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喂,醒醒,舒念初、舒念初……」
誰在叫她,她是睡著了嗎?應該不是吧,不然為什麼心髒會疼得這麼真實呢?直疼得她喘不過氣來。
「舒念初,別裝死。」不滿聲越來越清晰了,這個聲音舒念初太熟悉了,九年來她所有的歡喜悲樂都只和這聲音有關,她不會弄錯的。于是她微微腫脹的眼皮慢慢掀啟,陽光很刺眼,她受不住地又緊閉上,過了一會,才慢吞吞地睜開來。
身姿頎長的杜嘉若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深邃的眼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緒,只有他僵直的唇線告訴她,此刻這個男人是十分不滿的。
「老公,你回來啦?」舒念初的嘴角堆砌起一抹甜笑,真好,他還是記得他們的約定的,還是記得他們的五周年紀念日的,所以她還是可以繼續等下去的是不是?
「你在搞什麼?居然趴在餐桌上就唾著了,你看看現在什麼時候了?」杜嘉若火大地扯開領帶,隨手開了一瓶酒,舉杯一飲而盡。
「什麼時候?」舒念初咀嚼著這幾個字,等領會它們真正的意思後,她終于清醒過來了。她慢慢地從餐桌上抬起頭,看著滿目琳瑯美食,在陽光下更顯得誘人,可惜的是都已經冰冷了,並且原封未動,唯一動過的就是……
「老公,一大早就別喝這麼多酒了,對身體不好。」她溫柔地說。
杜嘉若瞪她一眼,用力地放下酒杯,「那你趴在這里就是對身體好了?說教的同時先看看自己是不是能做到。」他輕嗤一聲,又皺眉看著滿桌的食物,語氣硬梆梆地問︰「你做那麼多菜做什麼?」
舒念初緩緩垂下眼簾,平靜地說︰「昨天是我們的五周年紀念日。」
「什麼紀念日?」杜嘉若沒有听清,他正待繼續說什麼,銳利的目光捕捉到舒念初微微顫抖的肩膀,他的腦海中一瞬間閃過一些片段,他眯起眼楮,忽然伸手箍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扳高。她精致的小臉很平靜,美麗的眼楮像大海一樣遼遠,無波無痕,只有平和。
「你覺得委屈,因為我忘了?其實……」杜嘉若沒有繼續說下去,昨晚關于他加班的事情,被他緊緊箍住的女人截斷。
舒念初平淡地說︰「沒有……你一定是在忙工作。」
杜嘉若倏地松開對她的束縛,眼神復雜地看著她,良久,他冷冷地說︰「回房。」
「嗯?」舒念初不解地看著他,縴細的手腕已經被緊緊扣住,他拉著她往樓上走。
「老公,小懿待會還要上學,我得做早餐。」舒念初掙扎著,無奈杜嘉若的力氣很大,她就像是只綿羊一樣被拎上了樓。
「今天星期六上什麼學?他醒了不會自己到廚房找東西吃嗎?」杜嘉若將她用力地推進臥室,隨即猛地甩上門。
「可是那些是涼的……啊!」舒念初被推到床上,溫度過高的男性身軀緊緊壓覆在她身上。
……
「資料?好,你送過來吧。下午,好。」
舒念初微微蹙眉,悠悠轉醒,半夢半醒間,看到杜嘉若掛掉電話的動作。
「你醒了?」他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目光,扭過頭,淡淡地說。
點點頭,舒念初不顧渾身的酸軟,緩慢地撐起身子,但剛有動作,就被杜嘉若按住了肩膀,「你才睡了三十分鐘,再多睡會吧。」他俯視著她。
舒念初搖搖頭,看不懂杜嘉若眼底的意味,她想兒子估計已經_了,她無法想象他會自行走下樓梯,那會讓她手腳冰冷,「我得起來,小懿會找我。」
「放心,他現在還在唾覺。」
「馬麻、馬麻,你在里面嗎?」略顯慌張與焦急的童聲在門外響起,臥室的門被敲得啪啪作響。
舒念初睜大眼晴,作勢就要起來,按著她的大手果然松懈了,她左顧右盼地找著衣服,下一刻,一件睡衣扔到了床上,她抬起頭,看到杜嘉若轉身去開門的背影。
「馬麻,嗚……你在不在里面?」永不氣餒地杜懿 握起小拳頭繼續敲門,堅硬的原木大門讓他感到了疼痛,可他還是不放棄。
「別叫了,小表。」
房門突然被打開,凶巴巴的低沉男聲在杜懿 的頭頂響起,他立刻噤了聲,抖了下,打了個嗝。
「把拔……」杜懿 顫顫巍巍地仰起小腦袋,站在他面前的杜嘉若就像巨人一樣,還是這世上最讓他害怕的巨人。嗚嗚,為什麼把拔會在這里?
「閉嘴。」杜嘉若一把抱起杜懿 就要往兒童房走去,可小家伙好像是故意和他作對似的,一趴在他的肩頭就以高分貝的聲音吶喊,「馬麻!」
杜嘉若一怒,就要抬高手教訓一下杜懿 的屁屁。
「小懿,媽媽在這里哦。」溫柔、和藹的女性嗓音在杜嘉若的身後響起。
高高舉起的大手慢吞吞地放下,杜嘉若轉過身,看到穿著一身淺籃睡衣,笑得溫柔、恬靜的舒念初,他的喉頭滾動著,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孩子給我吧。」舒念初輕聲說道,伸手讓杜懿 握住她的手。
杜嘉若沉默地搖搖頭,不顧杜懿 拚命抓住她的熱切動作,「我帶他下樓吃飯。」撂下這句話,他轉過身往樓梯口走去。
「馬麻……」被無情對待的杜懿 像小雛鳥一樣小聲地吶喊著舒念初,大眼淚汪汪地看著與她越拉越遠的距離,肉包似的小臉皺起來,表示他的控訴。
舒念初低頭,無奈一笑,重返臥室洗漱後,才舉步下樓。
餐廳里。
「要喝牛女乃嗎?」穿著簡單家居服的男人將裝得滿滿的玻璃杯速給規規矩矩地坐在兒童專用椅上的杜懿 。
杜懿 乖乖地點頭,兩只小胖手一起捧住玻璃杯,小嘴巴貼到邊緣,小小地喝了一口,然後放下。他葡萄般的眼珠子轉呀轉,視線忽然黏在裝滿紅色液體的玻璃杯上,漂亮的大眼楮瞬間亮了。好漂亮的顏色,好像很好喝的樣子。
杜懿 肉嘟嘟的小手拚命地伸過去想要構那個裝有紅色液體的玻璃杯,可無奈他的手臂實在太短,差點點就要成功了,「啊!」杜懿 癟癟嘴,差點哭出來。
突然,杜懿 渾身起雞皮疙瘩,仰起小腦袋,看到他爸爸正真著臉瞪著他,手里就是他想要的玻璃杯。
「小表,這個不是你可以踫的。」杜嘉若凶巴巴地說,用力揉了揉杜懿 的頭發,柔軟、服貼的發型立刻成了雞窩。
杜懿 的眼里含著淚,他帥帥的發型……他張大了小嘴,很想哭,卻又害怕被罵。忽然,有一只溫柔的手掌落在他的頭上,梳理著他的頭發,很快,杜懿 就感覺到帥帥的發型恢復了。
「馬麻……」杜懿 軟軟地喊道。
舒念初柔條地應了一聲,抽出衛生紙給他 拭嘴角的油漬,然後準備去廚房煎蛋。她剛走了幾步,一個裝著女敕黃煎蛋與香軟土司的盤子遞到她跟前。她抬起眸子,問道︰「你做的?還有做小懿的?」
杜嘉若將另一個盤子展示在她面前。
舒念初點點頭,接過屬于她的盤子,「真是動作迅速啊。」她回以一個淺淺的微笑,「謝謝。」
杜嘉若不說話,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越過她,走到餐桌前,將一部分食物分到杜懿 的盤子里後,他也坐下來開始用餐。
舒念初也走過去坐下來,剛一坐定,一杯牛女乃推到她面前,她轉頭看向坐在她旁邊的杜嘉若,他正專注地喝著他的咖啡。
舒念初收回視線,也拿起杯子一口一口地喝著牛女乃,放下後,用叉子叉著煎蛋咬了一口,外焦里女敕的口感,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卻覺得喉嚨堵堵的,又干又澀。
「嗝……」杜懿 打了個嗝。
杜嘉若與舒念初齊齊看過去,杜懿 頗不好意思地咧開嘴,嘴角黏滿了食物的油漬。
舒念初笑一笑,抽出衛生紙幫他 。
「小表,你也大了,連 嘴這麼簡單的事情都不能自己做嗎?」杜嘉若冷冷地說。
停留在杜懿 嘴邊的衛生紙頓了頓,然後左右擦拭了兩下收了固來。舒念初沉默不語,繼續低頭吃東西。
「把拔,我……」杜懿 向來最怕他爸,而現在他似乎惹爸爸生氣了。他想了想,笨手笨腳地去抽衛生紙,又笨手笨腳地擦拭著自己已經沒有油漬的嘴角。他擦得既用心又專注,雖然力氣小,但柔軟的嘴角被擦得通紅。
杜懿 忍著刺痛,張著大大的卜荀眼對著面容陰沉的杜嘉若說︰「把拔,我會了。馬麻?」
杜懿 眼睜睜看著手里的衛生紙紙被他媽抽走,她現在的樣子怪怪的。
舒念初小心翼翼地觸踫著杜懿 的嘴角,心疼地問:「疼嗎?」
杜懿 點點頭,又倏地搖搖頭。
舒念初咬著紅唇,終于受不了地站起身,走到杜懿 身邊將他抱起來,溫柔地親親他的額角。
「你這樣太寵他了……」杜嘉若語氣涼颼颼地朝舒念初說道,他瞪著她懷里的杜懿 ,莫名覺得內心十分不爽。
舒念初不說話,顧自哄著杜懿 。
「舒念初!」杜嘉若提高了音量,重重地放下咖啡杯。
「嗚……」杜懿 嗚咽出聲,緊緊地楸住他媽媽的衣服。
「不哭、不哭……」舒念初不為杜嘉若所動,依然溫柔地哄著杜懿 。等她感覺到某人周身的溫度已經降到冰點時,她才緩緩轉過臉來看著他,神態平和,語氣輕柔,「小懿還小,再長大些他就懂了。」
「哼。」杜嘉若輕哼一聲,並不認可她說的,可真正讓他火大的是平時一直乖巧的女人今天居然反抗他,她難道忘了當初他們為什麼結婚了?低咒聲在嘴里罵了好幾回,可終究是說不出口,杜嘉若冷著臉,轉身就要往外走。
「把拔,我昨天課堂的小考拿了滿分。」杜懿 大聲地喊道,肉肉的小臉紅彤彤的,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氣,他期待著爸爸能轉過身。
但杜嘉若高大、挺拔的背影沒有絲毫停頓,如順暢的流水,目的地只在前方。
「馬麻,我以為把拔真的會給我一個笑臉的,可是沒想到把拔沒有里我,馬麻,你知道把拔為什麼會生氣嗎?是不是小懿不好?」努力強忍的童音終于掩飾不住哭腔。
「小懿沒有錯,媽媽也不知道爸爸為什麼會生氣。」舒念初終于回答了杜懿 的問題,她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就像死水。她不知道難得一家人坐下來吃頓飯最後卻演變成這樣的原因,她也不知道杜嘉若的心底究竟是怎麼想的,她永遠都沒辦法走近他。
窗外的白雲靜靜地躺在天際。
叮咚、叮咚。
正在客廳里陪兒子玩積木的舒念初听到了門鈴聲,她有些詫異,起初以為自己听錯了,鮮少有人會在周末過來拜訪。她想了想,安撫了幾句兒子,起身過去開門。
「你好,想必你就是杜太太吧?」
舒念初一時反應不過來,門口站著的是一個年輕陌生的女人,長了一對鳳目,炯炯有神,衣著十分簡潔、干練。見那女人用余光瞄了眼身上的家居服,她忽然覺得十分不好意思,露出拘謹的微笑,「請問你是……」
女人笑得從容大方,「我是公司銷售部的主管林梓,杜總裁讓我送資料過來。」
舒念初了然地點點頭,這才想起來早上模模糊糊听到的片段,于是請林梓進來,「他現在在書房,我帶你上去。」
林梓笑著點頭,狹長的鳳目中微微閃過一抹異樣。
舒念初領著林梓上樓,停在杜嘉若的書房前,她暗暗吸了口氣,抬手敲了敲門,「老公,有位林小姐過來找你,她現在就站在書房門口。」
書房內沉默了幾秒,然後傳來一道低沉、悅耳的男聲,「讓她進來。」
舒念初朝林梓笑了笑,握住門把往右旋開,書房門開啟了一條縫,她朝林梓做了個手勢。林梓會意地笑笑,舉起右手推開房門,然後迅速閃至門內,在開啟的間隙中朝舒念初嫣然一笑,下一瞬闔上房門,只留蟣uo蹲攀婺畛趿 讜?亓季昧季茫?玫剿?暈?約旱慕嘔嵩謔櫸棵徘霸?爍??鋇浪崧楦凶孕⊥卻?矗??沼諢毓?窶矗?儼交?檔爻?а菘謐呷ャ br />
應該是她看錯了吧,一定只是一個巧合,雖然台北的首鈽店那麼多,可供選擇的手鏈樣式也很多,但也是有可能會選擇到一樣的。
「馬麻、馬麻……」杜懿 的小胖手拚命地在舒念初眼前晃動著,他不明白他媽媽自從樓上下來後,怎麼就變成了一根坐在沙發上的木頭?
沒看錯吧?剛剛帶在林梓右手腕上的手鏈……舒念初之前在幫杜嘉若整理衣服時見到過,杜嘉若是送給林梓的嗎?為什麼要送給她呢?也許是有很重要的原因,可為什麼要送手鏈呢?
「馬麻……」杜懿 已經喊累了,難得星期六下午是爸爸唯一允許他在客廳玩和木的時間,媽媽卻不理他,他好難過。
舒念初終于將焦點放在兒子身上,她顫抖著扯著唇角,弩腰緊緊抱住他,「小懿,媽媽永遠愛你……」
正擺弄著積木的杜懿 睜大了眼晴,他試著掙扎子,卻發現被抱得很緊,于是他也抬手回抱住媽媽,雖然他的手太短,但他的手還是能夠觸模到媽媽的背的。他忍不住也回應道︰「馬麻,我也永遠愛你。」他第一次發現原來一直保護他、哄著他的媽媽也很脆弱,不然她為什麼會在發抖呢?
林梓走的時候,還是由舒念初送出門的,她跟來時一樣,禮貌地喚舒念初杜太太,唯一不同的是,她走出大門時,回過身來又對舒念初別有深意地一笑,她抬起縴細的右手作了告別姿勢後,才款款地離開。
如果舒念初此刻還沒看出端倪來,那麼她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了,她被杜嘉若喊了那麼多年笨蛋,今天總算是聰明了一回。林梓今天對她笑了很多次,她在離開的時候終于明白了那笑容背後的意義。
晚上,舒念初側躺在床上,恬淡的小臉上,濃密的羽睫落下一道陰影,她好像睡著了一般,直到一只大手掀起她的睡衣下擺探入,她才睜開眸子。
「嘉若哥……」舒念初條軟的聲音輕輕地喚著,就和多年前一模一樣。這令正在撫模她大腿內側的杜嘉若渾身一震,這個稱呼對他來說似乎太久遠了。
「嗯……」杜嘉若隨意地應道。
「你還是不相信當年我是吃過避孕藥的嗎?我是因為當時感冒了,又吃了別的藥,所以才……」
「好了。」杜嘉若不耐煩地打斷她,本來高漲的欲念被硬生生地澆滅一半。這女人提什麼不好,偏偏提這件讓他掃興的事。
「所以,你也不喜歡小懿是不是……」舒念初像是沒有察覺到杜嘉若的動作,臉色茫然地顧自說著。忽然,她痛喊一聲。
他咬牙切齒地對著身下的女人說道︰「小懿討不討我喜歡你不用管,你只要清楚怎麼討我歡心最重要。」
舒念初嗚咽著,很痛,但她喊不出來,她只有緊緊地閉上眼楮,才能逃避杜嘉若猙獰、可怖的眼神,雖然這會讓她墜入更無止境的深淵,可這別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