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練完拳,淋過浴的慎余一進屋,就看到盧燕兒一張俏顏緊繃的在擺放早膳,活似誰欠了她錢不還似的。
她該不會還惱著他吧?
適才的事,是他睡胡涂了,腦子一時轉不過來,因習慣長久的時間都是自己一個人獨睡,詫異未經思考便月兌口而出,他到現在仍難忘她剎那間委屈的面色,當下真怕她一走了之,一路找到了灶房,卻也听見灶房內的閑言閑語,俊顏沉下,不想再听那些扎人的事實,沖回香榭居練拳,但因一口悶氣憋著,反傷了自身,竟在練拳途中嘔出一口鮮血……
「眶啷」一聲,打斷了慎余的回想與臆測,他納悶回神,見盧燕兒不小心落了調羹,卻沒有撿起的意思,反而急急托起他的臉,焦急審視。
「你嘔血了?」
慎余一愣,「你怎會知道?」
盧燕兒一驚,發現自己因太過震驚而不小心沖口而出,眼珠子焦急的轉了轉,試圖找一個可自圓其說的理由。
「就……這里,」她瞧見他嘴角未拭淨的血跡,「有血。」
指月復輕按,紅血印上,她展示給他瞧了瞧。
「你也太厲害,這樣也猜得出我嘔血。」
「推測。」她趕忙將話題重點轉移,「你怎麼……該叫大夫來瞧瞧。」
她沒想到他竟然找她找到了灶房去。
她當下的確覺得委屈,也深深的感受到自己不過就是個奴僕,不該起了想成為他枕邊人的貪念,因心思太亂,也忘了該汲水給他淨臉,一路如游魂般的晃到了灶房去,那些背後話讓她听了憤怒,但也只能暗自壓抑,怎知竟也被他听去了。
他總是裝作不在乎的樣子,更一派灑月兌的在心底下決定,將來要離開慎家,但不管未來是去是留,他心底還是在意那些閑言蜚語,他只是在逞強,不管是面對別人,還是自己,他都在逞強。
也許,那打算離開的想法,也不過是個逞強,不這樣做,他才十九歲的大男孩,要怎麼承擔那不被父親疼愛、下人敬重的壓力?
她替他感到心疼、難過,稍早的那一點委屈現下也覺得沒什麼了。
「不打緊。」他拉下還放在頰上的手,「一點小內傷……」
「哪兒不打緊!」她板起臉來,「這若放置不理,久積成癇可怎辦?」
小臉認真,眼神執著,他卻是忍俊不住笑了出來。
難得有人這般關心他。
也就只有她是對他真心誠意了吧?
慎余坐上團凳,卻未舉箸吃食,反而將正要為他布菜的人兒拉下,坐上他的大腿,兩手圈環縴細的腰肢。
他有時的突發之舉,未在心中做出思考,故讓盧燕兒措手不及。
這不曾有過的親昵,讓她有些難為情與害羞,小臉兒染上一層櫻粉赧色,增添一抹嬌俏。
「早上的事,是我睡迷糊了。」他不自在的清清喉嚨,「你別放心上。」
「嗯。」她點點頭。
剛才他站在她身後時,腦中的想法已經悉數被她所知,知道他是無心便已經不在意了,現在又听他親口解釋,感受到他對她的重視,讓她心頭一片暖。
「以及……嗯,以及這時序漸寒,你以後晚上就來幫我暖被窩吧,這樣我也比較好睡。」
盧燕兒別開臉去,輕掩小嘴竊笑。
他這是拐著彎要她陪他一塊兒睡啊。
那麼,這是否代表她更靠近他的心一點點了呢?
「你、你听見了沒有?」見她竟然偷笑,慎余覺得窘迫,耳根子都紅了。他這輩子還沒讓任何女人上過他的床呢,更別說是過夜了,這女人可要識大體一點啊!
「听見了,少爺。」也听見她是他的「初次」了。
她開心的心髒撲通撲通直跳,若是可以,她真想用力攬住他,可因為身分的關系,她是不敢有任何逾越之舉的,即使他抱著她的現在,她也僅能被動的接受他的一切。
「那便好。」想到晚上有她陪著,他不自覺的開心。「用早膳吧。」
「好。」她作勢起身,但還在她腰際的手卻沒移開,「少爺?」
「話說,你平日早膳都吃啥?」
「不一定,大都喝粥湯。」
「粥湯?」他將調羹在白粥邊緣往下壓,濁白的湯液迅速淹沒了調羹。
「這樣?」
「是的。」
其實慎家在奴僕的飲食上並未苛刻,但因為她只是個低等丫鬟,高等丫鬟沒將她們當一回事,常會假裝不經心的欺凌,暗扣食物,等輪到她吃飯,就只剩下如水般的粥湯了。
「配菜呢?」
「會有一些醬菜。」她僅是個三等丫鬟,待遇自然比不上一等貼身丫鬟。
他深深蹙起一道好看的濃眉,端凝著在他眼中只有水而不是果月復的食物的粥湯。「嗯……我覺得這早膳分量有些少了,吃不飽,明天再多做一點過來。」
「是的……」她一頓。
光吃粥湯是填得飽肚子嗎?難怪身材這麼細瘦,看似風吹就倒,還以為是天生的,原來根本沒吃飽過。我看從明日開始,就讓她跟我一塊兒用膳吧。
她感動得眼眶微紅。
她應該會感到驚喜吧?
這听得見心音真是不好,她現在就已經知道他的打算了,明兒個早晨就沒了驚喜了呀。
「怎了?」慎余斜眼睨老半天不作聲的盧燕兒。
「奴婢明白了。」明天,她會記得把戲演足的。
「今天這蛋煎得有點老,你把它吃了。」他將放蛋的餐盤推到她前方。
這手腳瘦成這樣,跟樹枝沒兩樣。
這蛋煎得澄黃柔女敕,別說老了,連焦色都不見,更何況他一口都未嘗呢。
他這是拐著彎對她好吧?
盧燕兒連忙眨了眨眼,將動容的淚光眨了回去。
為了對她好的少爺,她願意為他付出一切。
盧「兒笑著夾起蛋,吃了一口後,對他道︰「這塊蛋沒老,少爺吃吃。」
「我說老了就老了。」慎余一臉不耐的推回去,「還有這塊肉也是老的,是你煮的,你要負責吃掉!」于是一塊鮮女敕多汁的醬燒肉片放到了裝蛋的餐盤上。「這菜……」他費著心思想借口。「蒜頭多了些,嗆,你給我吃了……」
「我家的小寶貝兒,真是可愛。」慎家老爺慎日惜抱著剛滿月的小兒子,一臉愛寵,手指不斷輕戳嬰兒如包子一般白皙柔軟又充滿彈性的臉蛋。
涼亭內,秋風習習,六姨娘怕寒著了她的心肝寶貝,故拿出昨晚才織好的帽子為兒子戴上。
「這盈兒長得真像老爺,一樣的英俊哪。」一旁的五姨娘言不由衷的稱贊,不忘把自己的兩歲女兒放下地,催促她往前去找爹。「老爺,您看哪,茹兒已經會走路了。」
慎日惜看著巍巍顫顫走來趴上他膝蓋的小女兒,模了模她的頭,「茹兒真行,會走了。」
「爹。」小女孩甜甜膩膩的喊了聲。
「乖。」慎日惜敷衍似的對慎茹笑了笑,打發她回娘親身邊,滿滿的心思都在開朗愛笑的可愛小兒子身上。
「娘。」慎茹回身投入五姨娘懷中。
五姨娘憋著一股悶氣,把女兒抱起來,一旁的四姨娘輕聲低笑。
「笑什麼笑?」五姨娘磨著牙,心頭好不憤恨自個兒的肚皮為何不爭氣,盼了三年,卻只盼到一個女兒。
「別浪費精神了。」膝下無子女的四姨娘將干果推向她。「吃點心實在點。」
「再怎樣,至少我還生得出女兒。」那一聲笑似乎帶著鄙意,讓五姨娘十分不悅。
「是是是,至少贏過我。」四姨娘抓起瓜子嗑,一臉雲淡風輕。
「你!」五姨娘被挑釁得滿心怒火,可礙于慎老爺人亦在,不好發作,索性帶著女兒回房去了。
六姨娘表面哄著兒子,其實將姨娘們的對話都听進去了,心中好不得意,畢竟六個姨娘里,只有她的肚皮無比寶貴,生得出帶把的呢。
見慎老爺對兒子疼愛有加,六姨娘不忘再敲邊鼓,「老爺啊,這兒子我幫您生了,您瞧他一雙眼楮這麼靈活有神,肯定是個聰明的孩子,當咱們慎家繼承人豈不剛好?」
听到六姨娘又在老調重彈,慎日惜白眼一翻,煩不勝煩。「才滿月,說什麼繼承人?還早!」
六姨娘嬌嗔道︰「還早就還早,要不,您讓妾身當正室。」
「什麼?」正室?
她竟妄想當正室?
不過生了個兒子就向天借了膽了?
「咱是預防有變啊,妾身總要保護我的兒子,要不然怕慎余……」
話未說完,「啪」的一聲,六姨娘臉頰上一陣熱辣辣的疼。
「變什麼變?」慎日惜怒道,「要東要西,你貪得無厭!」
慎日惜懷中的嬰孩嚇得大哭出聲。
「您……」六姨娘生氣起身,「您這樣就打我?我說錯啥了?我只不過是個小小姨娘,怕沒有依靠啊……」
「你哪沒依靠?我不是你依靠?你母憑子貴不就是個依靠?你說生了兒子就要給你獨棟樓房,不再跟其他姨娘一起住在連棟廂房,我不是給你了?珠寶首飾有少了你的份嗎?」
「可是我兒就是個……就只是個庶子嘛!」大概是嫌兒子哭聲太過溫文,六姨娘哭得一個慘絕人寰。
她實在不懂,不是說只要誰生了兒子,就可以奪走慎余的繼承權嗎?怎麼兒子都滿月了,老爺這邊還沒動靜?
莫非是嫌棄她出身不夠好,沒資格當主母?
「女乃娘!」慎日惜嫌煩的叫來一旁女乃娘,「把孩子帶走。」
「是的,老爺。」
「這我的孩子,我自個兒帶!」六姨娘氣呼呼的從女乃娘手中搶回孩子,緊緊抱在懷中,指使了丫鬟,徑直走出涼亭。
慎日惜看著六姨娘氣沖沖的背影,很是厭煩的嘆了口氣。
「這一個個都愛惹我煩心……」眼角余光瞥見了往這方向而來的大兒子,慎日惜未出口的抱怨卡在唇邊。
他不知道有多久沒正眼見過他兒子了,記得他小時候,跟他娘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那眉、那眼,在在像極了,這會兒見到他,俊美的臉孔依然有妻子昔日的影子在,只是五官輪廓變得較為剛硬了,高大偉岸的身材充滿男人的剛強氣息。
慎余同樣發現父親的存在,散步的腳步因而一頓,走在他斜後方的盧燕兒也注意到他尷尬的心思。
照理,他應該過去拜見父親,可想到自己並不受待見,便猶豫不決起來。
這時,仍是氣沖斗牛的六姨娘故意往他的方向而來,深怕慎余未注意到似的,大聲的說著,「我的乖寶貝啊,娘幫你把帽子戴好,可別受到風寒了。」
那語氣,擺明著就是在諷刺慎余打小失恃,無娘親照顧。
那個小嬰孩就是他的弟弟嗎?
慎余感興趣的瞟往嬰兒方向。
嬰兒有著一雙漂亮的眼楮,不知是因為好奇還是怎地,一直盯著慎余,而且還沖著他笑,慎余頓覺心房深處軟陷,露出了淡淡微笑,迎上前去,作勢要觸踫愛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