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一天,嚴世安正陪著位學齊畫畫,趙人鳳突然到來。
他在門外敲了敲門板,探頭看著她跟位學齊,笑問道︰「沒打擾你們吧?」
她微頓,禮貌回以一笑。「沒有,我正跟齊兒畫畫呢!」
在這偌大的位府中,她最介意的不是總是找她麻煩的蘇樂余,而是趙人鳳。她懷疑他就是陷害位出鋒及殺害她的真凶,偏偏沒有證據,位出鋒現在已經知道有人為了陷害他而殺害她,可他可曾懷疑到趙人鳳身上?應該沒有吧,若位出鋒懷疑趙人鳳,怎可能還讓他插手位家的生意?
真相未明,她再怎麼不喜他,還是只能打起精神應付他。
趙人鳳走了進來,「我听說齊兒住在你這兒,特地來看看。」
「是嗎?」嚴世安轉頭瞥了一眼位學齊,發現他露出防備又惶然的表情,身體不自覺的往她靠近,像是在躲避老鷹攻擊的小雞,她心頭一撼,直覺有異。
「齊兒,開心嗎?」趙人鳳笑視著位學齊。
位學齊點點頭,方才畫畫時還掛在臉上的笑容已然消失。
趙人鳳伸出手模了模他的頭,他本能的縮起脖子,一臉不安。
早在位學齊出生前,趙人鳳就住在位府,按理說,位學齊跟這個表叔並不陌生,可為什麼當趙人鳳出現在他面前時,他會是這樣的反應?
嚴世安感覺得出來這不是怕生,而是畏懼。位學齊為什麼這麼害怕?
「看來齊兒鐵定是十分開心,因為就快有繼母了。」趙人鳳說。
她一怔,「咦?」
「整個位府上上下下都在傳,說表哥把你當心頭肉,還說你大有機會成為準位夫人。」他笑嘆道︰「唉,看來我遲了一步。」
「趙公子……」
「也是,再怎麼說,表哥的本事及條件都勝過我太多了。」趙人鳳悵然一嘆,「良禽擇木而棲,再笨的女人都知道要選表哥,不是嗎?」
他是在暗指她是見錢眼開、不問真心的女人嗎?
「我對二爺並不是……」
「不要緊的。」他打斷了她,「我能理解,我祝福你跟表哥能白頭到老,生死不離。」
嚴世安瞅著他,對于他這樣自嘲又好似帶著不甘的話語感到不舒服。
趙人鳳彎下腰,與位學齊平視,笑道︰「齊兒,你可要小心看著,你娘已經不見了,可別又丟了繼母。」
聞言,嚴世安猛然一驚,總覺得他話中有話。如果他是跟一個失去母親的孩子開玩笑,未免惡劣?但若不是,這又算什麼?警告還是威脅?
「好了,我就不打擾你們培養感情了。」趙人鳳說罷,旋身離開。
他離開後,嚴世安立刻握著位學齊的手,小心翼翼地道︰「齊兒,你在發抖嗎?」
位學齊將手抽回,拿著筆繼續作畫。
「齊兒,你有什麼事都可以告訴安姨喔!」
他別過臉看了她一眼,繼續埋頭作畫。
嚴世安沒再追問,但仍不斷思索著趙人鳳方才的那番話。
不一會兒,她低頭一看,只見位學齊用簡單的線條畫了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女人被一個男人壓著頭,張大著眼楮跟嘴巴,表情可怕。
這樣的一張畫,嚇壞了她,但她盡可能的保持冷靜,以免造成他更大的情緒起伏及反彈,她柔聲問道︰「齊兒,你畫的是什麼?」
位學齊指著畫中的女人,幽幽地說︰「這是……我娘。」
聞言,嚴世安陡地一驚,接著又問︰「那……這個人是誰?」
他搖搖頭,不說話,拿著筆亂涂,把男人跟女人涂成一片黑。
他畫里的女人是他娘,那男人是誰?是跟李初雪感情不睦的位出鋒?還是另有其人?
這麼一想,她腦海中浮現的是趙人鳳的臉龐,她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轉身,她一把將位學齊抱進懷里。
位學齊愣了一下,身體顯得僵硬。
「齊兒,」嚴世安在他耳邊輕聲道︰「沒有人能夠傷害你,你爹還有安姨一定會守護著你的,知道嗎?」
位學齊眼底閃著淚光,怯怯地點點頭,伸手回抱住她。
蘇樂余奮筆疾書,準備寫信跟住在京城的位老夫人告狀,讓她老人家知道位出鋒被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給迷惑了。
蘇安北走進女兒房里,見女兒神情憤恨,不知在寫著什麼,問道︰「樂余,你在忙什麼?」
蘇樂余抬頭,眼底有藏不住的妒恨,「我在給老夫人寫信,告訴她這兒發生了什麼事。」
蘇安北皺眉一嘆,走上前去,一把搶走信紙揉掉。
蘇樂余瞪大了眼楮,「爹,您這是做什麼?」
「樂余,爹勸你別對二爺有太多妄想。」他苦口婆心地勸道,「難道你感覺不到二爺對你從來沒有動過心嗎?」
「爹!」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蘇安北一直都知道位出鋒只當女兒是家人,偏偏女兒一廂情願,他一直試著要勸女兒死心,可又不忍潑女兒冷水。
再說,李初雪死後,位出鋒也未再娶,他幾度也覺得女兒或許還有機會,直到位出鋒帶回莫初雪。
他是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位出鋒對那位姑娘動了心,更確定女兒已沒有任何的可能。
「爹,老夫人屬意讓我成為……」
「樂余,」他打斷了她,「一直以來,都是老夫人一頭熱,二爺從沒那個意思,你還不明白嗎?」
「才不是!」蘇樂余妒火攻心,哪里听得了勸,「二爺一直對我很好,是自從那個女人來了以後,他才……只要那個女人消失,一切就會像從前一樣!」
聞言,蘇安北眉心一擰,沉聲斥道︰「不準胡說!」
「爹,我……」
「總之,位家對我們父女倆有恩,你別仗著老夫人向著你就給二爺添亂。」他嚴厲警告,「爹知道你先前常常找莫姑娘麻煩,爹可警告你,她是二爺喜歡的人,日後可能就是咱們父女倆的主子,不準再去招惹她!」
見親爹不向著自己,竟還要她對那女人敬而遠之,蘇樂余氣壞了,她將手中的毛筆一丟,氣沖沖的走出房間。
走著走著,來到曾經是池子的土坳邊,竟看見莫初雪獨自站在那兒,真是冤家路窄,那女人不安安分分地待在滌塵軒,居然還跑到這兒來?
她爹要她別招惹莫初雪,她就偏要!
想著,她邁開大步向前走,怎料才跨出一步,突然有人拉住她的手,她嚇了一跳,轉頭一看,「鳳哥哥?」
趙人鳳蹙眉一笑,對著她搖了搖頭,低聲道︰「樂余,沖動是會誤事的。」
她不解地道︰「鳳哥哥,你……」
「來,我教你。」他將她拉走。
汝安,嚴府。
萬天晴看著手中的信函,神情嚴肅。
紹子龍耐不住性子,急切地問︰「大嫂,位出鋒的信上寫了什麼?」
萬天晴雖是女子,卻英氣勃發,丈夫不在,整個嚴家全由她扛著。幾個月前,小泵遭位出鋒殺害,他們報官卻得不到公道,甚至還遭到官府斥為無稽,說他們造謠傷人,丈夫吞不下這口氣,親自前往長橋想為小泵討公道。
小泵天性善良,熱情又富有正義感,跟她這個大嫂感情融洽,也因此即使擔心丈夫安危,她還是讓丈夫獨自前往。
轉眼數月過去,丈夫一點消息都沒有,反而接到位出鋒的來信,而且信中所提之事令她震驚不已。
「大嫂,到底是……」紹子龍又氣又急,「位出鋒信上究竟……」
「子龍,」萬天晴目光一凝,直視著他,「你就是這急躁的性子誤事。」
他一頓,尷尬地想解釋,「大嫂,我只是……」
「位出鋒在信上說世安不是他殺的。」
紹子龍一听,又激動起來,「他當然不承認,不是他是誰?咱們嚴家除了他,還有仇家嗎?」
「不,此事確有蹊蹺。」萬天晴神情嚴肅地又道︰「他說他當時人確實在汝安,但絕無殺害世安,他還說……他見過世一。」
「他見過世安?那世安就是他下的毒手!」
「子龍,你能冷靜一點嗎?」她眉心一皺,快要對他失去耐性,「你這脾氣再不改,日後還要惹事。」
嫂子說了重話,紹子龍連忙閉上嘴。
「他說他曾在港口附近的飯館見過世安,當時世安讓伙計給一對乞食的小姊弟備膳,後來還將他們帶走安置,他被世安的善良感動,決定停止對嚴家的報復……」
紹子龍又忍不住回嘴了,「誰知道這事是不是他瞎掰的。」
「這事不假。」她說︰「幾個月前,世安不是帶回一對小姊弟安置在私塾那邊嗎?也就是在那之後,之前跟我們中斷運輸契約的幾個老板,又突然來跟咱們簽約,你忘了?」
他想了想,回道︰「這……確有此事。」
「位出鋒若不是親眼所見,又怎會知道此事?」
「就算如此,也不能證明事情不是他干的。」紹子龍仍舊氣憤難平,「他曾說過要為他的馬討回公道,誰知道他……」
「這事,我一直覺得有哪兒不對勁。」萬天晴沉吟道,「如今收到他的信,更確定了我的猜想。」
「猜想?」
她點點頭,「我認為位出鋒可能遭人嫁禍。」
紹子龍非常不以為然,「大嫂覺得他是無辜的?」
「嗯。」萬天晴近乎篤定,「我認為有人故意要挑起兩家的紛爭,制造更深的仇恨。」
「怎麼說?」
「位出鋒可是富賈名流,不是什麼地痞流氓,就算要為愛駒報仇,也犯不著自己動手。」她神情凝肅地推測道,「再者,他都已經殺了世安,為何要留念祖跟冬梅一命?現在看來,凶手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活口回來指證位出鋒。」
「大嫂,你當真覺得他是無辜的?」紹子龍問。
萬天晴目光一凝,「如今,我十分確定。」
「那世浩哥……」他一臉憂心,「他去了長橋,不知道……」
「若我沒猜錯,真凶一定是位出鋒認識的人,甚至是他身邊的人。」萬天晴思索須臾,很快的做出決定,「子龍,你立刻前往長橋找到世浩,讓他知道此事。」紹子龍抱拳一揖,「大嫂,我即刻啟程。」
為求風平浪靜、航海平安,每逢十五便有許多人到海邊放水燈及供品,為的是撫慰那些海上孤魂,好讓它們護佑航海及捕魚的人平安。
這天傍晚,嚴世安帶著秀竹跟位學齊準備到海邊看人家放水燈,主僕三人正興高采烈的準備出門,身後卻追來了一人。
「莫姑娘,留步!」追上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蘇樂余。
嚴世安停下腳步看著她。「蘇姑娘。」她雖不怕蘇樂余找麻煩,但仍是希望能閃則閃。
「莫姑娘,你要帶齊兒去哪里?」蘇樂余說話小心翼翼的,沒了平時高漲的氣錢。
「我們要去海邊看水燈。」她的態度丕變,讓嚴世安有些狐疑。
「是嗎?」蘇樂余看著她,怯怯地問道︰「那……我可以一起去嗎?」
聞言,嚴世安和秀竹都露出驚訝的表情。
這蘇樂余還是蘇樂余嗎?怎麼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蘇樂余滿臉歉意,低聲下氣地道︰「莫姑娘,我知道我之前對你十分無禮,父親訓斥了我一頓後,我已深刻反省……」她看著緊緊牽著嚴世安的手的位學齊,嘆了口氣。「我也知道我對齊兒太嚴格,完全沒有顧慮到他的心情,如今看他在你那兒過得這麼開心,我心里真是……」
說到這兒,她頓了一下,眼角還閃著淚光。
「我錯了,我太自私,為了在二爺面前表現,我嚴格教養齊兒,又因為嫉妒而對你諸多得罪,我覺得自己真是太丟臉了……」她抬手抹了下眼角,續道︰「我……我知道自己錯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好嗎?」
蘇樂余的轉變實在太教嚴世安震驚了,看來蘇樂余是真的知錯了吧,否則以她那高傲的性子,怎可能向她低頭認錯?仔細想想,蘇樂余自小生長在位家,又長期擔此重任,身負要職,難免心高氣傲,她初來乍到,便對蘇樂余造成威脅,也難怪蘇樂余會將她視如宿仇。
如今,位出鋒已向她許下婚諾,她遲早會成為位府的當家主母。據她所知,蘇安北是看著位出鋒長大的,而且忠心不二的伺候著兩代的位家主子,即使是在當年政爭那般局勢詭譎多變之時,他也不曾離開。
因為他的忠心赤膽,位出鋒信任他且重用他,早已將他視如親人,蘇樂余是蘇安北的獨生女,也在位家貢獻不少心力,沒#勞亦有苦勞,雖然她有令人垢病評議之處,但也非不可原諒的過錯。
有道是少個敵人就是多個朋友,她想在位府過上舒心的日子,總不好樹敵。位出鋒說他將蘇樂余視如妹妹,也就是說,蘇樂余便是她未來的小泵,她若跟小泵處得不好,為難的可是位出鋒。
想起自己跟嫂嫂萬天晴情同姊妹,她不由得對蘇樂余之前的所作所為感到釋懷,她心念一轉,溫柔笑視著蘇樂余,「我可以叫你樂余嗎?」說著,她主動牽起蘇樂余的手。
蘇樂余一怔,驚疑的看著她,「莫……莫姑娘,你、你願意原諒我嗎?」
嚴世安點點頭,「過去的事就算了,你我都不要再提。」
「莫姑娘……」蘇樂余喜出望外,一臉感激。
「別說了,咱們去看水燈吧!」嚴世安溫煦一笑。
于是,他們四人再加上蘇樂余的丫鬟水玉,一行五人歡歡喜喜的前往海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