪面,到處都需要用錢。」
上官檠輕哂,知道自己說動他了。「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盤算盤算。」
「到杜康樓吧。」那是鳳天磷開的酒樓,在開始賣「有容乃大」之後,生意更是好上兩、三成。
「好,順便嘗嘗你交口稱贊的有容乃大。」
鳳天磷輕哼一聲,道︰「紀芳確實有幾把刷子。」
上官檠沒頂嘴,肚子里卻回了,何止幾把刷子?她腦袋里裝的全是寶,二十一世紀啊……他對那個地方實在太好奇。
敗家不是隨口說說,紀芳是真的努力敗、盡情敗,用盡全力在敗家。
在她那個年代,辛辛苦苦、被老板惡整一個月,匯到帳戶里的錢扣掉房租、管理費、水電瓦斯網路、助學貸款,摳出來的一點點余額,頂多能到小餐廳提供自己一點點的小確幸。
可現在一口氣拿到三百兩……這只是起頭啊,未來還會有更多銀票如流水般往她的口袋里飛奔。
于是在出門前,她發下豪語,要把三百兩花光光。
殷茵嚇到,硬從她手里抽走二百兩銀票,只讓她兌開一百兩碎銀,面對管家婆的強勢,紀芳無話可說,殷茵可是這個家的主心骨,不過還有一百兩也不少了,紀芳很大方,拉著萍兒、宛兒的手,一人塞給她們十兩,讓她們盡情花,這舉止感動得兩姊妹痛哭流涕,這輩子別說花掉十兩,連十兩銀子長什麼樣她們都沒見過。
一群女人上街,萍兒實在,第一站直接往糧鋪去,買米面糖豆類,好像要把一年份的糧食都給備下似的。
紀芳嘲笑她,「鬧饑荒了嗎?這樣買法。」
萍兒吐吐舌頭,面帶羞赧,不好意思地道︰「小姐別笑話我,我這不是給餓怕了嗎?」她轉頭對掌櫃說︰「對不住哦,剛才指的那些都減半吧,明兒個送到家里來。」
「好咧,姑娘若是怕上街麻煩,往後需要什麼訂個數量,每半個月咱們給姑娘送上府。」圓滑的掌櫃急急籠絡起大客戶。
「多謝。」
離開糧鋪,來到布莊。
肥水不落外人田,她們當然要到富貴布莊,一方面看看不倒翁的銷售情況,也買幾疋布,給大家添置新裝。
出門前,殷茵便知道紀芳想做新衣會到布莊來,便把之前繡好的簾子一起帶出門。
有三、四幅,都是厚實的簾布,每幅皆不同的顏色,繡著不同造型的凱蒂貓。
接待他們的還是阿發,他是個慧眼獨具的,當初若不是他一眼相中不倒翁,現在哪有這麼好的生意可做,何掌櫃看重阿發,還讓他好好表現,允諾他若是做得好,年底就升他當二掌櫃。
紀芳可是他的恩人吶,今兒個看見紀芳他能不拿她當菩薩供著?更何況她又帶來好東西了。
看著門簾,他忙問道︰「還有別的圖樣嗎?」
殷茵道︰「有,不過出門匆忙,沒帶上,若店家有興趣,可以談談合作法子,到時再把其他的送過來。」
紀芳抿唇偷笑,殷茵這是吹牛了,哪來「其他的」?那天不過是她閑了,順手畫五、六個凱蒂貓,拉起玥兒的手——指過,教她數數兒,殷茵見圖案可愛,便繡成三、四幅門簾,打算把家里的舊簾子全給換下。
阿發是個大氣的,在殷茵取下帷帽露出受傷的臉頰時,在微愣後笑容很快回籠。「行,何掌櫃在帳房里,紀姑娘、這位夫人,里頭請。」
「讓何掌櫃和茵娘子談吧,我想挑幾塊布。」
兩人視線相接,紀芳對殷茵一點頭,殷茵明白,紀芳這是讓她作主呢,她把玥兒交給萍兒,轉身跟阿發進帳房。
既然殷茵有意做生意,紀芳當然要幫一把,她開始在腦海里勾勒布偶造型,挑過十幾疋適合做門簾的布疋之後,買足繡線,她又尋伙計,向後頭的繡娘們買些碎布。
不到兩刻鐘,殷茵出來了,何掌櫃也跟在她身後走出來。
曉得紀芳想要碎布,他大方道︰「不過是碎布,干麼提銀子,我讓人連同姑娘要的布一起送到府上。」
「那就多謝何掌櫃了。」
「往後還要合作呢,道什麼謝?只是紀姑娘別忘記,有好東西得緊著咱們。」
「一定。」紀芳卻在肚子里補上兩句,你家主子爺還是我家兒子的親爹,有好處能不多想著你們幾分嗎?
何掌櫃見她們一群女人,還抱著兩個孩子,連忙說︰「阿發,去給姑娘們雇輛車。」
何掌櫃殷勤地把人送上馬車後,殷茵才松口氣,露出笑臉。她很高興,她也能為這個家做點事情。
這次的交涉,讓殷茵對自己產生自信。
馬車駛動,紀芳問︰「談得怎樣?」
「六四分,富貴布莊六成,我們佔四成。」
哇咧,紀芳瞠大雙眼,人才吶人才,她只談了三七,殷茵居然能從何掌櫃手里敲到六四,果然……她這種人只能當創意美編,讓她去談生意,只有讓人狠削的分兒。
紀芳並不曉得,這麼好的條件是因為上官檠下了令,往後對她,處處寬綽。
「茵,你太厲害了,以後這種事全都交給你。」她一把抱住Jovi,狠狠往他臉上親兩口,對兒子說︰「咱們家有你茵姑姑,肯定不會餓肚子啦!」
殷茵回想起何掌櫃看見她的容貌當下,在片刻微愣之後便如同對常人說話般,與她談起生意。她字句分明、條理請晰,尤其在她用一筆簪花小楷寫下契書時,何掌櫃的眼底出現驚艷與佩服,那樣的眼光,在很多年前她經常在男人眼里看到,可現在卻是沒什麼機會了。
何掌櫃的佩服與高看,不是因為她的容貌,而是因為她的能耐,這讓她……又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笑望紀芳,她很感激,被毀容之後,對于人生她再不敢有奢望,只想著平平安安把玥兒拉拔長大,根本不敢想象自己還能做什麼,沒想到因為紀芳,她的人生再也不同。
摟過紀芳,一起逗著Jovi,她喜歡這樣的家人,這樣的人生。
「那是因為你的圖好。」
「那也得你的繡工行。」
「行啦,小姐和茵娘子別再互夸,接下來咱們要去哪里?」
「去找李瑩吧,我想再買兩個人回來。」生意既然要做就做大,門簾加上玩偶,往後殷茵會更忙,家事不能再讓她沾手,孩子得多找個人來帶。
听紀芳這樣說,萍兒、宛兒看對方一眼,欲言又止。
「怎麼了?有話想說?」殷茵問。
宛兒囁嚅半晌後說︰「小姐,我娘很能吃苦的,她會下田干活兒,廚房的事也做得好,如果姑娘……」
她知道自己強人所難,哪能這樣要求主子,李夫人常說,當奴才要有奴才的樣兒,不能因為主家大方就忘記本分。她不禁縮縮脖子,接下來的話突然說不出口了。
殷茵心底清楚,骨肉分離是多麼痛苦的事,拉拉紀芳的手,以眼神示意。
紀芳明白,接下宛兒的話,她說︰「知道了,明兒個萍兒雇輛車回家,若你們的娘親和弟弟願意簽賣身契到家里來,就把他們一起帶回來。」
殷茵插話道︰「你們別誤會你們小姐,她並非要逼你們一家子都賣身為奴,只是你們的爹好賭,若不簽賣身契,把人給買斷,日後賭輸銀子就領著人在家里鬧,咱們一屋子女人、小孩,怎禁得起鬧?更甭說賭場那些牛鬼蛇神,你們不是沒見識過。」
「我們心里清楚著呢,多謝小姐、多謝茵娘子。」
想到可以母親弟弟團圓,萍兒激動得拉起宛兒,就要磕頭謝恩。
紀芳笑道︰「行了,既然不去李瑩那里,那就去吃飯吧,京城最大、最有名、最昂貴的酒樓是哪一家?」
殷茵看不得她這副財大氣粗的模樣,戳她的額頭一記,道︰「你啊,玥兒在看呢。」
她笑嘻嘻地蹭了蹭兒子的臉,「看就看嘍,這是多好的學習榜樣吶,兒子啊,你要記住,長大之後萬萬不可以當守財奴,錢要存,也得善待自己,免得人在天堂,錢在銀行,好好記住娘親的話,花掉的是財產,花不掉的是遺產……」
「別听你娘的,她滿口胡說八道。」殷茵想把Jovi抱開,不受他娘親的思想荼毒。
紀芳卻不肯放手,緊抱兒子猛親,她親愛的Jovi、親愛的大老板、親愛的……
笑容倏地凝在嘴角,唉,有點糟糕呢,最近腦袋有些犯胡涂,老是把上官檠和大老板混在一起……
「我不是讓你乖乖在家等我?」上官檠非常生氣,一把將紀芳拉進雅間。
他和鳳天磷在論事時,樓下傳來一陣喧鬧,鳳天磷是當老板的,自然多問兩聲,沒想到……好得很,居然是那個應該待在家里等他的女人惹禍。
她長得很美,是莫琇兒的功勞,紀芳也功不可沒,莫琇兒天生樣貌好,只是天底下美女多得很,一個腦子不好使、面目呆滯的美女,不至于引發太多男人垂涎,可紀芳神采奕奕,揚眉、撇嘴,就連會讓人活活氣死的痞氣都靈活生動得讓人別不開眼,更甭說,她天生愛笑,一笑,沉魚落雁、傾國傾城,能不勾得男人心頭發癢?
因此,她招惹到夏晉山了。
他不能出面,並非顧忌夏家,而是不想讓想象力豐富、性格好斗又吃飽沒事干的夏可柔順藤模瓜,模到紀芳頭上。
所以請鳳天磷出面擺平。
怕嚇壞兒子,上官檠開了間雅間,讓殷茵幾人帶著孩子吃飯,自己像擰小雞似
的把紀芳給拎到隔壁。
紀芳扁嘴,不喜歡他的口氣,雖然心里清楚是他幫了自己,否則今日事絕不能善了。
偷瞄一眼鳳天磷,他看好戲似的看著兩人。
啊是怎樣,他們吵架,他就開心了?
心悶,火氣就旺,紀芳回嘴道︰「我一不做生意,二不經營青樓,干麼乖乖在家里等顧客上門。」
還乖乖咧,這年頭旺旺集團都不知道在哪里呢。
「你……」
見上官檠一樣被紀芳擠對得說不出話,鳳天磷肚子里那股氣瞬間消弭,原來這個女人真的這麼不討喜。笑容更盛,導致他那雙為紀芳詬病的丹鳳眼出現幾分邪惡氣息。
不過紀芳那副樣子,和他猜想的不一樣,她似乎對阿檠沒有心思?難道她不是想利用兒子搶回阿檠?還是說……她是欲擒故縱,以退為進?
「明明是圈養老虎,還以為自己是野生老虎呢,看來當主子的得餓她個幾頓,她才會曉得要怎麼「乖乖的等在家里」。」鳳天磷似笑非笑,漫不經心地取油添火。
上官檠吐大氣,一個難搞就算了,連來兩個是怎樣?覺得他很會搓湯圓,東模西模就能把兩人的毛都模順?
唉,鳳天磷不想讓紀芳好過,可他怎不想想那個票券計劃還在人家腦袋里,到時把人給惹毛了,當起閉嘴蚌殼,他是想求爺爺、告姥姥的把她巴結成老祖宗,還是想放棄計劃?大
上官檠架鳳天磷一拐子,示意他別來鬧,又轉頭面對紀芳,他方才口氣是差了點,但道理還是得同她說明白,這里和「現代」天差地遠,假如方才那件事鬧大了,夏晉山沒有損失,倒霉的只會是她。
沒想上官檠還來不及開口,她倒先發作。
「皇子大爺,您要不要先問問清楚再下評論,免得野生虎、家虎傻傻分不清楚,實話說了,我的覓食能力還不差。」這話講得很不客氣,但她彎著眉毛說,口氣輕松中帶點痞,油條得讓人受不了。
上官檠不讓鳳天磷開口,省得兩只斗雞對上又鬧起來。
拉過紀芳,他好聲相勸,「別生氣,對不住,我的口氣不好,但我是為你的安全著想,如果我們不在,剛才那情況……你待在家里,才不會惹上事端。」
惹上事端?紀芳笑著,卻笑得令人頭皮發麻。她甜著嗓子說︰「上官公子,你幾時見我生氣了?我沒生氣啊,我只是有點不能理解,這年頭的官會不會太好做了?」
「關當官的什麼事,你別胡攀亂扯。」鳳天磷道。
「誰說無關?明明是惡霸在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女,結果當官的不去捉拿惡人,卻支過來要良家婦女關在家里,免得讓惡霸心生覬覦,若照您的意思,是不是把刀子藏了就不會殺人,把金銀財才寶燒光就沒有竊盜,把女人全給活埋,就不會出現采花天盜?
「如此一來,當皇帝可就太容易,水澇旱災,把地里的糧食拿去填海,就不會有流民到處流竄爭食,引發暴動;發生瘟疫,就把鄰近州縣百姓殺光,病菌就不會到處傳染;避免地震房屋壓人,就把房子打掉,令百姓餐風露宿、席地而眠,擔心起戰事會血流成河,就直接舉雙手投降……」
她瞄上官檠一眼,輕笑兩聲,做出結論,「真真是荒謬透頂,如果蠢能當銀子用,兩位爺,你們可真成了天下首富。」
果然,踫到鳳天磷,她就爆了!
「我不過說一句話,就引來你這麼一大篇。」上官檠滿眼無奈。
鳳天磷見他這樣看不順眼,對女人需要這樣嗎?
「很煩?行!小熬人告退,不打擾兩位爺。」溫溫柔柔的屈膝為禮,她二話不說,掉頭就走。
跨開腳步,上官檠擋在她面前,「別惱,我當然分得清楚是非黑白,我只是擔心你吃虧,如果我在,甭說逛大街,游五湖四海都成。」
至于夏晉山,明面上踫不得,私底下他豈會不使手段?
紀芳目光與他對上,輕哼一聲,這話說的還有幾分像樣。
撇撇嘴,人家講理,她自然待之以禮,悶悶地,她回答,「我知道了,以後出門會小心一點。」
殷茵勸過她戴帷帽出門,是她不耐煩,如今吃一次癟,學一回乖,下次再不耐煩也會先做好防護措施。
「我找個人給你,往後出門帶上他,緊急時能頂著用,好嗎?」上官檠問。
一屋子婦孺,他越想越覺得不安全,本想著天子腳下,治安良好,倒沒想過她那張臉就是個能招禍的。
「我那里沒地方住。」萍兒的娘和弟弟很快就會搬進來。
「你那宅子是買的還是賃的?」
「賃的。」
「要不,買一處新宅,大一點……」兒子長得快,得有自己的院落。
「還是先賃著吧,我手頭的銀子不夠。」剛剛又大手大腳花掉不少。
「不是會給你分紅嗎?我先借你,到時再慢慢從紅利中扣回來,這兩天我找人看房子。」
紀芳向來把帳記得清清楚楚,若告訴她,他那是給沐兒的教育費,她不會輕易動用。他懂得的,對她而言,自己能養活自己是一種態度,她說,那叫做獨立宣言。
在他未知的那個時代里,獨立是種良好品格。
紀芳說,我不允許換了環境、換了殼,連靈魂也改變了。
那個時代的男人很尊重女人,所以喜歡上那個時代的女人,他必須學會尊重,這件事他一直記在心底。
「好吧,房子是我要住的,得我來決定。」
「我明白。」獨立是種良好品格,而做出最正確的決定是種基本能力,紀芳說過的。她常常說些讓人乍听之下難以理解的話,卻越是回想越琢磨越見其味道,他喜歡同她說話。
風波平息,菜上桌,上官檠立刻拿起聞名已久的有容乃大咬一口。
「味道怎樣?」紀芳和鳳天磷難得有默契,兩雙眼楮死死盯著他,拿他當美食家似的。
他微微一笑,回答道︰「很好吃,我很喜歡,但不應該叫有容乃大,應該叫刈包。」
他不曉得自己怎麼會這樣說,可「刈包」兩個字就是在香菜味入口時月兌口而出,他對自己的說法很訝異,卻尋不出原因。
「啥?這叫有容乃大?」紀芳指著刈包問,半晌後,頭,滿臉嫌棄道︰「真矯情的名字。」
一句話,她立刻和鳳天磷對上。
這天過後,鳳天磷逮著上官檠挑撥道︰「我覺得紀芳沒把你放在眼里。」
這話讓人不爽,不過鳳天磷並沒有說錯。上官檠回答,「我知道。」但早有一天,他會讓她把自己放在心里。
「她是不是在氣你沒把她接進靖王府?」
上官檠笑了,認真道︰「如果她知道我要把她帶進王府,會連夜逃跑。」
這話很玄,不過紀芳的態度倒真的是這樣,可鳳天磷不懂她,只是對于越難捉模的人,他越想掌控。
這天,鳳天磷決定與紀芳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