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瓢妻 第十三章 充滿寂寞的傷痕

作者 ︰ 淺草茉莉

墨王府清竹林內,綠竹挺拔,竹香彌漫,青石小桌上擱著一本孤本中書,書頁教人翻開至莫一頁,上關記載著,兩百年前瀝淵王朝之所以刻意教人于史書上抹去的原因。

據大業亡國公主舒麗死前留下的手禮,傳言瀝淵帝後與妖人鬼獸往來,她親眼見過一男一女與一獸平空出現,邪術殺人,甚至為紀念鬼獸,以其形體鑄造鬼獸錢市流通于市。

另,瀝淵太子瀝諾之龐妃周婕嬋亦指證,太子拜邪僧為師,學習邪術,禍亂民生,她親眼見到其使用邪術令太子側妃消失于人間。

消息傳開,民亂四起,國綱倫常崩毀,一年後,瀝淵王朝消失……

三圓王朝取而代之,其開國君主言若,年號藍海,勤政愛民,遠圖長慮,開創之後新朝盛世達五十二年,享年七十八歲,其一生無後無子,駕崩後傳位于賢……

竹林內石椅上坐了三個人,是墨王夫婦與藍筱悠。

藍筱悠站起身來,心頭陰郁微涼。「想不到,在我離開後已死的舒麗還能鬧出這麼大的事,那周婕嬋亦是貽害無窮,瀝淵王朝竟因她二人而消失。」她只要想到自己沒能陪在瀝諾身旁,一起共患難,倍覺對不起他。

皇文諾嘆了一聲。「瀝歌與墨心都非戀棧皇位權勢之人,再加上那僧人圓寂,他倆大概對世態炎涼無情感到失望,才讓瀝淵消失,連史書也不留痕跡。他夫婦倆是想走得干淨,不想讓人在中書上評論其功敗,若非有人刻意留下這些只字片語,我們也運氣好得見此書,要不瀝淵的過去真無人知曉。」

「瀝歌與墨心自己卸去責任樂得輕松,可怎沒想過會苦了兒子,讓諾兒來替他們擔責任,兩夫妻未免太過自私。」魏綰煙性子爽直,連自己的前世也照罵不誤。

她與夫分別是墨心與瀝歌的轉世,他們也因前世的牽扯而有了今世的緣,因此瀝歌與墨心的心思,他們多少能揣測得出。

「瀝歌不是自私,是不自私,才犧牲兒子化名言若,撥亂為正,化解混亂的局勢,解救百姓,再創新局。」皇文諾說。

「罷了,總之,諾兒有這樣的爹娘,還有你這個自以為是的來世爹,算他倒霉命苦。」

「你這女人不可理喻!」

「你這男人才沒心沒肺!」

平日對外形象高不可攀的兩人,此刻卻像尋常夫婦般斗嘴,也因此讓人看見他們夫婦感情極好。

一旁的藍筱悠看著羨慕,不知是否對瀝諾思念過麼,眼前也彷佛揮現出那張冷峻挑眉的俊容來……

吵嘴的兩夫婦瞥見她失神模樣,不禁頭。「筱悠,留下這孤本史書讓人流傳的人即可能就是諾兒,他想借此讓咱們安心,尤其是你,若只看了正中,那瀝淵便真的亡國了,你定心中有憾,他不願你為他擔心,所以刻意讓人記下這些,告訴你始末,而照孤本上的記裁,以及他留給你的木片上刻的國號,諾兒即是言若,活到了七十八歲才壽終正寢,他的一生也算精彩萬分。」魏綰煙希望以此安慰她。

「他長壽雖好,但孤本上記載他一生未立後,亦無子嗣,那漫長的一生該是多麼的孤寂……長壽或許對他而言……太過殘忍……」藍筱悠心情復雜,孤單的是人,寂寞的是心,她既盼他長壽,又不舍他一生孤寡。

「唉,想不到諾兒也是個執著之人,那國號三圓,不明著希望他能與你在第三世得到圓滿,如他給你的最後一塊木片上所言,盼來生三聚。還有那年號,藍海,不正是你的藍?說明他念你至深。」魏綰煙嘆道。

「我何嘗不想他……」藍筱悠哽咽了,他們第一聚在晏金,第二聚在瀝淵,她也期待真有第三聚,而那藍海,不用說也明白,自己是他終其一生,唯一想擁有的那藍海一瓢……

皇文諾夫婦見她面色戚然,不由心酸了,他們自己何其幸運,能相守兩世,可他們的兒子卻是得與愛人分隔兩世,相思遠寄,各自孤獨,各自悲傷。

老天為何不肯眷顧他們,若兩人真無緣無分,當初就不該讓他們隔世相遇,這般折磨人,何其殘忍!

藍筱悠望著眼前孤挺的竹葉,她本以為感情能使人忘記時間,時間也能教人忘記感情,可那男人沒有,竟是一生都沒忘記她,悲傷的眼淚簌簌滑落,心頭千刀萬剮。

常州平縣,縣令官邸門前停了一頂花轎,周圍擠滿了人,鑼鼓喧天,熱鬧滾滾。

然而外頭喜慶,縣令官邸內卻是吵翻天。

「藍炯順,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自作主張將人給老娘迎回來,老娘有同意嗎?你、你找死!」廳里,何錦娘破口大罵,氣得半死。

藍炯順沉著老臉,坐在廳上一副鐵了心的模樣。「我之前就說了,這是門好姻緣,沒道理推了,再說了,那媳婦我打听過,秀麗端莊,有幫夫運,與咱們藍小子登對,將來必能琴瑟和鳴過日子。」

「放你的屁,說得好听,你就是貪錢,圖徐家的礦山,你做什麼官這麼貪,連兒子的親事都賣!」

「你做什麼官夫人,你高尚罵什麼屁字,你不貪何必天天花老子的錢買水粉衣裳,打扮得花枝招展?」

「藍炯順,我告訴過你了,這個媳婦要娶你娶,別推給兒子,將來徐家的金山銀山都歸你,咱們沒人跟你搶。」

「我說你這女人有病,我搶兒子的媳婦兒做什麼?倒是你,對哪個女人做媳婦都不滿,霸著兒子不放,這是想讓兒子打光根一輩子嗎?告訴你,你不要孫子我要,今日你若不讓新媳婦進門,就自己抹脖子去向藍家祖宗交代!」

何錦娘拍桌。「你這死老頭——」

「外頭怎麼停了頂轎子,說是我的媳婦兒,這是怎麼回事?」剛去見過皇文諾夫婦由京城回來的藍筱悠,進家門前先被外頭的狀況嚇了一跳。

「藍小子,你回來得正好,去換身衣裳,將媳婦迎進來拜堂了。」藍炯順見到兒子馬上催促。

「拜堂?」藍筱悠一愣。

「沒錯,這新媳婦就是爹之前跟你提過的,鄰縣徐大富的嫡女徐錚,爹已經做主替你下聘,新娘徐家也依約送來了,她以後就是你的媳婦兒,記得好好待人家。」

藍筱悠听了有些傻眼,自己是女非男,如何娶妻?她不由看向何錦娘。「娘,這您也同意?」

何錦娘那模樣像熱油澆在一口,她沒料到丈夫會先斬後奏的干出這事,眼下新娘子就在外邊,丈夫又堅決讓新媳婦進門,這下事情鬧得難以收拾了,真是讓她心急如焚。

「哪可能同意!別理你爹,若不喜歡人家,娘給你靠,咱們不迎這媳婦進門。」她只得拍胸硬聲的說。

藍筱悠明白娘在焦包什麼,也知道爹這回是玩真的,定要她娶妻不可,這真相要鬧開來,兩老不翻臉才怪,她斟酌了一下後,朝她爹頭道︰「爹,這事你可辦得急了,那徐家閨女有什麼好,讓我娶她不是掉價嗎?」

「哪里掉價了?徐家給的嫁妝豐厚,夠咱們一家不愁吃穿一輩子了。」

「我就說爹短視近利您還不信,你兒子現在是什麼身分?可是墨王義子,將來娶誰不行,就是一品大臣之女都可任兒子挑,你卻讓我娶個空有財富,沒名聲地位的徐家女為妻,這算盤打對了嗎?」

藍炯順听了這話,眉毛挑了挑,想想有些道理。「藍小子,爹知道你現在身分不同以往,但要娶一品大臣之女真沒問題?」自己不過是個地方官,在京官面前就是個芝麻小闢,自己的兒子想攀上大臣家的女兒,他連想都不敢想,因為根本高攀不上的。

「廢話,有墨王妃做主,誰還能拒絕兒子?拒絕就等于打臉墨王夫婦的臉,誰敢打?」

藍炯順听著點頭如搗蒜,不得不重新估量起來。「說的沒錯,真沒錯,爹怎沒想到這層,娶徐家女這事爹是辦得糊涂了些,都怪那徐家得知你成了墨王義子,便主動將嫁妝翻了兩倍,爹一高興就讓徐家盡快將女兒送過來。只是這會兒人已經來了,咱們卻反悔,是不是有點……那個了……」雖說他也後悔了,但他委實說不出口讓人回去。

「爹,若您拉不下臉來處理這事,就交給兒子來吧,反正橫豎這媳婦兒是給兒子挑的,拒絕也該由我自己來。您在這等著,我去同那徐家閨女說清楚,事情解決就回來了。」她不嗦,轉身往大門走去。

門口依然擠著滿滿當當看熱鬧的人,只是大伙兒臉上笑容不多,議論的嘴臉居多,七嘴八舌的說著花轎都來了好久,吉時早就過了,藍家人還不將轎子抬進去,這若不是存心給新娘子下馬咸,就是打算毀婚不要人家了!

如果悔婚,轎子都抬上門了,徐家這臉往哪擱啊?眾人同情的往轎子一去,想來這轎內的新娘子大概也等得心慌著急了吧?

好不容易,終于看見藍筱悠出來了,只是這臉上不見喜氣,反倒挺嚴肅的,眾人全都安靜了,睜大眼楮等著瞧接下來會如何發展。

她藍筱悠是什麼人,想看她的笑話哪里容易,她讓家丁將轎子團團圍住,隔開看熱鬧的人群後才掀開嬌簾,道︰「藍筱悠來遲,委屈徐姑娘了,今日迎親恐有誤會……你……你是徐錚?!」看清楚轎子里的人,瞬間,她瞪大了眼楮。

「我……我是……是……」轎里女子頭上的蓋頭方才不小心被她自己扯下,還未來得及蓋回去,又見一名男子突然掀了轎簾,頓時臉白得跟紙似的,全身發抖,且抖得厲害,大有可能將骨頭都抖散了。

「你是徐錚?!」她再問一次,那眼神復雜,實在看不出是驚喜還是驚嚇。

女子真撐不住了,居然害怕得掩面痛哭起來。「對不起……奴婢玉珍,冒名頂替小姐也是不得已的,您饒過奴婢吧。」

「嘎?這話什麼意思,你是冒牌的?」藍筱悠愕然。

「您……您不是已經發現奴婢不是小姐,才會一連兩次怒視質問奴婢的嗎?」玉珍表情比她還錯愕的問,敢情自己不打自招了?

藍筱悠神情僵了僵,鎮定下來後大概明白怎麼回事了。「你冒名頂替徐錚坐上花轎嫁到我藍府來?」

「對……對不起,請藍少爺原諒……奴婢不得已的。」玉珍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合著徐家根本不願意將女兒嫁過來,得了,這樣也好,我樂得不娶,你讓轎子抬回徐家去吧!」她心里樂著呢,這事也太好解決了,既然徐家搞出冒牌事件,定是新娘出事了,正好,什麼理由也不用找了,自己可以借機不必娶了。

「不……奴婢不能回徐家去!」玉珍驚恐的說。

「為什麼不能回去?」

「奴婢的小姐與人私奔了,老爺說您是墨王義子,得罪不得,所以讓奴婢頂替上轎,還讓嫁妝翻信,就盼您瞧在這分上,將來若發現真相,別太怪罪徐家,可您若將奴婢送回去,就表示奴婢不中用,沒將事情辦好,老爺怪罪下來,奴婢承擔不起。」玉珍哭著說。

「是徐錚跑了,這事與你無關,徐家老爺怪罪你沒有道理。」

「老爺從不管道理,只管對無用的人下狠勁,奴婢若這樣回去,會被打死的!」

听說徐家是挖礦的,管的是挖礦粗人,行事霸道也難免,只是,若對下人太過分了也不應該。「那這樣吧,我給你一筆錢,你逃命去吧!」她對玉珍道。

「不,奴婢不能走,奴婢的家人還在徐家,一走他們必定遭殃。」

「這……那你要我怎麼幫你?」

「您讓奴婢進門吧?」玉珍抬眼希望地看著她。

藍筱悠一怔。「不行……我……我不能娶妻。」

「藍少爺,奴婢知道自己的身分哪里有資格做您的妻子,奴婢進府就做婢女,洗衣燒飯什麼都可以,不會讓您覺得奴婢是吃白食無用之人的。」玉珍懇求的說,情急之下伸手抓住藍筱悠的衣袖時,不經意地露出了自己手臂上大大小小的淤痕。

藍筱悠見了不由怒上心頭。「這是徐老爺打的?」她橫眉豎目,氣憤的問。

玉珍點點頭,哭得悲切,她本也不想代替主子出嫁,就讓老爺喚人打成這樣了。

藍筱悠心疼至極,腦中出現菱菱那張靈巧俏容……

沒錯,雖然長得不一樣,但眼前的玉珍便是菱菱的轉世沒錯,自己方才初見到她時才會吃驚的一連問她兩次名字。

還依稀記得自己曾對菱菱說過,可惜帶不走她,不然像她這麼機靈貼心的丫頭,自己想帶回來留在身邊一輩子,然而沒料到,如今菱菱真的出現了……

但瞧這世的菱菱日子過得並不如意,見到她手臂上的傷痕,自己十分同情不舍,那姓徐的真不是個東西,欺善怕惡,這樣虐待人!

「我府上不缺奴婢,恰巧就缺一個少夫人。」她告訴玉珍。

「少……少夫人?您說缺……缺少夫人?」玉珍本來還哭著,打算再說幾句懇求的話,可怎知藍少爺竟講出這話,教她結巴了,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錯?

「正是,我就缺少夫人,不過,我必須告訴你,咱們婚後只能做假夫妻,我這個……」藍筱悠嘆了口氣,靠近玉珍耳邊,放低聲音說︰「我有隱疾,婚後不能行房,你若介意便罷,不介意就跟我進府拜堂,做我的少夫人。」

玉珍听見她說有隱疾不能行房,眸子瞬間瞪大,但不一會兒又無比同情的朝她望去,聲音哽咽了。「藍少爺請放心,奴婢願意伺侯您一輩子,沒關系的。」

藍少爺既肯娶她,已是天大的恩德,自己有什麼資格嫌棄,只會心懷感激。

藍筱悠笑了笑,這世的菱菱心地還是一樣的善良,對可憐的弱者總是很仗義。「其實你還有選擇,我給你錢安家,你回頭偷偷帶著家人逃離徐府,有多遠逃多遠,這也成的。」

「不,徐老爺心胸狹窄,不會放過逃奴的,不管奴婢家人逃到天涯海角,他也會想辦法找出來懲罰,奴婢帶他們走,反而害了他們。」玉珍搖頭。

「那好吧,你就跟我進府拜堂去,若將來反悔了,只需告訴我一聲,我隨時讓你走,去追尋自己的幸福。」

她作是想幫玉珍,並非真的想綁住她一生,他日若真有幸福找上門,自己樂得放她走,還會奉送一筆嫁妝給她,就當報答她前世對自己的照顧,甚至為了自己,死在了洛洛山,這份恩情,這世得以相報,真可說是機緣了。

「藍少爺真是個大好人……」玉珍激動得眼眶再度充滿淚水。

藍炯順與何錦娘見她領著玉珍進到大廳準備拜堂時,目瞪口呆了。

「你不是嫌娶她掉價不娶嗎?怎麼又將她迎進門了?」藍炯順愕然問道。

「兒子說說而已,哪里是自高自大、傲慢自負之人,既然轎子都抬到咱們家門口了,退婚總說不過去,也有損爹的信信譽,所以兒子這會兒決定娶了。」藍筱悠面不改色的道。

「娶了?你真為了爹的信譽娶她?」藍炯順昏頭漲腦的再問。

「這個嘛……說實話,一半是為爹,一半就當兒子見了她後一見鐘情吧!」

「你與她一見鐘情?!」這會兒換何錦娘尖聲了。

「欸,一見鐘情,相見恨晚。」藍筱悠再補了句加強。

「那……那一品大臣家的女兒你還要不要?」藍炯順糾結此事。

藍筱悠立即皺起眉頭,朝她爹大其頭。「爹,都說了,是一見鐘情,相見恨,這時還提什麼趨炎附勢之事?俗氣!」

「我俗氣?」

「是俗氣。」

藍炯順傻住,自己兒子怎麼說變卦就變卦,這變得他都反應不過來了!

「藍筱悠,你現在跟我到後頭說話去!」何錦娘沉著臉喝道。

她無奈,只得先跟玉珍咬個耳朵,說自己馬上就回來跟她拜堂,讓她不用擔心。

「藍筱悠,哼唧些什麼,還不跟上來!」何錦娘見她居然還與人家交頭接耳,氣急敗壞的催促。

「是,這就來了。」老娘生氣,她不敢再嗦,趕緊到後頭與娘說話去。

藍炯順自己跟兒子是沒法溝通了,就讓妻子去教訓,他昏著頭坐在廳上,瞪著玉珍,這新娘子也不知怎麼回事,頂著鳳冠也沒蓋上蓋頭,皮黑瘦小,沒啥福相,完全不如外傳的秀麗漂亮,想不明白兒子怎麼會對她一見鐘情?

藍筱悠與何錦娘到了無人之處,何錦娘停下腳步嚴肅的看著她。「你怎能娶人家?這事能玩笑嗎?」

藍筱悠心中微微哎氣。「娘,你先听我說……」她將玉珍冒名頂替徐家閨女上轎之事說一遍,然後再說出自己可憐玉珍,所以決定娶她。

「你可憐她,其實是耽誤她啊!」何錦娘頭道。

「娘,我已對她說清楚了,他日她若想走,隨時可以離去的,藍家不綁她,可眼下,她若不介意和我做對有名無實的去妻,正好可以解決爹逼我娶親一事,這不好嗎?」

「這……唉,當年都是娘的錯,愛慕虛榮又貪圖藍家財產,硬是將你當男孩養,你今年都二十了,早耽誤了青春,娘也為此焦急,總想著什麼時機跟你爹說出真相,讓你恢復女兒身,找個人家嫁人,可你這會兒給我丟個媳婦娶進門,這之後的事豈不更復雜難辦了?」何錦娘既愧疚又憂心忡忡的說。

她淡然地笑笑,「娘,老實告訴您,我這輩子都不想恢復女兒身了。」

「什麼?這怎麼成?!你畢竟是女子,若一輩子裝男人,你的幸福怎麼辦?將來又能依靠誰?」何錦娘讓她的話給驚著了。

「我已經擁有過幸福了,不再有與誰長相廝守的想望。娘,就讓我這樣下去吧,如此不拆穿,也不會傷了爹的心。」她笑得悲哀且雲淡風輕。

何錦娘怔怔地看著女兒。「你……你這孩子自從去了趟紫南山後,便有些不一樣了……你可是在那里受了什麼情傷,否則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何錦娘關切地問。

「沒事,我只是明白真愛需要等待,今生等不了,就寄望來生罷了。」她已漸漸學會與其傷心流淚,不如淡定面對的道理。

「來生?你這孩子真是的,今生還沒過完,提什麼來生。」

她淺笑道︰「好,我不提,就把握今生吧,而從今以後,你與爹就是我今生的全部,我會用盡一生一伴以及照顧你們的。」

何錦娘感動得眼眶酸了。「你這孩子說這麼好听的話,是想教娘自責到死嗎?你若只有爹娘,難道就夠了?不夠的,爹娘會死,死後你一個人如何不孤單?別傻了,娘當年欺騙你爹,是娘的錯,娘早晚要向你爹以及藍家列祖列宗認錯的,你爹傷心難免,但總要面對,你雖非兒子但也是他的親生女兒,他不會不接受的,別讓娘覺得你封閉了自己,不再對未來有希望,這樣的你,娘會害怕。」

何錦娘覺得女兒突然間變得滄桑不已,教她不安起來。

藍筱悠笑得悠遠縹緲。「娘別怕……我這一生不會是封閉,會以更開闊的心面對未來,因為唯有如此,才能不怨天尤人地活下去……」

三圓王朝,藍海五十二年。

柳縣的一處空地上,猴形福石旁,孤獨蕭瑟的站了個人,此人一身黃袍,年歲不輕,頭發斑白,不知在遙想什麼。

「很疼嗎?」他俯瞰著從隔壁院子牆上摔下揉著**的小子。

「疼死了……」

「喔?這樣啊,既知疼,何必裝腔作勢跌下來?養人干蠢事,就如你這般吧?雖說左鄰右舍本該往來,但本公子卻疏忽了居必擇鄰這事,沒先打听清楚鄰居的品行,這會兒才發現隔壁住的居然是個愛偷窺的!」

「我本是上門正式拜訪的,可門房推任說你不在,我便作罷,往自家院子逛逛,卻不小心跌落你這里,哪里偷窺什麼,你可別誤會。」

「逛院子能逛上樹去,還能夸張的由樹上落到本公子的院子里來?這可是咄咄怪事了,倘若不聰明就別學人家禿頭頂,這樣只會成為笑柄,這還是請吧。」

「你!哼!走就走!」小子自尊受損,氣呼呼地。

「等等,你怎麼來,怎麼回,你這身衣服沾了地上的塵泥,這還想過廳踏廊,弄髒本公子的地方嗎?」

「姓瀝的,小爺記住你了……」

「皇上,時候不早了,咱們該回宮了。」一名頗有年歲的太監躬身上前提醒,打斷了他的回憶。

鑾駕停在前方許久了,可皇上命人將東西在此地埋了之後,便一動不動的站了許久,不知在想什麼。

緩緩地,明黃傘下的背影終于轉了過來,經過歲月淬煉的眸子如冰削寒玉般的冷然,絲毫不帶半點熱氣。

那老太監駝著身子低下頭,不敢再催。

許久後,天色漸漸暗下,明黃身影映著長空悠悠地嘆了口氣,轉身坐上鑾駕。

當所有人正要松口氣時,鑾駕內的人又發出蒼老的聲音命令道︰「上洛洛山。」

老太監立刻面有難色。「這……啟稟皇上,天黑了,您身子也不好,此刻上山不妥,是不是下回咱們再……」

「你這奴才膽子大了,敢違逆朕?」鑾駕里的聲音嚴厲了。

老太監一顫,驚恐的說︰「奴……奴才不敢,這……這就護送聖駕去洛洛山。」

鑾駕往洛洛山方向去了,這可苦了一干伺候與護衛聖駕的人,皇上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來柳縣一趟,更是經常往洛洛山去,柳縣也就罷了,畢竟是縣城,洛洛山卻是荒郊野外,山上護衛不易,尤其那前朝逆臣之女周婕嬋似乎知道皇上對洛洛山情有獨鐘,經常率反賊藏匿于此襲擊聖駕,多年來雖沒成功得手過,但也嚇得眾護衛膽戰心驚,所幸十年前此女終于被誅殺,總算讓眾人稍感安心,但洛洛山野獸多,又經常彌漫雲霎,仍不是安全之地。

再加上皇上年事已高,七十有八,這兩年纏綿病榻,這幾日精神才稍好,一能下龍床就說要去柳縣,現在都入夜了還想上洛洛山,若出意外怎麼得了?但聖上堅持,又有誰攔得了?眾人只能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的護送聖駕上山了。

鑾駕內的人假寐著,上山之路顛簸,他身子縱使不舒服為了去那里也未吭一聲。

走了幾個時辰,上了山,在一處瀑布前停下了。

「皇上,到了。」老太監朝鑾駕內輕聲告知。

他緊鎖的眉頭松開,下了鑾駕,腳步遲緩蹣跚的走近瀑布,其余人等都跟了他多年,曉得他的規矩,無須吩咐便站得稍遠去,但仍不敢放松守衛,雙眼緊盯四周,不能讓聖駕有任何差池。

瀝諾靜靜望著瀑布的水勢飛落,沿著山峰層層直下,壯麗且驚心動魄,然而景致依舊,人卻已滄海桑田。

他落寞的獨自往一處山壁里去,曉得身後眾人要跟,他揮了手,讓他們留在原地,自己往里頭走。

山壁走道十分窄小,僅容一人行走,雖有月光照路,但他眼糊,視線早已不清,走得跌跌撞撞,艱難的前行,忽而,他讓石子絆了一下,身子往前踉蹌,這一撲,瞧見了什麼,深邃的眼睜大了——

大廳里,張燈結彩,擠滿祝賀人潮,一對新人背對著他正準備拜堂,端坐堂上等著受新人拜禮的人則面著他而坐,這兩位高堂他極為眼熟,不正是晏金常州平縣是令藍炯順夫婦?若他們是受新人拜禮的高堂,那新人不就是……

他倏地眯起眼楮,等著瞧清楚成親的人是誰。

那新郎穿著大紅喜服,與人寒暄兩句笑吟吟地轉過身來後,竟是沖著他笑……

「藍筱悠!」他驀然怔住,心頭緊縮,她看見他了,她看見自己了!

他心跳加速,快步上前去,激動地想抱住她,倏地,她又轉過身去牽起新娘的手,兩人一起穿過他的身子,往藍炯順夫妻走去。

他身子僵著,一股失望強烈涌現,自己不存在,那魂牽夢縈的人根本看不見他,不只她看不見,就是這廳上所有人都見不到他,他只是個看熱鬧的局外人……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他站一旁觀禮,想著,藍筱悠娶妻……女子如何娶妻?

她真當自己是男人?!

漸漸地,他生出怒氣了,管她是男是女,她敢娶妻?!

敢給他戴綠帽?!

敢當他的面牽著別人的手笑得這麼開心?!

簡直混帳!

混帳透頂!

「藍筱悠,你該死!」他忍無可忍,明知自己如何吼罵她也听不見,更奈何不了她。

他怒不可抑,急促的咳嗽著。「好好好,好你個藍筱悠,師父說過你有自己的命定之人,我倒要瞧瞧那人是誰,誰敢跟我隔世搶人!」

他怒急攻心,胸口脹痛。

但新娘鳳冠霄帔,臉上始終罩著蓋頭,他瞧不見這人的臉孔,心火焚燒,眼看禮成那藍筱悠要帶著新娘入洞房了,他眥目欲裂,一口郁悶之血要由口里噴出時,一陣風吹來,吹落新娘的紅蓋頭,露出了她的臉讓他瞧見了,啞了半晌無聲。

久久,終于找回心神,但眼前的一切已經消失,他依然在這幽暗清冷的山壁內,不由苦笑了起來,笑得空洞,笑得肺部生生的疼。

「師父可真欺負人,這就是悠兒的命定之人?居然是菱菱!讓徒兒嫉妒了一生的人是菱菱!難怪您說是不能說的天機……咳咳……莫非,您是怕徒兒知道了,當年必會在菱菱死前好好折磨她,以泄自己心頭的不平……」

說著,他淚流滿面起來,身子站不住的蹲下大口喘息,「師父不肯讓徒兒知道這人是菱菱……是怕徒兒不忍悠兒女扮男裝,一生孤獨……怕徒兒心疼,怕徒兒為此一生更不痛快……可您為何不瞞到最後,怎麼還是讓徒兒看見了她的笑何其悲涼……何其……咳咳……咳咳咳……師父……您……咳咳咳……」他劇烈的咳嗽不止,甚至吐出了一口郁結的鮮血。

山壁外頭候著的人心急如焚,這下顧不上不得靠近的命令,急忙過來了。

「皇上?!」見他癱倒在地,眾人大驚,趕緊上前扶他出山壁,將他送上鑾駕,回宮召太醫。

「悠兒……」鑾駕內,他輕輕的喚著這個名字,語氣纏綿悱惻,令人動容。

他微睜著眼,彷佛看見那張含怒帶嗔的臉龐,那古靈精怪的眸子總是一閃一閃,趁機要脅自己什麼,自己幾次被她氣得幾乎要跳腳,但最後都忍了下來……

他對她百般容忍,皆只因自己無可救藥的愛上了這個不屬于他的女子,所以不得不一次次的掙扎,一次次的妄想,再一次次的沉淪……

「悠兒,我累了……尋你不著了,一個人,太寂寞了……咱們什麼時候再見呢?」他的目光柔情似水,語氣卻是無比惆棖。

「歲月如歌,你我的這段人生,注定是一場充滿寂寞的傷痕啊……」

聲音逐漸低迷,他從不嘆時光的流逝,因為歲歲年年漫漫人生,才是令他痛苦之處,太長的等待,對他而言是一種無情的摧殘。

三圓王朝的開國之君,終于黯淡的闔上了眼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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