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好痛、好痛、好痛……
花明子除了痛的感覺外,再沒有其它任何知覺。不,她感覺身上像有火在燒,像有人拿著刀子割她的肉,再用棍棒毆打她,但她痛到連發抖的力氣都沒有、痛到寧願就這麼死了……
但她不能死啊……花家還有爹……不……爹沒了……那她還有什麼……花記食鋪……翠宇翠軒吳管事……但她還是好痛……能不能就此撒手不管了……
也許可以叫應炎隆來替她管理……
「我知道你很痛,但只要撐過這幾天,你就能痊愈了。你的婢女和管事們都在這里陪著你,等著你好起來。你一定要撐住,知道嗎?」
花明子呼吸著那股總伴隨說話聲音而出現的藥香,她聞過這味道的,但她此時痛到什麼也想不起來。
「爹……好痛……」她痛苦地申吟著。
「辛苦你了。」
感覺有人將一九藥放人她唇間,那藥在她唇間像蜜一樣地化開來,散發出了清涼;然後,有人拿著巾帕一下拭去她額上的汗,一下又敷上另一方清涼布巾。臉上、身上的灼熱開始漸褪,傷口似乎也比較不痛了,于是她昏昏沉沉地又陷入了睡夢之間,渾然不知應炎隆已經坐在榻邊陪了她一個多時辰。
應炎隆垂眸盯住臉色蒼白、不時蹙眉的花明子,慶幸著她已經度過了最難熬的那兩天。
學文剛救回她的那兩天,是最重要的時期。羅繼才的那三刀,一刀深入胸口,兩刀刺人月復部,雖然避開了心髒,但傷及月復部髒腑卻是事實。若不是聖手大夫正巧在京城里,她這條命是怎麼也撿不回來的。
聖手大夫合她傷勢的那一夜,她高熱不退,若不是瞿大夫每隔兩個時辰便替她把脈、人針,若不是「雙秋丹」剛巧煉好出爐,要不是大量的奇珍異藥無限量地供養著她,若不是從花宅過來的翠宇、翠軒二人輪流日夜不停地照料著她,在她有意識呼痛時便喚著她,要她為了所有人保重……她這條命是保不下來的。
誠如瞿大夫所說,大羅神仙要救一個人,差不多也就施用這些法子了。有這麼多人幫襯的花明子,無疑是幸運的,但她又何其不幸地遭遇了這樣的意外。
聖手大夫則說因為傷及月復部,她今生是無法生育了。翟大夫則說花明子遭遇了這般毒手,日後就算身子恢復,卻再比不得常人了,不得忙碌、需得長期靜養,就連吃食都得磨碎如幼兒一般,如此或可活個二、三年。
二、三年……她和學文同年,還小他七歲啊。
應爻隆一忖及此,胸口便痛擰了起來
他不知道花明子醒來之後,該如何告訴她這些事。他已經告誡過她的婢女不許多嘴,得由他親自告之。但他怎會不知道當花明子知道這些事之後的處理方式呢?
她會咬牙說沒關系,然後繼續撐起家業,並在臨終日到來之前為所有人做最好的安排,因為他自己就是個當家,他清楚那些責任有多難放下。
只是他打小就知道自己是長子,有責任撐起家業,且他至少有娘、有學文陪著,但她是因為父親被二娘所騙,被迫撐起家業,雖然做得有聲有色,仍是她意料之外的人生,加上她爹已離開人世……
一想到她醒來之後即要面對的艱難,他竟舍不得她醒來了。
「不要!你不要過來!」花明子身子忽而一陣痙攣,滿臉恐懼地叫出聲來。
翠宇原本要上前,一看到應當家握住了當家的手,也就低頭退到門邊守著。
「沒事了。好多人守著你。」應炎隆緊握住她冰冷的手。
「爹……我好怕……」
「不怕。有我在。」應炎隆注意了下安神香焚燒的狀況,又緊握了下她的手。
「你會一直陪著明兒嗎?」花明子的聲音突然軟懦得像個孩子。
「會。」應炎隆握緊了她的手。
「你別走,明兒怕……明兒不喜歡一個人……」
「你再也不會是一個人了。」應炎隆語氣堅定地說。
她微勾了下唇角,而後又人事不省了。
應炎隆深吸了口氣,強抑下鼻尖的酸楚,仍是痴痴地看著她。
她第一次作惡夢時,他正好在一旁,見她明明傷到沒力氣挪動,卻還是害怕掙扎得讓傷口滲出了血,那當時他真是連把羅繼才碎尸萬段的心都有了。
可羅家在朝堂上呼風喚雨,他不會傻到和他們硬踫硬,還賠上她的名聲。他得用他的方法來解決這一切。
「應當家,二少爺來了。」翠宇說道。
應炎隆聞言,立刻想抽回手。
「不……」花明子皺著眉,緊抓著他的手不肯放。
在她傷勢最危急的那一天,她痛得四處亂抓,而他當時握住了她的手,然後,奇跡式地她竟平靜了下來。知道了這樣的舉動能讓她安心,他也就讓她握著了。
只是每每看到她戴著白玉鐲的手腕瘦得只剩皮包骨,他就心疼不已。
「明兒,乖。」應炎隆月兌口說道,將一旁的絲褥塞入她掌心間。
「爹!」花明子扁著嘴,像是快哭了。
「明兒,乖,我沒走。」應炎隆起身,見她雖然扁著嘴,卻不再哭喊,這才又往後退了一步。
「花當家醒了嗎?」外頭傳來應學文的聲音。「翟大夫來把過脈了嗎?」
「瞿大夫來把過脈了,剛讓她服下金露九調氣。」應炎隆轉身看向廳門,在弟弟入門時開口說道。
「大哥,你也來了啊。」應學文扶著娘親走了進來。
宋青蓮不知自己是第幾次看到大兒子與花當家獨處一室了,雖有些訝異,卻沒多問,只關心道︰
「翟大夫今日怎麼說?」
「氣脈強盛了些,傷口的紅腫發熱也退了。我剛看了下她的情況,覺得情況應當在轉好中,不像前幾日,昏迷時猶痛得直掉淚。」
「可憐的孩子。」宋青蓮一看到床榻上病奄奄的花明子就又紅了眼眶。
「渾蛋羅繼才!要不是大哥阻止,我早就沖去找他算賬了!」應學文咬牙切齒地說。
「我說過多少次了,花當家現在還沒醒來,萬一羅繼才說你誣告呢?」應炎隆臉色一凜,嚴聲說道。
「我就說我親眼目睹!」應學文不服氣。
「如果他反說是你殺害了花明子,想誣賴給他呢?」應炎隆瞪著弟弟,記不得已經勸戒過他多少回了。
「我沒有啊!是我救了花明子!」應學文吼得更大聲了。
「但是唯一看見的人是花明子。」應炎隆板著臉。
「可是萬一羅繼才跑了的話,那該——」
「我早就派人盯著他了。」他並不只是急于醫治花明子的傷勢,同時亦在運作很多事。
只是,撒網若要撒得讓人無所查覺,得要花些時間。
「但這口氣我實在吞不下!花當家氣息奄奄躺在那里,但他卻——」
「學文,你別盡對著你大哥吼。」宋青蓮坐到榻邊,拿出手絹拭著花明子額上的汗珠。「花當家被擄的事已傳得沸沸揚揚,都說她清白已失。幸好你大哥讓人放話,說她被惡徒擄走的那天,正好被運送藥材的應家護院給救了,此後因怕歹徒再尋上門,是以一直在應宅養傷。你可別一氣之下就說溜了嘴。」
「我不管啦!反正等她一醒來,我們便成親,看外頭那些人還有什麼話好說……」應學文看向花明子,聲音壓低了些。
「你原本不是百般不願成親?」宋青蓮看了小兒子一眼,當然也沒忽略大兒子變得緊繃的臉色。
「原以為她長得三頭六臂,現在知道她不是。」應學文不好意思地撓著頭,忍不住想偷看她。
「你可知她身體的真實情況?」應炎隆雙臂交握胸前,冷冷地看著他。
「咱們應家是做什麼的,要調養身體不是易如反掌嗎?她傷得那麼重,我們都救回來了,還能有什麼大事——」
「她此後不能生育,不能勞累。她—」應炎隆對于她的年壽一事不提,只怒聲說道︰「這輩子最好就是當個富貴閑人!」
「那不正適合我嗎?我是老二,有沒有無子嗣都無所謂。反正大哥你到時候多娶幾個,替咱們家傳宗接代即可。」
「就只會說這些不負責任的話。你怎麼不說,既然你閑來無事,干脆就負責替應家開枝散葉?」應炎隆瞪了他一眼。現在只要提起親事,他就有滿腔的不快。
「因為大哥的孩子一定比我爭氣,看看你和我之間的差異就知道了。」應學文神色微黯,而後扯唇硬擠出笑容。「娘,您說對吧?要生也是大哥生。」
「娘希望抱孫,但更希望你們都能覓得佳偶。至于現在嘛,娘只希望花姑娘能快點好起來。」之後,不論花當家想嫁誰,都別壤了兄弟二人的感情啊。
「娘,您真是好心腸。」應學文黏到了娘親身邊,嘻嘻笑著說道。
「娘,我出去巡店了。」應炎隆向娘親點了點頭後轉身離開,臨走前向翠宇交代︰「她若發熱或發冷,就立刻叫大夫。記得每兩個時辰傷口就要灑藥粉……」
「是,都記住了。」翠宇在應當家交代完畢後,屈膝為禮說道。
宋青蓮若有所思地看著大兒子的背影,卻是什麼都沒說。
「娘,您說大哥對花當家的事這麼上心,一定是把她當弟媳照顧了吧,卻還嘴硬。大哥這個性真是不討喜。」應學文壓低聲音說道。
宋青蓮將目光從大兒子身上移開,掐了下小兒子的臉頰。「你別老是這麼一頭熱,以為你想的都會成真。花當家想嫁誰就嫁誰,那可由不得旁人作主。」
「那我就纏到她願意嫁我為止。」應學文抬頭看著榻上的花明子,只覺得她雖然羸弱至此,仍美得讓人想多看幾眼。
「若她心有所屬,你也沒用的。」依她看來,炎隆應是心系于花姑娘了啊。宋青蓮在心里嘆了口氣。
「她若心有所屬,就不會要招婿了。」應學文自信滿滿地笑道。
「她曾向你大哥提親過,萬一你大哥突然改變心意了呢?」
應學文臉上笑意驀地消失,開始咕咕噥噥地說著哪有這種事、這樣不公平之類的話。
一旁的翠宇垂眸听著母子倆的對話,想著還是應當家好,不但會默默陪著她們的當家,還無時不刻擔心花當家的傷勢;花當家就該匹配應當家這樣的人才是——如果她們的當家能夠醒來的話、如果應當家願意娶一個命不長的女子的話。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