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念棠看著那面無表情的女人身體微微僵了一下,他可以感覺到她的不情願,但她還是點了點頭,表示了解;她身上的手環,會顯示她的位置,和他一起行動,只會引來一堆獵人,她留在這里,至少那些獵人會有所顧忌。
這幾年,偶爾他會經過倫敦,也曾到阿萬的船屋去過幾次,以前每次去,這兩人從來不曾觸踫過彼此,沒有表現過丁點親密的行為,就只是一個單純房東與房客、老板和助手的關系。
顯然,情況已經改變了。
他看見阿萬方才握住了她的手,也看見霍香在阿萬靠近時,就會不自覺傾身靠近阿萬。也該是時候了。
不然再拖下去,他都要覺得武哥難得有看錯眼的時候。然後,阿萬轉身朝他走來。
「需要我一起去嗎?」耿念棠問。
「不用,你這里更需要人手,那些獵人很可能趁夜再來襲。」
「我知道,二哥和我在附近做了一些手腳,有人靠近我們一定會發現,所以你回來時,記得走原來這條路,其他地方可能有些……嘿嘿,你知道的……」他聳著肩頭,賊笑道︰「我爸教的那些不那麼討人喜歡的驚喜。」
耿叔的驚喜,的確是會讓人很頭大。
「你哪來的火藥?」
耿念棠挑眉再笑︰「你以為我為何要收集那些彈藥?」阿萬領悟過來,點頭表示了解,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
霍香站在原地,遠遠的看著他,一張小臉還是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雙緊握成拳的小手,透露出她的情緒。耿念棠一掌拍在阿萬的肩頭上,打斷他的凝視,笑著說︰「雖然我不是那麼有用,但有二哥在,你放心,包你回來時,她一根頭發也不會掉。」
阿萬很清楚,雖然言語搞笑,這卻也是他的承諾。
他知道,就算出了事,這兩個男人也會將她的安全置于自己之上。于是,阿萬轉身走了,潛入黑暗,消失在雨林中。
耿念棠看見那小女人直到阿萬的身影消失,才挪開了視線,當她和他對上眼時,他朝她露出微笑。她沒有回以禮貌的微笑,只是如同過去那些年來那樣,面無表情、沉默安靜的把視線移開了。
嘖,他明明比阿萬帥多啦。
可每次這女人的反應,都會讓他很想拿鏡子出來檢查一下,看看自己的眼楮鼻子有沒有哪里長歪了。
霍香不喜歡阿萬自己一個人離開,但她清楚自己現在是個明顯的目標,所以即便擔心,她仍待在他要她待的地方。
他離開後,她在靠洞口的地方坐下,沒有和那群人聚在一起。
她本來就不擅長和人相處,之前是不得已,現在既然有人可以負責溝通,她寧願自己一個人待著。只是,仍覺得時間過得無比緩慢。
驀地,屠鷹走了過來,給了她一份烤肉串。
她剛剛進來時,那些人就在烤這些肉串,聞起來很香,那些人狼吞虎咽的吃著,讓她了解為何屠鷹和耿念棠撿起裝備一點也不手軟。
來攻擊他們的獵人大多組了聯盟一起合作,有人手留守營地,因此不會帶太多的裝備和糧食在身上,所以他們真的是能拿多少是多少,畢竟他們有七張嘴要喂。
她並不餓,稍早出發前阿萬和她就吃過了,于是搖頭拒絕,他沒有勉強她,只是把肉拿給了仍守在洞外的耿念棠。
那兩個男人低聲交談了一陣子,大多是耿念棠在說,屠鷹在听。不久之後,屠鷹走了回來,蹲了下來,伸手在沙塵上寫字。
除了這些人,我們還需要送東西出去,等阿萬回來,我們就出發,我在前開路,你次之,阿萬會和阿棠墊後。
她一怔,抬眼看他。
就在這時,這男人把一個東西從口袋里拿出來,遞給她。
霍香注意到,他用身體刻意遮掩了其他人的視線,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把東西給了她。她不想接,這不是她在這里的原因。
她伸手也在地上寫了一行字。
我是獵物,他們可以追蹤我,你才是最適合的人。
他看了只是伸手握住她的手,用那雙有如巧克力般的溫暖黑眸直視著她,把東西放到她掌心里,然後合上她的手心,收回了手。
她張嘴試圖和他爭辯,他卻微微搖了搖頭,讓她警醒她不能也沒時間在這里和他爭論這件事。
她閉上嘴,他則揚起嘴角,站了起來,失去了他的遮掩,霍香不得不迅速把那東西塞進自己的口袋里。看著那走開的男人,她忍不住轉頭去看那個在洞外的另一個家伙。
彷佛察覺到她的視線,耿念棠回頭朝她揚起嘴角。
她知道,他們把東西交給她,又讓她待在隊伍中間,是為了保護她,可這不合邏輯,屠鷹有老婆孩子,耿念棠的父母都還在,她身上有追蹤器,又是獵人的頭號目標,她才是那個該和阿萬一起墊後的人。
阿萬和她,沒有家人,沒有負累,兩人如果死了,也不會有人太過傷心,她很清楚,這也是為何韓武麒優先考慮要找她和阿萬的原因。
屠縻和耿念棠不一樣,他們有家人,但這兩個男人,還是把那個需要送出去的東西交給了她。她也曉得,他們把東西給她,是試圖保護她。
她並不需要保護,他們應該都知道,她曉得紅眼的人都清楚她的情況,她曾在那里待了半年,也曾和其中幾人一起接過案子,他們知道她的能力,可是這些人還是試圖保護她。
她真的不懂他們的邏輯。
她起身試圖把那東西還給這兩個男人,卻找不到機會,然後那些被綁在牆上的鐵罐子突然被扯動,洞里的人們驀地紛紛抬頭,屏住了氣息,面露恐懼。
下一秒,外面傳來了槍聲。
阿克夏縮在黑暗之中。
阿萬和霍香走了之後,他就不敢再生火了。
他照阿萬的指示,等過了十分鐘,才縮小了干擾訊號的範圍,打開了偵測儀器,他可以看見霍香的位置,看著那個小點迅速的移動著,越走越遠。
說他不害怕,那是假的。
他不想一個人活下去,可他很害怕。
看著螢幕上的光點,他焦慮的啃咬著自己的指甲。
阿萬和霍香不是他被抓到這游戲之中,遇到的第一個好人,但好人不長命,他遇到的好人都死了。他留在這里才是對的。
照著阿萬所說,利用這些儀器和裝備,他可以讓自己活下去,他可以月兌離地雷區,他知道他做得到,他甚至想到利用活體動物觸發那些地雷的方法,只是他沒有說出口。
他能在游戲中活到現在,是他媽的有原因的。
他能活下來,就是因為他懂得明哲保身,懂得閉上他的嘴,懂得不要和人靠得太近,懂得該在何時說什麼謊。
雖然方才一時沖動,說要一起過去,但他還是害怕,即便和他們兩個在一起,內心深處他還是恐懼會被殺死。
到時情況一混亂起來,誰也顧不了誰。
況且,聚在一起的人群是最好的目標,把獵物聚在一起簡直蠢得要命,就像是在黑夜里亮著紅燈一樣鮮明,他不知道這麼做的人腦袋到底在想什麼。
所以阿萬拒絕他時,老實說他松了一口氣。
他關掉了偵測儀,不再看著它,減少被人看見光源的機會。
是的,即便儀器顯示獵人們此時此刻都離他很遠,即便他已經縮在洞里,他仍害怕被看見,被發現。在這沒有人造光源的地方,光線在黑暗中可以傳得很遠很遠,只要有一絲微光,都有可能引起注意。可是,就算關掉了螢幕,他仍忍不住在黑暗中,繼續啃咬著指甲。
周圍一片漆黑,他依然能在黑暗里,看見霍香的臉,看見阿萬的臉,看見他們義無反顧轉身離去的模樣。他能幫得上忙的,他知道,但他是個自私鬼。
他想要活下去。
保命的本能對他來說大于一切。
他爸能賺那麼多錢,讓他這個富二代爽爽過日子,就是因為他爸是個無良商人,無良商人的兒子一樣無良也是很理所當然的。
因為有個超級有錢又無良的老爸,他不是第一次被綁架,但他從來不害怕,因為他爸真的他媽的無敵有錢,當然也請得起保鑣保護他,找得到人質救援專家救他回來。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這一次那些保護他的保鑣,都死了、掛了,被宰掉了。
至于人質救援專家?要不是他誤打誤撞,也找不到這個游戲,最好他們是找得到這游戲!最好他們是找得到他!
都已經他媽的過了好幾個月了!
媽的,這些人根本沒打算放他走,他猜他們也從來不曾和他爸談判過!能搞出這種狩獵賭博游戲的人,他媽的根本就不在乎那點小錢!
他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恐懼,所以他假裝自己在印度長大,操著一口搞笑的印度口音,讓人降低防衛與戒心。
他知道阿萬其實看出來了,但那男人什麼也沒說,甚至沒要他把偵測儀和干擾器交出來,即便那些材料若沒有阿萬,靠他自己根本收集不到,那男人大可以要他交出其中一樣,好保全他和霍香的安全,卻沒有這麼做。至于霍香,那個女人真的讓他知道什麼叫做恐怖,卻也是同一個女人,救了他兩次。
你要活下去。
她看著他說,他知道她是真心的。
等他發現,他已經忍不住又打開電源,來回查看獵人們的蹤跡,查看霍香的蹤跡。然後他才發現他已經無法分辨霍香與其他人的訊號。
Shit!
他忍不住在心中罵了一聲髒話,緊張得想要找出來她與其他人的差別,卻分不出來。媽的,他忘了手邊能用的東西不多,不夠他做出分辨獵人和獵物訊號差異的機器。一瞬間,火大得差點將那台機器摔了。
怕自己一時沖動,真的把它給摔爛,他匆匆放下它,卻還是忍不住緊盯著螢幕看。
就在這時,阿克夏發現一個更讓他抓狂的景象,那些光點,全都開始朝一個地方聚集,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不敢相信的瞪著看。
Shit!Shit!Shit!Shit!Shit!Shit!
他沒看錯,它們真的全都開始朝東邊聚集,而且是全部!所有的人!
他將雙手交叉在胸前環抱著自己,無聲喃喃咒罵著,焦慮的抖著腳,甚至忍不住前前後後的搖晃著身體。沒事的,沒事的,他們很厲害,霍香根本是迦梨女神,阿萬也不是什麼簡單的角色,這兩個高手哪需要他擔心。
再說他過去能干嘛?
他一不會打,-一不會開槍,還不就只是增加他們麻煩?但他有訊號干擾器。
事實上,這干擾器根本就是阿萬和霍香他們的。
可他撿到了它,是他把它撿回來的,不然鬼才找得到這東西。
恐懼緊緊揪抓著心頭,他握緊雙拳,告訴自己,他有在這里等他們到早上已經很仁至義盡了。光點繼續聚集著,一個又一個,一群又一群,彷佛被糖蜜吸引的蒼蠅。
一瞬間,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
他應該趁這時離開,趁這些人忙著追捕其他獵物時,趁他們全都聚集到東邊那里時,他應該要趁機離開,這是最好的機會。
他清楚自己再也不可能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我們會結束這個游戲,而你會活下去。
阿萬這麼說。你要活下去。霍香這麼說。
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光點,他死白著臉,牙一咬,戴上頭盔,背上背包,抓起干擾器塞到口袋里,然後撿起在地上的偵測器。
那從拐角槍上面拆下來的螢幕,清楚顯示著即將發生的屠殺。他含淚緊抓著那偵測器,轉身走出洞口,開始拔腿狂奔。
他想活下去,真的真的他媽的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