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個月後,選秀大典在禮部的操辦之下,總算是熱熱鬧鬧地結束了。
選秀大典結束後,原本空蕩蕩的後宮,頓時鬧騰起來。這些被選中的秀女,來自朝中八品以上的官員家里,個個年輕貌美,各司長才。
至于朝中那頭,繆氏動作頻仍,大刀闊斧的鏟除異己,大量拔擢親族或關系交好的仕人,至于武權方面,繆容青既是宰相,又兼任樞密使,文武兩權柄全讓他掌握在手,朝中幾可說是他的天下。
繆太後垂簾听政,幫著皇帝批折子,皇帝不過是個擺飾,日日坐在龍椅上,受文武百官跪拜,卻得不到一絲真正的尊敬。
為了避開世人的耳目,于是透過選秀大典,充實後宮與皇嗣之事,轉移世人的關注。
冉碧心覺著這樣也好,至少短時間之內,繆氏不會對耿歡動什麼壞心思,耿歡應當不會有性命之憂。
畢竟耿歡是個傻子呀,傻子不會思索旁人的心念是正或邪,幸虧在誠王妃與太夫人的教導下,他行事說話還算謹慎,不至于在旁人面前說出不該說的話。
只是繆太後不喜她,又打著想讓繆氏親族進後宮的主意,加上深悉耿歡對她最為信賴,因此有意隔開他們兩人。
這才是最令冉碧心擔憂的事情。
再然後,還有另一件事,同樣令她心煩不已……
「娘娘,慶和宮那邊有請。」偏殿門口傳來安榮的通傳。
冉碧心正懶洋洋斜坐在紅木嵌琉璃玉寶座上,手里拿著一把剪子,幾案上散落著上了色的紙人,她正在給自己寫定的紙影戲做紙人。
「過去的她」在宮中若無事,便會跟其他女官一起玩剪紙,或是自己弄紙人演紙影戲,讓那些大過年還得值班的宮人太監,能有些娛樂犒賞自個兒。
冉碧心一听見安榮的通報,手里的剪子一頓,隨即抬起頭兒,紅唇一揚,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
「去回報慶和宮,本宮一會兒要上承德宮,與皇上一塊兒用膳。」
安榮面露幾許不安,可見冉碧心無意再多說,只好忍住到口的懇勸,應聲退下。
「……真好笑,他真把自己當皇帝了不成?」冉碧心小聲咕噥。
自從上回某人光明正大來到儀元宮,要求她親自煮面招待之後,打著輔佐事君名義長住爆中的某人,隔三差五便遣人過來請她。
請她做什麼?自然是要她前去為某人料膳。某人簡直是無法無天,把皇帝的妃子當自家廚子在使喚。
她給某人料理過幾次膳食,不過都是在自個兒宮里的小廚房,預先做好再命人送去慶和宮,某人不避嫌,可她還要顏面哪!
即便她與耿歡沒有夫妻之實,不過是名義上的夫妻,可這里是大內,不是誠王府,耳目眾多,她怎能不謹慎小心。
冉碧心放下剪子與紙人,起身進到內寢,讓鈴蘭幫自己換上一套天藍色繡金花滾如意紋飾的短襖,是一件深紫色撒花綢絲馬面裙,盤了個妃嬪常梳的合歡髻,簪上琺瑯嵌白玉的蓮花簪,再斜插了支掐絲金花懸珠的步搖。
不過分招搖,不過分華貴,簡單大器,自她被冊封為賢妃以來,只要踏出儀元宮便是做這樣的裝束。
乘上了轎輦,被太監們扛著送進了承德宮,來到偏殿明間里,她一下轎輦,便看見耿歡開心地迎出來。
她連忙上前福身行禮,吉祥話都還沒落下,耿歡已經一把將她拉進屋里。「陛下莫要忘了君臣之禮。」冉碧心見他這般得意忘形,不由得暗暗捏了把冷汗。
耿歡到底是孩子心性,如今當上皇帝,身旁的人都得慣著他,怕是會讓他忘了從前誠王妃辛苦教下的規矩。
听見冉碧心嚴聲低訓,耿歡這才回過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後頸。
覷見一旁的太監宮人全張大眼楮瞅著,冉碧心掩下眼眸,收斂面上的嚴肅之色,笑笑地福身。
耿歡見她這般疏遠,目光難掩黯然,可想及過去娘親與祖母教導的那些話,只能強顏歡笑的應對。「賢妃來得正好,朕想你了。」
冉碧心上前摟住雹歡的手臂,讓他在七屏嵌螺鈿理石寶座上落坐,假意撒嬌般的挨在他肩頭上。
一旁老太監見著這幕,便左右使了個眼色,讓那些伺候的宮婢太監,退到門口外,再把門掩上。
明間里只剩下他們二人,冉碧心才松了手,模了模耿歡的頭頂,似在安慰孩子那般。
耿歡眼眶一熱,抬手抹了抹眼。「阿碧好久沒來看朕了。」
「宮中不比王府,阿碧不能隨意進出承德宮,歡兒要好好照顧自己,懂不?」
耿歡似溺水之人尋得浮木一般,兩眼放光,甚是歡喜地請教道︰「阿碧,朕好想娘親與祖母,你說,朕能不能下旨把她們接進宮里?」
冉碧心卻對他搖了搖頭。
見此狀,耿歡面上的笑容垮下,郁郁寡歡。「不行嗎?可朕不是皇帝嗎?不是說朕想做什麼都沒人敢攔嗎?」
「歡兒,你听我說,如今你已是先皇的子嗣,入了玉牒,已不再是誠王世子,即便誠王妃是你娘親,你也不能隨意召她入宮,這會替誠王妃招來麻煩,弄不好可能會惹上殺身之禍。」
如今繆氏嚴防誠王府與耿歡有過多牽連,就怕誠王妃等人會教導耿歡如何反抗皇太後,抑或教授他防範繆氏外戚,總之,為了誠王府上下的安危,如今的耿歡最好少與誠王府接觸為妙。
耿歡似懂非懂,面上難掩失落。
盡避早在入宮以前,娘親與祖母便不斷教導他得謹言慎行,不得隨意向旁人透露心中所思所想,可他獨自一人在這偌大的宮殿里,終日面對著一張張陌生面孔,難免感到寂寞想家。
所幸,還有阿碧在宮中陪著他。至少還有阿碧在……
耿歡紅著眼,抱住冉碧心的手臂,像個孩子似的撒嬌道︰「阿碧,你來承德宮住下吧?朕一個人睡這麼大的房間,身旁也沒個能信任的人,每晚都做惡夢。」
冉碧心目光滿是憐憫的望著他。
耿歡從她的眼中悟透了什麼,垂頭喪氣的道︰「朕明白了。」
那些人刻意要隔開她與耿歡,照眼前的局勢來看,她只能照那些人的心意走,以免招致更多的猜疑與提防。
什麼樣的人,心中便藏著什麼樣的惡鬼。
繆縈這麼多年來受先皇專寵,繆氏憑藉她在先皇面前再三美言舉薦,至今成了控制大梁命脈的第一名門,她自然最清楚枕邊風的厲害。
因此繆縈最防的便是她,怕她給耿歡吹枕邊風,怕耿歡只與她要好,她會藉機萌生奪權的野心,是以在先皇孝期服滿之後,大張旗鼓地舉行選秀大典。
據她所知,這次選秀入宮的女子,光是與繆氏親族有關系的便多達四十多人。
當然,這些秀女還得經過好幾輪的篩選,留下的不見得都是同一批,但可以想見,最終能住進後宮稱後立妃的,必定與繆氏月兌不了關系。
思及此,冉碧心啟嗓問道︰「禮部那邊可是讓陛下揀選秀女了?」
耿歡點了點頭,表情甚是無奈。「朕喜歡的,皇太後都不喜歡,真不曉得為何還要朕來選。」
冉碧心冷笑。果不其然,就跟她揣想的一樣。
「他們還說要給朕挑個端莊賢慧的皇後,可朕只要阿碧當朕的皇後,誰也不想要。」耿歡孩子氣地嚷道。
冉碧心嘆了口氣,模模他的臉。「阿碧明白歡兒的心思,只不過這一切哪隨得了我們的心意。」
「那要到什麼時候,朕才能讓阿碧當上皇後?」
「歡兒……」
「這件事恐怕甚難如陛下的願。」
驀地,夾帶著諷味兒的低醇聲嗓,隨著雕漆紅門的開敞傳來。
冉碧心僵住,轉眸望去——
繆容青一襲紫色繡青竹紋飾的常服,彷佛走在自家宅院般緩緩步進明間,門外的太監宮人全彎腰躬身,對他甚是敬畏。
這算什麼?這些人分明是把繆容青當成主子在伺候!冉碧心氣憤不已。
「繆相來了。」耿歡一見到繆容青竟是笑逐顏開。
冉碧心正欲蹙起秀眉,繆容青卻突然挑來一眼,對她甚是不客氣的上下審視。
「賢妃娘娘近來可好?」白玉俊顏竟然沖著她揚開一抹笑。
冉碧心背脊陡然一涼,決定不與某只奸佞斗,免得到時連自己是個什麼樣的死法都不清楚。
她勉為其難地扯了下嘴角,笑回︰「托大人的福,甚好。」
「微臣擾了陛下與娘娘閑敘,還望陛下恕罪。」繆容青抱拳,行了個虛禮。
搬出皇帝威嚴好好訓斥這只奸佞!冉碧心在心中給耿歡吶喊助威。
豈料,耿歡只是揮了揮手,語氣歡快地道︰「繆相莫要多禮,朕不會怪你,反倒是你來得正好,上回你不是同朕聊起阿碧的手藝嗎?趁著阿碧在這兒,你有口福了!」
繆容青含笑地轉眸,看見冉碧心那張嬌顏發青,粉唇緊抿,一臉極力隱忍怒氣不敢發的神態。
她以為她搬出皇帝當靠山,便能躲開他?這可好笑了,如今放眼整座大梁王朝,誰人不知他繆容青掌握了所有權柄?
朝中百官無人膽敢與他作對,武官私下對他俯首稱臣,年事已高的諸王忌憚他,不敢輕舉妄動,如今大梁江山幾可說掌握在他手里。
他伸手拍案,足以撼天動地,腳下|蹬,怕是百官都要畏懼得俯身相迎。
他不信冉碧心不會曉得他當前的地位,可她丁點也不怕他,三番兩次私下告誡耿歡,讓耿歡疏遠他,提防他。
該說她頗具膽識,抑或,該說她不知死活?
甭管答案是哪一個,繆容青非常清楚,他對此女確實留了幾分心,想把她這個人里外探個究竟。
最要緊的是,她對繆縈滿懷滔天的恨意,以及她異常熟悉宮中生活,對于那些繁縟的深宮禮節,誠王妃等人為何如此信賴她,拚了命將她送進宮里保護耿歡,這些事情他都必須查個明白。
繆容青深湛的黑眸一沉,不著痕跡地掃視冉碧心一身上下。
天下美人多不勝數,後宮之中更是絕色盡出,論美貌,她必定不敵他見過的妃嬪;論氣質,她遠遜于那些出身名門世家的閨秀;論才情,出身民間的她,除了廚藝還能有什麼?
偏偏,她身上有些說不清的奇異特質。
譬如,她自入宮後便十分沉得住氣,即便被繆縈打壓,她也不吭聲,就這麼逆來順受。再來,知悉繆縈不喜她與耿歡走得太近,她便自動自發的疏離,似是將繆縈的脾氣模得甚透。
她的種種行跡,全透著一股古怪,旁人不曾留神,可他卻記上了心頭。
若要說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留心她的?應當是從那碗她親手烹煮的撥魚兒面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