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下班十五分鐘後才從樓里出來，季佳佳漫不經心地走著，像是思考什麼，又仿佛什麼都沒想，散步一樣走到路邊。
計程車走過兩三輛，她也不招手，就這麼站著，直到身後有車子的喇叭聲，才瞬間回神，嘴角揚起笑容，又很快藏起來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車子的喇叭聲響了三次，季佳佳頭也不回，開車的人終于失去了耐心。黎越降下車窗，看著背對他，頭也不回的人，「上車。」
季佳佳抿著嘴角，讓自己看起來面無表情，這才轉身，懶洋洋地開口道︰「你還沒回去呀？」
「為什麼現在才出來？」像是沒听到她的話，黎越下車幫她打開了車門，用眼神示意她上車。
季佳佳一開始還硬撐著，被他盯著看了一會，對上他的眼晴，心里亂了一下，只能乖乖地坐到車上。
「怎麼這麼晚才出來？」
「晚嗎，不就幾分鐘？」季佳佳不以為然，對上黎越探究的眼神，最終還是開口道︰「我以為你走了，就不著急，慢慢出來。」
「為什麼以為我走了？」
「因為怕人家看到我們一起回去，誤會你啊。」她口氣有點奇怪地道︰「今天本來想靜悄悄地送點東西過去，誰知道被蔣律師看到，為了不讓大家懷疑我們的關系，我就晚點出來。再說你自己也說過，進出的時候最好都和你保持距離，別被人誤會。」
季佳佳說話的時候口氣怪怪的，黎越听著，勾起嘴角，「原來你還是為我著想。」
「那當然，黎律師的清白這麼重要。」
「這是嘲諷我嗎？」
「當然不是，我可不敢。」
看到從來愛笑的人突然繃著臉，黎越有些不習慣。看季佳佳一眼，他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動了幾下，「蔣薇今天找我，是因為有工作的事情詢問意見。」
「喔。」
「她對手上的案子有疑惑，我比較擅長，就來問問。」
「喔。」
「點心的味道不錯，我都吃了。」
「嗯，還好吧。」季佳佳的手指滑著手機，沒看他一眼。
「在哪家店里買的？」
「就樓下啊，我和盧梅一起去買的。」
「嗯。」
兩人沉默，黎越皺著眉，覺得眼前的季佳佳讓他不舒服，以前喜歡羅嗦又麻煩的女孩雖然有時候讓人覺得累，可突然變成言簡意賅，還這麼冷淡的樣子，絕對不是他想看的。
「你對蔣薇感覺怎麼樣？她說那些話沒別的意思，就是隨口說的。」
「沒看法，就是個前輩。」
他終于忍不住問出口，「你今天話怎麼這麼少？」
「有嗎？」季佳佳低著頭玩手機，眼底神色卻並不像是她表現的那麼平靜，她知道黎越是想解釋什麼，可她就是不想理他。反正就是鄰居，那干嘛還要解釋？
「挨罵了嗎，不然怎麼不想說話？還是誰惹你心情不好？」
「我有嗎？」看他一眼，季佳佳的表情沒什麼變化，還想說什麼，手機收到短信的鈴聲響起來，拿著手機一看，是盧梅傳來的短信，上面顯示，我送給你的驚喜馬上就要到啦，等著某人對你表白吧。
看著盧梅發來的間訊息，季佳佳一臉迷茫，到底誰要對她表白？這是盧梅休息時候說給她的驚喜。
季佳佳正思考著，手機鈴聲響起。剛听到有人要對她表白就接到電話，她一緊張，手機差點掉下去。
接連被她噎了幾次，黎越沒有繼續開口，只是暗暗觀察，看她神色突變，似乎有些緊張，他忍不住開口道︰「是誰讓你這麼緊張？」
「沒事。」來人很堅持，鈴聲一直沒停，季佳佳拿著手機盯了一會，還是決定接听，「喂，你好。」
手機那頭是一個很溫柔的男人聲音，他笑著，「季佳佳，你好，我是楚明澤。」
季佳佳最近很奇怪。對黎越來說，最近發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每一件又都和季佳佳有關。第一件就是她一反對他很熱情的常態，說話、做事冷冷淡淡，共享健身室的習慣也直接改掉，根本不用他躲避，她自己就會錯開。第二件就是她好像是認識了新的朋友，還應該是個男人。
看著窩在沙發上憋笑的季佳佳，黎越的眼角余光忍不住打量她，想知道她到底為什麼笑得這麼開心，到底是哪個男人這麼逗她？從那天下班回家的路上，她接到那通電話開始，季佳佳就開始不太對，雖然在車上通話的時候並不熱情，接下來幾天卻都一直聯系對方。
季佳佳時時刻刻都會接到對方的短信，聊得很開心，讓黎越幾乎找不到和她交流的機會，就像是現在，明明兩個人坐在同一張沙發上，她卻完全無視他，只顧著和那人聯系，一直忍不住地笑。
黎越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季佳佳，也沒見過她接電話的時候是這種模樣。和爸媽通話的時候她很乖，嘴巴甜得要命，又愛撒嬌、耍無賴，時不時故意鬧出點笑話，講些糗事逗爸媽笑。在和老家朋友通話的時候，她又牙尖嘴利，彼此嘲諷、逗笑，很是自在。只有現在的她看起來有點奇怪，有些含蓄，還愛笑，說話細聲細氣，心情看著很不錯。
黎越看著奇怪的季佳佳，心情莫名地悶著，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為什麼會介意她和哪個男人通話。剛來到新的工作環境，她其實是需要新的朋友的，這樣安慰自己，黎越的情緒總算平靜一些。
「那部電影真的那麼好笑嗎？我一直沒機會去看，找機會一定去。真的嗎，你要陪我去？好啊，那就這麼約好了。哎呀，好晚了，我要去洗澡準備睡覺啦，我們等等再聊。」季佳佳笑得開心極了，听手機對面的人說了什麼，這才掛斷。
結束通話的她站起身伸個懶腰，轉身往浴室走。
全程被無視，黎越的眼神很奇怪，看她幾眼，忍不住開口道︰「聊完了？」
「是啊。」
「你去做什麼？」
季佳佳突然回頭，對他笑了笑，「要去洗澡，你剛才不是听到了嗎，我打電話的時候你一直偷看我，難道沒听我們聊了什麼？」
臉色僵住，黎越噎了一下，「我會做這麼無聊的事情嗎？」
「那就算沒有。」
如果是平時的季佳佳，一定要笑著鬧著與他爭辯，結果現在只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黎越心抽緊一下，眼神復雜起來。
「明天是周末，今天不運動就去睡嗎？你很久沒健身了。」狀似無意，他提醒一句。
「不運動了，聊天很累，想早點休息，你也早點睡覺。」
「你和誰在聊天？居然聊這麼久。」
黎越話剛說出，季佳佳已經反手關上浴室的門，砰的一聲，把他的詢問隔絕在外面。
客廳里，黎越沉默了一會，平常喜歡的球賽也變得索然無味，干脆就回了臥室。等他按捺不住情緒，再走出來時已經是半個小時後，看著客房門下露出來的燈光，還有隱約的聲音，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朝客房走去。
打開門就看到站在門口的黎越，穿著睡衣，拿著手機和人聊天的季佳佳嚇了一跳，「你站在我門口做什麼？」
黎越看著她臉上還沒消失的笑容，沒有回答。
被他深達、奇怪的目光看得渾身難受，季佳佳下意識看了看手機，「那就這麼說好了，明天晚上我們去看，我真的要休息了，你也早點休息。」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說了什麼，她微微一笑，掛斷了手機。
黎越看著她，表情復雜，「不是很累嗎，怎麼不早點睡，還在和人聊天？」
「沒事聊著玩。」季佳佳看著他，「你站在這里做什麼，等我嗎？」
「嗯。」
「有什麼事？」
听著她有些冷淡的口氣，黎越的臉色更難看，「明天周末打算做什麼？」
「什麼都不做，好好地睡一覺，晚上去看電影。」
「看什麼電影？和誰？」
「你怎麼突然好奇我的事情，之前不都是不好奇？」
「你去和誰看電影？」
「同事。」
臉色更加奇怪，他頓了一下，「是哪個人？他為什麼請你看電影？」
「干嘛告訴你是誰，誰說是請我，他只是不小心多買了一張票，便帶我去了。」
黎越的臉色沉下來，「這種借口你也相信？」
「為什麼要想那麼多？反正一個人也很無聊，一起出去玩很好啊。」
「他在追你。」
季佳佳深深地看他一眼，不急不慢地開口道︰「我知道。」
「你知道，還答應跟他出去？」
「為什麼不去？我已經二十四歲了，又不是小孩子，戀愛難道不是最正常的事情嗎？他人也不錯，我打算和他試試，如果有感覺，到時候可以從你這里搬出去住，也省得總是佔著你的地方。」
季佳佳說得雲淡風輕，黎越臉色卻難看得厲害，「你真的這麼想？」
「也許吧。」
「雖然沒要求不能談辦公室戀愛，但身為律師，最好別輕易涉足一段不清楚的感情。」
「這話我不認同，不是所有的感情都那麼清晰、理智，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總是要付出和努力的，我在嘗試接受他，不然怎麼知道結果？反正我覺得喜歡和被喜歡都是很簡單的事情。」
不等黎越回答，季佳佳突然笑了，眼神復雜，「難道要像你這樣，就算知道別人喜歡你，也冷漠地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嗎？我做不到這樣，在我看來，被人喜歡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喜歡別人而努力追求，也不可笑。」
季佳佳的眼神讓黎越很不舒服，像是看陌生人一樣，話也很有深意，似乎在責怪他。
「我沒覺得追求別人是一種錯。」
「那就好，所以我開始試著接受別人的追求啊。我去睡了，晚安。」季佳佳不給他機會開口，直接關上門。
看著驟然關閉的房間，黎越愣住，眉頭緊鎖，不知道是因為她的態度煩惱，還是因為有人在追求她。她應該是接受了對方吧？
在上次就有人追她這件事聊過之後，季佳佳變得更忙，雖然上班的時候還是和黎越一起過去，下班卻不再一起，每天都要在外面吃過晚飯才回來。
夜里十點，原本應該很熱鬧的客廳里一片安靜，黎越坐在沙發上，眼楮是在看電視，心思卻全都在門口。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明明她的戀愛只是讓他的生活恢復往日的平靜，為什麼偏偏感覺不適應？彷佛她每時每刻地出現才是正常的，現在的安靜讓人覺得有種窒息的寂寞。
他竟然會感覺寂寞，這真是破天荒的發現。黎越無奈地皺眉，像是心有靈厚一樣，就在他叮著門口看的時候，門外隱約傳來交流聲，隱隱約約的，听得不清楚，可他的直覺告訴他，是季佳佳回來了。
下意識起身，黎越想了想，又坐下。大門始終沒被打開，反倒是聲音不斷傳來，終于按捺不住莫名情緒的黎越不再勉強忍耐，大跨步地走到門口。
門被打開的時候，眼前的情形讓他整個人僵住，故作平靜的臉上只刺下震驚，還有濃烈的怒氣，季佳佳在和別的男人擁抱。
昏暗的走廊里，相擁的年輕男女看起來很般配，他們緊密地靠在一起，藉著黑暗的遮掩說著什麼，那姿勢看過去特別親密，彷佛在親吻。
黎越手指緊握，聲音冷冽，「季佳佳！」
不知是聲音或是突然打開的門嚇到了他們，相擁的兩人終于放開。季佳佳猛地回頭，看到黎越的時候，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又很快藏起來，「你怎麼突然出來了？嚇我一跳。」
「看來是我出來得太早了。」黎越的聲音很冷，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片刻，轉向了被她擋住的男人，看到那個年輕人的瞬間，他的表情更冷漠，「是你，楚明澤。」事務所就這麼多律師，他不致于不認識眼前的人，只是一直沒怎麼留意過這個新人律師。
「黎律師晚上好。」楚明澤微微一笑，很禮貌地打招呼，目光里也有些復雜，在他和季佳佳之間來回看了幾次，又微笑，「抱歉，半夜過來打擾到你，很晚了不安全，我才堅持送佳佳回來，現在送到了，我也該回去了。」
「路上小心點。」季佳佳沒管黎越的臉色多難看，很自然地對楚明澤揮手，「明天見。」
「明天見，黎律師明天見。」
兩個男人眼神相對片刻，楚明澤轉身離開。
季佳佳等楚明澤進電梯才轉身，看著堵在門口的黎越，不冷不熱地開口道︰「你還沒睡嗎？」
黎越的臉色很冷，胸口奔涌著一股氣，讓他忍不住要發火，而這一切只因為剛才看到的畫面，「你和楚明澤剛才在做什麼？」
沒想到他會問得這麼直接，季佳佳有點意外，「沒做什麼。」
「是嗎？」
「你不都看到了，還用問我嗎？」走到他面前，看他沒有讓開的打算，季佳佳有些賭氣的模樣，說著就要去推他，「讓開，我要進去。」
季佳佳那雙柔軟的手掌貼在身上的時候，黎越覺得有一股燥熱迅速在身體里蔓延開來，他退後半步，眸光變得幽暗，看著從他旁邊擠進去，打算回房間的季佳佳，突然開口道︰「你答應和他在一起了？」
季佳佳停下腳步，轉身看他，「你想知道嗎？」看他臉色難看，又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如果是呢？」
黎越的臉色更沉，「我提醒過你，如果不想成為別人茶余飯後的八卦，就別在事務所搞曖昧。」
「我們沒曖昧，是在一起。」刻意糾正，季佳佳有些挑畔地看著他，「規定里可沒說不能談戀愛。」
「你真的和他在一起了？」他揠緊了手掌。
「你想听什麼答案？」
黎越努力克制的怒氣還在不斷攀升，看著她挑畔又無所謂的表情，一股瘋狂的躁動念頭冒出來，讓他話說得有些咬牙切齒，「你讓他吻你，還每天玩到半夜回來，剛剛交往就這樣做，誰告訴你可以這樣做？」
黎越的話讓季佳佳瞪大了眼，想問他亂說什麼，她哪里和楚明澤接吻……後知後覺意識到是黎越看錯，誤會了這件事，她剛想解釋，可看著他不悅的表情，她的心里莫名的痛快。想到他在蔣薇面前說和她沒什麼關系，一股不滿涌上來，干脆就故意和他作對。惹她不高興，他也別想痛快。
「你很奇怪。」季佳佳突然笑了，她上下打量著他，「拜托，你是從中世紀過來的老古董嗎？現在是什麼年代，互相喜歡的男女開始交往，做一些親密的事情難道不是天經地義？又不是古代，你也太古板了吧？」
听著滿含曖昧和無限聯想的話，黎越的腦海中稱作理智的最後一根弦繃斷了，他看著季佳佳滿臉無所謂的表情，臉徹底黑了，「你敢！」
「我為什麼不敢？我們已經在一起了，那就是戀人。」
「你們不能在一起。」
話月兌口而出的時候，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季佳佳藏起心里的期待，凝視黎越很久，才低聲開口道︰「為什麼？」
就算是在法庭上面對最窮凶極惡的罪犯，黎越都沒這樣理虧、詞窮過，他不知道說些什麼，眼神很平靜，胸口下面的心里卻波濤洶涌。他無話可說，更不知道怎麼解釋，只能選擇更坦白的方式，幾乎算是粗魯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直接把人抱起來。
「喂，你做什麼？」季佳佳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黎越抱著往房間走。她漲紅了臉，不是害羞，而是被嚇到了，無緣無故被人這樣抱起來根本沒有一點浪漫，只覺得害怕好嗎。盡避黎越的懷抱是她期待的，可這種感覺還是沒美妙到哪里去。不過很快她就發現這只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