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這算什麼?!」
穿著武官官服的蕭正贊站在最前頭,與他並肩而立的是前太子太傅,現為當朝宰相的夜熹明。
一文一武各立左右,領著文武百官,列隊站在城門口相迎。
皇上下的令,誰敢不從?
蕭正贊面上無波,但心里怒焰沖天,隱在袖中雙手緊握成拳,他感覺氣血又涌了上來,趕緊靜下心來。
「爹……」被降為七品親勛翊衛副隊正的蕭天野瞧見父親臉色不太對,連忙出聲一喚,輕扯父親袖子。
目視前方的蕭正贊並未看向長子,語氣冷淡而疏離,「沒事,只是不太痛快而已。」
皇上在朝堂上的挑撥的確造成父子倆小小的沖突,因小豬咬人事件而被革職的蕭天野賦閑在家,沒事做的他便會想東想西,不斷咀嚼戰友傳回皇上說過的話,越想越有道理。
以幼子取代長子不是不可能的事,父親明顯偏心蕭天澔和其母姜氏,若干年後蕭天猶長大了,會不會成為他的勁敵?于是他異想天開地趁父親不在府里時,以迷藥迷倒姜氏母子,再送往城外的莊子,認為如此便可高枕無憂了,沒人敢再和他搶位。
蕭正贊一回府得知此事,氣得差點把兒子活活打死,他大發雷霆要開祠堂施以家法,不過被蕭夫人勸下來了,父子之間一度鬧得很緊張。
後來蕭正贊涎著臉為長子謀了一個七品官職,雖然和之前的禁衛軍副統領不能比,但好歹是一份正職,別人求也求不來,蕭天野雖不滿意,但也勉強接受,兩人才稍有融冰。
姜氏和蕭天猶只在莊子待了一天,便被蕭正贊接回府里,他們一回來更受寵愛,蕭正贊基本上已不在正室屋里過夜,一心守著他的愛妾和幼子,以免長子再生心眼。
「爹,皇上此舉是什麼意思?當初不是他同意暗下殺手,怎麼又弄出這場面讓我們難堪?」站在父親身後的蕭天野同樣心有不滿,不過礙于近日不受待見不敢太過囂張。
「我們就看皇上到底想要玩什麼把戲,飛鳥盡,良弓藏,就怕皇上接下來要對付我們了。」那黃口小兒以為他翅膀硬了,想飛到雲霞擺月兌挾制,哼,沒經過事的毛頭小子太天真了。
「他敢?!」蕭天野目露凶焊。
「敢不敢是一回事,會不會做才是重點,你妹妹那里已經行不通了,咱們得另行他道。」一顆棄子沒多大作用。
「爹,你是說……」蕭天野興奮地睜大眼。
難道要起兵逼宮了?
「再看看。」蕭正贊總覺得心里不踏實。
蕭正贊的直覺是對的,有人挖了坑等他跳,要他自取滅亡,以他的野心,即便察覺前頭的路略有不妥,仍會繼續走下去。
找死指的就是他這種人,不撞南牆不回頭。
蕭天野不快的低吼,「還等什麼?皇上都擺明了要絕我們的路,爹還要為他搭橋嗎?」
就怕過河拆橋。
「稍安勿跺,靜觀其變,年輕人要有耐性,不可魚切,至少我們得模清楚皇上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他們才好對癥下藥,先一步搶得先機,在兩軍對壘中取得上風。
「爹……」他還不夠有耐心嗎?都等了幾年了。
都是妹妹那張臉惹的好事,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早不毀容,晚不毀容,就在快要出頭的日子被豬咬了。
還有蕭天澔那小表也越來越狂妄,仗著父親的寵愛鬧著要和他換院子,還向父親要他的小馬駒,
「夠了,都幾歲的人了,還不如澔兒听話。」他不想成就一世大業嗎?是時機未到。
蕭正贊為兒子的不馴感到不快,認為他該聰明些,不要再找麻煩,而蕭天野又一次覺得蕭天澔是眼中釘的,有幼弟在,父親的心一定是偏的。
「又是澔兒……」能不能不提到他?
就在此時,連九響的號角聲從不遠處響起,隨即一陣黃沙揚起,整齊劃一的隊伍出現在路的另一端。
「來了,來了,快準備。」
太監尖細的聲音高喊,設在街道兩旁的祭筳紛紛燃起香,一座座的靈棚綿延數里長,為迎接亡者歸來。「肅王回京——」
哄亮有力的渾厚男音高聲一揚,有力的馬蹄踩得地面為之震動,人未至已先見聲勢浩大。
肅王戰死廣為人知,但他的尸仍保留無損,他的下屬不忍王爺客死他鄉,想辦法取來寒冰玉為棺,將他的尸體置于棺內,肉身不腐仍栩栩如生,只是少了呼息。
皇上一聲令下,舉凡四品以上的官員都要搭建靈棚相迎,以示敬重,誰家的靈棚小了,就等著秋後算賬。
先行的領頭將領一見到數也數不清的雪白靈棚,先是一怔,太受震撼,隨即目眶一紅,不舍英靈的早逝,沒人比他們更能體會驟失肅王的痛,大家難過得好像死了爹娘。
但是遠不及蕭正贊等武官受到的震撼,他們一看隨後而至的龐大軍容,有上萬的兵吧,個個驚得目瞪口呆,久久無法回神。
「這……這是怎麼回事?」
「人數也太多了吧!」
「不過是送肅王回京下葬,需要這麼大陣付嗎?」
「天呀!看看他們的軍備,金翎箭、神臂弓、腕弩、彎刀,還有那戰馬……」想要。
武官看得眼紅,一想沖上前剝下送葬者身上的裝備,什麼時候邊關變得這麼有錢了,老子也去打蠻子!
「哭。」內侍一喊。
靈棚內的官員及其家眷齊聲哭號,當是給長輩哭靈齊膝跪下,男的左臂系麻,女的頭上戴孝。
一時間哭聲四起。
「臣歸德郎將宋曉明送王爺回京。」
「臣戶部主事君懷石迎王爺回京。」
兩道頎長身影走上前,一個身披盜甲鐵衣,手持引魂幡,一個青衫儒袍,手捧放著靈牌的香爐,齊齊向龍輦內的皇上單膝行禮,以行動告知已完成皇上托付的使命。
一是送,一是迎,哭聲震耳欲聾。
「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朕追謚肅王為肅親王,入太廟,永享皇家香火,朕再封宋卿懷化中郎將,掌京幾大營,君卿勞苦了,朕就封你為戶部侍郎吧,替朕管田地、戶籍、賦稅、俸餉、財政等……」
什麼,給他們升官?!
蕭正贊身子一震,瞳仁一縮,一股血味在口里漫開,他冷然的目光中迸射出凌厲,不敢相信一向昏庸的皇上竟然將了他一軍,當他的面將京幾營的軍權交給肅王的人馬……
不,是肅親王,等級只在皇上之下,他連個死人都封賞,豈不打他蕭正贊的臉,教他臉面無光。
他憤怒得全身都在顫抖,為什麼皇上會變得這麼難以控制,教人模不著頭緒,若像以前一樣乖乖听話,此時的天早就變了,成為他蕭家人的天下。
「是。」
「謝主隆恩。」
一個行軍禮,一個拱手作揖,宋曉明和君懷石同時行禮,感謝皇上厚德,兩人一左一右的退出,三十六名將領將寒冰玉靈柩高抬過肩,從中間走出,立在皇上面前。
「末將等替親王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棺木的前方往下一傾,像是對天子行最高禮。
「好,平身。」看著自己的靈柩,君無垢心有一點點酸,一點點澀,還有一點點的不舍和難過,如果他再謹慎一點,多指防身邊的人,也許他就不會死。
但是若因此有皇後相伴,他會說死得好,若是不死又怎能借體重生,與他心心念念的女人在一起。
既是生,又是死,死了又復生,他是滿意目前的身體,有所得必定有所失,魚與熊掌不能兼得。
這麼想,他的心里沒那麼難過了,只有淡淡失落。
驀地,宛若白玉的手伸了過來,輕輕握了他的手一下。
抬頭一看,君無垢笑如煦陽的迎向他的皇後。
「有請國師。」
正統的國師服飾是天雨蠶所吐的絲織成的雲水緞裁成的袍子,遇水不濕,火燒不化,十年才織半匹,因蠶絲難尋。
妙生國師一身雪白的走上祭壇,長到拖地的袍子不見染污,依然潔白地蓋住他的腳,沒人看見他在走動,似乎是飄浮在地面上。
「嗚呼亡靈,魂今歸來,左三魂,金童接引金陸府,右七魄,玉女迎歸和善家,酒來,焚香。」
三杯清酒灑地,祭拜亡靈。
三柱清香敬天,遙請天上眾神明護佑。
「亡靈呀亡靈,此去西方極樂,路途遙遠莫要回頭,上奈何橋,過忘川,飲下孟婆湯,前塵往事盡岸煙雲。」
「一路好行,一路好行,來世再為將相,富貴常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