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家有芳 第十二章 以命換命

作者 ︰ 千尋

紀芳沒想到繪本會賣得這麼好,她只能對上官檠發散出無數的佩服與贊嘆。

他說,會讓孩子提早啟蒙的,通常不是平民百姓。

他說,百姓想讓孩子念書,寧可花錢送孩子進私塾,不會花錢買繪本。

她同意,就算買繪本回家,也得有看得懂文字的長輩來讀,而這時代認得字的人只佔少數,更別說花同樣的銀子,去私塾讀書回家後好歹能認上幾個字,向左右鄰居炫耀炫耀,可是買繪本,頂多只能讓孩子開心,比較起來,私塾更具投資報酬率。

綜合以上兩點,上官檠把繪本定位在「奢侈性消費」,一本書五兩銀子,抵得過去私塾大半年的學費,貴得讓人咋舌。

因為價貴,包裝便不容忽略,一本書一個紙盒,附贈一個小型的雙耳馬克杯,馬克杯方便稚齡孩子雙手抓握,學習自己喝水。

第一批推出五款繪本,她將主角畫在馬克杯上頭。

听說推出之後,極受顧客歡迎,當然,這與背後的老板之一是鳳天磷有很大的關系。回頭客不少,很快地,書二刷、三刷,賣得不亦樂乎。

過去權貴之間送給小輩的禮物,不是玉佩就是金鎖片,有錢人家金金銀銀的東西看得多了,不覺得稀奇,現在繪本成了時下流行的新禮物,送者實惠,收者喜愛,兩方皆大歡喜。

確定紀芳的繪本可以源源不絕的畫出之後,上官檠很快地印出第二批。

多了這筆可觀的收入之後,殷茵很快把買宅子的欠款和Jovi的教育基金給還清,還賃下一個店面,開始出售布偶。

她們讓萍兒和馬成的兒子一起看店,沒有皇親國戚背書,生意自然冷淡些,不過第一個月算下來,也有二十幾兩的利潤。

這讓殷茵更自信驕傲了,她大聲宣布,「從現在起,我們可以開始存玥兒和Jovi的嫁妝和聘金。」

看她開心,紀芳摟著她的肩膀說︰「咱們有擅長攢錢的茵娘子,肯定能給玥兒湊足一百二十八抬嫁妝。」

她是好意欸,誰知殷茵覷她一眼,問——「余掌櫃讓你畫的首飾圖稿呢?為什麼遲遲沒看到影子?」

唉……不就是想過點輕松自在的日子嗎?反正又不愁吃穿,干麼拚命?

前輩子她像老牛,被小老板抽著鞭子往前走,這輩子有殷茵,她還得再當一次老牛?在殷茵開始進行嘮叨訓練之前,她連忙給宛兒使眼色,說道︰「行了、行了,我回來之後馬上畫。」丟下話,拉起宛兒急急往外走。

今天阿檠約了她去富貴酒樓,富貴系列是阿檠母親的嫁妝,過去只有一間不大的店面,在阿檠和紀芳的合力下,現在擴大了三、五倍,據說可以和鳳天磷的杜康樓一拚。

這里的每道菜都要賣到二兩以上,紀芳問他,干麼不去搶?

上官檠回答,有一堆人捧著銀票來求我收,我干麼費勁兒去搶?

說得一整個自信滿滿、驕傲無比,果然這世間不管走過幾百年,問題都一樣——不患寡而患不均吶。

「小姐,酒樓到了。」馬成在車外喊。

宛兒抱著木匣子,和紀芳一起下馬車。紀芳今天刻意打扮了,是上官檠提醒的,她上身穿著杏黃比甲,著荷綠色長裙,殷茵在裙擺處繡上幾枝梨花,讓她看起來顯得雍容華美,風姿綽約。

「馬叔,你別守在這兒,到處去轉一轉,到時再過來接我們。」

馬成還沒接話,上官檠從酒樓大門走出來,說道︰「不必,我會送你家小姐,你先把宛兒載回去。」

紀芳覷他一眼,他替她做決定,越做越順了?

上官檠知她心想,一哂,在她耳邊低語,「見過大皇子之後,我們去一個地方。」

紀芳點點頭,對宛兒說︰「你告訴茵娘子,我晚點兒到家。」

「是,小姐。」

宛兒上車,馬成揚鞭。

「盒子里是什麼?」上官檠問。 「是一些木雕,第三批繪本的主角,我想,老是送馬克杯沒創意,既然想討好小孩子,干脆做得徹底一點。」

在現代不僅僅是小孩子,連OL都會在辦公桌上擺些小人偶舒壓。

張阿孝的手藝相當不錯,如果阿檠覺得可行,就讓他開始雕制吧。

她本不認為張阿孝會配合,但殷茵去了一趟就帶回好消息,殷茵和張阿孝似乎是……有那麼一點兒感覺。

她本不認為張阿孝會配合,但^茵去了一趟就帶回好消患,靡茵和張阿孝似乎是……有那麼一點兒感覺,

那次要離開柳葉村了,上馬車前,張家嬸娘拉著她們的手,感激涕零的說道︰「也只有殷姑娘能讓阿孝開口,兩位姑娘對張家的大恩大德,嬸子我這輩子都不敢忘。」

馬車上,她多看殷茵兩眼,問︰「你們之間……」

殷茵是個聰明人,她才起了頭,她便回答,「順其自然吧!」錯過一回,她再不會在感情上執著。

水晶珠簾的大成功,帶動木頭珠簾的買氣,只不過未雨綢繆,既然殷茵對張阿孝有心意,她便為張家多盡點力。

眼看著張家還清倩務,保住田產,又有新收入,日子會越過越好。

進了雅間,上官檠打開木盒,只見活靈活現的彼德潘、白雪公主、胖胖熊……每個木雕玩偶都令人愛不釋手。「手工不差,你怎麼會想到這個?」

「擔心買木頭珠簾的人越來越少,想替張家再開一條財路。」

他知道她有多心善,能幫人一把的事,她向來不遺余力。

「你不是說張阿孝腦子傷了,只會刻木珠子?」

「那是大夫的說法,我倒認為他是封閉了自己的心,不想與外人打交道。」

「所以……」

「之前,為了木珠子,殷茵常到柳葉村,張阿孝很喜歡玥兒,而且他不害怕殷茵臉上的疤,這一來一往的,兩人竟也能說上話,木雕玩偶是殷茵想出來的,如果你覺得能行,回頭讓殷茵走一趟,跟張阿孝談談,可以嗎?」

「當然可以,只是他一個人能夠做出這麼大的量?」

「他還有個舅爺,因為張阿孝的事被老板辭了,現在在村子種點田,幫鄰居做點桌子碗櫥的,到時可以讓他幫忙。第二批的書才剛出,至少要兩、三個月才會推出第三批不是嗎?有幾個月時間,應該夠。」

「那就讓他們做。」

「好。」

「有空再設計幾款水晶珠簾,我想開春後再賣個五十幅。」

水晶珠簾一直有人詢問,也有商家照著樣兒做出來賣,可學來學去就是那幾款圖案,沒多的了,且手工粗糙,遠遠比不上他們的。

聞言,紀芳愁眉苦臉,才躲過殷茵的奪命連環催,現在又來一個,開春欸,扣掉制造時程,她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畫啊?她哀怨地看上官檠一眼。

「怎麼了?」

「這個也要畫,首飾也要畫,你想逼死我啊!」

「茵娘子說,你成天在家里和孩子玩,都不肯畫畫。」

其實殷茵可沒這麼客氣,她說的是,「上陣的駿馬,勒緊韁繩還想跑;睡覺的懶豬,趴在地上也喘氣。我們家這只若不時刻鞭策,怎麼睡死的都不知道。」

「嗯嗯嗯,我是文創業,不是印刷業,不是刷刷刷三兩下東西就出來了,那得用腦子,我得多和孩子玩玩才想得出來啊!」她滿臉委屈。

她這麼說,他信嗎?

當然不相信,她根本不必想太多,直接把幾百年後的東西照搬過來就可以了,像她的繪本那樣,但對女人……不能夠這樣說話的。

跟女人講道理,不如跑去對牛彈琴,對豬宣揚縴瘦的重要性,和女人溝通要順著她們的性子慢慢哄,哄得她歡喜樂意了,才能成事兒。

在她身上,他學會不少溝通技巧,尤其是對待女人時。

「你辛苦一點,余掌櫃會催你,是因為明年中會有不少外國使節領著女眷到咱們天鳳王朝來,我們想趁這次把鋪子的名氣打響,若能做成那些女眷的生意,把名聲傳到國外去,對鋪子是好事,更別說取代夏家成為皇商。」

他也可以透過大皇子促成此事,但他不願意,鳳天祁和鳳天磷之間的誤會加深,有雲貴妃和夏家在那里上竄下跳就已經夠麻煩了。

「好啦。」紀芳長嘆,她是天生的勞碌命嗎?

「過年休沐,我帶你到處走走。」

「過年你不必待在家里應付賓客?」就是鄉下人也得走親戚呢,何況是靖王府,客人能少得了?

「你以為夏嫵玫會希望我待在家里迎客?」

「這種事不是她希望或不希望就可以的吧?」家里沒大人了嗎?靖王爺還有個老爹呢。

「這幾天夏可柔會出點事兒,氣得跑回娘家,到時候我自然會……你說的那個……「沉默抗議」?對,我會沉默抗議,拒絕出面待客。」

紀芳看著他,這樣真的好嗎?鼓吹兩個女人斗爭?

可,是她說過的,放不下就去做,總不能讓他的遺憾成為終生的疙瘩,何況若大小夏氏不是那樣的性格,任憑他再會興風作浪也鼓吹不出戰爭。

不出意見了,她端起桌上的茶水,慢慢品啜。

握握她的手,望著她的臉,他知道的,她不喜歡斗爭,她喜歡正向光明,寧可吃點小虧,也不願意與人計較,凡事不爭強好勝,人生不必拿冠軍,她說這叫做老二性格。

他無法理解,連魚都曉得要逆水而上,更何況是人。

但她說,不理解沒關系,她只要求尊重,所以他尊重她喜歡當老二的性格,而她體貼他想為母親報仇的心情。

他問過她,「既然不介意當老二,為什麼不肯做妾?」

她說︰「我有感情潔癖,不想與人共享男人。」

她不喜歡獨佔、她樂于分享,所以辛苦賺的錢拿來讓一家子過舒心日子,可對于愛情……她說,沒有獨佔欲的愛情不叫愛情。

她說,佔有異性,是高等生物發展的方向。

有些話很難理解,不過他想,如果紀芳同時擁有兩個男人,他也無法接受,所以他喜歡「感情潔癖」這個詞匯。

眼珠子轉兩圈,紀芳突地對他甜甜一笑,拉著椅子,她朝他靠去。

她又笑、再笑,拿起茶壺。

他杯子里的茶沒動過,還停留在原來的七分滿,可茶壺已經提上來了,所以她還是注入新茶,直滿到九分。

眯起眼,他問︰「你不知道茶滿欺人?」

「在我們那兒,茶越滿代表心意越誠。」這可不是說謊,要不去便利商店買杯咖啡看看,如果店員敢給七分滿的咖啡,就不信顧客不會把對方的「惡行惡跡」PO上網,以供全民撻伐。

余光一動,上官檠揚眉問︰「你這樣意誠,莫不是有事求我?」

紀芳豎了眉,佯怒道︰「你當我是這樣的人?」

他不置可否地瞧著她,目光一眨也不眨,只是眼底隱隱有波光流動。

她忘記了,他對她莫名其妙地熟悉,她這樣的「意誠」,目的太明顯。她二度怒極,咬牙,嘴唇微抖。「你在踐踏我的心。」

他笑一笑,挑起眉頭,繼續看她,同時也幫她把杯子注滿「誠意」。

和他的目光對峙是不聰明的,他的意志力是現代人的五倍半。

片刻,紀芳垂頭,嘆氣,眉心皺成川字型,沉痛說道︰「那是……是有件事,想讓你拿個主意。」她後悔了,干麼听殷茵的話,古代男人好糊弄,可不包括連饑餓消費都懂的上官檠啊。

「說吧!」

「我想啊,玥兒和Jovi到現在都還沒去官府辦戶帖,將來要是頂著私生子的名號,終歸不好,現在我們有恩于張家,張阿孝又能和殷茵搭上話,也許談談,我和殷茵可以掛名做他的妻妾,明兒和……」

她越說越小聲,因為他的眼楮越睜越大,表情越來越嚴峻。

上官檠他在大口深呼吸、他在狂怒,因為她竟敢讓他的兒子去跟別人姓?

天底下沒有男人可以忍受這種事,而她竟還要找他拿主意,他看起來這麼好商量嗎?是不是他對她太好?果然,他猜的沒錯,二十一世紀的男人太懦弱,才會讓女人這麼囂張!

「這個主意是誰提的?」

狹路相逢勇者勝,她不是勇者,她是二貨,是個行事不成把責任推給別人的二貨,于是她飛快回答,「是殷茵的主意。」說得半點不臉紅。

「她的女兒想跟誰姓,隨她!但我的兒子只能姓上官,別忘記你答應過的話。」

「我沒說不等啊,可你家兒子這麼聰明,說不定四、五歲就要上私塾啟蒙,總不能連個姓都沒有吧!」

「你以為我會讓你等這麼久?」他斜眼瞪人。

紀芳一愣……不會這麼久……嗎?尷尬笑笑,她以為不管是女人的戰爭還是奪嫡之戰,都要經過光陰淬煉,才能分出勝負。

呼……悄悄舒口氣,眼珠子轉動,腦袋轉動,她使盡洪荒之力,想要解決上官檠的怒氣。「其實……其實那個……」

她還有話說?好啊!他要對她甘拜下風了。

雙手橫胸,挑挑眉尾,他等著她往下掰。

卡了半天,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句話,「其實你應該……感到欣慰的。」

他的兒子要跟別人姓,她居然還要他感到欣慰?她的腦子燒壞了嗎?「說說,我該如何感到欣慰?」

他的音調很冷,讓她瞬間變成漸凍人。「嗯……我以為那個事兒……我還要等很久,也許十年、二十年才能實現,在這種情況下,我還願意用自己的青春去等待,無怨無侮,足以見得我對你的感情有多忠貞。」話掰完,她松口氣,萬分佩服自己的機智。

上官檠一愣,十年、二十年她都願意等?無怨無悔?感情忠貞?

張揚怒氣在瞬間消弭,明明是很扯的說詞卻扯彎了他的嘴角,笑著、開心著,他看著她的目光里多了幾分溫。

瞧,男人多好哄啊!

握住她的肩膀,將她納入懷里,他說︰「二十一世紀的女人,都習慣遵守諾言嗎?」

才怪,今天說愛你到天荒地老,明天就和小鮮肉在Hotel做到天荒地老;今天說愛上你,是我一生最大幸運,明天一不小心就會撞見更大的幸運,愛情在現代是廉價品,就是哼首流行歌都會遇上好幾句我愛你。

不過這時候,怎麼能夠實話實說,她自然在他懷里點頭如搗蒜。「是啊、是啊,我們那里的人特別相信輪回命運,諾言這種事不遵守是會下十八層地獄的。」

她認真的口吻,讓他相信了。

「主子爺,大皇子到了。」伙計敲兩下門,在門外低聲道。

上官檠松開紀芳,拉著她,迎到門旁。

鳳天祁長得不如鳳天磷,但五官端方、氣質高雅,是個教養良好的男子。

他的眼楮深邃,難以令人窺得所想,他一身狐白裘,里頭著五爪金團龍官服,衣飾精工華美,璀燦流光。

「大皇子。」兩人屈膝。

鳳天祁虛扶兩人,說道︰「別行大禮。」

兩人順勢起身。

「阿檠,紀姑娘,先坐下來。」

紀芳看一眼上官檠,他點點頭,拉著她入座。

「怕你們等太久,一出宮就過來,來不及回府換下官服。」他在解釋自己不是用官威壓人,而是體貼細心。

上官檠點頭,紀芳微哂,如果鳳天祁是那種人,上官檠大概不會讓他們見面,接觸的時日越久,她越發現阿檠有嚴重的保護欲。

「不知大皇子讓我們過來,有什麼事?」

「這件事我打算瞞著老三,這才私底下約你們出來,希望別讓老三誤會。」鳳天祁說著,看兩人一眼。

見兩人面上沒有忐忑不安,沉穩以對,他不禁微笑,阿檠果然是個足堪大用的,至于紀芳……也非簡單人物。

「還請大皇子明言。」

「今天來有兩件事,一是私事,一是公事。私事是,父皇生辰在即,我打算燒制一套杯壺進獻,前些日子發現「經典書苑」出了不少繪本,繪本賣出時還附贈一個瓷杯,我很啼歡杯子上的圖案,不知道紀姑娘可不可以幫這個忙?」

紀芳看一眼上官檠,他對她微微點頭。此事于她有益無害,出繪本,作者寫的就是她的本名,他想將她的名字炒熱,一方面奠定她的才名,一方面為他們的婚事鋪路。

他是個謹慎性子,不希望趕走惡狼卻迎來猛虎,不想夏可柔下堂後,皇帝、皇後又心血來潮再來一道賜婚聖旨,所以能在皇帝跟前露臉,對她絕對是好事。

紀芳點點頭,大學暑假,她曾到觀光窯場打工換食宿,畫過釉彩,做過創意陶瓷,捏陶這門功夫需要時間學成,讓她捏制肯定有困難,但設計造型和彩繪圖案是她的專長。「一定要做杯壺嗎?」

「父皇喜歡茶壺的月復寬能容。」

「我明白,不過皇帝生辰是何等大事,禮物卻……繪本的圖案雖然可愛,但不夠莊重,是否請大皇子授權,不管是壺的造型或圖案都由我來決定?」

鳳天祁雙眉一挑,這是意外之喜了,代表她的本事不代是他想的那樣?

經典書苑出的《皇宮日常三兩事》讓父皇對三弟贊不絕口,他細細探訪,得知背後出主意的是上官檠和紀芳,如果能得他們援手……他點頭,「當然可以。」

「我把圖稿畫出來之後,大皇子那里可有手藝精湛的工匠?」

「有,等紀姑娘完稿,我再安排時間讓姑娘與工匠見上一面。」

「好。」比起首飾和水晶珠簾,這件肯定要先排上時程。

「還有另一件事呢?」上官檠問。

「父皇看過紀姑娘的繪本,覺得很有意思,想見見姑娘,不過這件事就算我不提,我想,三弟很快就會同姑娘說。」鳳天祁說完,靜靜等待他們的歡天喜地,沒想到……

紀芳垂眉,「小女子幫大皇子制作生辰禮,可否請大皇子也幫小女子一個忙?」

「紀姑娘想要我做什麼?」

「小女子不願意進宮。」

她的回答讓鳳天祁訝異,轉頭望向上官檠,試圖在他臉上得到說法。

這是個好機會,紀芳若能入了皇上的眼,日後提起這門親事會更容易,但事有正反面,若是鳳天磷也來搶呢?皇帝可不會在乎她的意願,屆時一道聖旨,紀芳不想嫁也得嫁。所以希望她露臉的上官檠傾著她的話說︰「請大皇子成全。」

鳳天祁更訝異,連上官檠也不樂意?紀芳如此青春美貌,又是《皇宮日常三兩事》的作者,若能討得父皇心喜,對他們有利無弊。

「姑娘可知,若能進宮,很快的京城上下都會知道姑娘的大名,往後姑娘不管設計任何東西都會令人趨之若鶩。」

紀芳頭說道︰「小女子很滿意目前的生活,銀錢夠用,生活平穩,身體健康,能做想做的事,這樣就足夠了。」「紀姑娘沒有其他嗎?」這樣的聰慧才情,她有足夠本錢,難道不想功成名就,不想更上層褸?

「這種東西,得不到滿足時是痛苦,一旦滿足了就覺得無聊,與其讓生命在痛苦與無聊間擺蕩,不如豁達一點、輕松一點,少點貪嗔痴怨,多點清風明月,頭角崢嶸是種生活方式,閑雲野鶴也是種方式,如何選擇,端看各人喜愛。」

「姑娘才多大年紀,怎像個老僧似的?阿檠,你不說說她?」

「天地間有各種人,性情不同,想法不同,有人在夢想中上進,也有人不為得之而喜,不因失之而悲,與我們想法相異之人也許難以理解,但必須尊重。」

上官檠說完,看紀芳一眼。

他的「尊重」一說,讓紀芳想為他拍手喝彩,他越來越像二十一世紀的男人了呢。

「難道姑娘一點都不羨慕人世間的繁華?」

「有繁華時且看繁華,無繁華時開眼見明,閉眼見心,人心在,繁華在。」

明白了,鳳天祁苦苦一笑,他說服不了紀芳。

他很清楚對于心志高傲的人,可以籠絡,不能勉強,上官檠是這種人,紀芳更是這種人,在上官檠尚未決定放棄三皇弟之前,他絕對不會站到自己身邊。

他不想毀掉上官檠,就只能用更大的耐心等待,上官檠是個聰明人,他最終會知道怎麼做才正確,眼下,上官檠願意在小事上助自己一把,而非把自己當成敵人,他很滿意。

「我明白了,父皇那里我會去說,姑娘不必擔心。」

看著兩人之間難以言喻的默契,鳳天祁莞爾,雲貴妃一直希望把夏家和上官檠綁緊,可是看來似乎無法讓她如願呢。

「多謝大皇子。」上官檠拉著紀芳起身,拱手相謝。

談話結束,身邊伺候的太監連忙喚人送上飯菜,當中自然有上官檠最愛的刈包,這道菜已經成為酒樓招牌。

這頓飯吃得賓主盡歡,也讓上官檠和紀芳更加認識鳳天祁。

比起鳳天磷的坦率真誠,鳳天祁有心機多了,佢他的見識能耐也遠遠在鳳天磷之上,他確實更適合當皇帝。

吃完飯後,送走鳳天祁,上官檠帶著紀芳離開酒樓。

她不是古代人,而他是刻意接近,因此手牽手逛大街的舉動雖然很張狂,但兩人都覺得順理成章。

只是誰也沒料到,夏可柔會在王府里提早發難。

在夏嫵玫對媳婦忍無可忍,買回兩個姿色艷麗的丫頭預備把人塞到上官檠身邊時,夏可柔為此不管不顧地和婆婆大吵一架,坐上馬車回夏府。

馬車行經大街,她恰恰掀開車簾,看見手牽手的兩個人。

那是誰?外室嗎?沒出息的上官檠竟敢背著她在外頭玩女人?

虧他嘴上說得堅貞,沒想到卻是如此下流,這個男人也不想想為了他的前程,她這個妻子付出多少心力,枉受多少委屈,很好、很好……

他竟敢這樣對待她?!

她恨恨盯著紀芳的背影,狠戾的目光像要將人燒灼似的,她記得紀芳,因為上次的爭執,更因為紀芳絕美的容顏。

怨恨竄入心間,彷佛被辣椒水強灌進胃里,熊熊烈火從腸胃食道一路燒進腦子里,夏可柔用力握緊 頭,指甲在掌心斷裂,血從指甲邊緣滲出,她很痛,但她會讓欺負自己的人更痛!

上官檠把家事擴大成國事。

眼下滿京城的人都曉得,大小夏氏這對婆媳又鬧起來了,上官檠去過幾次岳家,都吃了閉門羹,他「傷心之余」求皇上讓他隨著三皇子出京辦差。

瑞雪兆豐年,這場雪下得又大又急。

上官檠和鳳天磷錯過宿頭,干脆一鼓作氣地往前走,快過年了,上官檠打算交過差之後,直接到紀宅過年。

這個年,不必虛情假意地面對痛恨的女人,他心情大好。

「嗯,你真不打算去夏府接媳婦兒?」

他可從沒拿夏可柔當媳婦兒,搖頭,他回答,「你嫌我閉門羹吃得不夠多?」他都快變成京城笑話了。

「我幫你去說說夏可柔。」

「不必,這個年我,有去處。」

看他得意的模樣,鳳天磷不自在極了,他知道阿檠會去哪里,如果不是他的身分擺著,他也想放下宮宴,到紀芳家里。

那里有好吃好玩的,有個老戳人心窩子,卻又能哄得人哈哈大笑的紀芳,還有兩個有強烈表演欲的小屁孩,不討厭,很可愛。

不知道為什麼,好像進了那塊地兒、見了那個人,身上的重擔就會自動放下來,就會覺得……其實當老二也不壞。

這種感覺要不得,如果讓母妃知道他有這種想法,肯定會氣得找人訓他。

鳳天磷越來越常問自己——他真的想當皇帝嗎?他真的有能耐擔起江山嗎?比起父皇過的日子,其實他更羨慕皇叔閑雲野鶴、自在自得的生活。

「夏晉山又出事了,你知道嗎?」鳳天磷問。

「樹大必有枯枝,夏府是該好好整頓。」

「外祖家最近接二連三的出事,我猜有人在背後對他們動手。」

點頭,他同意,不過上官檠更相信,那個人不是鳳天磷以為的大皇子,而是誰都招惹不起的那一位。「不管是誰在背後動手,身為皇子,你該想的是,少了夏家那些人對朝堂是好是壞,而不是只想著少了那些人,自己是不是會少了若干助力。」

「我沒有紀芳想的那麼傻,如果我當真入主東宮,你以為有那些腐枝在後頭牽制,我的位置還能夠坐得穩?」

「你明白就好。」

鳳天磷當然明白,可是舅父不明白,他不只一次告訴他不可以再這樣下去,他必須早點下定決心,舅父死咬這是大皇子的陰謀,說他再擺不定,早晚會死無葬身之地。

父皇英年正盛,根本不想立太子,難不成要他逼宮造反?為一己之私,他能把國家百姓置于險處?

「阿檠……」

「嗯?」

「你認為,我沒當上太子的話,還能活命嗎?」

「皇上登基之後,並未對其他王爺趕盡殺絕。」

他沒把話說得太明白,否則鳳天磷又要以為他偏向鳳天祁了,這時候他最不需要的是鳳天磷的誤解。

「可五皇叔死得不明不白,直到現在還沒有人曉得,那樣一個在戰場上馳騁威風的人,怎麼會突然暴斃?」

這難道不代表父皇容不下他?

因為父皇和五皇叔都是當年皇子中最出類拔萃的,他們並駕齊驅,朝中各有擁護者,父皇才會對五皇叔痛下毒手,對吧?

如今他和大皇兄的情況也是如此,如果他退了,母妃會怎樣?自己又會怎樣?

「有這等疑惑,為什麼不去查?你已經不是當年少不更事的少年,你背後有不少人可以幫忙。」

「查過了,說是五皇叔意圖造反,但母妃和舅父說的不是這樣,我不知道該相信誰。」他是母妃的眼珠子,母妃心里只有他,天底下的人都可能害自己,只有母妃不會,他深信!

上官檠能夠理解,如果從小到大身邊最親密的人都告訴自己喝茶會死,就算看見別人天天喝茶,自己也不敢多踫茶葉一下。

「皇上英年正盛,尚且不考慮立太子一事,你在擔心什麼?若你無心奪嫡,還有大把機會與大皇子修復關系,日後怎會成為你五皇叔?說不定你還會是大皇子倚重的臂膀。如果你打定主意要搶那個位置,那麼成王敗寇,到時,是死是活自然不是你可以決定的。」

鳳天磷不語,看著月光將兩人的身影拉得老長,看著林間樹枝的長影交映,他漂亮的丹鳳眼中有著濃濃的抑郁。

打從曉事之後,他就沒有快活過,母妃的期望壓得他喘不過氣。

慢慢地一天天長大,他知道那是自己無法卸下的責任,于是坦然、于是認命,于是再厭煩也不說出口,直到有個在背後說他很笨的女人,清楚地點出問題所在……

「阿檠,你相信晁準嗎?」鳳天磷問。

前天,他們又偶見晁準了。

這次晁準沒有擺攤,他騎著一頭小毛驢晃晃地從他們面前經過。

鳳天磷一眼就認出他,快馬加鞭地神到晁準跟前,要求他停下來,為他們測字。

上官檠這才曉得,鳳于磷信上寫的測字先生和自己遇見的是同一個人。

上官檠這回卻不願意測字,上次的經驗,準得讓他害怕。

上官檠視線相對,晁準微微一笑,對他說道︰「情得償,愛得願,千年姻緣。父子債,最難償,何苦非要玉石俱焚?天道循環自有公允,汝非閻王,焉能判人禍福?」

幾句話說得上官檠心氣難平,他也要自己放下母仇家恨?憑什麼?!

紀芳說過——尊重,他沒有要求任何人的認同,只求尊重。

揚眉,上官檠怒道︰「你是誰,誰讓你探听我的?」

晁準卻不打算回他,轉頭對鳳天磷說︰「情愛最是傷人,權勢不過鏡花水月,不如歸去,清風伴明月。」

倘若過去听到這句話,鳳天磷定會暴跳如雷,什麼清風明月、什麼不如歸去,他為什麼要放棄眼前的一切?

情愛傷人,傷的是普通人,絕不會是他這種天之驕子,女子對他只有投懷送抱的分,沒有讓他傷懷的理。

但是現在……一個讓他挫折不斷、傷懷傷心的紀芳,以及奪嫡的不確定,讓晁準的話成了驚天雷。

他定眼望住晁準,期待他多說幾句,沒想到他笑著揮揮手,拍一記驢屁。

驢子晃晃地又走了起來,只見他背對他們揮揮手,吟詩似的說著,「千年緣分,早有定論,你爭我奪,貽笑大方,人生福禍,掌間自擇,何必問卜,寄望他人?」

晁準離開後,上官檠和鳳天磷像是心有默契似的,絕口不提這段偶遇,只是心中想起,如芒刺在背。

此際兩人對視,上官檠無法回答,總不能要鳳天磷相信晁準的「情愛最是傷人,權勢不過鏡花水月」,卻告訴他「父子債,最難償,何苦非要玉石俱焚」是個屁?

這時,「咻」一聲,長箭射來,驚擾他胯下坐騎,上官檠大喊一聲,「有刺客!」

霍地,他與鳳天磷抽出長劍,在身前舞出劍花,阻止羽箭侵襲,落在遠處的待衛聞聲快馬奔近。

這時林中出現十來個黑衣人,下一瞬間兩幫人馬會合,交戰廝殺,刀起刀落間鮮血四濺,尸體橫陳。

兩幫人馬實力相近,轉眼間鳳天磷已經出手近百招,黑衣人無法近他的身,只能對峙。疑問在此時生起,對方武功分明在自己之上,為什麼不咸不淡地應付著,不痛下殺手?他是個聰明人,因為信任,不願意多琢磨,可眼下……

鳳天磷做出一個大膽決定,他回手收招,將劍身攏在身後。

對方沒料到他會突然如此,眼看長刀就要砍到鳳天磷的肩了,他硬生生收勢,說時遲那時快,鳳天磷右手出劍,意不在傷人,而是挑掉黑衣人臉上的蒙布巾。

這一挑,兩人都愣住。

「鳳三,閉氣!」

隨著聲音出現,上官檠拋出一把細粉,默衣人見狀也跟著閉氣,身子朝後退十幾步,轉眼間施展輕功,竄上樹梢。

他們才剛松口氣,沒料到林子那端悄悄地又有十幾名黑衣人靠近。

但這一票人和前一批截然不同,他們每一招都下死手,不消片刻保護鳳天磷的禁衛軍全數命喪刀下。

他們不斷往鳳天磷和上官檠的致命處招呼,眼看己方的人已盡數斃命,上官檠轉身拉住鳳天磷,朝無人的方向奔去。被七、八個人追著,兩人邊戰邊逃,他們曉得今晚再無僥幸。

一跑一追間,他們來到山崖邊,眠見再無逃路,上官檠心道難道今晚真要命喪于此?手上的劍舞得更快了,但人牆漸漸包圍,越縮越小,他與鳳天磷背靠著背,各自出招。這時,上官檠突然大喊,「我們在這里!」

黑衣人聞言轉頭,上官檠迅速舉劍砍去,沒想到對方身手利落,險險地避開這招,只是動作太大,臉上的黑布飄然落下,露出真面目。

發現自己的身分泄露,黑衣人揚聲道︰「殺無赦!」

不等他喊完,上官檠迅速拉起鳳天鱗往崖邊跳下。

這時候黑衣人更快,舉起手中的奇形蛇劍,使盡全力朝鳳天磷射去。

那把劍通體發出幽藍暗芒,而這時候上官檠和鳳天磷都在半空中,匆促間上官檠發現了,他用力一扯,將鳳天磷拉進自己懷里。

這個施力讓兩人的身子換了方向,下一刻,劍刃插入上官檠的後背。

扎進血肉的悶聲清晰入耳,鮮血激射,一片腥紅在眼前散開……鳳天磷驚恐的目光望著阿檠,他竟以命換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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