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要進入京畿一帶越來越困難,幸而有程嵩的幫助,東方長空和妻子以及隨行的四名護衛,順利地到達京城。
一進到京城,蘭蘇容幾乎不敢相信,她離開這個生長之地已經數月有余,她幾乎舍不得放下掀起的車簾。
進京城之前,夫妻倆改搭馬車,原本車子要在蘭府門口停下,東方長空卻讓車夫再多繞一圈。
「怎麼了?」蘭府外有什麼不對勁嗎?
「沒事。」東方長空食指搔了搔眉毛,一臉苦惱,「你爺爺或你爹娘……會打你嗎?」他怕待會他忍不住啊!
蘭蘇容楞住,為他擔心糾結的模樣感到忍俊不禁。但她確實想過,也許再踏入家門,等著她的會是一巴掌,就像以前姊姊和姊夫鬧和離那時。
「那也是我這個女兒應該要承受的,我的欺騙讓家族蒙羞,成為整個京城的笑柄,也讓父母和祖父傷心失望,不肖的女兒承受一個巴掌又有什麼不應該的?」東方長空听得很不是滋味,「嫁給我很不孝?」
「你明知我不是這意思!」近鄉情怯,此刻她心里萬般的焦躁,語氣都有些焦急了。
「我不喜歡你被打,眼睜睜看著你被打更是不可能。」他們夫妻倆說定了,東方長空的身分必須在只有她祖父、父母和她的隱密場合下才能坦白。可萬一蘭蘇容當眾被打,還要他忍著不發作,那他就不叫東方長空!
丈夫的維護,她又豈會不知。蘭蘇容也平靜下來,「萬一真是如此,你不能忍也得忍。」
她好笑地看著丈夫翻了個白眼,安慰道︰「我祖父和爹娘都是好面子的人,未必會在人前打我,先別操這麼多心。」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蘭蘇容又道︰「這可能是他們這輩子最後一次打我了,我甘願承受。你自己不也說過,若是你有妹妹或女兒被一個沒見過面的男人拐到京城……」
「我會打死那男的。我們家若真有女兒,你相信她會被打嗎?誰打她,我就讓他知道,要比拳頭硬,我們家男人從沒輸過!」所以他無法理解這種事,打自家女兒有什麼意思?
「……」那倒是真的,蘭蘇容只好道︰「我祖父年事已高,我爹是讀書人,我娘更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他們就算打我,力道也就像抓癢一樣,你就當我被貓抓了,而且這極有可能不會在人前發生。」真有這麼欠揍的貓,早就被他扒皮了。東方長空只能吞下這句肯定會被打的嘀咕。
馬車再次回到蘭府大門時,蘭蘇容只能再三保證,她會隨機應變,避免這個「萬一」發生,而他務必要遵守兩人的約定,絕不在人前露臉。
「十九姑娘回門了!」嫁進東方家四個月,蘭蘇容已經習慣像島上的女人那般昂首挺胸邁大步,但這一刻她卻不得不扶著女衛的手。
雖然看上去她是突然回門,事實上在家書里,東方長空已經寫明了確定的回門日子。蘭蘇容的祖父和父母怎會不懂提防八王爺黨羽的虎視眈眈?所以這個日子只有她祖父與父母知曉。于是頃刻間,蘭府上下忙得人仰馬翻,蘭氏族長與長子夫婦卻是老早就換好衣服,守在房里心急地等著,一听到下人來稟報,三人迫不及待地來到側廳。
「爺爺,爹,娘。」看著三位長輩似乎比記憶中老邁許多,蘭蘇容心里一陣刺痛。
老族長沒開口,蘭朝英與妻子也不敢先開口。好半晌,老族長終于吐出一句︰「你回的是什麼門?我們蘭家沒那麼好本事,教出一個擅于欺瞞,狡詐多端的女兒!」某個頭臉藏在帽兜下的家伙,握緊的拳頭青筋畢露。
本來沒她的事,二房夫人樂得在一旁看戲,但前幾天女兒回門時再三提醒她,她不想白欠蘭蘇容的幫助,橫豎老太爺也不喜歡自己,二房夫人當下便嘲諷道︰「哎喲,還好門都關上了,要不讓人瞧見還得了?以前捧在手心當寶,現在嫁到外地就變成草了,早知道又何必回來討罵挨?我瞧十九姑娘圓潤了許多,想必婆家是捧在手里當寶的,回來平白給人糟蹋,傳出去人家還以為京城貴冑也不過就是一群白眼狼、勢利眼!」她索性借題發揮,罵個痛快,爽啊!
「你住嘴!沒你的事!」蘭氏族長大吼,這一吼,他老毛病又犯了,捧著胸口身子搖搖欲墜。
韋菱君知道公公是拉不下臉來,她今日特地想法子調開了幾個兒子,就是怕他們幫著祖父一同數落妹妹,連忙道︰「扶老太爺回房歇著,有什麼事,回院子里說吧。」四名東方家的護衛被安排住在上房,但東方長空卻動也不動,蘭蘇容只好道︰「這位侍衛長帶來了我公公,龍謎島領主的口信……」她頓了頓,有些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坐在太師椅上喘氣的祖父,「如果爺爺身子有恙的話……」
「我好得很!請這位侍衛長到我書房里來。」蘭氏族長說著就站了起來,「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往廳後走。
下人奉上茶後就退下,書房里只有蘭氏族長,蘭朝英夫婦,以及蘭蘇容夫婦。
東方長空這才拉下帽兜,「小婿長空,拜見三位長輩。」三人均是一陣吃驚。
「你不是……」東方長空傷重的消息,自然也傳到京城,這也是三人更加抑郁的主因。好好一個掌上明珠,違抗家族的安排執意要嫁到異地,想不到嫁過去沒多久就可能要守寡,這叫做長輩的心里怎會好受?
「事出突然,這是為了陪容兒回門的障眼法。」他握住蘭蘇容的手,和她一起來到長輩跟前,雙雙跪了下來,「在容兒和我拜堂以前,我就答應她,一定會陪她回來,親自向長輩認錯。我和容兒因為相知相惜而認定彼此,也是我執意非她不娶,如果祖父和岳父岳母有任何怪罪,就怪罪我吧!」老人家對這個拐走他最疼愛孫女的男子,當然不可能太輕易原諒,「堂堂龍謎島未來領主……」
「東方家其實在圍剿何一虎之戰獲勝,雖然他的黨羽仍在逃,但這是為了保住龍謎島的權宜之計。」蘭蘇容知道祖父無非就是想數落丈夫打了敗仗,還為了躲避八王爺一黨畏首畏尾,當下立刻為丈夫辯護道。
不管是勝仗或敗仗,在京城安逸過日子的人,有什麼資格指東說西?
東方長空看了妻子一眼,始終相握的手加重了些力道,然後十指相扣。
現在她知道他是怎麼不舍她了吧?不是很強調要孝順嗎?還敢打斷長輩說話?
這些小動作,三位長輩又不是眼瞎了。
相較之下,當初蘭蘇芳回門時,明明同樣住在京城的尹齊可沒跟著一塊兒回來。
「賢婿和容兒從龍謎島千里迢迢歸寧,這一路跋山涉水也累了吧?有什麼話不如等他們小倆口休息過,再好好地談,也不急在一時。」韋菱君開口打圓場道,算是間接給了公公台階下。
雖然嚴厲的指責少不了,但蘭氏族長以及蘭朝英夫婦,很清楚東方長空的偽裝不能說破,他身分的外泄與否,與他們小倆口能待在京城多久有關,就算他們終究要回龍謎島,但這難得的回門,盡避三人都沒明說,甚至也拉不下臉給小倆口好臉色,卻都不願意出任何岔子。
因此,東方長空仍被安排住在上房。
韋菱君則以女兒已經出嫁為由,同樣將蘭蘇容安排在客房,與東方長空住的院落僅隔著一道牆,甚至有條隱密的通道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往來兩個院落之間,這條密道,蘭蘇容自是知道的。
這舉動看在其他人眼里,似乎是老族長還沒原諒孫女,只有蘭蘇容明白這全是長輩的體貼。
晚飯的安排也讓韋菱君煞費苦心。
以族長威國侯的身分設家宴款待代表龍謎島領主東方耀揚的貴客,席間除了老族長的幾位嫡子,就只有嫁到龍謎島的蘭蘇容作陪。想了這麼些名堂,也不過就是讓女兒與女婿能和他們一起吃一次團圓飯。
飯桌上的氣氛自然有些古怪,老族長不太說話,招待貴客的一切客套能省則省,好像仍在生悶氣,可是胃口卻是出奇的好。
其實,老族長何嘗不擔心說多了,東方長空的身分會漏出馬腳?干脆讓其他晚輩以為他仍在生氣,他不開口,晚輩們自然也不敢隨便開口。
餐後發生了件小插曲,但已經和母親回到後院的蘭蘇容並不知曉。
韋菱君為了不讓蘭蘇容的幾個哥哥有機會當眾質問她,將事情鬧大,幾天前就以各種名義讓他們「恰好不在家」,有陪媳婦回娘家的,有外公召喚的,或者替母親跑一趟腿,但兒子調得開,媳婦卻未必,老族長宴請龍謎島的貴客,這樣的家宴,自己是長媳卻沒允許在列,再加上以為老族長對小泵仍在氣頭上,也就大著膽子要問小泵給個交代了。
蘭家大房嫡孫娶妻,來頭自然都不小。可來頭不小並不代表眼界也不小,她們多半把這陣子丈夫仕途的不順遂,全怪到小泵李代桃僵,遠嫁龍謎島頭上。
若不是他們失去了定國公這個有力的盟友,怎麼會諸事不順?她們壓根兒不相信國家已是風雨飄搖,跟她們有何關系!
因此,二房在一旁幸災樂禍,三房煽風點火,于是就吵開了。老族長一火大,讓大房那幾個生事的全部閉門思過去,也讓她們無法通知在外頭的幾個孫子。
這一場火發得不小,當下在家里恃寵而驕的小輩們都不敢再鬧事。
但蘭蘇容在母親的院落,母女倆細細話家常。
身為母親,女兒能嫁得近自然是最好的。但嫁得快樂、得婆家疼惜卻是無論嫁多近都比不上。
木已成舟,就算遺憾也只能接受,至少小女兒眼里的光彩,她絕不會看錯。
母女兩人聊到深夜,韋菱君才把女兒趕回房休息。蘭蘇容回到她住的客房時,發現隔壁東方長空的院落燈還亮著,便走密道過去瞧瞧。
蘭府給貴客住的上房和主人住的院落差不多,有個花簃,用來賞花,故而雖為小屋卻沒有門和牆,只有在攔桿邊安置著舒適的坐椅。此刻花簃點上了燈,兩名老僕在外頭捧著香爐驅趕蚊蟲,而花簃內坐了三個男人。
正在對弈的兩人,一個是她爺爺,一個是她丈夫。一旁觀棋的是她爹。
「……」蘭蘇容突然不知道該不該上前打岔,但一名捧著香爐的老奴發現有人到來,認出了她,「十九姑娘!」這一呼喊,花簃內三個男人都回過神來。
「爺爺,爹。」蘭蘇容有點暗怪老奴喊得太早,她正擔心某位老人家還拉不下臉來。
果不其然,蘭氏老族長當下看也不看她一眼地站了起來,「晚了,明天再來。
回去睡了。」如果在平時,東方長空也許會嘴賤兩句,讓老人家留下來把棋下完。可天色實在晚了,老人家平常這時候都睡了,今夜卻硬打起精神拉著他廝殺,如此別扭是為了什麼?大伙兒心知肚明。
「行,明天等著爺爺來讓我痛宰。」東方長空終究嘴賤,激得老族長差點跳腳。
「誰痛宰誰還不知道!你這混小子,明天洗好脖子給我等著!」
「爺爺回去可得睡飽一點,免得明天又被我殺得片甲不留啊!」
「你……你給我等著!」蘭氏老族長在奴僕的攙扶下回房了,蘭朝英臨去前看了女兒一眼,點點頭,便轉身離去。看來今晚這父子倆跑到這兒來,可不只是讓東方長空陪他們。
「爺爺有刁難你嗎?」兩人回到屋內,蘭蘇容順手便替他更衣。
東方長空笑咧了嘴,「沒有。別看他剛才凶成那樣,那是演給你看的。老族長頭腦清醒得很,今晚我們談的都是沿海和朝廷的局勢,是你在你娘那兒待太晚了,你父親便提議下棋,想來是怕你爺爺等到睡著吧。」
「我不知道……」蘭蘇容愧疚地低下頭。
「男人不老實,就是自找苦吃。這是我爹教我們的,所以我們兄弟一向很老實。」他笑嘻嘻地討好賣乖,「我明白老人家其實很想知道你在龍謎島過得好不好,能假裝順道提起的,我都會提。」蘭蘇容也笑了,「謝謝你。」
「謝什麼呢。」他傾身向前,大大方方地討了個吻,「這個才實際。」蘭蘇容好氣又好笑地睞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