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自己的字被嫌丑的霓悅悅送走竇千後,轉頭便讓人去廚房做吃的。
霓府的大廚房做的是下人的飯,各房主子院里都有各自的小廚房,也多在自己的院子里用飯。
她吃得多,兩碗碧粳香米飯,一碟子片得薄透,肉色粉女敕,每一片都整齊漂亮的水晶魚臉;一碟加了鴿肉的蝦餃,蝦在不靠海的京城本就難得,加上澄粉、菱粉、干貝和鴿肉;翡翠燒賣是素餡,外皮捏得像顆綠色石榴,晶瑩剔透,賣相極佳,另外還有一盤網油卷,這東西做起來並不麻煩,難得的是材料嬌貴,把豬肚月復上的一層油網撕下,里頭裹上用香料拌好的熟羊頭肉,外面滾上雞蛋糊,下鍋油炸,炸得金黃酥脆,外焦里女敕,那口感,嘖,吃一口賽神仙!
不過,不論多嬌貴的材料來到霓府也還真不算什麼,重點是主子愛吃,皆大歡喜。
霓悅悅吃得肚皮圓滾才去洗漱,時下以窈窕縴細為美,上輩子她為此把胃口養得幾乎和小鳥一樣,一碗飯也吃不了,結果體態婀娜是有了,可走幾步路就喘,別說騎馬拉弓了,什麼也做不了,她又懶散,爹對她又嬌寵,成日里不知在想什麼,沒一樣像話的。
別說女紅、管家、看帳都沒想過要去學習,就連阿爹替她請的先生,她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敷衍了事,讓女先生一見到她就搖頭。
她將好端端的日子過成了渾渾噩噩,因此前世發生的許多事情,她都沒能夠看穿,等到霓府倒了,待到她醒悟過來,已經太遲。
她重生一世已記住了,再也不要像上輩子那般得過且過,這輩子,她身為霓家的女兒,只要她想,不愁沒有人能教,所以,她要好好的學。
那個無能又不堪的自己,她再也不要了,這一世,她要讓自己變得更好。
在她以為,要是連自己都無法改變,她又憑什麼去改變既定的命數?
如果她還是原來的那個她,她多活這一世就毫無意義了。
她每餐吃兩碗大米飯,能吃能睡,她練拳腳功夫,強身健體,就算庶姊們暗地笑她就像一顆會滾動的蹴鞠,她也不要緊。
除了這些,她認真看待先生布置的功課,像這會兒,屋里靜悄悄的,她一個人在內室里,丫鬟婆子們聚在外頭收拾東西,她身上只穿了件柔軟的中衣,端正的坐在椅子上背書。
先生的課,她沒有一日缺過,她會細細做完先生交代的功課帶過去給她查看,先生也逐漸習慣她的用功,比較起她以前的懶散,先生和幾個一起上課的庶姊們都不習慣,但一日日下來,庶姊們看她的眼光越發不善,先生卻對她越發和善。
長發散著,還帶著些許濕漉漉的水氣,也不知怎麼著忽然覺得耳朵里極癢,霓悅悅抓著耳垂隨意揉捏了一下,卻還是不解癢,只能把銀苗喚進來,「你幫我掏掏耳朵,也不知道誰在想念我還是罵我,我耳里癢得很。」
銀苗轉身取了小銀勺,就著明亮的光處仔細看了之後道︰「小娘子,里頭干淨得很,沒有髒東西。」
「莫非是竇千在說我壞話,抑或是帶回家去的蜜漬果子不夠分,兩人吵起來,結果罵到我?」
銀苗忍不住笑起來,「興許是呢,老話不都這麼說的。」
「你才幾歲,講起話來老氣橫秋的,小心嫁不出去。」
「小娘子取笑婢子!」
「說到這事,你也十四了,明年就要及笄,要我說,要是你在府里有看中意的管事還是府外有正當營生、家庭簡單的好人家,告訴我,我一定替你作主。」說到這里霓悅悅才霍然想起來,上輩子的銀苗就嫁給府里的大管事,夫妻感情不睦,霓家傾覆之後,那管事卷了細軟跑了,把她給扔下,使得銀苗最後也沒落得個好下場。
這一回,首要的事就是把這幾個丫鬟摘出去,那個管事目前還沒有什麼把柄落在她手上,也不好去和管中饋的巴姨娘說,她不能沒有任何由頭就發作人,不過收拾那些人只是早晚的事。
雖說樹倒猢猻散,但是禍到臨頭,只想著自己,連一點舊情都不念的人,霓府不需要這樣的下人。
距離永寧十一年,如今還有四年時間,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只是,事情好像並非照著她記憶里的軌跡在行走,上一世,她在十一歲的時候壓根沒踫見過鳳臨,兩人從無交集,為什麼這一世他會給她送花、送馬鞍?他到底是何意?
這一宿,興許是記掛著霓府家破人亡的事,躺下後竟輾轉反側半天還是睡不好,睜著眼楮把帳頂看了又看,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眼皮酸痛的迷迷糊糊睡去。
等青苗來喊她上學時,她爬了兩回才爬起來,腿還有些使不上力站起來,兩個丫鬟大驚,直嚷著要去稟娘子和阿郎。
「少大驚小敝的,我只是昨兒夜里沒睡好,青苗去向我阿娘說今兒個不能陪她騎馬繞圈了。」至于課,待她精神些,還是要去上的。
青苗點點頭,出去了。
「那小娘子就繼續歇著吧。」銀苗侍候著霓悅悅躺回去,點了安神香,又將紗簾全拉上,手拿繪龍膽花的軌扇一下一下的給她掮涼。
用了碗百合清粥後,在安神香的幫助下,霓悅悅又昏昏沉沉的睡著,這一睡就睡過了上學的時間。
正房里的房氏听聞女兒昨夜沒睡好,沉吟著道︰「不會又像前些日子突然高燒不退,太醫也查不出究竟是為什麼的昏睡吧?」
那回可把家里的人都嚇壞了。
也是那一回,霓悅悅重生回到十一歲。
房氏索性作主讓銀苗去回了女先生,替霓悅悅請一日的假。
女先生听說霓悅悅今日不上學,臉色倒是寬松,這才是以前那個霓相府的五娘子該有的樣子,她這陣子太勤快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不來上課,才是正常的!
那些庶姊們也齊齊吁了口氣。
霓悅悅萬萬沒想到,她的努力不懈給了這麼多人壓力,女先生打起精神回復她問也問不完的問題,庶姊們自覺能輸給誰也不能輸給這個小妹,你多看一行字,我多背一頁書,姊妹最喜歡比較,無形中帶動了讀書風氣,讓本來覺得接下相府西席沒滋沒味的女先生,罕見的也會在課堂上露出丁點笑意。
霓悅悅作了一個長長的噩夢,睜開眼,冷汗涔涔,心跳快如擂鼓,卻記不起來自己到底作了個什麼樣的夢。
她想喚人進來給她倒杯溫水,卻忽然听見一聲輕微的「咯答」聲,她僵了僵,屏息聆听,卻再也听不到任何聲響。
真要有什麼動靜,銀苗她們就守在外頭,不可能什麼都沒听到。霓悅悅呼了口氣,正想躺下重新閉目睡去,忽地心頭悚然,飛快的下床,趿上繡鞋,披上外衣,悄悄把銀苗叫進來。
她問得很輕,「外頭可有什麼不對勁?」
「小娘子您指的是?」
「使人去把整個小院都看一遍,有什麼奇怪還是不尋常的地方,馬上回報。」
銀苗不愧是服侍霓悅悅多年的大丫鬟,雖然不知道小娘子要做什麼,可看她面色鄭重,加上這段日子小娘子所作所為已漸漸在她們心目中建立了威嚴,她連呼吸也輕了起來,點點頭,迅速利落的出去,召集了幾個力氣大的婆子,分配好巡視的區塊,這才又回到霓悅悅身邊。
這時已是暮色四合,視線並不是太好,婆子們搜索過一遍後回來稟報說並未發現什麼奇怪的事物,霓悅悅听完便讓她們散了。
「是我睡糊涂了。」也許是她太草木皆兵了,重生回來,她總是提高了警覺心在過日子。
她很快把這件小事放下,夏日的日頭長,但是霓府天色一暗,很快就掌燈,霓悅悅用過晚膳,按例看了會兒書,又領著紫苗在開滿夏花,滿是馥郁芬芳的花園里散了一會兒步。
霓府的奇花異草不少,一年四季總有賞不完的花景,她喜歡這個家,希望它一直都屹立不搖的存在著,替他們一家人遮風避雨,陪著他們經歷時間的嬗遞,看遍春花秋月夏陽冬雪,直到老去。
她以為自己會睡不著,哪知道還在長個子的身子一踫到填漆床就睡死了。
她自己也有感覺,這一世,她吃得多,身體動得多,腦子也轉得多,因此只要一踫到枕頭,很快就能入眠。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一個激靈,她驀地醒來,听見了窸窣的聲響,外頭唧唧的蟲鳴因為這樣被打斷,過了片刻才又恢復。
她心神一凜,不動聲色的掀開了蠶絲涼被,彎身拎起繡花鞋,銀苗她們睡在外室,她只要動作輕盈些是不會吵醒她們的。
她膽子大,因為她知道這里是仙鶴坊霓相府,可不是什麼窮街陋巷里的破落院子,不是誰都能進來的,就算真有個什麼萬一,她隨便一喊,就會有人出現,又或許只是一只迷路的雀鳥罷了,所以她根本沒在怕。
一出了外室她才穿上繡鞋,接著輕手輕腳的從檐廊出去,穿過寶瓶門和夏荷開得正艷的陶瓷大缸,便是她房間外的一小塊畸零地,上頭沿著牆根種了許多攀藤植物。
如果是偷兒,她正好來個甕中捉鱉,不過回頭她得讓人多加戒備才行,如果連個偷兒都能模進相府,這些護衛也太丟人了。
然而她這一眼望去,只見牆根處躺著個黑乎乎的身影,看似半點聲息也無,她又靠近兩步,這一靠近,她以為暈死過去的人卻霍然睜開一雙黑黝黝、冷森森的黑眸。
一個全然陌生的年輕男人突兀的出現,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黑衣早被鮮血染透,濃郁的血腥味直沖鼻間,他手上一翻,露出一把亮晃晃的刀。
那戒備的模樣,彷佛只要她再上前一步,就會血濺當場。
「你是怎麼進來的?」她皺眉問道。
他似乎只剩一口氣,連回應的力氣也沒有,看了霓悅悅一眼之後,雙目一閉,人就暈了過去。
霓悅悅可為難了,雖然只剩一口氣,但到底是個大活人,一條人命擺在眼前,委實不好讓他就這麼死掉,可這麼個莫名其妙出現在她院子的陌生人,又一身鮮血,怎麼瞧都不像好事。
她很快把上夜的兩個丫鬟找來,銀苗和青苗都大吃一驚,小娘子的小院沒聲沒息出現個大男人,這可是大事!
「別聲張,先把人抬進去再說。」霓悅悅很是果斷。
「小娘子,這是要抬去哪里?」青苗問道,這要是往小娘子的屋里抬,小娘子的聲譽還要不要啊?
一旦追究下來,她們這些丫鬟可都月兌不了干系。
「小廚房的旁邊不是有間柴房,先把人放那里。」霓悅悅揮手道。
看小娘子那有條不紊的表情,銀苗也漸漸鎮定了下來,三個小女子總算合力把人抬進小柴房,在燈光的照亮下,這才看出來他高鼻深目,象牙色的膚色,發色偏褐,和夏魏的子民很是不同。
「他不是本朝的人,是西夷國的人。」銀苗常替霓悅悅出門辦事,出入多了,也見過不少在市並做生意的西夷人,他們的共通點就是高鼻深目,大多身材高大,皮膚白皙,發色偏褐,和夏魏的子民不同,就算說著官話,也總帶著一股腔調,兩國之間雖然未曾交好,但一直有商賈來往互市。
霓悅悅對青苗說道︰「去煮碗米粥來,等一下要是醒過來喂他吃,還有拿溫水來,屋里放著的急救箱也順便帶過來。」
青苗轉身就出了門。
「小娘子,他這模樣,怕是要請大夫過來看才行。」銀苗不忍的看他剛放下地沒多久,流出的血就已經把身下的稻草染出一大片血漬了。
這到底是受了多重的傷?更別提大大大小幾乎見骨的傷口,她看著都要眼暈了。
「現下要先處理他身上這些大大小小的傷口,先止住血再說。」霓悅悅已經撩起袖子,準備親自動手。
一屋子都是女子,她也沒想過要寄望誰,瞧自家丫鬟的臉色死白得很,人是她說要救的,真不成,那就她自己來吧!
相府不是沒有駐宅大夫,但是一旦驚動府中的大夫,勢必會驚動爹娘,要想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藏著一個大男人,是有難度……
她還在沉吟該如何是好。
「五娘子,這事讓婢子來吧!」略帶蒼老的嗓音響起,是焦嬤嬤。
「女乃娘!」霓悅悅有些驚訝的看著這會子應該已經熟睡了的女乃娘。
「銀苗,你知道保安堂的安大夫就住在咱們相府後頭的牛尾巷吧?」焦嬤嬤很快掌控了局勢。
銀苗頷首。
「從角門出去。」焦嬤嬤道。
在她認知中,這種血腥的事情對霓悅悅來說根本不適宜,要叨念她嘛也不是時候,雖然不知道這陌生的男人是誰,但救人如救火,一刻也不能馬虎。
所以,銀苗一出去,霓悅悅很快就站到一旁去了。
要焦嬤嬤說,這還不夠遠,她一個小娘子,一屋子的血腥味就不說了,接下來自己要做的事可是五娘子見不得的,偏偏五娘子眉頭只是蹙了一下就杵在那不動了。
這是怕傷者沒月兌離險境,還是壓根對男女大防缺乏感覺?焦嬤嬤一時無暇細究。
青苗很快把水和放著一些急救藥物的匣子帶過來,「婢子把粥放在小火爐上溫著,隨時可以拿過來。」
焦嬤嬤已經動手去月兌那男子的衣服。
男子精壯的身軀一袒露在空氣中,霓悅悅這才發現自己在這里幫不上忙,也不恰當,便模模鼻子出去了。
很快的,銀苗領了保安堂的安大夫過來。
安大夫一剛開始也不知道是誰家的下人來請,看見往相府里走,發現更驚人的事實,可他是個見多識廣的大夫,行醫三十幾年,他知道他要做的事就是閉緊自己的嘴,要是他還想在京城混一口飯吃的話。
那年輕男人昏睡了一夜,可喂他喝水就喝,喂他吃米粥也吃,脈息看著微弱,卻持續不斷,安大夫也說此人生命力強悍,雖然遍體鱗傷,但只要能吃能喝,就能活得下去。
既然能吃能喝,霓悅悅也就不再往小柴房去,焦嬤嬤那一萬個不同意的眼神,可比百萬大軍都有用。
而且她還說有她照料著,五娘子有什麼不放心的?
于是,霓悅悅帶著昨日就該交給先生的功課,去了已經缺席一天的課堂。
庶姊們看見她的眼神里全都是失望,這是希望她繼續缺席下去嗎?先生倒是和氣的問她身子可好一點了?要是還不舒服,不必急著來上課。
所有的關心與冷淡她一概領受。
等她從課堂回到松園,青苗倉皇的來說小柴房的男人不見了。
這是跑了?!
「那表示他的身體有力氣逃走了,讓人把小柴房一切恢復原狀,大家就當沒這回事。」她對那男人的來處不好奇,一個西夷人,手上的利刃瓖著五色寶石還有奇異的紋路,這不是尋常來夏魏朝做生意的商賈,她只是救人,其他的,與她無關。
青苗也知道這種事情的嚴重性,點點頭下去了。
霓悅悅換上干淨的衣服,讓銀苗把她頭上的髻反綰,留下一簇發尾垂在肩頭,這叫「燕尾」,是未出閣少女特有的發式,她看著很是滿意。
霓在天身為一國之相,在南衙里每日忙得不可開交,代皇帝批答大臣表章、草擬敕令,還有上朝議政,一個月除了難得的休沐日,鮮少在家。
今日正巧有人送來瀘沽湖的的大白魚,這大白魚十分難得,身長比一個成人還要大,據說就連魚骨頭都很是美味,所以房氏便吩咐廚房做上全魚宴,讓一家人好好聚聚,吃頓晚購。
不得不說,最近身子大好的房氏已經有力氣去管一些她以前從來不去踫的庶務,對于她的插手,巴姨娘心里是很嘀咕的,但是大把的權力仍在自己手上,對于這麼個沒三分元氣的正妻,老實說她還真沒放在眼里。
像吃全魚宴這種事情,小事一樁,她知道房氏弄這什麼宴的無非是為了想挽回郎君的心,這件事對她也有利,畢竟她也不希望再有別的女人分去郎君的心,那屬于她的寵愛又會少掉一些,這件事,相府里的女人都不樂見。
至于郎君想再抬姨娘的心思,已經教她聯合府里的女人給掐斷了想法,府里起碼能清靜一段日子。
她也給廚房遞了話,夫人想怎麼辦都得給她盡力去辦,要是辦的不好,一個個就看著辦吧!
她這話一傳下去,廚房的廚子哪敢馬虎隨便,本來要侍候主子的宴席在精致之外還要更加用心了。
不過這也只能證明,房氏想拿回巴姨娘所有的權力,怕是還要一段時日。
「五娘子,那幾房的姨太太和小娘子們都會過去,您不換一身比較鮮艷的衣裳?」焦嬤嬤見不得她素面朝天和一身家常衣服,好歹五娘子可是霓相的女兒,誰都可以隨便,她怎麼可以隨便?
「就家人聚在一起吃飯,又不是赴宴,穿得舒服就好了。」她笑著轉了一圈給焦嬤嬤看,表示她身上並沒有不妥的地方,「我讓小廚房給您做了水晶肴蹄,您趕緊過去,免得叫幾個饞蟲給瓜分了。」
水晶肴蹄是焦嬤嬤愛吃的,肥肉白如羊脂玉,瘦肉殷紅,一出爐立刻送進冰窖,要食用的時候再拿出來,蘸了姜醋吃,人生美味不過如此。
焦嬤嬤臉上笑出了折子,「就五娘子知道婢子這點嗜好。」
于是霓悅悅領著兩個丫鬟往花廳去了。
由于是稀罕的全魚宴,幾房人都到齊了,人一多,平常的小廳就顯得逼仄了些,房氏便吩咐把席面擺到花廳,長輩們一桌,小輩們因為都是家人,也不講那什麼男女不同席的規矩,都坐在一塊兒了。
除了逢年過節,這算是霓府人到的最齊的一回。
廚房那邊養著的人也都不是吃閑飯的,做好送上桌的東西皆是花了心思的,不管其他人吃得滿不滿意,霓悅悅倒是很享受這頓飯,碧粳粥吃了好幾碗,惹得霓挽嗤笑不已,霓媛也多看了她兩眼。
碧粳米米粒細長,顏色微綠,炊飯時有不同于一般香米的香氣,她一向很喜歡。
「也不想想自己翻過年都幾歲了?身材要是還維持著現今的模樣,將來不知道有哪戶人家養得起她。」
霓媛沒吭聲,她是個自持身分,不吭聲的主,管不住自己嘴巴的只有記不住教訓的霓挽。
人家既然沒有指名道姓,霓悅悅也沒對號入座的道理,好好的一頓家宴,沒必要為了一些沒營養的話浪費精神。
所以,她又吃了一塊烤魚,皮脆肉鮮,有著姜絲和花雕的味道,因為放了辣椒,鮮辣爽口。
看霓悅悅在那埋頭大吃,完全不搭理她的霓挽氣得整個腮幫子都鼓了起來,狠戳碟子里的魚塊。
「小妹連話都懶得跟我們說,這是看不起姊姊們嗎?」在霓挽的壓力下,霓媛不能再什麼表示也沒有,她的攻擊力比霓挽高上好幾個檔次,一出口就火藥味十足。
「二姊沒听先生說過,食不言,寢不語,這一桌子美食,不細細品味,哪能品嘗得出美味,豈不浪費廚子們的一番手藝?」霓悅悅回應的沒什麼火氣。
霓媛點點頭,又不說話了。
霓挽的神情很不滿意,可是霓悅悅和霓媛都不想再理她。
在霓悅悅心目中,霓挽就是熊孩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每回見面只會打嘴皮子官司,不無聊嗎?
贏了她又能得到什麼?
人生該做、可以做的事情那麼多,女人跟女人之間自相殘殺,有趣嗎?
不管自己嫡女的身分是不是給了這兩位阿姊壓力,那也不是她的問題,她們應該去問她們姨娘為什麼要進霓府的門,她們又為什麼要被生下來,等這些問題都有解了,再來對付她。
至于霓媛,她的心機就比她們這大姊深沉多了,通常不會叫的狗才會咬人。
霓挽剜了霓悅悅一眼,轉過頭朝身旁替她布菜的婢女發起了脾氣。
同樣站在霓悅悅身邊的青苗眼觀鼻,鼻觀心,替霓悅悅拿來一小碟糖蜜漬金絲棗,「小娘子吃點這個解解膩。」
霓悅悅吃了一顆,余下的全倒到自己的帕子里,佯裝不經意把髒帕子扔給了青苗。
「小娘子……」
「你不是最好這口,全賞你吃了。」
主僕倆說著悄悄話,霓淮看見,朝霓悅悅眨了眨眼。
霓悅悅會心一笑,夾了一片用老鹵浸泡過,片成一片片的醬鴨到三兄的碟子。「你不是說夏日要是能來一只醬麻鴨,人生再無所求嗎?」
霓淮看著碟子上的醬鴨肉,啼笑不得。「我胡謅的,你也信?」
「原來三兄的話都是胡話,那往後三兄的話我都要從這邊听那邊過了。」她指著左耳、右耳說道。
「你這小丫頭,伶牙俐齒著!」霓淮吞了醬鴨肉,示意霓悅悅再替他服務。
霓悅悅很干脆,將整個醬鴨盤子讓人端到霓淮面前去了。
這舉動惹得正和霓在天說話的霓陵回過頭來看了他們一眼,身為嫡子,這威嚴,可挺懾人的。
霓淮和霓悅悅互吐了吐舌頭,霓淮用嘴型說道︰「我那里留了好東西要給你,待會兒讓人給你送過去。」
霓悅悅笑得一個天真無邪,也用嘴型道︰「那就謝謝三兄了。」
她的兩個兄長,一個正經到近乎嚴肅,一個玩世不恭。
至于完全插不進來的幾個庶姊們,臉色越發難看。
這是在她們面前表現什麼兄友弟恭?呸!霓挽睨了眼自家只顧著吃喝,活像從來沒吃好喝好的兄長,指尖掐進了柔女敕的掌心。
七十多道菜色的全魚宴吃得霓悅悅肚皮滾圓,飯後,一家人又說了會兒的話,霓在天會問的無非也就是他們的功課如何,其實,每一旬她爹都會把先生請過去,問他們的課業進度如何,可有誰學的不好?誰認真听課的?
詢問他們也就是個過場。
她阿爹在席面上說道陛下要去綠匜行宮避暑,今年罕見的喊上他一塊去。
往年盛夏時節,天氣熱,皇帝總會帶著妃嬪和皇子去行宮小住避暑,有時一住就是一個月,她阿爹就是留下來看家的那個人。
這一回,陛下也不知想到什麼,讓二皇子、四皇子監國,說要讓往常和他一起留守京城的大皇子和他一道去行宮解乏解乏。
能得陛下欽點,雷霆雨露皆是恩典,不過誰在陛下的身邊能自在的?讓她阿爹傷腦筋的是要帶誰去!
她阿爹一說完,屋子里的人各自心里都有了數,左右也就那幾人,有自知之明的人自然也就不往前湊了。
陛下的身邊是可以隨便帶人去的嗎?
大家心里都清楚,除了正室夫人和幾個嫡子女,誰還有資格去?
即便霓在天同意,皇帝可是最重嫡庶的人,沒得招來一頓喝斥,得不償失。
所以,全部的姨娘和霓悅悅那些個庶兄庶姊們都不吭聲了,但臉上的神色都很難看。
房氏的身子雖說大好了,但是還沒到禁得起舟車勞頓的程度,霓在天思索片刻,最後拍板定案,他帶著兩個兒子和小女兒一起隨駕去綠匜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