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威鎮侯府的馬車來到茶食館附近時,便見茶食館外已是車水馬龍,幾輛馬車堵得水泄不通。
「想不到居然有這麼多人。」柳芫掀開車簾,難以置信地道。
「把車簾放下,十三。」柳九沒好氣地道。
「九姊,這般看來就可以確定這斗食宴是真的,不是什麼誘餌。」
柳九忍不住嘆氣了。「十三,妳怎麼會這麼天真這麼傻?」如果她要設圈套,當然得要有個光明正大的理由。
「……九姊太防人了。」柳芫囁嚅著。九姊什麼都好,就是防備心太強。
「是妳太不懂防備,不知道人心難測,況且茶食館的掌櫃即是皇商尹家的小娘子,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
「可是姊夫不是說了,尹三爺現下不在京城嗎?」正因為如此,她才央求姊夫去說服九姊,否則今日哪能成行。
「橫豎防著點才不會生事。」
她特地讓夫君去查探了尹家的事,知曉皇商本是尹家二爺,可尹二爺在兩年前失足墜馬後,丟了記憶,所以如今才是尹三爺掌家,天曉得尹三爺不在,那位尹二爺會不會來湊熱鬧?
要知道,尹家這對兄弟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一個個都是為富不仁的混蛋。
「知道了。」
又等了一會,前頭的馬車一一駛遠了,威鎮侯府的馬車才能往茶食館的門口停靠,柳芫戴上了帷帽跟著柳九下車,而春喜則是隨侍一旁。
把邀帖交給了門口的小二,不過眨眼功夫便見里頭有位俏娘子快步走來,朝她倆福了福身。
「想必兩位便是侯爺夫人和柳十三姑娘吧。」素娘微勾的眼不著痕跡地細細打量,依穿著和舉措猜測柳十三該是站在後頭那位。「奴家是茶食館的掌櫃,兩位可以喚奴家素娘。」
「掌櫃客氣了。」柳九噙著柔柔笑意說著。
「請往里頭走,今兒個宴請了京中的名媛閨秀一起品嘗小店新做的糕點,待會兩位嘗完了,請務必告訴奴家該如何改進。」素娘邊說邊引著兩人入內。
兩人走進店內,跟著素娘從左側的通廊走到後院,才發覺這茶食館別有洞天,後院收整得相當詩情畫意,小徑兩側桃杏正盛開,通往前方的小橋流水,一座座的石亭錯落在流水之間。
「十三,要走好。」柳九如臨大敵地緊握住柳芫的手。
柳芫緊抿住笑意。「九姊也是。」
怕水的是九姊不是她好嗎。不過這溪水極淺,就算掉進溪里,頂多及膝而已,九姊真是越發怕水了。
「請兩位先在這兒歇息,一會就會送上糕點茶水。」素娘帶著她倆進了一座石亭便先行退下。
石亭約莫能容納七八人,此刻里頭已經坐了三位姑娘,一入內,三位姑娘便主動攀談起來,柳九身為侯爺夫人只好硬著頭皮與她們交談,柳芫拿下帷帽後偶爾插上兩句話,或望向亭外和春喜低聲交談。
沒過多久,茶水糕點一一上桌,柳芫往桌面一瞧,直覺得其中有道糕餅和她拿手的醍醐糕有幾分相似。
她拾起一塊吃下,任由糕點在唇舌間由綿化細,在舌尖上反復的咀嚼感受,輕皺了皺鼻頭。
看來是仿了她的醍醐糕,可惜只仿了皮仿不了骨,沒有她的獨門配方是不可能做出一模一樣的口味的。
不過千風樓開張以來,她只做過一次醍醐糕,而且只留了一碟的分量在酒樓里,那小娘子不會那麼巧就嘗到了那一碟吧。
忖了下,她沒習慣將心思擺在細處,轉而朝其他沒見過的糕餅下手,嘗了一口,教她不禁微瞇起眼。
「十三姑娘,這道冷梅糕覺得如何呢?」
柳芫看向素娘,不禁笑道︰「好特殊,這糕里頭竟藏著無核的梅子呢,而這梅子釀得青脆,酸甜恰到好處,沒有一絲苦澀,真是好功夫。」
「十三姑娘客氣了,我嘗過十三姑娘的手藝,該松軟該綿密,那火候的掌握真不是普通的難,更難的是那醍醐糕,不管我怎麼試,我家爺兒都說只仿了皮仿不了骨,教我苦惱極了。」
柳芫愣了下,沒想到她家爺兒的舌頭這麼刁,和她的評價一模一樣。「呃……那個是因為……」她有些為難,因為九姊說了,那獨門秘方不可外傳,可是就算外傳了,也不可能做出相同的口味。
「十三姑娘別誤會,我不是真想仿十三姑娘的糕點,而是我家爺兒對醍醐糕情有獨鐘,所以才試做罷了,想藉這回端上桌和十三姑娘切磋技藝,往後也不會對外販賣這道醍醐糕的。」
說到切磋,柳芫雙眼就發亮了。她愛吃更愛琢磨技藝,更渴望有同好能與她切磋,可惜五姊不懂吃,九姊是隨意吃,就算她有時將繁瑣工法道出,姊姊們也只會模模她的頭說辛苦了。
可天曉得她才不是在埋怨,她只是很想有個人與她一樣懂吃愛吃,眼前就有這機會,教她怎能錯過。
「要是素娘不介意,咱們自然是可以聊的。」來吧,跟她聊,她迫不及待想傾盡所能地道出心得與工法。
「我不知道十三姑娘釀不釀酒?」
喔喔喔!丙真是懂門道!「釀,我還自個兒做曲餅呢。」
素娘愣了下。「自個兒做曲餅?這不是太費功夫了?街上就有賣曲餅曲粉的。」
「素娘,妳如果釀過酒必定會知道,曲種不同,釀出的酒的風味就不同,可一般市面上找得到的曲種都沒有我要的風味,所以我便自個兒做,就好比……」話未盡,上茶的丫鬟走到她身旁時,不小心絆了腳,茶水就這麼往她身上一灑——
素娘登時臉色蒼白,趕忙抽出手絹輕拭著她的衣裙。「這這……這該怎麼辦才好?」
坐在石桌另一頭的柳九見狀,起身走來。「發生什麼事了?」
「真是對不住,都怪丫鬟笨手笨腳地翻了茶水,真是太對不住了。」素娘忙陪不是,見她月牙白繡蓮的裙子有了大片污漬,忙道︰「要不到後院我的小屋里換件裙子可好?」
「不用……」
柳九話到一半,柳芫隨即按住了她的手,噙笑道︰「換件裙子也好,這也沒什麼,素娘可別責罰了丫鬟。」
她與素娘初相識,不知道素娘脾性如何,但這狀況要是發生在柳宅,茶水要是潑在她的嫡姊妹身上,那丫鬟可是會見不到明日的太陽的,要她于心何忍,因此忍不住緩頰道。
素娘聞言,不禁暗暗欣賞起柳芫的泱泱大度。「如果十三姑娘沒擱在心上,我自然是不會責罰丫鬟的,還請十三姑娘先跟我到後院吧,咱們還能一路上邊走邊聊。」
「也好。」柳芫應了聲,起身安撫著柳九。「九姊別擔心,我去去就來,妳待在這兒別亂跑。」
「誰讓妳自作主張……」
「九姊,大伙都在瞧這頭了,別引起注目,讓東主難為。」柳芫按住她的手輕聲說著,順便將春喜給招進亭內,讓春喜在里頭陪著她。
柳九無奈,只好答允。
素娘松了口氣,忙道︰「十三姑娘,往這兒走。」並叫另一個小丫鬟跟著她們。
柳芫輕點著頭,跟著素娘從旁邊小徑往後院而去,一段路不算太長,過了一道拱門便是座小巧院落。
「十三姑娘真是對不住,初次見面就這般失禮,還請妳別放在心上。」素娘吩咐小丫鬟先去她房里備好衣服。
「妳不用緊張,不過是樁小事,倒是我呢,很想尋個知己,聊點廚技聊點糕點。」她是打自內心渴望。
以往養在柳宅里,沒有姊妹能與她分享她新做出一款糕點後的狂喜,姊妹們的舌頭也沒利到能嘗出糕點里藏了什麼,總教她覺得遺憾。
「十三姑娘真是個好姑娘。」素娘由衷道。
可惜……被她家二爺看上了。
「我覺得素娘也很好。」她半是客氣半是認真地道,看起來像是漫不經心,但不代表她沒留意周圍。「素娘的房還未到嗎?」
都走上廊了,過了幾間房,可瞧素娘壓根沒打算停下腳步,目光有些閃爍地朝前張望。唉,九姊說防人之心不可無,她也沒真的傻到什麼都不防,只是會有點遺憾,想要尋個知己真的好難。
「呃……十三姑娘,我不想瞞妳,其實方才弄髒妳的衣裙是故意的……」素娘壓低嗓音說。
柳芫微揚起眉,意外她竟然吐實。「所以?」
瞧她壓根不意外,素娘反而意外。明明她瞧起來就像是涉世不深的小泵娘,唇角掛著憨甜的笑,像是一點防人之心皆無,沒想到她竟是將一切看在眼里,如此深藏不露。
「就……我家爺兒想見妳。」
「妳的相公?」舌很利的那位?
「不是,是我家二爺,是……尹家二爺。」
柳芫隨即頓住腳步,想起柳九提過尹家兩個兄弟,不禁環顧四周,隔著一座園子,對面的長廊上有抹頎長身影,距離有點遠,她瞧不清楚,但是總覺得那人像是揚著笑,而那人的眉目像極了——
「十三!」
听見柳九的喚聲,柳芫隨即回過頭,就見柳九和春喜找來了,尤其柳九的神情鐵青得很難看。
「九姊,怎麼來了?」她噙笑問,余光偷偷打量對面,慶幸那人已不見蹤影。
「不是要換裙子,怎麼到現在還沒換?」柳九臉色不善地問著。
她實在不得不起疑,亭子里那群姑娘家太纏人,纏得像是故意教她分不開身。
柳芫眼光一瞄,見素娘垂著臉不語,她思緒一轉,縴指指著廊道邊的地,道︰「方才跟素娘聊曲種聊得太開心,她說她在這兒釀了白酒,我剛剛本想要過去瞧瞧,模模那土的溫度,確定該不該將酒壇挪個位置,畢竟天候入夏了,溫度太高的話,酒會發酸的。」
素娘聞言,微詫抬眼,不敢相信她竟替自己解危。
柳九半信半疑地看著柳芫。「不是都只做些糕點來著,還需要釀酒?」
柳芫無奈地嘆口氣。「九姊,有些糕點會以酒入味的,有的則是以酒釀,好比妳喜歡的醍醐糕里頭就添了酒釀,跟妳說過好多次了,就知道妳每回都虛應我。」
柳九抿了抿嘴,低聲咕噥著。「誰知道吃點東西還要那麼多功夫。」
「素娘,那醍醐糕的最終秘方在于酒釀,妳仿不來我的味道,是因為那酒釀里添加的曲種是我自個兒做的,市面上是買不到的。」柳芫為求取信于柳九,很自然地和素娘聊起曲種。
素娘回過神,忙道︰「難怪呀,那風味確實是不同,從曲種到酒釀得費多少功夫?難怪我家爺兒上千風樓想解饞,卻怎麼也嘗不到,扼腕極了。」
柳九听兩人交談挺像回事,彷似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了,不過——「糕點得要自個兒研究,一味仿人還有什麼樂趣?我家十三說了,廚技在口,與其仿,倒不如先養刁自個兒的嘴,就能做出與眾不同的糕點。」
「九姊,原來我說的話,妳有听進耳里……」柳芫感動不已地道。
「妳成天喳呼著,想不記得都難。」柳九咂著嘴一把拉住她,看向素娘。「天候看起來不好,我倆就先告辭了。」
「我送二位。」
「不用。」
「九姊,素娘不是要仿我的醍醐糕買賣,她只是要做給家人嘗的,今日端出來只是想跟我切磋而已,妳別誤會人家。」柳芫挽著她的手不住地解釋。
至于柳九回了柳十三什麼,已經遠得教素娘听不清,素娘垂眼思索了下,穿過園子朝對面的房舍而去,打開其中一道門,尹安羲就坐在榻上。
「二爺,我沒能將十三姑娘引進這兒。」素娘垂著臉道。
說來,她真搞不清楚二爺到底在想什麼。當年為了能一嘗她的手藝,不惜要洪臨娶她,如今看上了柳十三的手藝,竟企圖壞她清白,藉此迎娶她……那是威鎮侯的姨妹子,壞了她的清白,可不是嫁娶就能弭平的事。
「無妨。」尹安羲勾出和煦的笑。
「……二爺看起來心情很好?」真是怪了,她明明沒把事辦成。
「嗯,還不錯。」他笑瞇了眼,擺擺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要他怎能心情不好,是她呀,真的是她。
兩年過去了,果真是出落得越發清麗,就連手藝也是更上層樓,哪怕今日無法與她一會,但只要確定是她,想踫頭,還難嗎?
沐浴完走出夾間,柳芫邊拭著發,邊回想今日的事。
雖然距離很遠,但那一身氣息,應該是當初在柳家宗祠遇到的那個男人。
所以,他想見她?是因為他知道她是當初給他糕點的人,還是他想嘗醍醐糕才找上她?如果她沒記錯,當初在宗祠時,她給他的就是醍醐糕,他不會至今還記得醍醐糕的味道,所以特地找她的吧。
但就算如此,也不該是私下會面,一個弄得不好,她可是要賠上清白的,難道他會不知道?
正忖著,外頭傳來細微腳步聲,她眉眼不抬地道︰「棗兒,下去歇息吧。」
棗兒是長公主撥給她的小丫鬟,雖然年紀小但做事從不馬虎。
但她向來就不是什麼尊貴千金,身邊不曾有過人伺候,所以入夜後,她也不習慣有人在她房外值夜。
然而,腳步聲卻依舊直朝房門而來,且仔細一听,這腳步聲很輕,像是刻意放輕,教她不禁戒備了起來。
就在她抬眼的瞬間,房門適巧被推開,她對上了一雙深邃帶著魔性的黑眸。
柳元呆住了……
「十三姑娘。」尹安羲笑喚著,大大方方地踏進她房里。
柳芫驀地起身,難以置信他竟然闖進她的閨房!
為了方便到廚房走動,所以姊夫撥了東側院落給她,離僕房遠,離主屋也遠,但也從沒想過會有人闖進她的院落,而且是如此地堂而皇之!
「尹二爺不知道半夜闖進姑娘閨房是很出格的事嗎!」她臉色一凜,怒聲低斥。
尹安羲笑意不減。「確實是出格了些,但今日沒機會跟十三姑娘道謝,心里總覺得梗了什麼不痛快,逼不得已只好親自走一趟。」
「你是怎麼進侯府的?」姊夫早已回府,各院落腰門定也掛上,更別提正門早已緊閉,想進侯府……
「尹家二爺充當宵小,未免太丟顏面了!」
這也太古怪了,哪怕侍衛絕大部分都集中在主屋和水樹,但還有人值夜巡邏,怎能讓這人如此輕易地踏進侯府?
尹安羲對她的話不以為意,倒是饒富興味地注視著她。「你和今日所見時有所不同呢。」今日在茶食館瞧見她時,她笑容溫柔,看似天真隨和,可眼前的她眸色凌厲,毫無畏懼,簡直像是換了個人。
「那得看是在什麼場合什麼時間見了什麼人。」
「惹十三姑娘不快,我在此道歉,但我像個宵小翻牆進侯府,只是為了跟十三姑娘道謝。」
「道謝?」
「十三姑娘忘了?兩年前在一處宗祠,是十三姑娘給了我醍醐糕。」
「所以你就為了跟我道謝,才要素娘將我引進後院?」
「正是。」
「那麼你可以離開了,現在離開,我可以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你走吧。」
「不知何時才能再嘗到十三姑娘的醍醐糕?」
「……嗄?」
「說來十三姑娘也真是太折磨人了,兩年前給了我醍醐糕,教我思念至今,好不容易嘗到了,卻是曇花一現,我讓素娘怎麼做就是做不出那味道,那酪確實是牛乳,可那酒釀的味道就是差了一點,少了點香氣,一種甘甜的藥草香。」
柳芫傻愣愣地瞪著他半晌,只能說這人教她從驚詫到意外,再從意外到驚嚇。「你怎麼嘗得出是藥草香?」
「為何嘗不出?」
「沒有人嘗得出啊。」她的曲種是以麥發酵,再加上大風艾的,可大風艾的味道並不濃,尤其加入麥團後,味道會與麥相融,唯有在發酵過程中會微微釋放出香氣,真成了酒釀時,只是增添酒酸甜味卻不留其香。
換言之,大風艾只是為了增添酒釀甜味而已,任誰都嘗不出香氣。
「怎麼可能,我就嘗出來了。」
柳芫一時啞口無言,忘了要趕人,忘了該發脾氣,實在是因為這道醍醐糕是她專研了許久,才找到合適的藥草加入的,從沒有人能與她談論個中做法。
「還有,那道綠豆糕也挺有意思的,除了甘草還添了金銀花,把解毒湯變成了糕點,真有意思。」
柳芫幾乎要瞪凸眼。「你嘗得出金銀花?」
「有啊,有股花香和女乃味。」
柳芫內心激動了起來,沿著圓桌走了兩步,不禁又問︰「你還吃過幾種糕點?」
這人的舌頭很利呀!她雖然在炒豆沙時加入了幾朵金銀花,可炒熟的金銀花只剩甘味,更別說那甘味還會被豆沙和米飴的甜味掩掉,可是他卻嘗得出來!
「不多,尤其最近已經多日沒嘗過了。」說著,他忍不住嘆氣。「至今都還餓著肚子呢。」
「……嗄?」她傻眼地望著他,瞧他笑得幾分靦腆,問——
「不知道十三姑娘這兒有什麼糕點可以止餓?」
柳芫眨了眨眼,覺得眼前的男人是個非常奇怪且無法用常理判斷的人,她應該立刻將他趕出房門外的,可是……她又覺得他這個能嘗出她在糕點添香加味的人,可能是絕無僅有的一個。
而且,他和她一樣都是為糕點痴迷的人吧,才會蠢得為了糕點闖入侯府。這樣的人,她怎能趕他?況且,他餓了……柳芫垂睫忖了下,半晌才道︰「廚房早就熄火了,而且做糕點沒費上幾個時辰做不來,倒是我的小廚房里有些冷飯,若是我拿冷飯隨意做出甜食,不知道尹二爺……」
「冷飯也能做甜食?」尹安羲詫道。
柳芫差點被他那率直不造作的神情給逗笑。「當然可以,法子是人想的嘛,況且我的小廚房里各種香料和飴都有,簡單弄一下倒不成問題。」明明就是個男人,怎麼那眼神卻像個女孩子似的。 「我可以瞧瞧嗎?」
瞧他躍躍欲試,柳芫不禁掩嘴抿笑。「當然可以。」話落,她突地听到細微聲響,趕忙走到門邊,將他推到門邊上。
「十三姑娘要睡了嗎?」棗兒在外頭問。
「是啊,洗澡水明兒個再處理,你先下去歇息吧。」
「是,十三姑娘。」棗兒喜孜孜地連走帶跑離開。
確定棗兒的腳步聲遠了,柳芫快手將長發綁成辮,隨意地用手絹扎上,才低聲道︰「好了,跟我走吧。」開了門,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尹安羲瞧她左顧右盼了會,放輕腳步朝小院的東邊走去,看著她的背影,他的唇角不自覺地愈揚愈。
真是個有趣的丫頭,方才不還防著他的嗎,怎麼轉眼就願意為他做甜食了?其至連男女之防都不顧了。
尹安羲看得痴迷,不敢相信原來女子下廚時竟儼然像幅畫。
他站在小廚房門邊,瞧柳芫利落地升火,隨即將鍋蓋里的冷飯取出,拿起 面根將冷飯 成面皮似的,再從架上取下菜刀,快速地切成方形數塊,回頭在鍋里擱了油,再將飯片丟進鍋里炸,而另一口灶也沒閑著,她從架上小壇子里取出食飴,拿起木鏟飛快地翻動著,分神注意著飯片,用大勺翻動著。
他有一瞬間的恍神,彷佛在很久以前也有位姑娘站在灶前,動作熟練而優雅地為他烹煮著……是誰?那景象彷佛隔層紗,教他怎麼也看不清容貌……
「尹二爺,守著門口,要是有人來了,趕緊跟我說一聲。」柳芫睨他一眼道。
尹安羲回過神,應了聲,倚在門邊看著她的身手,看著她認真的眉眼,灶口的火勾勒出她清麗面容,不帶絲毫嬌氣,唇角上總是掛著輕淺恬柔笑意,讓人覺得寧靜安適。
她的美,很靜,很雅,然而方才在房里與她一見,她所展現的卻是內蘊的孤傲,深藏的沉著,甚至只要他再向前一步,她會不惜玉石俱焚的凶悍。
一個姑娘,怎能有如此截然不同的風情?
他邊思索著,就見她將炸成金黃色的飯片給撈上盤里擱著,待油瀝干了些,隨即倒進另一鍋里快速翻攪著,動作熟練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地置上竹篩,原以為如此就已是大功告成,豈料她一手端竹篩,另一手則從缸里舀了瓢水,毫不遲疑地往竹篩澆下,瞬地發出嘶嘶聲響,她晃著竹篩,待水從竹篩瀝干,她便將沾上食飴的飯片倒進盤子,取來筷子,往桌面一擱。
「嘗嘗吧。」
尹安羲往桌邊一坐,直瞪著那盤金黃色被食飴裹得剔透晶亮的飯片,不敢相信一道甜食竟然轉眼間就完成,而且色香味全。
他挾起一塊欲嘗,便听她道,「小心燙。」
一抬眼,就見她端了壺茶走來,他甚至連她何時燒了水都不曉得。
「菊花茶?」見她斟倒出淺黃色茶汁,他聞見了淡雅的菊花香。
柳芫看他一眼,笑露編貝道︰「看來尹二爺不只是嘴很利,就連鼻子都很靈。」
瞧著她的笑顏,他加深了眸底的笑意。「十三姑娘不會是拐著變笑我是個賴吃不干活的吃貨吧。」
「吃貨有什麼不好?我九姊都叫我吃貨。」可她是個賴吃也干活的吃貨。「听起來你們姊妹倆倒是挺親近的。」他隨口說著,隨即將注意力擺在吃食上,才剛入口,那酥脆的口感里著麥芽香,甜而不膩,引出米飯的甘味和香味。
「還成嗎?」柳芫注意著他的神情。
「豈只是成,這根本是一絕,方才原來不解你為何撈上鍋後還澆水,如今一嘗才曉得原來是為了讓里上的食飴變脆,且不讓飯片黏在一塊。」他邊吃邊道出他的看法,直覺得她真是天生的食醫,能隨意將一道毫不起眼的吃食變得如此誘人。「尤其,這上頭的飴絲金光閃閃,卻是筷子一踫即斷,入口又不會燙口。」
柳芫瞪大眼。「光是吃上一口就能教你猜出我的用意,你也懂廚技嗎?」
「我懂吃。」他好笑道。
他能嘗出糕點里藏了什麼料,卻不代表他懂得如何跟那些食材拼搏。
「光只是吃就能嘗出那麼多味兒,尹二爺相當了得。」她身邊從來就沒出現過像他這樣的人,讓她覺得新奇。
「這食飴該不會也是你自個兒做的吧?」他忙著吃,也不忘忙問。
「嗯。」她點瞧他吃得津津有味,她有種說不出的成就感,這是姊妹們天法給她的享受,「我嫌外頭的食飴味道不夠地道,有時又太過偏甜,口感或太軟太硬甚至太過黏牙,所以我就自己做,雖是麻煩了點,但一次做起來,有的弄成食飴,有的弄成水飴,不管是要入菜還是做糕點都可,加點蜜添點藥材也能和成生膏,你瞧,將冷飯炸成鍋巴裹上食飴就可以當暫時充饑的吃食。」
尹安羲听著,眨眼間就將一盤炸鍋巴嗑光,意猶未盡地啜了口菊花茶,菊花特有的清香裹著淡淡甘味。
「你加了枸杞和甘草?」他問。
柳芫捂著嘴,差點就要尖叫。「你真的都嘗得出來!」如果是五姊喝了,也就只是喝了;如果是九姊喝了,頂多說是甘味適中,哪像他還能說出她摻了什麼!
「這很稀奇嗎?」他好笑的反問。
「稀奇。」她用力點著頭。
尹安羲揚起濃眉,忖了下,問︰「那麼,十三姑娘是否願意嫁入尹府?」
「嗄?!」
「我呢,對十三姑娘的手藝情有獨鍾,盼望著日日夜夜都能有十三姑娘相伴,不知道十三姑娘是否願意?」
柳芫呆愣地看著他,嚇得趕忙起身。「尹二爺這番話太出格了!」
哪有人這般私訂終身的……呃,九姊和姊夫好像就是這樣耶……可是,九姊和姊夫是相熟的,而這人,認真說來他們算是第三次見面,他怎能說出這種話?
他到底知不知道兩人私下相會,壞的是她的清白?
「不肯嗎?」
「我當然不肯。」瞧他略帶失望的神情,她不禁發噱,難不成他以為她會一口答應?把她當什麼了!
「我要怎麼做你才肯?」
「這……」柳芫徹底無言了,覺得這人是活在山林里的仙人,兩人是無法交流的。「時候晚了,甜鍋巴也吃完了,尹二爺該回去了。」
也許,該怪的是自己,竟然將他錯當知己而忘了現實禮教有多嚴苛。
「我不走。」尹安羲說得理直氣壯。
柳芫傻眼地看著他,懷疑自己到底听見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