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中的畫面讓他忍不住又想笑,他努力忍住了,可當她來到入口要刷卡時,她忘了先把那龐大的羽絨外套月兌下,他一時也沒想到,就從隔壁的入口一路走了進去,卻听到她發出驚慌的聲音。「啊……喂……嘿……那個誰——」
他一怔,回頭一看,只見她整個人卡在剪票出入口狹有的通道上,她的外套加上斜背包,讓她體積太過龐大,如果她長得高一點,或許就不會卡住,偏偏她真的不夠高。
那女人卡在那里,一臉驚慌的模樣實在太好笑了,這次他真的哈哈大笑起來,不過還是很好心的放下手中提袋,回頭伸手將她從剪票口拔出來。
「這一點也不好笑!」她面紅耳赤的說著。
「你應該要謝謝我的幫忙。」他把她放到地上。
「謝謝你的幫忙。」她紅著臉說,一邊拉下大白的拉煉,月兌下外套,一邊強調︰「但這一點也不好笑!」
「你錯了……這真的很好笑……你應該看看你卡在那里子……」他邊說邊笑︰「你事後回想就會覺得好笑了,你到底從哪弄來這件外套?」
「這是我外婆送我的!氣象說東京可能會下雪!我只是希望能穿暖一點!我不喜歡感冒!」她抓著那蓬到不行,比她整個人大上一倍的大白外套,惱羞成怒的對他低吼,快步經過他身邊。
他彎腰抓起剛剛放在地上的紙袋,幾個大步就和她再次平行。
她來到月台邊排隊,他在她身後站定,卻還是忍不住想笑。她氣呼呼的,小臉依然緋紅,露出來的黑發東翹西翹的一點也不規矩,亂得超級可愛。
他知道她不想和他說話,她是個聰明人,她很清楚該如何明哲保身,所以才會一直強調不想知道他在做什麼,上回她也立刻就接受了他的建議,火速離開了巴格達,跑得比被獅子狩獵的兔子還快。
正常人都不會想要和炸彈和恐怖分子有所瓜葛,而他就是和這兩者有關系,因為如此,她才不問他的姓名,不問他的職業,或他正在做什麼事情。
他低頭看著她頭頂上的發旋,笑問。
「你剛說,或許將來有一天,人類可以從歷史中學到教訓,不再制造戰爭。你怎能確定?就像你說的,我們人類很愚蠢。」
她忍了又忍,忍了又忍,他可以看見她把身體重心移到左腳,再把重心移到右腳,然後又換到左腳去,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他知道她忍不住的,他太了解像她這樣的學者有多喜歡高談闊論。
三十秒後,她如他所料的放棄抵抗回答,不甘願的開口。
「我並不確定,我只是懷抱希望,不過誰知道呢?一百年前我們還打了兩次世界大戰,搞得世界上超過一半以上的地方都民不聊生,現在地球上雖然還是有區域性戰爭,但網路這麼發達,資訊快速流通,當殘酷戰爭的畫面不斷播放時,在將心比心的情況下,我相信我們總有一天可以從歷史中學到教訓。」
「或者人們也會因為看了太多殘酷的畫面而就此麻痹。」
他听見自己月兌口吐出這句話,幾乎在瞬間,他就知道他不該這麼說,但來不及了,他看見她的肩膀因為這句話挺了起來,變得僵硬。
電車在這時來了,人們依序上車,她也走了上去,他跟在她身後,車上人很多,她被迫站在門口,因為太矮,只能抓著車門邊的金屬桿。
因為身高夠,他沒抓吊環,只是將裝著大白兔的提袋放在腳邊,一手直接抓著接近車頂的橫桿,一手越過她的肩頭,抓著和她同一根的金屬桿,護衛著比他嬌小許多的女人。
電車開動起來,車廂里人很多,但大部分人都很安靜,偶有談話,也都十分小聲細碎。
她抓抱著那件外套,看著外面飛逝的黑暗。
電車隆隆的開動著,他以為她不會再和他說話了,卻听到她的聲音。
「所以,你麻痹了嗎?」他一怔,看見她透過車窗的倒影,直視著他的眼。一瞬間,胸口像是被堵了什麼。
然後,他看見她掉轉視線,直接轉過頭來看他,不由自主的,他低垂眼簾,看見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
「你麻痹了嗎?」
她仰望著他,用那雙有如明鏡的黑陣直視著他,張嘴重復同一個間題。
這一秒,眼前的女人,彷佛穿透了重重的防衛,直接看進了他的心。始終殘留在唇邊玩世不恭的笑容,緩緩消逝。
電車隆隆的繼續前行,他不自覺握緊了橫桿,緊抿著唇,卻無法把自己從和她的對視中挪移開來。
她執著的看著他,也沒有挪開視線。然後,他听見自己說。
「我不知道。」電車開始減速,跟著停了下來。淺草站到了。他松開橫桿,抓起提袋,跟著人群下車,大步轉身走開,可走沒幾步,卻听見她的叫喚。
「喂!」他停下腳步,回頭只見她懷抱著大白和那本旅游書,站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她遲疑了一下,他可以看見,甚至感覺到她的退縮與遲疑。
然後,她張開嘴,揚聲問。
「你叫什麼名字?」一時間,有些怔忡。但那女人深吸口氣,一副要準備去打怪的模樣,挺起肩膀走上前來,來到他面前,對著他挑眉。
「怎麼,你忘了自己的名字?」她看著他說︰「還是如果你告訴我,就必須把我殺掉?」笑容,不由自主的再次浮現嘴角。
「耿念棠。」他看著她,用中文告訴她,他的名字︰「耿真的耿,懷念的念,海棠的棠。」她站在人群之中,仰望著他。
「魏小滿。」女人睜著烏溜溜的小眼,收緊雙臂,直視著他,道︰「魏晉南北朝的魏,很小的小,滿意的滿。」
他知道,他也曉得她清楚他知道。他扒過她的錢包與證件,證件上面有她的中文姓名。嘴邊的笑,更開,上眼。她的臉紅了起來,紅得像西紅柿-樣。
「謝謝你陪我到這里。」她滿臉通紅的瞪著他,道︰「我得走了,不然又要遲到了。」
她說著,試圖匆匆轉身快步走開,卻差點撞到另一個人,為了閃避,她往左邊退,右腳卻拐到了自己的左腳——
他在她摔倒之前再次抓住了她,順便接住從她懷中飛出來的非洲游記,他能看見她尷尬羞窘得連耳朵都紅了。
「你知道——」
「別說!」
「OK.」他答應著,卻忍不住笑。她讓自己站好,在听到他的笑聲時,又羞又氣的紅著臉說︰「每個人都有不擅長的事!」
「是的,每個人都有不擅長的事。」
他點頭同意,然後停頓了一秒,終于還是笑著月兌口吐出一句︰「但我真的沒見過好手好腳還會在平地上跌倒的人。」
「嘲笑別人的缺點很可惡。」她氣嘟嘟的轉身走開。
「沒辦法,我這個人就是這麼可惡。」他大步跟上。
「你跟著我做什麼?」她氣惱的說︰「你剛不是要從另一邊出去嗎?」
「說真的?」他笑咪咪的說。
「不,我希望你說假的。」她沒好氣的說著授話,快步上樓。
「我怕你摔下樓梯、滾下月台,造成更多的交通意外。」
這回答讓她回頭瞪他一眼,他回以一記無辜爽朗好男孩的笑容。
她如他所料的又紅了臉,飛快把頭轉回去,叩起來專心爬她的樓梯,刷她的票卡走出去,這一次她沒有卡在票口,她過了票口才把那件大白外套穿上,讓她瞬間又變成了一顆白白胖胖的雪梅娘。
當她順利來到地下道門口,寒風忽地刮來,讓她瑟縮了一下。
天黑之後,溫度降得更低,冷到她穿著大白還是忍不住打顫,恨不得將脖子連腦袋全都插進大白里。她冷得像只縮頭烏龜一樣,他沒有想,放下手中提袋,順手把游記也擱了進去,習慣性的拆下自己的圍巾,裹到她脖子上。
她吃了一驚,回過頭來,他才發現自己在做什麼。
「你做什麼?」她一臉錯愕。
「脖子圍起來之後,風不會灌進去,才不會感冒。」他把圍巾在她脖子上打個結,笑著說︰「我媽說的。」她傻眼看著他。
「好了,你不是有約,還不快去?」說著,他拉起她身後的帽兜,替她載好。
她紅著臉,張開嘴,又閉起來,掙扎了兩秒,然後紅著臉轉身走開了。
這一回,她沒有撞到任何人。那天上,當他回到飯店,月兌下外套時,才發現那本非洲游記在他裝大白兔的提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