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風家的墓園是找風水師看過的，選的地理位置在高處，背山面海，白日坐擁群山綠意，黑夜遠眺萬家燈火。
炷香，一盞茶，秋日天涼，風晉北席地而坐，邊喝茶邊說著話，像是自言自語，卻說得甚是起勁。
「爸，你可知道，為了幫你把你那個女兒推銷出去，兒子我可是用心良苦，故意叫她去接近杜天羽親自考察他，這樣她才能有機會跟這小子認識，當然，也順便幫我看看這小子是不是真的那麼正人君子，是的話，山本交給他，你跟我就只要每天泡茶看星星就可以等著收錢過好日子。
「說到這，這小子還真是徹頭徹尾的好男人，重信義重親情，不爭強斗勝，不汲汲營營，那種看似平凡人都這副德行的模樣，放在這男人身上就是莫名覺得他高尚得不像人……爸，你知道我可是拿你的女兒玩命了，好不容易才把他推上山本會社社長的位置。」
風晉北邊說邊喝了口茶。「說到玩命，你可別罵我，我是找到一個全香港最厲害的飛車表演者來演這場戲的，你知道吧？就是那種在最後一秒鐘絕對可以讓車子飛過障礙物的特技演員，所以，就算你女兒笨手笨腳站在那里，最後也不會有事，就是驚險而已……不驚險，怎麼能騙過那小子呢？他怎麼也料不到我這個岳笙的大哥，才是幕後主使者……」
是啊，他真的是料想不到。
杜天羽懷里捧著花，靜靜地杵在原地許久，一動也不動。
一棵大樹剛好掩去他們的身影，再加上山上風大，風晉北並沒有听到他們的腳步聲，總之，風晉北說的話他們都听見了，原來想要等著機會上前給大哥一個驚喜，反而變成如今這般令人尷尬的情況。
岳笙本來勾著他臂彎的手，輕輕地抽了出來，山風吹起來分外的涼，她微微打個冷顫，想著是要直接走下山改日再來，還是沖上前把大哥臭罵一頓，以慰杜天羽被欺騙的心？
他現在一定很生氣很生氣……
他是那麼的不願意跟自己的妹妹搶位置，卻為了保護她，傷害了妹妹對他的信任，坐上山本會長一職。
此刻，他應該討厭極她了吧？因為她的家人傷害了他和他的家人……
岳笙頭低了下去，突然覺得她連勾著他手的資格都沒有了。
她率先掉頭往來時路走去，沒多久，杜天羽便跟上她，伸手拉住她的手。
「不看爸爸了？」杜天羽溫柔地問。
「不看了，看了我都不知道怎麼介紹你。」
「什麼意思？不是整天嚷著要到爸爸面前介紹我這個未來老公嗎，怎麼又不知道該如何介紹了？」
岳笙微微嘟起嘴。「此一時彼一時，我都不知道你要不要娶我了，還帶你去見爸爸做什麼？跟他介紹說這位可能即將變成我的前男友嗎？」
「胡說什麼。」杜天羽單手把她拉到懷里，牢牢扣住她的縴腰。「這輩子我的頭餃都不會有前男友這三個字。」
岳笙挑眉。「不然是什麼？前夫？你想報仇，先把我娶進門再棄了我？」
杜天羽低笑出聲。「這個主意倒是不錯，我怎麼都沒想到呢？」
岳笙伸手輕輕推他。「你放開我吧，我不會怪你的，反正是我大哥不仁不義在先，你要對我不仁不義在後，我也絕不會怨你半句。」
這小妮子，竟然這麼輕易的就想放棄他？
當真該罰呵。
杜天羽難得正色道︰「你也知道你大哥對我不仁不義，我哪能這麼輕易放過你？你是他親妹妹，他的過錯當然得由你來贖罪。」
岳笙哀怨地抬眼看著他，一副可憐兮兮的小媳婦模樣。「怎麼贖？雖然我是他妹妹，可他姓風我姓岳，風家的財產我又分不到什麼，分多分少全看紅老板高興……我可沒錢幫他贖罪，你若要他賠，就找他去！我失去你就已經損失慘重了，賠不起更多……」
瞧她那張小嘴多麼會說話，以退為進，卻一毛不拔，那番話不只討好了他，又把她跟風晉北的界線一下子給劃開了。
「恐怕不行。」杜天羽嚴肅地看著她。「我要的賠償只有你付得起，他風晉北就算要付，我也不想要。」
「什麼？」
「以身相許吧，岳大小姐，一輩子當我杜天羽的妻子，幫我洗衣燒飯生孩子，直到我覺得你償還夠了的那一天。」
厚，這是什麼……
岳笙愣愣地看著他。「你現在是在跟我求婚嗎？」
杜天羽失笑。「你听不出來我在干麼嗎？」
「你在要債啊。」岳笙突然伸手捂住耳朵。「這不是求婚！絕對不是求婚！听見沒有？」
是誰會在山上的墓地前求婚的啦？
她推開他往山下跑，後頭的杜天羽卻一臉莫名……
所以，現在她是拒絕嫁給他嗎？
秦皓調查事情還頗有一套，不然當初就不會查出風晉北和岳笙的關系，更不會知道他人在台灣的訊息，因此，他終究還是在一個半月後查出事情的真相，找出那個讓他背黑鍋的人。
「叫你大哥辭職吧，把位置還給你。」秦皓將資料遞給杜樂姍。「一切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如果你大哥願意辭職，我們的婚禮就會如期舉行。」
杜樂姍啼笑皆非地看著眼前的男人。「秦皓，我真沒想到你是一個這麼沒擔當的男人！你當我是什麼貨品嗎？想要就拿去，不想要就丟掉？」
「樂姍，別跟我提愛情，你當初找上我、上了我的床，目的就是為了我們秦家的股權支持，一切既是以利益開始，自然會因為利益喪失而結束，這就是生意，不是嗎？」
「是啊，生意。」她早該明了的，只是她一直奢望著這個男人在生意之外是有一丁點愛她的。她笑著把資料推回他面前。「謝謝你查明真相，不過現在我已經不需要它了。」
這一個半月來，她先是丟了山本會社的經營板，後又面臨喪母之痛，除了杜天羽這個大哥外，她好像變成一個沒人要的孤兒，每天一個人四處亂走，看山看海看風景，想了很多事、很多人，突然覺得自己的過去很可笑。
為了得到黑木曜的愛，她不惜裝病十幾年；為了拿到山本會社的經營權，她搶人家的男友，差一點嫁給一個可以輕易把她甩掉的男人，只為了鞏固股權。不管她如何不擇手段的汲汲營營，不是她的，終究也不會屬于她。
「為什麼？你可別告訴我，你對社長之位已經半點野心也沒有了。」
杜樂姍淡淡一笑。「我會拿回那個位置的。」
杜天羽已經答應安排她當他的社長助理，讓她花三年的時間跟著他學習，他親口答應她，如果她過得了他那一關，屆時，他會全力讓她坐上社長之位。
她永遠忘不了，那天在母親的靈堂上，當杜天羽出現時她有多麼的開心。這個嘴里說他不再是她哥哥的男人，在必要時，他總是那個唯一會朝她伸出手的人，她如何不感激？
「是嗎？何時？」秦皓嘲弄地看著她。「你不會到現在還笨笨的去相信你大哥吧？」
杜樂姍輕笑出聲。「不然我該信誰？你嗎？一個董事會一結束就跟我解除婚約的男人？」
話落，她起身瀟灑地走出餐廳。
那一日過後，杜天羽便沒再開口提要她以身相許一輩子的事。
或許是因為自尊心受了傷，也可能是他根本就還在生她的氣？但不管是什麼，這都讓岳笙這陣子很不快，郁郁寡歡。
自從杜天羽去當日本山本會社的社長後，就忙得不可開交，在醫院辦完交接後便飛到日本，前陣子放假或有空時，還會常常飛到台灣來看她，這陣子連視訊的時間都變少了，常常以語音通話替代，她連他的尊容都沒看見。
她早在完成大哥交辦給她的任務之後就該辭職，但卻因為與杜天羽相戀，相戀不久兩人又分離兩地，讓她根本舍不得離開天齊醫院，因為醫院的每個角落里都曾經有杜天羽的身影。
「瞧瞧你每天悶悶不樂犯相思的模樣，你為什麼不辭去工作飛去日本？至少你可以天天看見我們的杜醫師，而不是在醫院里四處尋找他的影子，搞得像是失戀的傷心人似的。」蘇容看不下去，好幾次勸她，今天也不例外。
「我是傷心人啊，就算飛過去日本又如何？他這麼忙，根本沒時間陪我，時間一久肯定覺得我礙眼，還不如兩地相思，他心里才會一直惦記著我。」
「你確定兩地相思的結果不是各自紛飛？」
「喂，學姐，你一定要這麼嫉妒我嗎？」
「是啊，我好嫉妒，嫉妒你沒老公沒小孩還可以犯相思……」蘇容笑咪咪地說著反話。
岳笙甜甜一笑，懶懶地趴在桌上。「學姐，我今天要提早下班。」
今天？
「不行！」蘇容想也不想便拒絕了。「今天你手上那則公關稿一定要完成，那是明天一早要上報的東西……」
「我是助理耶，學姐，助理為什麼要幫你寫公關稿啊？」
「因為你學姐我很忙啊，所謂助理，就是上頭交辦什麼就辦什麼，所以你今天絕對不可以提早下班！還有，沒我的允許，不可以離開辦公室半步，要什麼我幫你弄來就是。」
岳笙嘖了一聲。「那如果我要上廁所呢？你幫我弄馬桶進來嗎？」
「尿壺如何？」蘇容很認真地眨眨眼。
岳笙好笑的把臉從桌面上移開，打開電腦繼續工作。不過就是份公關稿而已，絕對比寫論文容易一百倍好嗎？她鐵定不會讓自己有機會加班的。
「慢點，別打錯字了。」蘇容見她 哩啪啦的打字，忍不住提醒道。
岳笙狐疑地抬眸看她一眼。「不是很急？」
「是很急，可是慢工才能出細活。」蘇容難得的對著她板起臉。「認真點，慢慢思考後再下筆。」
有鬼！
這位學姐何時變得這麼刁難下屬了？以前見她心情不好，都是叫她多出去走走晃晃，借著送文件去露台花園里發個呆也好，今天竟然反常的押著她努力工作？沒她的允許還不能走出辦公室？
雖是如此，岳笙還是忍住了自己強大的好奇心，沒故意跟學姐作對，一直到準點才拿起包包站起身。「我可以下班了嗎？親愛的學姐。」
蘇容不知正在跟何人講手機，只對她比了個OK的手勢。
岳笙穿上薄外套，提著包包，打開辦公室大門。
門一開，她就被眼前的景象給震攝住了，愣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拍戲嗎？大門口竟然鋪了紅毯，一路延伸不知通往哪里？這就算了，一整排看不見盡頭的拱型花門，全都是各式各樣的玫瑰，朵朵都鮮女敕無比、嬌艷欲滴，因為數量龐大，讓整個公共事務處門口彌漫著滿滿的花香。
「學姐，這是怎麼回事？」岳笙呆呆的，疑惑地轉頭問蘇容。
蘇容看著她笑。「你跟著紅毯一直走就對了。」
「另外一頭是什麼？」
「禮物。」
「禮物？」一听見禮物，岳笙的臉有點發白。
蘇容見了好笑，走過來伸手把她往外推。「快去吧，保證是你最愛的禮物。」
「為什麼有禮物？」
「你生日啊，忘了？」
生日啊……她還真忘了。
最近太思念某人，日子都過得渾渾噩噩了。
「這也太驚喜了吧？我有點不敢走過去了。」岳笙撫住胸口。「天齊醫院幫員工過生日都搞這麼大陣仗嗎？」
「當然不是。應該說你人緣太好了，大家都舍不得你走。」
「我有說過我要走嗎？」
「你遲早要走的。」蘇容笑瞞著她。就算她自己不走，也有人會來把她扛走。
岳笙瞋了她一眼，慢慢的往前走。
從二樓到一樓大門的距離，不長也不短，每一步她都走得戰戰兢兢，直到她看見紅毯盡頭處，站著一個西裝筆挺、帥到發光，迷人到她的眼底只看得見他一個人的杜天羽。
果真是她最愛的禮物呵！
這個她朝思暮想的男人，究竟何時飛來台灣的？
杜天羽朝她走過來，輕執起她的手捏了捏，低聲對她說︰「等等我不管說什麼做什麼，你都得說好，知道嗎？」
岳笙甜甜一笑。「我為什麼要這麼听話？」
「為了以後可以每天讓我好好疼你。」
聞言，岳笙立刻紅了臉，眼波生媚地暗著他，竟見這高大的男人突然單膝下跪，拿出一枚閃閃發亮的鑽戒——
「岳笙，你願意嫁給我嗎？」杜天羽溫柔的眼神瞬也不瞬地望著她。
岳笙愣住了，看著他，淚水慢慢地浮上眼眶。
「快說你願意！」
「是啊，快說好，說你願意嫁給他！」
「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快答應他！」
圍觀的眾人忍不住在一旁幫腔催促。
看著鼎鼎大名的杜醫師跪在醫院大門口求婚，大家意外又驚喜，可看他跪了那麼久，女方卻一直不點頭，紛紛都替他著急起來。
杜天羽卻不著急，只是優雅地跪著。「你不願意也沒關系，我還是會好好疼你的，相信我。」
噗——
岳笙破涕為笑。「我只是想讓你跪久一點，因為以後大概沒機會看你這樣跪了，我可以用手機錄影嗎？我想要保存一輩子。」
「我幫你錄了！」不知何時跟上來的蘇容听見她的話，忍不住哀額。「你快說你願意啦，再拖下去，你就惹火在場愛慕杜醫師的眾多女性啦！」
聞言，岳笙這才滿意地點點頭，甜甜笑道︰「好，我願意嫁給你。」
她伸出手，讓他為她戴上戒指，然後她親自扶他起來，二話不說地撲進他寬大的懷中。
「我愛你，杜天羽。」
杜天羽寵溺地緊抱住她。「我也愛你，岳笙。」
眾人響起熱情的歡呼，不知何人準備了禮炮，砰砰砰地噴出了一堆粉紅色的彩帶。
這個笨岳笙，此刻她的眼楮里應該只看得見杜天羽吧？所以才沒看見她斜前方掛得高高的某台攝影機……
或許是現場拿手機攝影拍照的人太多了，以致這兩人根本就毫不在意，才能讓某人有機可乘。
總之，要是她知道，現在的畫面不只早就被錄影存證，而且還被現場直播，不知會不會開心的跳腳？
蘇容看著眼前幸福的畫面，覺得自己也幸福起來。不過，幸福歸幸福，浪漫歸浪漫，有件事還是讓她有點不安，她往後走，找到隱身在一輛廂型車里的超級花美男。
她上了車，不安地模模鼻子。「紅老板，你這樣偷偷找電視媒體做直播好嗎？杜醫師沒叫我們搞這一出……」
風晉北扯扯唇。「讓全世界見證他的求婚史，不是更有誠意？」
當初求婚不成，可是杜天羽主動找上他的。
「噢……杜醫師當初究竟是在哪里求婚的，岳笙竟然直接跑了？」
「听說是墓地……」
「嗄？真的假的？難怪要大費周章再求一次……不過，杜醫師為什麼會跑到墓地去求婚？這也太奇怪了吧？」
聞言，風晉北的眼皮一跳，恍似想起了什麼……
該不會……
都被他們听見了？
噢，該死的，看來他得先閃人了！
而那一天的求婚記，一整個晚上都在某大電視台里回放再回放，標題上寫著——
日本山本會社社長親自來台求娶天齊醫院公關小助理，眾目睽睽下長跪不起，終是求得美人歸……
注︰關于黑木曜與朱丹丹的愛情故事，請看《二分之一的愛情》。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