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來自蘭府的家書,與龍謎島的初雪一起到來。
拿著那封信,蘭蘇容的忐忑更甚于出閣那日,信是早上送到,接下來她就魂不守舍。鐵寧兒也听長子說過蘭蘇容反抗家中的安排,選擇嫁到龍謎島的事——東方長空很清楚,蘭蘇容勇敢反抗古板的大燕貴族傳統,甚至重情重義地在他就要被陷害時挺身而出,這些對母親來說,不只更加深信他倆因相愛相知而結合,而且會更疼愛這媳婦。
果不其然,新婚夜那天晚上他欺負了蘭蘇容,他娘涼薄的冷言冷語就不時飄過來數落他,讓廚房給蘭蘇容熬湯時他想分一口喝,還會被她譏諷說每天腰酸背疼還得忙進忙出的又不是他,他喝什麼補湯?
他都不知道到底誰才是她親生的了!
蘭蘇容收到信時,鐵寧兒也在場,見媳婦沒有立即拆開信,反而讓阿日娜替她收回房里,之後卻頻頻失神。她想這孩子也夠為難的了,想必心里渴望知道家里的近況,又怕捎來的是不堪的責罵,百般煎熬卻若無其事地在她身邊盡著領主之妻的責任。
就算她再怎麼討厭大燕的貴族,孩子都是父母的心頭肉,當下鐵寧兒也覺得不舍地道︰「你回去歇著吧,待會我讓人到校武場通知長空早點結束練兵回去陪你,你娘家那邊若有什麼事,你們夫妻倆好好的討論出個結果。到底是生身父母,這事也沒有天塌下來艱難,更不好一直逃避,回去看看你爹娘怎麼說吧!再不濟,你得告訴他們,我們東方家迎娶之前就認定了你這長媳,如今更是喜愛得不得了,不可能放人了!」蘭蘇容心頭一暖,遠嫁異鄉的各種不適應,全賴丈夫的體貼和婆家的體諒,她還有什麼理由愁眉不展?
東方長空一接到消息,立刻放下所有的事直接回衡堡。一回到天閣,卻見妻子手上拿著已經拆開來的信,眼眶泛紅而失神地望著飄著雪的窗外。
他靜靜地來到妻子身邊,大掌在她頸後安撫地按揉著。
蘭蘇容終于看向他,卻沒有哭,只是吸了吸鼻子,冷靜地把家書的內容復述給丈夫知道。
蘭蘇芳依照兩人的計畫,在蘭蘇容踏上龍謎島,尹家難以追回花轎後,才和尹齊回到京城。
可是當時尹齊並不知道代蘭蘇芳上花轎的是蘭蘇容,因為她知道青梅竹馬的心思而故意瞞著他。果不其然兩人回到京城後,尹齊雖然向兩家長輩表示要娶蘭蘇芳,但他和尹家都不想放棄蘭蘇容,畢竟繼承爵位的是蘭蘇容的父親,她的兄長在朝中的影響力大過蘭蘇芳的兄長,尹家更不認為蘭蘇芳會是稱職的當家主母。
蘭蘇芳在不願和堂姊共事一夫,卻也不知如何是好的情況下,把蘭蘇容代她前往太師廟與東方長空私會的事加油添醋地說了,說是因為蘭蘇容在那夜和東方長空私定終身,才答應代她上花轎。
而蘭蘇容事先寫好,讓蘭蘇芳在回到京城後給家里的信里表明,她仰慕東方長空才做的選擇,成了最好的佐證。
這雖然讓尹家放棄蘭蘇容,但也讓祖父氣急攻心而病倒,父母在信里責怪她不孝,哥哥們也怪她視家族名譽與他們的仕途為兒戲。
前半段,東方長空都還嚴肅地听著,後半段卻簡直難以忍受,最後他極為克制地讓自己維持與妻子交談時一貫的和顏悅色與溫聲軟語,問道︰「然後呢?」這些吃飽太閑的家伙,讓那些信差在這種大雪天里千里迢迢的趕路,就只為了把他媳婦臭罵一頓?
這讓他十分火大!
「沒有斷絕關系,雖然差不多了。」蘭蘇容自嘲道,「我想家里還是舍不得放棄和龍謎島攀上關系的機會。」東方長空心里很清楚,他們家就算再如何功績顯赫,對京城那些貴族來說,也不及他們世代傳承的尊貴血統與備受世人景仰的名聲。
「我寫封信,告知岳家你在我這里很好,明年春天我陪你回去歸寧的事。」信會讓容兒過目,他沒辦法在信里罵回去,真是太遺憾了。
若是能夠,他希望讓天下人知道,誰都不能罵他媳婦!
「歸寧之事可以說,你要陪我回去先別說。」蘭蘇容可沒忘記成安那群小人的虎視眈眈。
「我明白,但這下我非得親自見到你祖父不可了。」希望到時他不會想揍人。
蘭蘇容以為他只是單純想陪她回去道歉,心里更是感動,然後她為他磨墨,看著丈夫為她寫下家書。
東方長空好幾次想在信里問候蘭家祖宗十八代——不行,忍著,好歹是妻子娘家的祖宗十八代,他的字句還是有禮而且守分寸的。
蘭蘇容得承認,這時候生身家族帶給她的難堪與失望,已經漸漸被撫平。
她與丈夫兩人像這般,只是她伺候著他寫家書,看著他為她擰眉沉思,振筆疾書,在這個因為婆家長輩體貼而留給他們小倆口的半日閑,她感覺到的只有歲月靜好的幸福。
蘭蘇容因為痛恨京城貴族的醉生夢死而決定遠嫁龍謎島,當然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原本的未婚夫尹齊,就像大多數的京城貴族一樣,繼承爵位,平穩地享受自他出生那一刻便擁有的榮華富貴,就是他人生唯一的目標。
蘭蘇容曾以為自己也不是什麼胸懷大志的人,那樣的日子她沒必要反抗。
可是當火帆海盜自京城綁走皇孫與朝廷命官,她突然驚覺,他們自以為的平靜富貴還能維持多久?
東方家的勝利在京城帶來的回響是她此生前所未見的,她在老百姓眼里看到了希望。
然後,她還看見了難民營。明明過去就知道朝廷的做法,她不齒,卻也沒有任何作為,但當她面臨身敗名裂的危機時,唯一的避風港卻是那座難民營,像一巴掌打醒了她。
這個反叛長輩的選擇並不是一切順遂,卻讓她內心踏實,而且好像擁有了目標,她以自己的夫家為榮。
也許是因為自古以來必須靠自己抵御海盜,為了生存必須向島外掠取資源,維持強盛的兵力就是島主最重要的責任,東方家對龍謎島的管理必須更勤奮不懈。
她這個與龍謎島格格不入的京城嬌女,有朝一日卻要成為這個島的女主人,如果不拿點能耐出來,豈能服眾?
幸而婆婆和丈夫的態度給了她最堅實的後盾。
當然也不僅止于此。
「您這是不信任三代前就在衡堡賣命的我老徐嗎?這里不是京城,您也還不是當家主母,這衡堡還是堡主和堡主夫人說了算。」說話的人是衡堡管理柴薪的老徐,因為蘭蘇容提議堡里每一戶每日柴薪用量要做出整理和稟報,衡堡過去並不是沒有控管柴薪用量,但幾乎是報多少就給多少,不問用處。
「我沒有不信任你,只是這麼一來,如果有不必要的浪費就可以省下來,現在島上正在籌建新城……」
「你們京城的方法要是這麼好,怎麼會搞到天下大亂啊?」
「這是兩回事……」
「唉,不說了不說了,堡主夫人是別無選擇才讓你來幫手,你還真當自己可以作主了啊?」蘭蘇容不打算放棄,仍在想怎麼說服老徐時,老徐卻突然一楞,跳腳地轉過身,她見老徐臀部上粘了一坨融化的冰黃豆泥。
「哪個不長眼的……」老徐暴怒的叫罵在看清來人時,瞬間張口結舌,原本橫眉豎目的夜叉臉立刻討好地端起笑臉,「是您啊,小少主。」可不是嗎?那矮不隆咚的圓滾滾身影,粉團子似的粉女敕臉蛋,水汪汪泫然欲泣的大眼,和撅起來的小嘴,不是東方艷火還有誰?
「我的冰雪冷元子!」老徐臉頰一顫,沾在他臀上害他褲子又濕又涼的是小少主正在吃的冰雪冷元子?那玩意兒為何會粘在他**上?
可由不得他多想,東方艷火已經扁著嘴,豆大的淚珠說掉就掉,「把我的冰雪冷元子還給我——」老徐手忙腳亂地掏手帕,「別哭別哭!馬上給您買回來!」東方艷火止住抽噎,水靈靈的大眼里,星芒閃爍地看著老徐,「我本來有三串。」肥短的手指比了三。
「……」蘭蘇容看著老徐**上那半顆冰雪冷元子。
嗯,他可能真的本來有三串,只是吃到剩半顆。
「三串是吧?沒問題!」
「我現在就要吃!」大眼楮又眨了眨,嘴饞的模樣可愛得讓人恨不得把整個市集都買來給他。
「馬上去買!」老徐說著,跑得腳不著地的給小少主買點心去了。
老徐一跑遠,這小表就沖著蘭蘇容,雙眼笑成了小月牙,臉蛋更是紅撲撲地,害得她也跟著失笑。
這小表靈精!她想起東方家老三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把常隼整得團團轉,看來這小表將來也不遑多讓啊!蘭蘇容蹲子,拿出她的手絹,將東方艷火臉上未干的淚痕擦干。
「下雪天還吃這麼多冰雪冷元子,當心一會兒鬧肚子疼。」東方艷火這小表正享受著香噴噴的手絹在臉上伺候,和老徐那臭手帕完全不同。听見蘭蘇容的話,卻驕傲地揚起小臉,「那是要給花姊、六哥和五哥吃的。我一會兒要和花姊和六哥一塊兒上課,五哥也跟我們一起,他上課都在睡覺,所以還得和六哥一塊兒听課,可是夫子說我已經可以學六哥學的學問了!」蘭蘇容听說老麼三歲就念完蒙學,如今竟然和十歲的老六一塊兒上課。
不過想到他趁機揩油只為了請哥哥和青梅竹馬小姊姊吃甜食,卻還是一陣莞爾,「听課要認真,但累了也別勉強,你年紀還小,不用那麼心急,知道嗎?」
「好。」該賣乖的時候,東方艷火又豈會客氣?他最懂得怎麼收買大人的心了!當下笑得又甜又乖巧,惹得蘭蘇容又笑著捏了捏他的臉頰。
當天晚上,東方長空就知道老徐刁難自家媳婦的事了,自然是因為有個小家伙跑去告密順道討賞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