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三個人皆愣了下,一會還是柳九啟聲問︰「哪位柳老爺子?」
天,千萬別說是爹呀……可除了爹,劉嬤嬤能說得出口的柳老爺子還能有誰?
「老身受尹二爺所托,十天前前往了默林縣柳家提親,老身這兒有封柳老爺子的親筆書信,還請夫人過目。」劉嬤嬤將書信交給了春喜。
柳九一接過春喜遞上的信,一目十行看完,身形欲墜。
柳堇快手搶過,看完之後,簡直傻眼得說不出話。
柳芫壓根不管那信上到底寫了什麼,只是不住地回想劉嬤嬤說十天前前往了默林縣,十天前不就是斗食宴嗎?
所以,他是真從一開始就在算計她,而她卻因為喜得知己而疏于防備,最後把自己給賠上了……
「春喜,給劉嬤嬤一點賞銀,請她明日再上門。」半晌,柳九才有氣無力地道。
春喜應了聲,趕忙到外頭將劉嬤嬤給打發走。
屋里登時鴉雀無聲,不知道過了多久,柳九才惱聲道︰「爹是老糊涂了嗎,竟允了這門親事!」
「眼前不是罵爹老糊涂的時候,咱們得想法子將這事給攔下來不可。」柳堇沉著聲道。
「可問題是,要是尹二爺在這當頭出了事,坊間必定傳出各種蜚短流長,要是因此而傷了侯爺……」她已經可以想象尹安羲若出事,炮口必定會轉向威鎮侯府,這可不是她所樂見的。
「難道,真要讓十三嫁給那種下作無賴?天曉得他如此算計十三,是不是背後又要利用威鎮侯府,好讓他搶回皇商之權?要知道,他兩年前受傷,尹三爺出線,如今兩年過去了,難道他壓根不想搶回權嗎?」柳堇冷靜沉著地分析現況。「而威鎮侯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利用姻親關系與威鎮侯結上親家,對他百利無一害,否則無緣無故的,他為何纏上十三?」
「到底該怎麼做……」柳九沉吟著。
「……我願意嫁。」柳芫淡淡啟口。
兩人聞言不禁暗向她。「你傻了,嫁那種人,還不如嫁只豬。」
「你可知道尹家二爺尚未出事之前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貴為皇商,卻是為富不仁,為了收租逼死了莊戶,為了買賣逼死了底下管事,並吞了來往商賈的產業,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兩年前他出了事,說是失憶,可誰知道他如今是不是恢復了記憶,是不是在盤算什麼,十三,這種人,你敢嫁?」
柳芫听得,愣一愣的,怎麼也想不到他竟是如此陰險凶殘之人。
「總不能讓我的事,害兩位姊姊費神吧。」好半晌她才響吶地道。是她蠢,蠢到沒有想到後果,更沒發現背後的陰謀算計。「況且,爹都允了,信上還寫著要九姊操辦我的婚事,這事還能有什麼轉彎?」
她拎著被柳堇丟到地面的信,上頭是爹的親筆,誰敢違逆?
「爹真是的,怎能沒打听尹安羲的為人,就答允了這樁婚事?」柳九托著額往案邊一坐,整個人無力的半點對策都想不出來。
「八成是劉嬤嬤那張嘴說得天花亂墜,才會教爹給信了。」柳堇忿忿地道。「橫豎就這麼著吧,盡快安排,盡快出嫁,省得坊間的流言渲染得更傷人。」柳芫說著,整個人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十三……十三?」柳九看著她的背影,問向柳堇,「她這是怎麼了?」
「她這是被狠刺了一刀,也好,多痛點就會長得快點,要不老是這般天真,嫁進那大宅里該怎麼活。」
「五姊,真要讓十三嫁?」柳九詫道。
「能不嫁嗎?她遲早要嫁,況且事情都鬧成這樣了,真的能不嫁嗎?如果不嫁,往後想再找好人家怕也是難了。」
「真是可惡,竟然這般設計十三!都怪我不好,要是我陪著她去就不會出亂子了!」柳九惱恨不已,可偏偏事情就是那般湊巧。
「好了,你別忘了,你已經嫁做人婦,哪能事事照著你的心思走?如今咱們得好生想想怎麼應對才成。」柳堇微眯起眼思索著。
「應對嗎……」
「朝好的方向想,十三嫁進尹府,是正室而不是妾,在府里說話多少有些分量,麻煩的是,就怕她被牽扯進尹二爺的計謀里,你想想,威鎮侯府要是不撐腰,她日子恐怕難過,但威鎮侯府要是撐腰,不就著了人家的道,所以最好的法子,得要教會她如何應付後宅的詭計陰謀,如此一來,她才能照顧好自己,教咱們安心。」
「這麼說來,得先朝尹老夫人下手,說難听點,當年尹二爺無故受傷,漁翁得利的不就是尹老夫人?尹二爺出事,尹三爺才能掌權,要說這事與尹老夫人一點關系都沒有,鬼才信。」
「所以,先模透尹老夫人身邊倚重的嬤嬤丫鬟,還有尹三爺房里的正室、小妾、通房全都得查個一清二楚,你要知道,一旦尹二爺再度得勢,十三就可能成為箭靶,所以那些人都得先模清底細,好讓十三知道怎麼應對。」
「知道了,我會馬上派人查清楚。」
「還有,你從府里挑幾個忠心又會辦事的丫鬟和嬤嬤陪嫁,要是有個風吹草動的,好讓她們可以盡快通報。」
「好,明日我會請示婆母。」
「暫時就先這樣,我這兒要是能查到什麼再告訴你一聲,至于到時十三的嫁妝,我也會給她備上一份,你這兒也盡可能的豐盛些,別教人看扁了咱們柳家的女兒。」柳堇漂亮的杏眼橫睨了眼。
「當然,十三那一份我早就備好了,只是沒想到會這麼早。」說到最後,不禁又嘆了口氣。「唉,怎會這麼巧,我一出門她就出事……」
「別想了,一切只能說是命中注定,逃不了的。」雖說她向來不信命,但有些事一旦踫上了,還真是不用解釋。
翌日。
「說成了?」尹老夫人羅氏詫道。
「是啊,方才瞧那劉嬤嬤喜笑顏開地去找二爺討賞了。」說話的是羅氏最倚重的曹嬤嬤,將第一手消息道出。
「沒想到他那般一鬧,真逼得柳家嫁女兒了。」她說著,茶蓋輕刷著茶盅,揩去茶沬。「听說婚期訂得很近,要趕在五月中迎親。」
「什麼?他這是在兒戲不成?哪有人趕著一個月內迎親的,這事要是傳出去,外頭還以為是我主事,故意將親事定得這般急呢!」羅氏不快的擱下了茶蓋。
「所以老奴就想,二爺會不會是故意如此?」曹嬤嬤低聲說著。「成親如此匆促,族中耆老必定會有所微詞的。」
羅氏微眯起眼,唇角勾得極冷。「他以為走這一步棋,就能逼我退上一步?」想拿耆老壓迫她?
「老夫人不能不防,畢竟二爺要迎娶的人可是威鎮侯的姨妹子,外頭的人皆知,威鎮侯極寵愛正室柳氏,就連皇上也敬柳氏幾分,而柳氏最寵的妹子嫁進尹府,要說威鎮侯府不使點力,那是不可能的,二爺要是想藉機奪權……」
「他不會有機會的。」羅氏哼笑了聲。「他要是安分,想在府瑞安穩度日自然是不難,但要是起了貪念……我是不會允許的。」
「那二爺迎親這事……」
「任他匆促行事吧,屆時耆老有所不滿,我就把事都推到柳十三身上,說那姑娘毫無婦德可言,自毀清白趕著出閣,我是為了護及她的聲譽才答允婚事,如此,我佔了個理字,而柳十三勢必要背負蕩婦之名。」
就算和威鎮侯府攀上關系又如何?人呀,得要活著才能利用關系,死人,再多關系都是沒用的。
柳芫在發呆,像尊女圭女圭任由身邊的嬤嬤丫鬟替她梳洗妝點,她要成親了,然而沉澱在心底的不滿卻沒有絲毫消散。她曾經想過,當她要出閣時,必定是淡定無情緒的,因為她並不在乎嫁與誰,婚後又是如何,可如今她的心被尹安羲的算計給刺得傷痕累累,痛意依舊。
要她嫁,她就嫁,反正早晚都是得嫁人,嫁給誰,對她而言一點差別都沒有,但至少不要給家人添堵,要是他膽敢再算計她,她會讓他知道,惹火她到底會是什麼下場。
九姊是紙扎老虎,只能嘴上逞凶;五姊善于計量,在計算得失之後才會決定出手的輕重,而她不同,若是利用她,傷害她看重的家人,就算玉石俱焚,她也要跟他同歸于盡。
「進備得如何了?」
外頭響起柳九的嗓音,圍繞在柳芫身邊的所有丫鬟和嬤嬤全都一一起身問安。
待柳九走到柳芫面前,不禁看直了眼。
柳芫滿頭金釵步,粉雕玉琢,尤其是那雙杏眸迷蒙中帶著媚氣,狡黠中又噙著無辜,任何男人都抵擋不了這般誘人的大眼。
「瞧瞧,不說話的樣子,多美。」跟在後頭的柳堇噙笑說著。
「五姊,十三的大喜日子就不能說點好話嗎?」柳九沒好氣地回頭瞪她。 明明就是夸十三美,干麼拐彎抹角的?
「下輩子吧。」柳堇隨口應著,朝柳九使了眼色,柳九隨即意會地讓丫鬟嬤嬤先退下,兩人便一左一右地坐在柳芫身邊。
「十三,長公主那里派了最得力的許嬤嬤和趙嬤嬤給你,我這兒呢就把春喜和秋喜都給你捎上了,還有二等丫鬟三個,三等丫鬟六個,這幾個都是府里總管挑選的,都是能替你辦事的,你盡避差遣。」柳九說著,從懷里取出一本冊子遞上。
柳芫疑惑地接過手,才翻開一頁,隨即翻了翻白眼。
還以為是出閣前,姊姊們要代替母親跟她說些床笫之事,或者奩儀錄,誰知道這冊子上頭寫的竟是尹府下人的名冊。
「你那什麼態度,這名冊可是你九姊跟我費了不少功夫,趕在你出閣之前問得詳實的,不都是為了你。」柳堇毫不客氣地低斥著。
柳芫張了張口,心想自己的婚事讓兩個姊姊如此操煩,不禁低頭道︰「五姊、九姊,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柳九正要開口安撫,卻听柳堇道︰「什麼麻煩不麻煩,你一直都是個麻煩。」
「五姊……」柳九傷春悲秋的情緒在眸底打轉,被她這麼一說,心更糾結了。
柳堇擺了擺手,說起正事。「十三,趁著吉時未到,我先跟你好生說說尹家的事,你未來的婆母羅氏是個續弦,但卻是個姨娘抬成的續弦,在大家族里,這算是非常出格的事,所以她在族中耆老眼里,根本算不了當家主母。」
柳芫分幾分神听著,畢竟她在柳家後宅也是接受過嫡母的試煉,對于後宅的爭斗和骯髒,看得也夠多了,光是柳堇指個頭,她大抵就猜得到當年尹安羲受傷的事恐怕與羅氏是月兌不了關系的,否則皇商這個位置不會落在其親生兒子手中。
「所以,要是羅氏敢對你做什麼不入流的事,你就找族中耆老訴苦,喏,這冊子里有寫了,尹家的族長也住在京里,輩分極高的尹三老太爺,你得喚一聲三叔,懂不懂。」
柳九解說著,快手翻著冊子。「他呢,特別喜歡玉器,所以你的第四箱籠里,我給你放了一對玉麒麟和鎏金雕鏤玉球,記得明日敬茶時要帶上。」
「喔。」要說這些人情世故,問九姊就對了。
「你可知道為何要這麼做?」柳堇問著。
「要是婆母那兒有什麼事,就把尹三老太爺請出來?」柳芫虛心請教著。
豈料兩個姊姊有志一同地翻白眼,不約而同地露出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
不然咧!柳芫有些不服氣,卻听柳堇開口了。
「十三,腦袋得清楚點,你瞧過哪個姑娘出嫁這般急的嗎?」
「喔……對耶,當初母親將五姊賣給金大爺當妾時,也要耗上三個月的時間。」所以她趕在一個月內出嫁確實是太不尋常。
柳堇額際顫跳了下。「你要是對著旁人也能使這種嘴皮子,不知道該有多好。」
「都是跟五姊學的嘛。」柳芫呵呵笑著,直到察覺柳堇眸色越發的冷,她才乖乖地垂著眼等候發落。
「十三,你鬧事在先,決定成親在後,婚期又這般短,外頭的人謠傳是尹老夫人不肯替尹二爺安排親事,身為母親她實在失職,也必遭耆老圍剿,然而,一個能從姨娘抬成續弦的妾,心眼手段肯定不會少,想想尹家大爺年幼時就莫名急病而死,這事怎麼想都不單純。
「如今她只要把事都推到你身上,屆時你就成了箭靶,尹家族人會瞧不起你,認為是你使出手段讓二爺不得不娶,如此一來,你在尹家族人面前是站不住腳的,要是出了事不會有人為你出頭,所以咱們早先補強,趕在十天多前,你姊夫就特地為了你差人引見了尹三老太爺,替你打點過了,可咱們也不可能凡事都給你打點好,你也得有自己的主意,才能在尹家站得穩。」
柳芫听完,受教地點了點頭。有些事,她不是不懂,而是她懶得去思考,她只是想沉浸在她熱愛的糕點里,但既然九姊都特地耳提面命,姊夫甚至還親自出馬,那麼不管怎樣,她都不能丟柳家女兒的臉。
「十三,你要記得,雖說那羅氏不是你名正言順的婆母,但你也得將她視為婆母,將她服侍得服服貼貼的,吐不出半句不是,還有,你的妯娌也要安撫好,尹三爺的正室薛氏是個布商千金,听說她為人孤傲,不與人親近,但越是孤傲的人越是不屑與人同流合污,說不準是個能攀交的,你去試探試探她,懂不。」柳堇瞧她听進耳里,才又道出其中要點。
柳九隨即又接著道︰「還有,你那婆母最倚重的曹嬤嬤和大丫鬟如玉,這兩個你要想辦法收買她們,至于尹三爺身邊兩個最得權的小妾,一個本是薛氏的陪嫁丫鬟袁氏,一個則是尹老夫人賞的屈氏,這兩個你得要密切注意,還有最得勢的丫鬟湛藍,千萬別因為她是丫鬟就看輕她,她可是頗得尹三爺的心,還有……」
「九姊、五姊,我是要出閣,不是要上戰場。」柳芫忍不住打斷柳九未盡的話。「不要搞得好像我這出嫁是九死一生似的。」讓她都莫名緊張了。
豈料——
「你不知道出嫁就是生死關嗎?」
兩人有志一同地吼道,默契好到柳芫差一點就鼓掌叫好。
只是——「九姊,姊夫在外頭……」這種話讓姊夫听到好嗎?
柳九抽了口氣,才剛望向門外,便听見外頭花世澤淡淡地道︰「柳九,吉時快到了,準備吧。」
柳九咬了咬唇,硬著頭皮到門外和花世澤解釋幾句。
而房里,柳堇將擱在桌面的木匣遞給柳芫。
「五姊給的嫁妝不是昨兒個都抬進尹府了?」
「這是給你的,里頭有幾條三百年的蔘,給你補身用的,橫豎你身上就有個方便之處,擱進去吧。」柳堇說著,指了指她的耳。
就見柳芫噙著笑,縴指輕觸著耳擋上的紅玉,瞬地,她像是平空消失,但不過是眨眼間,她又出現在房里。
「你這秘密有跟你九姊說嗎?」「說了,我沒有什麼能瞞九姊的。」她這個耳當初是在宗祠里撿到的,可是妙用卻是她回京之後才發現的。
只要她的手輕觸耳,人彷佛像是被吸進某處,頭一回進入時,她還以為自己死了,不懂自己為何被困在一幢種滿各式藥草的屋舍里,可當她再踫觸一次耳時,她就能回到原本之處。
「她不覺得奇異?」她當初知曉時,還以為是什麼法術來著,要她把耳給丟了,省得惹出麻煩。
「九姊遇過更奇異的事,我這一丁點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更奇異的事?」
「五姊,九姊一直都是九姊,雖然姊夫擔心鬼差又來索魂,認為知曉的人愈少愈好,可是告訴五姊應該沒關系吧。」
「……嘎?」柳堇听不明白她的意思。
「五姊,九姊是借尸還魂的。」
就在柳堇瞪圓眼,不知該說什麼時,柳九已經回房,一把抱住柳芫。「喏,十三,其實你是個聰明的,該怎麼做你都知道,咱們說這麼多,無非是想替你略過模索的時間,但你要記得,要真有個什麼,馬上差人通知我,知道嗎?」
柳堇細細打量著柳九,心想一個長年住在默林縣的外室之女,怎可能在短時間內和十三建立起如此深厚的情感?畢竟十三再怎麼天真,待人還是多少有防心的,所以說……
她真的是柳九!
「嗯。」柳芫輕輕應了聲,瞠圓了水眸,就怕眸底的淚水會弄花了妝。
柳九忍著淚,千般不舍柳芫出閣,可為了柳芫的聲譽,她不得不讓她嫁人。
一旁的柳堇觀察好半晌,突道︰「怎麼,就只能通知你?」
柳九抬眼,毫不客氣地道︰「我住比較近,通知我比較快。」
「你要是又進宮咧?」柳堇涼聲問著。
「我……」柳九頓了下,咬了咬牙道︰「十三,五姊那兒雖是在青寧縣,但也不過是南郊外十幾里路,記得派人通報一聲,總得有人能及時拉你一把。」
「……九姊,我只是出嫁而已。」不要說得她準備赴死。
淚水在眸底打轉著,可偏偏她又忍不住笑了,雖說她從小就沒爹娘疼,但她何其有幸,能得兩位庶姊一路扶持至今。
所以,要是敢動她的家人,她會把命豁出去的!
原來,成親是一樁這般折騰人的事,等到所有的人都離開新房後,她已經累得倚在床柱上不想動了。
「姑娘得坐正才成。」許嬤嬤見狀,趕忙向前將她拉正。
紅蓋頭下的俏顏可憐兮兮的扁起嘴,天曉得她又餓又累又渴,居然還要求她正襟危坐,給不給人活啊?
拜堂後還有一堆習俗,讓人進喜房說吉祥話,在床上撒果子……一想到果子,她的手就不安分了起來,在身邊模索著,也不管模到什麼便往嘴里塞,那入口的甜軟,教她認出是栗子,這般想來,肯定還有棗子,畢竟要圖個吉祥的諧音,那就是棗栗子啦。
「姑娘,別動了。」春喜在床邊低聲說著。
「春喜,我找到棗子了。」一模到棗子,她就忍不住獻寶。
春喜哭笑不得地看著她,手指在她的蓋頭巾底下比了比,示意許嬤嬤和趙嬤嬤就像兩尊門神立在她面前。
她多聰慧呀,一看就明白了,小手隨即放棄了棗子,反正也吃不飽,只會愈吃愈餓。
垂著眼,疲憊地等著尹二爺進新房,屆時她就能吃點桌上的果子什麼的充饑,不過照許嬤嬤的說法,她大概還要等一個時辰左右,不知道一個時辰後,她睡著了沒有……
唉,嫁人怎麼這麼累?
正忖著,外頭突地有人喊二爺回房,幾乎同時,她听見許嬤嬤和趙嬤嬤說︰「怎會這時候回新房,這時候不是還早嗎?外頭的宴客已經散了嗎?」
柳芫微揚起眉,心想,早點回房也好,她可以先吃點東西。
出閣前,兩位姊姊一再耳提面命,卻始終沒有提到他,彷佛已經認定他就是個利用她的混蛋。
至于她自己……她必須確定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才能決定怎麼對付他。
「都下去吧。」門開,她听見他如是道。
「二爺,這時候還早,二爺應該……」
「怎麼,想早點回房都不成?我就不能早點瞧瞧我的娘子?」
柳芫听著,臉頰有些莫名地躁熱,「娘子?對喔,對,她是他的娘子。
听著他裹著笑意的聲音,她幾乎能在腦海里勾勒出他噙笑時的溫煦俊顏,尤其是那雙黑眸分外勾魂,彷似與他對上眼,任誰都逃不出他恣意的風情。
正想著,眼前突地一亮,她忍不住抬眼,對上他燦笑如星的黑眸,心頭狠狠顫了下,同時听見了許嬤嬤尖聲喊著——
「桃枝啊,二爺,您應該拿桃枝,怎會是用手扯掉蓋頭?」
尹安羲不以為意地聳著肩,沖著柳芫笑眯了勾魂眼,用極其慵懶的嗓音喚著,「我的娘子。」
柳芫直瞪著他,不禁想這人怎能無賴到這種地步,卻偏又無賴得不惹人厭?
把她拐進他家里,現在可稱心如意了?然後呢,他下一步到底要怎麼做?
「走吧。」他理所當然地牽起她的手。
「……去哪?」
「幫我弄吃的。」
「嗄?」
「我餓了,為了今天,餓上一個月已是我的極限。」他居高臨下地說著,口吻是恁地放肆狂妄,彷佛為了她,他做出多大的讓步。
而她,只能傻眼地看著他。
有哪個新嫁娘會在成親當晚,也就是洞房花燭夜時,身處在小廚房里做糕點?
別說她傻眼,就連兩位嬤嬤及春喜都謊了,然而在他一聲令下,嬤嬤們和春喜也只能趕緊幫她換下喜服,取下鳳冠。
然後,她就被帶進這器皿完善且食材齊備的小廚房里,有洗淨浸泡的糯米,早已磨好的糯米粉,還有一旁和好等醒面的面團,至于一旁的佐料,生的熟的漬的也有十來種。
照這狀況看來,他確實是有所預謀,才會事先讓素娘先幫他備好這些料吧。
「你瞧瞧,要是還缺什麼,我馬上讓素娘去準備。」他就站在她的身旁,一身大紅喜服未換下。
柳芫涼涼看著他,問︰「你想吃的是什麼?」
「都成,只要是你做的。」
「……你迎娶我,只是為了要我為你做糕點?」這事他是說過的,可是姊姊們都說他是有所意圖才接近自己,如今她倒是一頭霧水了。
「沒錯,唯有如此,你才能天天為我做糕點。」尹安羲笑開一口白牙,彷佛這是他這一輩子做得最對的一件事。
「真的只有如此?」
「否則呢?」
「迎娶我,也許你還能……」
「娘子,能否待會再聊,你先決定到底要做什麼。」尹安羲按捺著不耐催促著。「我是說真的,為了迎娶你,近一個月吃不到你做的糕點,我簡直快餓死了,今晚你可得要多備一些,彌補彌補我。」
柳芫唇角顫了兩下,懷疑自己遭他怪罪了……天底下有這種道理嗎?
「二爺,眼前是洞房花燭夜,您怎可讓二夫人……」
「洪臨,我貪靜,再吵,就將嬤嬤的嘴給封了。」尹安羲頭也沒回地打斷許嬤嬤未竟的話,吩咐著洪臨。
洪臨萬般無奈地朝許嬤嬤走近一步,嚇得門外的許嬤嬤趕緊閉緊了嘴。
洪臨羞辱地垂著臉,悲傷自己竟淪落到恫嚇老婦的境地。
「許嬤嬤,不打緊的,不過是做點糕點給二爺解解饞罷了。」柳芫無奈嘆了口氣,先模了模面團,猜想素娘是用了哪種粉揉和的面團,再查看其它香料和已糖潰的蜜果豆類,想了下,手便開始動了起來。
「你這是要做什麼?」
柳芫淡淡道︰「好歹今兒個是個好日子,給你做個喜氣的狀元糕。」反正現成的材料都準備好,不會費上太多時間。
她動作利落地將糯米粉包上花生餡,壓進了早已備好的木模子里,直接擱進蒸籠,隨即又開始將一頭的面團切成塊狀,拿起 面棍壓碾成條狀,反復卷起再壓,幾回過後折成約手掌大小的條狀,撒上芝麻油煎。
她目光一轉,瞧見灶子邊擱了幾根蓮藕,意外這時節已經采得到蓮藕,干脆將蓮藕去泥洗淨,將一端切開後,一頭留做蓋子,再將漫泡的糯米和幾許紅棗桂圓一起塞進藕眼里,再拿竹簽封口,另開一灶文火蒸著。
回頭再將早已洗淨蒸熟的紅棗壓成泥狀,以小勺壓著過篩,這時她分了點心神瞧了眼芝麻餅,正想動手翻面時,尹安羲快一步地拿起煎勺問︰「要翻面了?」
「嗯。」她應了聲,瞧他動作壓根不生疏,不禁道︰「二爺懂廚技?」
「這我可不曉得了,我沒了以往的記憶,不過……翻得不錯吧。」他回頭沖著她一笑。
柳芫眨了眨眼,疑惑地皺起秀眉,方才,她好像心跳加快了些……為什麼?「你手上這個是要做什麼?」
柳芫回神,看了棗泥一眼,很自然地回道︰「山藥棗泥糕,我瞧有什麼現成的料就做什麼,至于那些豆果仁,你之前也嘗過不少,我就不做了。」
話落,拿起蒸熟的山藥搗成泥,然這山藥水分稍多了些,她抓了幾把面粉添了點糖和成團,切成塊狀,準備 壓。
「原來是這麼做的。」尹安羲輕點著頭,彷佛光是看著她制作的過程,都像是一場令人回味無窮的饗宴。
她抬眼,再看著手中的山藥面團。「不對,是素娘挑的山藥水分太多了,多到不加點粉是揉不成團的,否則一般不加粉的口感會更松軟。」
「喔,還有這麼些訣竅。」
「談不上訣竅,不過就是變通罷了,二爺沒听過窮則變,變則通?」
「娘子讀過易經?」他詫問著。
「皮毛罷了,說來也好笑,我擅廚技不過是因為小時候沒東西吃,所以我把能吃的不能吃的全都下鍋了,最終教我找出能炸能蒸能煎的各種花、草、藥,不管是什麼樣的食材,到了我手中,注定都要成為一道佳肴。」
「岳丈原是太醫院院使,難道連一日三餐都供應不了?」
柳芫頓了下,驚覺自己太多話,暗罵自己怎麼面對他時忘了分寸,拿著 面棍轉移話題。「二爺,該翻餅了,動作快,焦底就難吃了。」
「這顏色不算焦吧。」尹安羲動作飛快地翻著餅,挑了塊餅問。
「還行,盛盤了。」她拿著 面棍指揮著。「還有還有,那口灶抽兩根木柴出來,火太旺,狀元糕的口感會軟了。」
尹安羲動作飛快地盛盤,隨即又回頭抽柴火,完成後轉過身拎了塊芝麻煎餅入口,外皮酥脆,內層酥軟,教他滿足地勾彎了唇,笑眯了眼。
柳芫傻了眼……這種貨色真的像姊姊們說的城府深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