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素手翻騰,縴縴玉指飛快地穿針引線,綢布之間金絲銀線翻飛,叫人看得眼兒花。
搖晃的燭火下,昏暗的光線中,盡避闕飛冬的眼兒已經酸澀到幾乎睜不開了,但她還是堅持不懈地繡著手中的繡活。
很快的,窗外的天色終于完全暗下來,那搖曳的燭火已經不足以讓她看清針眼,然而若非指尖那一股鑽心的疼痛襲來,她壓根就沒有放下銀針的打算。
闕飛冬低頭看著已經泛出血珠的指尖,就听到旁邊一道女聲傳來—
「小姐,真的該歇會了,瞧您眼楮都熬得紅腫了,再這麼熬下去,您的眼楮當真受不住啊!」
听到綠竹的低嘆,又見她臉上那憂慮甚深的神色,本來還想再多繡些的闕飛冬終于放下了手中的細針。
「妳怎麼總這樣大驚小敝的,這種事我自有分寸,妳明知我即便閉著眼都能不錯繡的。」
闕飛冬沒好氣地瞪了綠竹一眼,雖然明知這丫頭也是心疼她,可冬日將近,可以想見今年飛夏的冬衣絕對也是繡袍內夾著幾縷棉絮,根本無法御寒,她若是不加緊趕工,又哪里來的銀子可以讓飛夏再一次度過寒冬。
只是棉絮要銀子,銀絲炭也是極費銀子的物事,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要銀子的,她若不多繡些,又拿什麼去補貼?
「若是小姐真能不錯繡,為何方才還不小心地刺了自個兒一下,難不成小姐是想用這個法子來振作精神嗎?」
才不理會闕飛冬的瞪視,綠竹沒好氣地說著,然後一個箭步上前,收拾好闕飛冬剛剛放下的繡框,顯然打定主意今晚再也不讓她踫繡活了,只怪自己手笨,否則哪能讓小姐親手做這些。
再次沒好氣地瞪了綠竹一眼,可闕飛冬也知這丫頭是在心疼她,便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坐直了身子,伸了伸懶腰,雙眸微瞇的模樣,倒像是極享受這偷來的清閑。
「小姐,這時辰也不早了,該休息了。」綠竹瞧著自家主子那難得慵懶偷閑的模樣,忍不住唇角勾了勾,然後開口勸道。
「嗯,也好。」
真的許久沒有這般早就寢了,闕飛冬對于綠竹的好意從善如流的應道,她站起身,又忍不住地伸了個懶腰,正準備往寢房走去,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吵嘈聲。
她佇足皺眉,微彎的柳眉幾乎擰成了一直線,然後就听「啪」的一聲巴掌聲響起,她的眸中驀地竄起了一股怒火。
情知今日想要早些安寢已成奢望,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了闕紅雲這個大小姐,讓她好好的覺不睡,卻來找自己的麻煩。
闕飛冬長嘆了口氣,轉身往門口走去,不等她抬手,綠竹已經先一步地掀起了門簾。
門簾一掀,一陣寒風頓時拂去了屋內的暖意,闕飛冬急著出來護住自己的丫頭棉青,倒忘了多披件大氅,頓時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一見到闕飛冬的面,闕紅雲臉上的怒氣又添了幾分,手一抬,又是一個巴掌甩向棉青那已經腫得老高的臉頰。
「叫妳這個賤胚子對我撒謊,還敢對我說妳的主子已經睡了,也不想想自個兒是什麼身分,竟敢來攔我!」
也不知道闕紅雲哪里來那麼大火氣,已經甩了兩巴掌還不夠,手一揚,又要再一個巴掌下去。
闕飛冬沒見著就算了,現在看到了,又怎可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忠心耿耿的丫鬟被打,于是倏地走近了兩步,抬起手,剛剛好攔住了闕紅雲的第三個巴掌。
「妹妹找我有什麼事嗎?」不給刁蠻任性的闕紅雲有再拿丫鬟們撒氣的機會,撥開她的手後,闕飛冬便開口問道。
「妳倒是膽子越見肥了,連我要處置一個下人也要干涉?」
「既然我是妳的嫡長姊,那麼見妳做的不對,規勸幾句,應該也沒什麼吧?」
「妳還真夠要臉的,在這個家里,只怕除了妳自己,也沒人認為妳是個人物,就只有妳自己鎮日拿著嫡長女的身分來說嘴。」闕紅雲冷著一張臉,沒好氣地說道,語氣中的敵意顯而易見。
「這個家里或許沒人在乎我的身分,但外頭的人卻不這麼看,像咱們這樣的富貴人家,最重視的便是禮法,妳說,若是妳對我如此不敬的消息傳了出去,妳還能許個什麼樣的好人家?」
闕飛冬這「好人家」三個字咬得極重,警告的意味頗濃,她知道如今繼母正張羅著要給闕紅雲相看人家。
「妳這話什麼意思?」
「倒也沒什麼,只是好意提醒妹妹一聲罷了,只希望妹妹大量能饒過我的丫鬟,將來也多些賢良的美名。」
這句話表面上听起來沒什麼,可卻結結實實地踩著了闕紅雲的心結,便見那原本就布滿怒氣的臉龐變得更加陰沉,一雙眸子惡狠狠地瞪著闕飛冬。
迎著那樣的眼神,闕飛冬毫不懷疑,若是眼神能化做利刃,此刻自己只怕早已身首異處,死無全尸了!
只是,僅憑方才這幾句話,她不認為闕紅雲就會憤怒到這樣的地步,再聯想如今入夜已有一會兒,照理說她不會出現在這里,她們最近也沒有什麼沖突,可闕紅雲卻突然帶著濃濃的怒氣而來……
對于她的怒氣,闕飛冬選擇了視而不見,徑自上前,扶起了早已在寒風中跪僵了的棉青,將她交給了綠竹,並示意將人帶下去安置,這才朝著闕紅雲問道︰「夜深了,妹妹不說說來意嗎?姊姊繡了一天的花,倒是很累了。」
這話逐客的意味明顯,而闕飛冬那完全不將她放在眼底的模樣,更是惹得闕紅雲火冒三丈。
「瞧妳那張狂的模樣,我今兒個來,只是好心來瞧瞧妳,妳以為該有什麼事嗎?」
「既然如此,現在時候也不早了,藍瓶,妳還不快伺候妳家小姐回房去歇著?」
「哼!」闕紅雲冷哼一聲,咬牙說道︰「我的丫鬟也是妳能支使的嗎?別以為妳真是什麼嫡長姊,等到妳一嫁出去,便什麼都不是了!」
滿京城里,誰不知道多羅恪敏郡王府的郡王爺納蘭肅鳴,他長得英挺俊拔又文采出眾,便連武藝也是京城里頭算得上號的。
這樣文武雙全的人物,還得皇上青睞,怎地就這麼福薄命苦,熬到了油盡燈枯,還得人沖喜的境地?
京城里哪個少女不懷春,她自然也是曾經心儀郡王爺的,初初听到媒人遣人來說親的對象是闕飛冬時,她只差沒直接掀了她娘的院子,還是她娘好說歹說的告訴她這親事凶險,興許還沒過門就得要守活寡,可千萬別沾,她心中的嫉意才稍稍平息。
可終究還是有些不甘,所以才出了她娘的院子,她便拐往闕飛冬住的這個僻靜院子,想來發泄自己心中的怒氣。
「妳娘已經幫我瞧好了親事?」闕飛冬問話的語氣很平淡,可是心底卻淡淡地竄起了一陣悲哀。
她從以前就知道,這事總有一天會到來,永遠無法避免,她以為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可以很淡定地接受這一切。可當她听到自己的未來,再一次不經自己同意便已被人決定之後,心中還是難免一陣激動。
「是啊,還是一門不錯的親事呢!」闕紅雲听到她開口問,心思頓時從怒氣中抽離,臉上也立刻泛起了一抹造作的同情。
「我想,若是這樁親事能讓妳這樣開心,顯然應該不如妳所說的那麼不錯。」
其實嫁給誰她並不是真的在意,她真正在意的是自己能不能護衛著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長大成人。哪怕她的繼母為她找的是缺胳膊、少眼楮的,只要對方能給她一丁點的幫助,她也會毫不猶豫的嫁。
想要找個如意郎君這樣的念頭對她來說太過奢侈,至于小泵娘家向往的情情愛愛,這種事她壓根也沒想過。
她現在每一步的算計,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保住她的弟弟飛夏,她知道隨著自家小弟的日益出色,闕紅雲她娘想要除掉他的決心就會越盛,她若再不能想到自保的方法,總有一天他們姊弟倆就會無聲無息的消逝在闕家這吃人的後院之中,一如她的娘親一般。
「這點妳倒是說對了!」得意洋洋的闕紅雲斜睨著只大她幾個月的闕飛冬,緩緩地開口說道︰「多羅恪敏郡王府遣了媒人來說親……」
听到多羅恪敏郡王府幾字,闕飛冬眸底的疑惑更盛了些,也知道闕紅雲的話還沒有說完,于是她依舊安靜的等待著。
「妳知不知道妳就要嫁給恪敏郡王了?」
听到這話,闕飛冬一愣,傻傻地望著闕紅雲,完全不認為自己听到的會是真的,以方氏的心胸,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嫁進如此位高權重的人家當正妻?一旦她成了福晉,將來方氏見著她還得行大禮,就她對方氏的了解,只怕寧願將她嫁給一個乞兒,也不會讓她嫁進郡王府。
所以她不相信闕紅雲說的是真的,若非震驚太過加之夜深,她真的很想大笑三聲,好諷刺闕紅雲的無聊,于是她毫不客氣的說道︰「夜深了,妹妹當真該去休息了,妳這話倒像是犯了臆癥。」
「我知道妳不相信,但難道妳不知道納蘭肅鳴已經病重,太醫們束手無策,所以太福晉已然決定辦場喜事好為郡王爺沖喜,而妳就是那個人選。」
闕紅雲話語中的那股幸災樂禍之意毫無保留,她滿意的見到闕飛冬單薄的身子晃了幾晃,一張臉龐刷地泛起了青白。
終于,她看到了闕飛冬那失去鎮定的驚慌失措,卻也沒打算就此放過這個嚇唬她的機會。
闕紅雲微一傾身,俯首在她的耳際說道︰「妳想想妳這個沖喜福晉若是一進門就克死了自己的夫婿,郡王府的人可會放過妳?到時妳只能孤苦的待在郡王府,受盡冷待,而人生的意外總是太多,妳那弟弟搞不好也得發生什麼意外呢。」
瞧著闕飛冬呆若木雞的模樣,闕紅雲臉上的笑越發猙獰,再睨了眼依舊咬著唇、震驚地無法出聲的她,冷哼了一聲便揚長而去。
堵在心中的一口氣終于發了出去,闕紅雲想,今晚兒,她應該可以美美的睡上一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