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另一只大手拉住了她,「把人留下。」
听見那聲音,嚴世安忍不住倒抽一口氣。那是位出鋒的聲音,一個是要將她帶回游舫的壞人,一個是要將她賣掉的混蛋,此時此刻的她不知道該喜還憂。
「你哪個道上的?」賈六不悅地道。
「人是我的,留下。」位出鋒冷冷地道。
「你的?你是……啊!」賈六話未說完,整個人便往後飛出去,摔跌在地,他撫著被位出鋒重擊一掌的胸口,痛苦地道︰「你……你敢劫我梅開的姑娘?」
「梅開?」位出鋒皺起了濃眉。
「沒錯,這丫頭是梅老板的人,誰想帶她走,就拿一百兩來贖!」
「一百兩?」位出鋒哼笑一記,「真是獅子大開口,這是梅老板的意思?」在他們對話的時候,嚴世安已經慢慢恢復暫時失去的視力,她清楚看見位出鋒一手抓著她,昂然挺立,兩只眼楮無畏冷冽地直視著賈六。
賈六在龍蛇混雜、三教九流的地方混了半輩子,早已練就一套識人的功力,一眼便知道眼前的人絕非等閑,不過失而復得的鴨子,他怎可能讓她飛了?
「一百兩貴?」他強忍著胸口的疼痛,哼道︰「御史大人的公子當初就是以八十兩銀子買她的處子之身,我家梅老板還沒算上她在梅開吃穿三年的花費呢!」位出鋒听了,臉上沒什麼表情,只道︰「我是長橋海運的位出鋒。」
一听到他的名號,賈六傻了。「什……」
「我現在就住在火娘子,讓你們梅老板派人來拿贖身金吧!」丟下話,位出鋒惡狠狠瞪了嚴世安一眼,低聲道︰「走。」
嚴世安被他拖著,他走得快,步伐又跨得大,她得小跑步才跟得上,一個不小心,她跌倒了。「唉呀!」她的兩個膝蓋就這麼跪在地上,疼得她眼角蹦出淚花來。
位出鋒先是一震,眼底迸射出歉疚又不舍的光,可是他很快便將那樣的情緒掩藏起來,他寒著臉,冷聲喝道︰「起來。」
她抬起淚濕的眼,倔強的迎上他的目光,「我痛。」
「我早就警告過你不要亂跑。」
「你沒警告我,你是要老板娘看緊我,你怕我知道你想賣了我會逃走,不是嗎?」她被打了重重的一巴掌,現在又摔破了膝蓋,疼得她都快不能思考了。
聞言,位出鋒微頓,「賣了你?」
「我都知道了!」嚴世安氣呼呼的瞪著他,「你想把我賣給秀麗老板娘,讓我在那掛羊頭賣狗肉的酒館里賺皮肉錢!我雖然是游舫上逃出來的,可是我……」她話未說完,他突然低笑起來。
她一怔,木木的望著他,她得說,從來不笑的他突然笑出聲音來,讓她心里直發毛。
「我花一百兩幫你贖身,再將你賣給秀麗?」他用一種「你真是蠢貨」的眼神睨著她,「秀麗得用多少銀子才能買下你,你值嗎?」
「咦?」她心頭一震。
金秀麗開的那間酒館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能出得了多少銀兩買下她?他剛才已經答應用一百兩幫她贖身,那麼最少最少也得用一百兩轉賣給金秀麗吧?這筆買賣不只沒半點賺頭,根本還倒貼。
「我看你腦子被打壞了。」位出鋒眉心一沉,懊惱地道︰「回去再同你算帳。」
金秀麗一直等在酒館門邊,見他們回來,她大大松了一口氣。「謝天謝地,你總算找到她了。」她走上前看著嚴世安,蹙眉一笑,「我的姑女乃女乃,你要是丟了,我可怎麼對二爺交代?」
聞言,嚴世安著實不解,她要跟位出鋒交代什麼?她對位出鋒而言什麼都不是,她不見了,位出鋒只當是丟了一件貨品吧?
「唉呀!這是怎麼回事?」這時,金秀麗發現她臉上又紅又腫,驚疑地看向位出鋒,「二爺,該不是你動的手?」
位出鋒濃眉緊皺,懊惱地道︰「我要為稱破了不打女人的例嗎?」
金秀麗噗哧一笑,「二爺還真生氣了……」
「我明明要你看緊她,你卻把她嚇跑了?」位出鋒忍不住責備道。
金秀麗尷尬地笑道︰「我看她那麼天真可欺,忍不住苞她開了個玩笑,誰知道她當真了,而且還一扭身就跑了。」
嚴世安疑惑的看著她,玩笑?所以說,位出鋒並沒有要將她賣給金秀麗,一切都是金秀麗為了好玩才……
「二爺也知道我家那口子行動不便,哪里追得上她這只靈活的小貓?」金秀麗瞥了她一眼,「初雪姑娘,我是鬧著你玩的。」
嚴世安怔怔的看著金秀麗,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麼說來,她跑出去,挨了賈六一巴掌,又讓位出鋒無故花了百兩為她贖身,都只是因為一個玩笑?
「真是對不住,你可不要生氣。」金秀麗討好地握著她的手,「話說回來,我認識二爺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他這麼緊張,可見得你……」
不待她話說完,位出鋒已慍惱的打斷道︰「住口。」他眼底竟有著難得一見的慌張及靦腆,「金秀麗,你當真要惹惱我?」
「不敢。」金秀麗假意害怕的縮了縮脖子,然後一個欠身。
位出鋒斜瞪了她一眼,反手抓住嚴世安,拉著她便往里面走。
上到三樓,他將她帶進廊道最底端的客房里。
進到房里,他命令她坐下,然後取來藥箱,就著燭光細細端詳她的臉。
被他這樣注視著,嚴世安頓時心跳加速,她下意識的別過臉,卻被他一把捏住下巴給轉了回來,他兩只冷峻卻又莫名熾熱的黑眸緊盯著她,用霸道的聲音說出溫柔的話語——
「會有點疼,忍著。」
听著他的話語,她只覺得胸口像是有千百只麻雀同時振翅,她不自覺憋著氣,快不能呼吸。
位出鋒的臉靠得很近,專注的看著她臉上的傷,小心翼翼的替她抹上一層薄薄的藥膏。
嚴世安不斷想起剛才金秀麗說的話,她說認識位出鋒多年,不曾見他如此緊張過,而他如此緊張,竟是為了……她?而且他還用百兩銀子為她贖身?
她困惑的看著他,拚了命的想找出可能的答案,可卻越想越胡涂,思緒也越來越是混沌。
嚴世安,你是怎麼了?你忘了是他殺了你?你忘了他可能還會做出危害嚴家的事情?你忘了你們勢不兩立?
想到這里,她的胸口揪得死緊,好疼好疼。
就在她出神想著這些事的時候,位出鋒已經蹲在她跟前,輕輕的抓住她的腳。嚴世安嚇了一跳,回過神來,驚羞地看著他,「做什麼?」
他只看了她一眼,沒說話,然後月兌掉她的鞋,拉起她的褲管。
她本能地想抽回腳,他卻抬起眼睇了她一記,「害什麼臊?在船上時,你的身子早就讓我看光模透了。」
听他若無其事的說著這些話,她倏地漲紅了臉,羞惱地瞪著他。
他瞥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他自己並未察覺的弧度。
但她看見了,那一閃而過的笑意,不知為何讓她心如擂鼓,久久無法平靜。位出鋒專注地幫她因跌倒而破皮流血的膝蓋上藥,她垂著眼看著他,心里已翻騰了幾十丈高的浪。
如果不是這些時日在船上的相處,不是發生了這些事,她真的打心底認定他就是窮凶惡極的壞人,可如今她卻動搖了。
不是他嗎?那麼……他左臂上的那道傷疤又如何解釋?
她想得出神,沒發現他不知何時已抬起眼注視著自己。
看著她,位出鋒的胸口一緊,她在想什麼?為什麼會露出那麼失落憂傷的表情?她是不是又想起那個名叫念祖的男人?
一想到這里,他不自覺倒抽了一口氣,隨即拉回了心神,淡淡交代道︰「秀麗不是禱兒,你安心的待在這兒吧。我會幫你贖身,之後你便是自由身了。」
「待在這兒?」嚴世安一頓,「你是說……」
「你已無處可去,總得有個安全的落腳處。」他說。
「我不要待在這兒!我要跟著你!」
當她沖口說出這句話時,她自己嚇了一跳,而位出鋒也愣住了。
頓時,她心窩一熱,不自覺的喘了起來。
對,她不能待在這兒,她還要為自己、為冬梅及念祖討公道,還有,她得跟著他,盯緊他,以免他再傷害她的親人。
是的,就只是這樣,沒有其他的了。
位出鋒不得不承認,當她沖著他喊著要跟著他的時候,他的心撼動了,甚至感覺到一股他不願正視的狂喜。
可他心里另一個聲音警告著他,要他遠遠的離開這另一個初雪。
突然,外面有人喊道︰「二爺,浪兒姑娘來找你。」
「唔。」像是得救般,位出鋒旋即起身,將藥箱擱著,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嚴世安沒想到自己竟會站在門口,目送著位出鋒跟那位浪兒姑娘離去。
為什麼?為什麼當他跟浪兒姑娘離開時,她心里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甚至覺得心有點空了?
她感到生氣,不是氣他,而是氣自己竟對他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