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明嵐是一個靜不下來的人,教她像古人一樣努力練出一手好女紅,或者成日繞著柴米油鹽打轉,她沒有發瘋也會變成傻子,還好三歲那年大病一場清醒後,爹娘只要她健健康康活著就好了,並不期待她成為大家閨秀,當然,還是不能做太出格的事。不過,他們絕對沒想到,其實他們的女兒早已死于那場大病,是她這個外來者取而代之,也是她努力在當時逃難的艱難下活了下來。
「爹不是交代我們最近別出門嗎?」雖然論出生的時辰,嚴明清落在後面,但是身為男子,「姊姊」在他心目中自動變成「妹妹」,嘮叨管教當然成了他的責任。
「爹是擔心我們遇到四處流竄的難民,可是如今難民皆已安置妥當,遇上了也不會有事,大不了避開就是了,再說難民全去墾荒了,你以為他們有閑功夫四處作亂嗎?」朝廷對難民的處置出奇迅速,先與擁有大批土地的寺院協商合作,由難民為寺院墾荒,而寺院提供難民工資養家,如此一來,難民不但沒有變成災難,反而變成一股生產力。
這丫頭知道可真多,可是當「哥哥」如何能承認自個兒不如「妹妹」,只能硬著頭皮道︰「爹是因為難民才不讓我們出門嗎?」
「要不,爹為何不讓我們出門?」嚴明嵐理直氣壯的反問。
嚴明清一怔,完全不知道如何反駁。
「我今日又不是出來玩,你別再嘮叨了,教人听見了還以為你是我娘。」嚴明嵐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後背。古人實在太早熟了,明明才十五歲,卻比現代大學畢業生還成熟。
桔香見狀忍俊不住的咯咯笑。她常常覺得姑娘和少爺的性別好像生反了,姑娘比起少爺更有男子的灑月兌自在,而少爺比姑娘更守規矩禮儀,好在兩人的體型合乎性別,姑娘嬌小縴細,少爺挺拔魁梧。
嚴明清回頭瞪了桔香一眼,撇嘴道︰「若非知道今日是妳給大雜院義診的日子,我絕不允許妳出門。」
大雜院事實上是一個小村落,這兒可以說是集結盛安最窮苦的百姓,不分男女每日都要進城尋機打零工,留著老人和孩子守著破舊不堪的房子。雖然小村落窮了點,但是大伙兒好像一家人,互相扶持,或許因為如此,村落才命名「大雜院」。
嚴明嵐因為上一世父親是中醫,還未識字就開始接觸中醫,而這一世因為自幼對草藥展現出來的敏銳,舅公破例將醫術傳給她這個女兒家。不過,她對行醫這事並沒有多大興趣,這是一個男女不平等的時代,大夫的地位也不高,給人治病還要被人家瞧不起,這象話嗎?再加上娘親無法接受女兒拋頭露面還給男人治病,因此她對行醫的熱情更是燃燒不起來,索性將心思全用來搗鼓各種藥丸,好歹這是可以掙銀子的事。
雖然她對行醫沒興趣,但是遇到病人,她卻不會坐視不管,套一句舅公的話,她骨子里還是有醫者的心,也因為如此,日前上山采藥救了一個被毒蛇咬到的小家伙,她就莫名其妙成了大雜院的專屬大夫。
過了一刻鐘,他們的騾車來到大雜院。
嚴明嵐剛剛跳下騾車,早早在村子口等候的孩子們就沖上來圍繞著她,一個個爭相甜喊「嚴姊姊」。
「好啦,先排隊,不必急,每個人都有。」嚴明嵐指揮孩子們排好隊,轉身將桔香手上的油紙包——桂花糖、炒糖豆、金絲卷一一分送給孩子們。
分送完帶來的吃食,她會先給大雜院行動不便的老人家看病,最後在村子口擺攤看診,偶爾會有其他村落的人前來求醫,她也是來者不拒。
從最後一戶老人家的屋子走出來,嚴明嵐就見到大雜院的小滑頭陳山沖過來,喊了一聲嚴姊姊,便抓著她半拉半拖地往前跑。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婉兒被捕獸夾傷到了,流了好多血。」陳山急得眼淚繞在眼眶打轉。
皺著眉,嚴明嵐安慰他別著急,不會有事,卻主動加快腳步跟著他回家。
陳婉很勇敢,緊咬著下唇不允許自個兒喊一聲痛,嚴明嵐小心翼翼為她檢查傷口,清理傷口,再上藥、包扎。
處理好了,嚴明嵐當然要搞清楚狀況,「這是怎麼回事?」
「我們像往常一樣上山采藥,那條路走了無數遍,閉著眼楮都沒問題,哪想得到有人弄了捕獸夾?」陳山真是嚇壞了,若非結伴上山采藥的萬大高壯力大,可以背妹妹下山,他真不知如何是好。
「你們上哪兒采草藥?」她見陳家孩子多,日子過得艱難,便想著為他們尋一條生計,于是帶他們上山采草藥,手把手的教導他們,長達一年,年初剛剛放手讓他們獨立作業,怎麼就出事了?
「嚴姊姊帶我們去的淮香山啊。」
淮香山的草藥生長不是最豐富的,但距離大雜院最近,且懷恩寺就在旁邊,若有野獸出沒,懷恩寺的僧人必會察覺、提出警告,換言之安全上絕對沒有問題,這也是她帶他們去這兒采草藥的原因。
嚴明嵐若有所思的蹙著眉,這事不太對勁,可是,她只能道︰「說不定最近有野獸出沒,獵人才會在那兒安置捕獸夾,以後你們別去那兒了。」
「嚴姊姊放心,我們以後會小心一點。」
「以後你們還要去?」
「我們生活終于好一點了,」
「可是,若遇到野獸,你們連小命都保不住。」
「我們不怕野獸。」陳山拉了一下安靜站在一旁的萬大,勇猛的挺起胸膛道︰「我們可是一起打過老虎。」
「小老虎。」陳婉補了一句。
「小老虎也是老虎啊。」陳山和萬大對此意見一致。
「若是熊呢?」
兩人顯然嚇了一跳,臉色一變,不過很快就鎮定下來,同聲道︰「那兒不會有熊。」
「這很難說,你們可以保證深山野嶺的熊不會迷路跑到那兒嗎?」
兩人同時一怔,好像有道理,可是又覺得哪兒怪怪的。
「總之,小命最為要緊,知道嗎?」
兩人很有默契的互看一眼,勉為其難的點點頭。
嚴明嵐看得出來他們純粹敷衍,而她又不能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們,她擔心的不是老虎也不是熊,而是更可怕的人。沒錯,她懷疑有人故意設下捕獸夾阻止閑雜人上山,而設下捕獸夾的很可能是為懷恩寺墾荒的難民……不,應該說,有問題的難民。所以這幾個孩子繼續上淮香山采草藥,下次恐怕不是受傷,而是丟了性命。
「你們給我一個月,我為你們找到新的營生,如何?」
陳山兩眼一亮,興致勃勃的問︰「嚴姊姊要給我們找什麼活兒?」
嚴明嵐懊惱的敲了一下他的腦袋瓜,「你能不能不要如此急性子?長久的營生當然要仔細琢磨,總之,一個月,我會給你們滿意的答復,這段時間你們絕對不能去淮香山,知道了嗎?」
陳山爽快的點頭應了,但同時伸出手,嚴明嵐明白的伸手跟他拉勾立約。
坐在茶館一樓緊鄰街道的位置,秦豫白優雅的品著茶,不著痕跡從阻隔外面視線的竹簾縫細留意對面的濟安堂,還有斜前方巷道轉角的仁和堂。這兩間醫館堪稱盛安最有名的醫館,大夫醫術好、品性也好,無論是權貴官宦還是尋常老百姓皆喜歡上這兩間醫館看病問藥。
「公子為何不直接拿畫像上門打探?」簫河想不明白。先前他們認為從衣飾鋪子尋人絕對錯不了,因為這是女子必會出入之處,可是尋遍幽州衣飾鋪子仍毫無線索,便猜想很有可能郡主身邊有人伺候,買布裁制衣裳這種事用不著她自個兒出面,況且避居此地,行事必然低調不輕易出門,若是如此,這兒的人當然不會見過郡主,但是有一種情況郡主不能不現身——生病,無論上醫館看大夫,還是請大夫過府看病,換言之,郡主若真的藏身此地,醫館的人勢必見過郡主,也因此他們將目標轉向醫館,想從醫館下手打探。
「不急,先看看陳掌櫃那兒可有消息。」雖然他們自認為行事低調,但是心急的大肆尋人難免引人側目,若因此打草驚蛇尋人就更不容易了。再說了,尋人這種事,在地的錦衣衛恐怕比他們更有門路。
「既然如此,公子為何來這兒?」
「閑著沒事,索性坐在這兒喝茶听是非。」
公子何時像個姑娘家喜歡听是非?簫河心有疑惑,但也不敢質疑。
秦豫白心想,未進盛安,他按例先安排簫齊喬裝前去安置難民之處查探,沒想到什麼都沒發現就教人盯上了,若非簫齊反應機靈跳崖逃生,只怕已經折進去了。此事教他確信石閔俊不惜冒險暴露行蹤遞信給皇上的消息屬實,而且很可能如同他一開始的猜測——與北齊有關,要不,對方不會急于對一個不清楚底細的闖入者痛下殺手。
雖然皇上派他來此最重要的目的是找到安平郡主和石閔俊,難民的事交給錦衣衛盯著,不過若是他的猜測屬實,難民的問題可能比皇上以為的還要棘手。總之,他們混進大梁不可能無所作為,更令人擔憂的是只怕有權貴在背後出力相助,否則為何從不管事的寧王會上書向皇上建言,允難民墾荒換取身分?皇上對此建言心有疑惑,但難民未能妥當安置,可能變成暴民釀成大禍。
大梁傳至皇上不過第二代,根基未穩,四周又有敵人虎視眈眈,無論如何皇上絕不容許內部生亂。再說,即使有黑戶混入難民之中,為數也不多,總好過逼著所有難民落地為草或者淪為乞丐。換言之,皇上在利益評估之後接受建言,卻又不放心難民。
如今找人的事急不得,他不妨順道查探難民的事,而這一帶是盛安最繁華的街道,不時來這兒轉幾圈也許會有所發現。
念頭一轉,他就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師傅,求求您行個好,旁邊棚子那個空地就租給我賣餛飩。」嚴明嵐亦步亦趨的跟在董致遠身後,像一根甩不掉的尾巴。
人家收到幾個白眼就知道模模鼻子走人,這丫頭卻是個臉皮厚的,非要人家挑明了。董致遠火大的回頭怒瞪著她,「妳是大夫,不是廚子,還有,我沒收妳為徒,不過是將醫術傳給妳。」
「舅公放心,我不會親自掌廚丟了您的臉。」嚴明嵐真是冤啊,難道她想拜他為師嗎?非也,不過是為了讓自個兒懂醫一事名正言順。
「這跟我有何關系?丟臉的是妳!」
「我不怕丟臉啊。」
董致遠真是恨鐵不成鋼,「妳這丫頭難道不能有點出息嗎?」
「賣餛飩是沒出息嗎?」
董致遠氣得吹胡子瞪眼楮,「我是教妳將心思放在醫術上。」
「好啦,我答應舅公會用心鑽研醫術,可是,您將旁邊那塊棚子的空地租給我。」
董致遠覺得自個兒頭痛腳痛全身都在痛,半晌才硬生生的罵了一句,「孺子不可教也!」
「有這麼嚴重嗎?」嚴明嵐不以為然的撇嘴,「我不過是想為大雜院幾個孩子尋一條生計。」
董致遠的怒氣頓時消了,「妳要讓大雜院的孩子賣餛飩?」
「他們年紀還小,采草藥掙不了幾個銀子,我覺得他們應該找個長久的營生。有我獨家密方的餛飩,保證生意很好。」
哼了一聲,董致遠很清楚她,一張嘴巴可以將死的說成活的,這麼多年來,他可不曾吃過她一顆餃子,「妳這丫頭就知道吹牛。」
「過幾日舅公來我家,我親自下廚做給您嘗嘗,若您覺得好吃,您就將棚子那兒租給我,如何?」
這是好事,可是輕易答應了,董致遠又很不甘心,正在猶豫之時就見到兩個男子,一個俊逸,一個高壯,從他們旁邊走過去進入仁和堂。
兩人下意識的互看一眼,無聲的傳遞一個信息——那兩個男子身上有血腥味,不過兩人很有默契的略過,繼續先前的話題。
「舅公是不是擔心愛上我煮的餛飩?」
「我嘴巴可是很刁的。」
「您答應了?」
「好吧,若是妳有本事收買我的胃,我就答應租給妳。」
嚴明嵐趕緊拉著董致遠打勾蓋印,然後歡歡喜喜轉身走到停放在一旁的騾車。
「丫頭,別忘了趕緊將我要的東西送來。」董致遠趕在騾車離開前喊道。
嚴明嵐舉手表示知道了,一轉眼,騾車就消失在視線外了。
坐在茶館的秦豫白若有所思的皺眉,簫河忍不住道︰「公子,那兩位……」
「應該是北齊人,兩個都是高手。」北齊和大梁人在外貌上無明顯差異,只能從口音上辨識,不過他卻是從對方配戴的耳看出端倪。加入鐵衣衛後,他第一回領皇差出任務就是潛入北齊,在那段期間他無意間發現北齊勇士有一種很特別的習慣——配戴耳,且只配戴一邊,而耳上的圖騰是身分和地位的象征,換言之,身分不高連配戴耳的資格都沒有。
見到這兩位北齊勇士,他幾乎可以確定自個兒的猜測——難民之中混進了北齊人,而且還是北齊勇士。
簫河明白秦豫白口中的高手為何,眼神不由得一沉,「我要不要過去瞧瞧?」
「不急,待他們走了再過去問問他們要做什麼。」
過了一會兒,兩位北齊人走出仁和堂,狀似隨意的四下看了一眼,方才舉步離開。
簫河起身離開茶館,過了約一盞茶回來道︰「他們要買仁和堂很有名的萬應丸,听說這種丹藥以姜湯服下,可治寒癥、時疫;以白湯加生姜自然汁服下,可治瘧疾寒熱……還有好多效用,總之挺神的。」
「有這種藥丸?」
「也不知道是不是唬人的。」每家醫館都會有獨門藥方,若說一點效用也沒有倒不至于,但夸大是免不了的。
「仁和堂在盛安可是數一數二的好醫館。」秦豫白沉吟。
「公子懷疑難民有異的就是他們?」簫河馬上意會。
「若是只有他們倒也還好,就怕真正的難民連一半都不到。」
略微一頓,簫河忍不住猜道︰「寧王有沒有可能……」
秦豫白搖了搖頭,若是寧王跟北齊勾結,燕州的錦衣衛不可能毫無所覺,寧王遭人利用的可能性比較大。
「他們混進盛安難道是為了萬應丸?」
「若單單只是為了萬應丸,透過商人就買得到,何必大費周章混進來?」
「這倒也是,不過他們為何要買萬應丸?」
假若萬應丸真有那樣的效果,他們應該是為了戰爭做準備。秦豫白擱下心里的猜疑,轉而交代,「若他們對萬應丸有興趣,必然還會再來仁和堂,你讓陳掌櫃派人盯著仁和堂,看看他們在玩什麼把戲,還有,借著他們找出北齊在這兒的暗樁。」
手工制作餛飩皮很困難,尤其要做得薄又不輕易破需要功夫,不過這種基本工對于嚴明嵐——上一世跟著母親這個面點師傅學了好多年的小學徒,倒也不難。做好餛飩皮,後面就是調餡料。嚴明嵐選中的是江南特產的三鮮餛飩,餡料由豬肉、青魚肉、蝦仁所制成,前兩者切碎,後者切半,再與雞蛋、黃酒、鹽、清湯,攪拌均勻成團。至于餛飩湯要用老母雞炖,再放些豬肉、青蒜末,然後把煮熟的餛飩倒進去。
「師傅覺得味道如何?」嚴明嵐陪著笑臉看著董致遠,心里卻罵翻天了,吃個餛飩有必要搞得好像上戰場嗎?他老人家肯定是故意的,制造緊張氣氛,害她一顆心吊在半空中搖搖晃晃。
董致遠白了她一眼,重申道︰「妳不是我的徒弟。」
怎麼年過半百了還如此愛計較?嚴明嵐強忍著翻白眼,很柔順的道︰「知道了,請問舅公,味道如何?」
半晌,董致遠勉為其難的點點頭,「還不錯啦。」
嚴明嵐唇角往上飛揚,「棚子那塊空地可以租給我了嗎?」
「若是那兒租給妳,以後遇到救災施藥,如何是好?」他特地在醫館旁邊空出地方搭棚子,原是為了救災施藥之用。
「遇到救災施藥,大雜院的孩子不做生意不就成了嗎?」
董致遠不再刁難的點點頭,轉而道︰「還記得昨日那兩個北齊人嗎?」
「不是只有一個嗎?」其中一個肯定是北齊人,至于另外一個更貴氣的男子,她倒覺得更像大梁人。
「北齊人不會為大梁人效命。」
「舅公如何知道他們是北齊人?」
董致遠又忍不住傍她一個白眼,「我行醫三、四十年了,還會分不出大梁或是北齊的百姓嗎?不過,妳又是如何看出來?」
「北齊人的眼窩比較深,膚色更白皙,再搭配體型,一看就知道是北齊人。」
「不錯,可是,妳知道他們的目的嗎?」
「我又不是神仙,哪知道他們為何而來。」
「萬應丸。」
嚴明嵐眼神一沉,雖然萬應丸的效用很廣,但其源頭在于戰爭。兩、三年前她見北齊不時擾邊,覺得北方戰事太過頻繁了,而戰場上最容易發生瘟疫、瘧疾等,于是便根據她記憶中的方子做出萬應丸,換言之,北齊若不是為了戰爭,應該不會看上萬應丸。
「他們要的只怕不是萬應丸,而是方子吧。」若人家只是想買萬應丸,無論多少數量,賣給他們就是了,舅公何必一副愁雲慘霧的樣子?
董致遠忍不住嘆了聲氣,這丫頭的反應總是令他驚奇,可惜她的心思不在醫術上頭,要不,他也不用擔心後繼無人。
「我早說過了,這可能是個麻煩。」
「不麻煩,難道舅公忘了嗎?這方子是舅公從江南一位落難大夫那兒買來的,當初有約定,仁和堂只能在江北販賣,可惜仁和堂本事不大,能夠販賣的範圍只有幽州、燕州和蘭州,所以舅公可以將方子賣給他們,只要不在我們的地盤上,而方子就賣他們五百兩好了。」
怔愣了下,董致遠想起來了。雖然早在四年前嵐丫頭就投入各種藥丸制作,可是萬應丸的效用驚人,嵐丫頭年幼實在不宜太出風頭,而他認為這不是自個兒的方子,無論如何不願擔當此名,于是嵐丫頭編出這一套說詞。不過,仁和堂販賣的藥丸廣受歡迎,倒也沒有人在意萬應丸是誰的方子,久而久之他也忘了曾經有過這麼一個故事。
「妳是不是早就料到會有今日?」
「我哪有這麼神?不過人怕出名豬怕肥。」她只是很清楚自個兒並非方子的原主,還是給方子另外找個主人比較安心。
「不過,妳確定要五百兩?」
「方子不能賣得太價宜了,但也不能貴得讓人覺得太珍貴了,五百兩差不多。」
董致遠細細琢磨一番,看著她半晌,搖了搖頭道︰「妳這丫頭賊精得很!」
「我們的方子算不得多珍貴,但也是我花了心血從前人留下來的智慧琢磨出來的,所以啊,不能賣得太貴,也不能賣得太價宜了。」
確實是這個道理,可是……董致遠苦惱的皺著眉,「奇怪,為何我琢磨不出來?」
嚴明嵐嘿嘿一笑,「我在醫術上就琢磨不出來,各有所長嘛。」
董致遠沒好氣的哼了一聲,「妳哪是琢磨不出來?妳是不肯用心!」
「師傅,不感興趣的事如何用心?」
「妳就是個貪財的,不能掙銀子的事妳就不來勁。」
「我是凡夫俗子,沒本事像師傅一樣不食人間煙火。」
「妳這丫頭淨說一些亂七八糟的話!」董致遠舉起手狠狠敲她的額頭,她忍不住哎呀一聲,「還有,我沒妳這樣的徒弟。」
雙手吃痛的抱著額頭,嚴明嵐撇嘴道︰「舅公真是愛計較。」
董致遠氣得吹胡子瞪眼楮,「我費心將醫術傳給妳,妳不用來行醫救人,成日只想著做藥丸掙銀子,還好意思說我愛計較?」每次想到她這根好苗子竟然長歪了,他就想捶胸頓足,心痛啊。
「好好好,舅公不愛計較,是我愛計較。」嚴明嵐從來不在小事上頭糾纏不清,還是趕緊將今日最重要的事定下來,「還有,我們何時將契約簽了?」
「你們的鋪子何時開張?」
「我想至少要半個月左右。」置辦鍋碗瓢盤、桌椅用不了幾日,這事交給清哥兒就可以了,可是職業訓練不能馬虎,若非擔心幾個孩子等不及又跑去山上采藥,沒有磨上一個月,她還真不放心他們上工。
「這之間妳挑個日子來醫館將此事辦了。」
嚴明嵐開心的行了一個大禮,「是,謝謝舅公。」
秦豫白看起來明明是個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可是面對他時,總會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壓力,尤其他刻意看你一眼,你就會想縮得不見蹤影。
「我不是公子的對手,公子跟我對弈沒意思,還是等簫河回來陪公子下棋吧。」常安已經汗流浹背了。主子喜歡下棋,還喜歡殺得對手片甲不留,可是又討厭太笨的人,害他們陪他下棋壓力很大。
「腦子不好使,就應該專心下棋。」
常安真是委屈,平日他也是有點小聰明,不過是跟公子沒得比。
這時簫河大步走進來,常安立即像是獲救似的跳起來,退到門外守衛。
房門一關,簫河便歡喜的道來,「陳掌櫃那兒來了消息了,找到北齊人在這兒的暗樁,是間專賣江南綢緞的鋪子。這間鋪子生意很好,不僅北齊商人都在這兒采買綢緞,盛安的百姓也喜歡在這兒買綢緞,因此沒有人留意到這間鋪子與北齊有任何關連。」
「陳掌櫃可有查清楚這間鋪子的東家是誰?」
「查了,據說是寧王的鋪子。」
秦豫白微微挑起眉,「寧王的鋪子?」
「這應該是人家孝敬寧王的鋪子。」
沒有聖旨,寧王不可以離開燕州,寧王不會有興趣在其他地方置辦鋪子,因此這間鋪子絕對是某人為了某種目的孝敬寧王,而寧王當然不會笨得不知道這份孝敬帶有目的,不過是衡量過後認為利益更大,雙方自然而然達成某種合作關系。
「無論如何,能夠將寧王當成棋子使,這人很有本事。」
秦豫白目光一沉,「這人不是有本事,而是身分不簡單,要不,寧王如何願意配合?」此人只怕與宮里有關,否則寧王豈會在對方有所圖謀的情況下還願意上勾?不過,他實在不相信宮里的人會跟北齊勾搭上,皇子最年長的不過十七,不僅還未出宮建府,也未上朝堂參與政事,應該還沒有那麼大的野心勾結外人。
「不過,究竟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可以說動寧王?」
秦豫白搖了搖頭,「幾個皇子至今未有一人冒出頭,這事很難說。」
「我們是不是應該立即將此事上報皇上?」
「這只是我們的猜測,不過倒是記得提醒陳掌櫃,發現北齊勇士一事務必要上報皇上,皇上自然會讓燕州錦衣衛盯著寧王,畢竟安置難民是寧王的主意。」
「我想不明白,難道一個鋪子就可以教寧王靠上去?」
「這鋪子很可能只是甜頭,後面一定還有更大的利益。」
「寧王不是性喜安逸,為何願意冒險將自個兒陷入困境?」
「那間鋪子明面上絕對讓人挑不出錯處,寧王不至于就此陷入困境。說白了,寧王有把握將自個兒撇得一乾二淨。」
「可是,皇上只怕從此惦記著寧王。」
「寧王安分守己,難道皇上就不會惦記著他?寧王世子可是在京城待到十八歲,還不能不娶皇上屬意的悍婦為妻,方能返回燕州。寧王是個聰明的,很清楚自個兒能踩到的底線。」
簫河忍不住皺眉,這些個姓梁的一個比一個還狡猾。
「陳掌櫃還查到什麼?」
「仁和堂以五百兩將萬應丸的方子賣給那兩位北齊勇士。」
秦豫白為之一怔,「五百兩?」
「據說萬應丸的方子是董老大夫從江南一位落難大夫那兒買來的,當初雙方約定仁和堂只能在江北販賣。仁和堂並非商賈,能力有限,過去販賣的範圍只在幽州、燕州和蘭州,所以董老大夫同意以五百兩將方子賣給那兩位北齊勇士,條件是不能在仁和堂的地盤上用。」
秦豫白若有所思的唇角一勾,「這可有意思了,一張方子賣了五百兩,說起來不貴,但是有所限制,說起來也不便宜,不得不說這個算盤打得剛剛好,賣方子的人很聰明,如今這張方子在外人看來並非仁和堂獨有,但卻很有價值。」
「陳掌櫃還說,董老大夫確實提過萬應丸非他的方子,但也不樂意提起取得方子的經過,因此醫館的伙計甚至以為這方子是董老大夫所有。」
聞言一笑,秦豫白確定道︰「萬應丸當然是董老大夫的方子,不過是擔心自個兒太過惹眼了,便謊稱方子是從其他大夫手上買來的,這方子當然也只能賣五百兩。這位董老大夫倒是個機警的,若是他索要千金,說不定過些時候他就遭人擄到北齊。」
「不過,陳掌櫃認為萬應丸應該不是董老大夫的方子。」
「哦?」
「董老大夫行醫三、四十年不曾制作藥丸,直到四年前仁和堂才陸陸續續推出各式各樣的藥丸——消暑丸、醒腦再造丸、避子丸……後來北齊開始蠢蠢欲動,不時小辨模擾邊,仁和堂才推出萬應丸。」
沒錯,若這些藥丸是出自董老大夫之手,早該問世了,也就是說,董老大夫後面有另外一個大夫,此人因為某種原因不方便站在人前。不過這不是他關心的事,北齊勇士混進盛安的目的更為重要。
「你傳話給陳掌櫃,盯緊那間江南綢緞的鋪子。」
「是。」
「還有,陳掌櫃可有郡主的消息了?」
「他們查過幽州所有的醫館,並未有人見過郡主,倒是仁和堂的董老大夫見到畫像時神色有些不對勁,不過他直言此人像極一位遠在京城的友人。後來陳掌櫃暗中打探得知他三十幾年前四處游歷路過京城,他是婦科聖手,有可能給清寧長公主治過病。」
細細琢磨,秦豫白搖了搖頭,「相隔三十幾年未見,董老大夫竟然一眼就認定畫像上的人是清寧長公主,這不合常理。我更相信董老大夫認識郡主,而且相熟,還知道郡主貌似其母。」
「陳掌櫃認為,即便董老大夫錯認畫像上的人為清寧長公主,董老大夫應該也見過郡主,至于何時見過這就難說了,可是醫館其他人確實沒見過郡主。」
「郡主也許從來沒去過醫館,或者去過,只是未曾以真面目見人。」
「若是如此,想要找到郡主還是得從董老大夫身上下手了。」
「即使董老大夫與郡主相熟,他也不見得清楚郡主的下落。」
「要不要秦烈暗中盯著董老大夫?」
略一思忖,秦豫白搖頭道︰「如今已經驚動他了,他出入勢必更為謹慎小心,盯著他只怕也是白費力氣,不如我先試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